卷第十一 鲒埼亭集 卷第十二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纯 撰年谱 景上海涵芬楼藏原刊本
卷第十三

鲒埼亭集卷第十二

  鄞 全祖望绍衣撰  馀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亭林先生神道表

顾氏世为江东四姓之一五代时由吴郡徙徐州南宋

时迁海门巳而复归于吴遂为昆山县之花浦村人其

达者始自明正德闲曰工科给事中广东按察使司佥

事溱及刑科给事中济刑科生兵部侍郞章志侍郞生

左赞善绍芳及国子生绍芾赞善生官荫生同应同应

之仲子曰綘即先生也绍芾生同吉早卒聘王氏未㛰

守节以先生为之后先生字曰宁人乙酉改名炎武亦


或自署曰蒋山佣学者称为亭林先生少落落有大志

不与人苟同耿介绝俗其双瞳子中白而边黑见者异


之最与里中归庄相善共游复社相传有归奇顾怪之

目于书无所不窥尤留心经世之学其时四国多虞太


息天下乏材以至败坏自崇祯巳卯后历览二十一史


十三朝实录天下图经前辈文编说部以至公移邸抄


之𩔖有关于民生之利害者随录之㫄推互证务质之


今日所可行而不为泥古之空言曰天下郡国利病书

然犹未敢自信其后周流西北且二十年遍行边塞亭

障无不了了而始成其别有一编曰肇域志则考索利

病之馀合图经而成者予观宋乾淳诸老以经世自命

者莫如薛艮斋而王道夫倪石林继之叶水心尤精悍

然当南北分裂闻而得之者多于见若陈同甫则皆欺

人无实之大言故永嘉永康之学皆未甚粹未有若先

生之探原竟委言言可以见之施行又一禀于王道而

不少参以功利之说者也最精韵学能据遗经以正六

朝唐人之失据唐人以正宋人之失欲追复三代以来

之音分部正帙而究其所以不同以知古今音学之变

其自吴才老而下廓如也则有曰音学五书性喜金石

之文到处即蒐访谓其在汉唐以前者足与古经相参

考唐以后者亦足与诸史相证明葢自欧赵⿰氵𠔏王后未

有若先生之精者则有曰金石文字记晩益笃志六经

谓古今安得别有所谓理学者经学即理学也自有舍

经学以言理学者而邪说以起不知舍经学则其所谓

理学者禅学也故其本朱子之说参之以慈谿黄东发

日抄所以归咎于上蔡横浦象山者甚峻于同时诸公

虽以苦节推百泉二曲以经世之学推梨洲而论学则

皆不合其书曰下学指南或疑其言太过是固非吾辈

所敢遽定然其谓经学即理学则名言也而日知录三

十卷尤为先生终身精诣之书凡经史之粹言具在焉

葢先生书尚多予不悉详但详其平生学业之所最重

者初太安人王氏之守节也养先生于襁保中太安人

最孝尝断指以疗君姑之疾崇祯九年直指王一鹗请

旌于朝报可乙酉之夏太安人六十避兵常熟之郊谓

先生曰我虽妇人哉然受国恩矣果有大故我则死之

于是先生方应昆山令杨永言之辟与嘉定诸生吴其

沆及归庄共起兵奉故郧抚王永祚以从夏文忠公于

吴江东授公兵部司务事既不克永言行遁去其沆死

之先生与庄幸得脱而太安人遂不食卒遗言后人莫

事二姓次年闽中使至以职方郞召欲与族父延安推

官咸正赴之念太安人尚未葬不果次年几豫吴胜兆

之祸更欲赴海上道梗不前先生虽世籍江南顾其姿

禀颇不𩔖吴㑹人以是不为鄕里所喜而先生亦甚厌

裙屐浮华之习尝言古之疑众者行伪而坚今之疑众

者行伪而脆了不足恃既抱故国之戚焦原毒浪日无

宁晷庚寅有怨家欲䧟之乃变衣冠作商贾游京口

又游禾中次年之旧都拜谒孝陵癸巳再谒是冬又谒

而图焉次年遂侨居神烈山下遍游沿江一带以观旧

都畿辅之胜顾氏有三世仆曰陆恩见先生日岀游家

中落叛投里豪丁酉先生四谒孝陵归持之急乃欲告

先生通海先生亟往禽之数其罪湛之水仆婿复投里

豪以千金贿太守求杀先生不系讼曹而即系之奴之

家危甚狱日急有为先生求救于◍◍者口口欲先生

自称门下而后许之其人知先生必不可而惧失◍◍

之援乃私自书一刺以与之先生闻之急索刺还不得

列揭于通衢以自白◍◍亦笑曰宁人之卞也曲周路

舍人泽溥者故相文贞公振飞子也侨居洞庭之东山

识兵僃使者乃为诉之始得移讯松江而事解于是先

生浩然有去志五谒孝陵始东行垦田于章邱之长白

山下以自给戊戍遍游北都诸畿甸直抵山海关外以

观大东归至昌平拜谒长陵以下图而记之次年再谒

既而念江南山水有未尽者复归六谒孝陵东游直

㑹稽次年复北谒思陵由太原大同以入关中直至榆

林是年浙中史祸作先生之故人吴潘二子死之先生

又幸而脱甲辰四谒思陵事毕垦田于雁门之北五台

之东初先生之居东也以其地湿不欲久留每言马伏

波田畴皆从塞上立业欲居代北尝曰使吾泽中有牛

羊千则江南不足怀也然又苦其地寒乃但经营创始

使门人辈司之而身出游丁未之淮上次年自山东入

京师莱之黄氏有奴告其主所作诗者多株连自以为

得乃以吴人陈济生所辑忠义录指为先生所作首之

书中有名者三百馀人先生在京闻之驰赴山东自请勘

讼系半年富平李因笃自京师为告急于有力者亲至

历下解之狱始白复入京师五谒思陵自是还往河北

诸边塞者几十年丁巳六谒思陵始卜居陕之华阴初

先生遍观四方其心耿耿未下谓秦人慕经学重处士

持淸议实他邦所少而华阴绾毂关河之口虽足不出

戸而能见天下之人闻天下之事一旦有警入山守险

不过十里之遥若志在四方则一岀关门亦有建瓴之

便乃定居焉王征君山史筑斋延之先生置五十亩田

于华下SKchar晨夕而东西开垦所入别贮之以僃有事又

饵沙苑蒺藜而甘之曰啖此久不肉不茗可也凡先生

之游以二马二骡载书自随所至厄塞即呼老兵退卒

询其曲折或与平日所闻不合则即坊肆中发书而对

勘之或径行平原大野无足留意则于鞍上嘿诵诸经

注疏偶有遗忘则即坊肆中发书而熟复之方大学士

孝感熊公之自任史事也以书招先生为助答曰愿以

一死谢公最下则逃之世外孝感惧而止戊午大科

诏下诸公争欲致之先生豫令诸门人之在京者辞曰

刀绳具在无速我死次年大修明史诸公又欲特荐之

贻书叶学士讱庵请以身殉得免或曰先生盍亦听人

一荐荐而不出其名愈高矣先生笑曰此所谓钓名者

也今夫妇人之失所天也从一而终之死靡慝其心岂

欲见知于人若曰盍亦令人强委禽焉而力拒之以明

节则吾未之闻矣华下诸生请讲学谢之曰近日二曲

亦徒以讲学故得名遂招逼迫几致凶死虽曰威武不

屈然而名之为累则巳甚矣又况东林覆辙有进于此

者乎有求文者告之曰文不关于经术政理之大不足

为也韩文公起八代衰若但作原道谏佛骨表平淮西

碑张中丞传后诸篇而一切谀墓之文不作岂不诚山

斗乎今犹未也其论为学则曰诸君关学之馀也横渠

蓝田之教以礼为先孔子尝言博我以文约之以礼而

刘康公亦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有动

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然则君子为学舍礼何由近

来讲学之师专以聚徒立帜为心而其教不肃方将赋

茅鸱之不暇何问其馀寻以乙未春岀关观伊洛历嵩

少曰五岳游其四矣㑹年饥不欲久留渡河至代北复

还华下先生既负用世之略不得一遂而所至每小试

之垦田度地累致千金故随寓即饶足徐尚书干学兄

弟甥也当其未遇先生振其乏至是鼎贵为东南人士

宗四方从之者如云累书迎先生南归愿以别业居之

且为买田以养皆不至或叩之答曰昔岁孤生飘摇风

雨今兹亲串崛起云霄思归尼父之辕恐近伯鸾之灶

且天仍梦梦世尚滔滔犹吾大夫未见君子徘徊渭川

以毕馀年足矣庚申其安人卒于昆山寄诗挽之而巳

次年卒于华阴无子徐尚书为立从孙⿰氵𠔏愼以承其祀

年六十九门人奉丧归葬昆山之干墩高弟吴江潘耒

收其遗书序而行之又别辑亭林诗文集十卷而日知

录最盛传历年渐远读先生之书者虽多而能言其大

节者巳罕且有不知而妄为立传者以先生为长洲人

可哂也徐尚书之冢孙涵持节粤中数千里贻书以表

见属予沈吟久之及读王高士不庵之言曰宁人身负

沈痛思大揭其亲之志于天下奔走流离老而无子其

幽隐莫发数十年靡诉之衷曾不得快然一吐而使后

起少年推以多闻博学其辱巳甚安得不掉首故鄕甘

于客死噫可痛也斯言也其足以表先生之墓矣夫其

铭曰

先生兀兀佐王之学云雷经纶以屯被䌸𣺌然高风寥

天一鹤重泉拜母庶无愧怍

  二曲先生窆石文

慈谿郑义门西游拜于二曲先生之墓曰吾不及登其

门也夫因愿为之碑其墓而属予以文予曰夫不有丰

川诸高弟之作乎义门曰吾以为未尽也异日国史将

取征焉子其更为之惟予岂足以知先生之学而义门

之眷眷则固古人之意不敢辞按先生姓李氏讳容字

中孚其别署曰二曲土室病夫学者因称之为二曲先

生西安之盩厔县人也其先世无达者父可从字信吾

烈士也以壮武从军为材官崇祯壬午督师汪公乔年

讨贼信吾从监纪孙兆禄以行时贼势巳大张官军累

败信吾临发抉一齿与其妇彭孺人曰战危事如不捷

吾当委骨沙场子其善教儿矣中途三寄书以先生为

念当是时先生甫十有六岁家贫甚督师竟败死之监

纪亦死之信吾卫监纪不克亦死之五十馀人尽没彭

孺人闻报欲以身殉先生哭曰母殉父固宜然儿亦必

殉母如是则父且绝矣彭孺人制泪抚之然而无以为

生其亲族谓孺人曰可令儿为佣得直以养或曰令其

给事县廷孺人不可令先生从师受学而脩脯不具师

皆谢之彭孺人曰经书固在亦何必师时先生巳粗解

文字而孺人能言忠孝节义以督之母子相依或一日

不再食或连日不举火恬如也但闻其教先生甚远大

里巷闲闻而哂之乃先生果能自拔于流俗以昌明关

学为巳任家无书俱从人借之其自经史子集以至二

氏之书无不观然非以资博览其所自得不滞于训诂

文义旷然见其㑹通其论学曰天下之大根本人心而

巳矣天下之大肯綮提醒天下之人心而巳矣是故天

下之治乱由人心之邪正人心之邪正由学术之晦明

尝曰古今名儒倡道者或以主敬穷理为宗旨或以先

立乎大为宗旨或以心之精神或以自然或以复性或

以致良知或以随处体认或以正脩愚则以悔过自新

为宗旨葢下愚之与圣人本无以异但气质蔽之物欲

诿之积而为过此其道在悔知悔必改改之必尽夫尽

则吾之本原巳复复则圣矣曷言乎自新复其本原之

谓也悔过者不于其身于其心于其心则必于其念之

动者求之故易曰知几其神而夫子以为颜子其庶几

以其有不善必知知必改也颜子所以能之者由于心

斋静极而明则知过矣上士之于过知其皆由于吾心

直向其根源刬除之故其为力易中材稍难矣然要

之以静坐观心为入手静坐乃能知过知过乃能悔过

悔过乃能改过以自新其论朱陆二家之学曰学者当

先观象山慈湖阳明白沙之书阐明心性直指本初熟

读之则可以洞斯道之大源然后取二程朱子以及康

斋敬轩泾野整庵之书玩索以尽践履之功收摄保任

由工夫以合本体下学上达内外本末一以贯之至于

诸儒之说醇驳相闲去短集长当善读之不然醇厚者

乏通慧颖悟者杂竺干不问是朱是陆皆未能于道有

得也于是关中士子争向先生问学关学自横渠而后

三原泾野少墟累作累替至先生而复盛当事慕先生

名踵门求见力辞不得则一见之终不报谒曰庶人不

可入公府也再至并不复见有馈遗者虽十反亦不受

或曰交道接礼孟子不郤先生得无巳甚答曰我軰百

不能学孟子即此一事稍不守孟子家法正自无害当

事请主关中讲院先生方谋为冯恭定公设爼豆勉就

之既而悔曰合六州铁不足铸此错也亟去之陕抚白

君欲荐之哀𥸤得免陕学许君欲进其所著书亦不可

然关中利害在民者则未尝不为当事力言少墟高弟

隐沦不为世所知者言之当事皆表其墓以传之初彭

孺人葬信吾之齿曰齿冢以待身后合葬先生累欲之

襄城招魂而以孺人老不敢远岀且惧伤其心乙巳彭

孺人卒居忧三年庚戍始徒步之襄城绕城遍觅遗蜕

不得乃为文祷于社服斩衰昼夜哭不绝声泪尽继之

以血知襄城县张允中闻之出迎适馆不可乃亦为先

生祷于社卒不得先生设招魂之祭狂号允中议为信

吾立祠且造冢于故战场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以慰孝子之心知常州府骆

锺麟前令盩厔师事先生至是闻巳至襄城谓祠事未

能旦夕竣请先生南下谒道南书院以发顾高诸公遗

书且讲学以慰东林学者之望先生赴之来听讲者云

集凡开讲于无锡于江阴于靖江于宜兴昼夜不得休

息忽静中涕下如雨捶胸且悔且詈曰呜呼不孝汝此

行为何事而竟喋喋于此闲尚为有人心者乎虽得见

顾高诸公书亦何益申旦不寐即戒行毗陵学者固留

不能得时祠事且毕亟还襄城宿祠下夜分鬼声大作

葢先生祝于父祠愿以五千国殇之魂同返关中故也

闻者异之允中乃为先生设祭上则督师汪公监纪孙

公配以信吾下设长筵遍及同时死者先生伏地大哭

观者皆哭于是立碑曰义林奉招魂之主取其塜土西

归告于母墓附之齿塜中更持服如初丧癸丑陕督鄂

君竟以隐逸荐先生遗之书曰仆少失学问又无他技

能徒抱皋鱼之至痛敢希和靖之芳踪哉古人学真行

实轻于一出尚受𧩂于当时困辱其身况如仆者而使

之应对殿廷明公此举必当为我曲成如必不获所请

即当以死继之断不惜此馀生以为大典之辱辞牍入

上时先生以病为解得

旨俟病愈敦促入京自是大吏岁岁来问起居欲具车

马送使觐

天子先生遂自称废疾长卧不起戊午部臣以海内真

儒荐复得

旨召对时词科荐章遍海内而先生独以昌明绝学之

目中朝必欲致之且将大用之大吏劝行益急檄属吏

守之先生固称病笃舁其床至行省大吏亲至榻前从

臾先生遂绝粒水浆不入口者六日而大吏犹欲强之

先生拔刀自刺陕中官属大骇乃得予假治疾先生叹

曰将来强我不巳不死不止所谓生我名者杀我身不

幸而有此名是皆平生学道不纯洗心不密不能自晦

之所致也戒其子曰我日抱隐痛自期永栖垩室平生

心迹颇在垩室录感一书今万一见逼而死敛以粗衣

白棺即怀垩室录感以当含饭权厝垩室三年方可附

葬母墓万勿受吊使我泉下更抱憾也当道亦知其必

不肯出不复迫之自是以后荆扉反锁遂不复与人接

虽旧生徒亦罕觌惟吴中顾宁人至则款之巳而

天子西巡欲见之令陕督传

旨先生又惊泣曰吾其死矣辞以废疾不至

特赐关中大儒四字以宠之大吏令表谢先生曰素不

谙庙堂文字奈何强之乃上一表文词芜拙大吏哂曰

是恐不可以尘

御览也置之时有宰相自负知学遂以文采不足诮先生君子哂之先生四十以

前尝著十三经纠缪廿一史纠缪诸书以及象数之学

无不有述其学极博既而以为近于口耳之学无当于

身心不复示人所至讲学门人皆录其语而先生曰授

受精微不在乎书要在自得而巳故其巾箱所藏惟取

反身录示学者晩年迁居富平四方之士不远而至然

或才名远播著书满家而先生竟扄戸不纳积数日怅

然去者或出自市㕓下戸而有志自修先生察其心之

不杂引而进之当是时北方则孙先生夏峰南方则黄

先生梨洲西方则先生时论以为三大儒然夏峰自明

时巳与杨左诸公称石交其后高阳相国折节致敬易

代而后声名益大梨洲为忠端之子证人书院之高弟

其后从亡海上故尝自言平生无责沈之恨过泗之惭

葢其资格皆素高先生起自孤根上接关学六百年之

统寒饿淸苦之中守道愈严而耿光四岀无所凭借拔

地倚天尤为莫及子二愼言愼行愼言虽以门戸故出

补诸生终未尝与科举之役其后陕学选拔贡之太学


亦不赴兄弟皆能守其父之志呜呼先生所以终身不

岀葢抱其二亲之痛然而襄城有其父祠盩厔有其母


祠立身扬名其道愈尊斯可谓之大孝也矣乃更为之

铭以复义门其词曰

匡时要务在乎讲学当今世而闻斯言或启人之大噱

又恶知夫世道陵夷四维安托架漏过日驯将崩剥一

旦不支发蒙振落斯则甚于⿰氵𠔏水猛兽之灾其能无惊

心而失魄先生崛起哀兹后觉苦身笃行振彼木铎格

言灌灌廉顽敦薄嗟江河之日下渺一壶之难泊谁将

西归先民可作试看墓门寒芒岳岳

  应潜斋先生神道碑

应先生之没六十年遗书湮没门徒凋落且尽同里后

进莫有知其言行之详者予每过杭未尝不为之三叹

息也年来杭堇浦稍为访葺其遗书以授之契家子赵

一淸岁在戊辰一淸因以先生墓文为请曰微吾丈莫

悉诸老轶事也其盍敢辞应先生讳㧑谦字嗣寅学者

称为潜斋先生杭之仁和县人也其父尚伦故孝子先

生之生也有文在其手曰八卦左重耳右重瞳少即以

斯道为巳任逾冠作君子贵自勉论偕其同志之士曰

虞畯民曰张伏生曰蒋与恒为狷社取有所不为也其

时大江以南社事极盛杭人所谓读书社小筑社登楼

社者不过以文词相雄长先生于其中稍后岀而狷社

之所相淬厉者乃别有在其母病服勤数年母怜之曰

吾为汝娶妇以助汝先生终不肯入私室母卒除丧始

成礼坦白子谅表里洞然于遗经皆实践而力行之不

以剿说一筵一席罔不整肃其倦而休则端坐瞑目其

寤而起则游息徐行终日无疾言遽色所居㢙足蔽风

雨箪瓢累空恬如也生平不为术数之学一日见白蛇

堕地曰此兵象也奉亲逃之山中既遭丧乱自以故国

诸生绝志进取叹曰今日唯正人心而维世教庶不负

所生耳乃益尽力于著书戊午阁学合肥李公天馥同

里项公景襄以大科荐先生舆床以告有司曰㧑谦非

敢却聘实病不能行耳俄而范公承谟继至又欲荐之

先生遂称废疾葢其和平养晦深惧夫所谓名高者海

宁令许酉山请主讲席造庐者再不见致书者再不赴

既而思曰是非君子中庸之道也扁舟至其县报谒许

令大喜曰应先生其许我乎先生逡巡对曰使君学道

但从事于爱人足矣彼口说者适所以长客气也许令

嘿然不怡既出先生解维疾行弟子问曰使君巳戒车

骑且即至何恝也先生笑曰使君好事吾虽不就讲席

彼必有束帛之将拒之则益其愠受之则非心所安也

行矣莫更濡迟也异日杭守嵇叔子以志局请辞之则

曰愿先生暂下榻郡斋数日以请益先生但一报谒而

巳葢不为逾垣凿坏以自异而卒不能夺也同里姜御

史图南以视鹾归于故旧皆有馈尝再致先生不受一

日遇于涂中方盛暑先生衣木棉之衣蕉萃踯躅御史

归以越葛二端投之曰雅知先生不肯受人一丝然此

区区者聊以消暑且非自盗跖来也幸无拒焉先生谢

曰吾尚有𫄨绤在笥昨偶感寒欲其郁蒸耳感君意良

厚然实不需也竟还之先生弟子甚多因以楼上楼下

为差如马融例里中一少年使酒忽扣门来求听讲同

门欲谢之先生独许之曰来者不拒去者不追是孟子

之教也其人听三日不胜拘苦不复至使酒如故一日

其人醉持刀欲击人于道上汹汹莫能阻者忽有人曰

应先生来其人顿失魄投刀垂手汗岀浃背先生至前

抚之曰一朝之忿何至于此曷归乎其人俛首谢过而

去晩年益以义理无穷岁月有限歉然常不足于心康

熙二十六年病革尚手辑周忠毅公传未竟而卒春秋

六十有九子二先生不喜陆王之学所著书二十有八

种其大者周易集解诗传翼书传拾遗春秋传考礼乐

彚编古乐书论孟拾遗学庸本义孝经辨定性理大中

幼学蒙养编朱子集要教养全录潜斋集共如干卷其

无闷先生传则自述也一淸方将次弟抄而传之姚江

黄丈晦木尝曰大好潜斋可谓人中之凤惜所论述未

能博学而详说之其墨守或太过耳其足师表末俗葢

不在此以子观之昔人或诮伊川宜向山中读通典十

年或诮象山宜赐以一监之书或诮鲁斋为学究是皆

过情之訾若晦木之言不可谓非先生之良友而近日

之唯阿论学者尤当以此语为药石然先生之深造自

得固非随声附和者世但知先生不喜陆王之学而不

知其与朱学亦不尽同如论易则谓孔子得易之干老

子得易之坤虽未必然然别自有名理可思善学者当

能知之要以先生之践履笃实涵养冲融是人师也其

于经师之品则其次也况其发明大义固巳多矣先生

之门人曰凌嘉印文衡曰沈士则志可皆能传其学曰

⿰氵𠔏任敬恒有笃行先生葬于龙井山下今二子皆无

后一坏之土固私淑者所当念也其铭曰

遁世无闷隐约蓬门其身弥高其道弥尊荒荒劫运剪

其后昆不朽者学春木长芚










鲒埼亭集卷十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