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八 鲒埼亭集 卷第十九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纯 撰年谱 景上海涵芬楼藏原刊本
卷第二十

鲒埼亭集卷第十九

  鄞 全祖望绍衣撰 馀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郑芷畦⿱穴之 -- 窆石志

予少得见芷畦于万编修九沙座上其后见萧山毛西

河集中盛称其治经又见秀水朱竹垞所为作石柱记

笺序兼知其博物益思见之而芷畦以贫故游幕府家

居之日少其后病风而归不复出门而予奔走南北卒

个得遂请益之志未几而芷畦死矣予从其族孙振铨

求其遗书知其子先亡寡妇弱孙甚可念逾三年始得

其礼记缉注葢以续卫正叔之作也四礼参同则集杨

信斋之绪者也湖录则苕中文献之职志也因叹芷畦

之学如此而一生连蹇寄鼻息于高牙大纛之间与所

谓刑名钱谷之辈旅进旅退糊口代耕视当世槐𣗥间

人物仅仅以数首制举文字弋𫉬功名高坐危言晏然

自以为千佛名经中尊宿可为恸哭偶尝与临川李侍

郞言而叹之侍郞曰是也吾于前二十年曾识其人知

其所学而惜其不再入京也及

诏求大科之士侍郞辄叹曰如郑君之博物真其选也

而不幸死未几又有

诏开礼局侍郞又叹曰如郑君之治经真其选也而不

幸死但予闻前此中州张淸恪公亦雅重芷畦欲荐之

而未得则又叹士生天地之间求一二知已非易事而

所谓知已者未必皆有引援之力即有其力又未必値

其时既値其时而其人或不及待斯其所以伏𭬒盐车

长鸣于日暮途远之际而无可诉也振铨因言其将葬

乞予为其幽宫之志予方欲谋之有力者开雕君书而

未能即以窆石之文为募疏焉未知其克逮予志否也

芷畦生平著述尚有行水金鉴为河道傅君所开雕盛

行顾罕知其岀于芷畦也并附载于志中诗文集若干

卷藏于家芷畦讳元庆湖之归安人其铭曰

康成之𮟏密渔仲之瑰奇如此人才而刀笔卑栖谁为

司命呜呼噫嘻

  周穆门墓志铭

穆门以诗名天下五十馀年平生尝遍历秦齐晋楚之

墟所至巨公大卿皆为倒屣顾终于蹭蹬不遇而死其

人渊然湛然莫能窥其涯涘浑沦元气充积眉宇葢古

黄叔度陈仲弓之流也士无贤不肖皆曰周先生长者

乃其中则有确乎不可拔者而不以形迹自见大科之

役姚侍郞三辰荐之穆门力辞不得应征至京徘徊公

车门下数日称疾卒不就试以归莫能测也已而始服

其高杭之诗人为社集群雅所萃奉穆门为职志诗成

穆门以长笺冩之醉墨淋漓姿趣颓放或弁数语于其

端得者以为鸿宝湖社风流百年以来于斯为盛皆穆

门之所鼓动也尤笃于人伦之谊其娶妇也贤而颇不

得于其姑穆门戒之曰黄涪翁之姊文城君困于洪氏

虽有三令子莫能申也汝其善事姑矣妇卒以是困悴

而死穆门事其母益孝不敢有几微见于颜色然私怜

其妇终身不更娶以报之有弟巳析产乘穆门之岀游

而鬻其居穆门归更僦屋不以一语及之故人王袁许

三子者死有女皆流落穆门赎之归并其二从女皆抚

之如女择婿而嫁之以是晩景益穷然其敦古道益挚

穆门故鄞产前明右副都御史莓崖先生相之后其迁

杭五世副都于先司空公为石交副都之孙观察于先

宗伯为姻家故余于穆门尤相爱也近副都之后居鄞

者微不可问穆门眷念大宗形之寤寐余尝为穆门言

莓崖墓在太白山上廿年以来神道𮎰芜石马眠草中

寒食麦饭恐无举者穆门泫然流涕曰吾当东归买墓

田复置墓戸以守之是后岁岁相见必及此然诎于力

竟未能也暮年别自署东双桥居士东双桥者副都所

居鄞城北坊第也昨年予病于杭几死穆门昕夕访视

予稍进食穆门频赍榼来过次年余在越中而穆门吴

淞之讣至矣穆门死湖社诸人一若失其凭依者其为

人可想见也穆门姓周氏讳京字西穆一字少穆曾祖

某祖某父某娶某氏生于某年某月某日卒于某年某

月某日得年七十有三葬于湖上之某山子宸望诸生

穆门之卒也吾友杭堇浦为之传序其事甚悉厉樊榭

施竹田论定其诗山阴令舒堃𤱔为之开雕而宸望又

以幽室之文属予是不可以辞也乃更为之铭曰

重湖黯然丧我祭酒白云封之其骨不朽

  沈东甫墓志铭

世宗宪皇帝之举词科也先后应召至者二百馀人予

皆得与之修同谱之好以故其人之学术文章约略识

之而著书之多莫如归安沈东甫归安之沈为吾浙西

阀阅世家第一自明时恭靖襄敏父子二尚书称名卿

近则阁学宫坊兄弟父子祖孙称名侍从而尤以风雅

领袖东南双溪唱和之盛读其书足以想见其门材东

甫兄弟三人固其中之碧梧翠竹也东甫笃志古学穷

年著书其最精者有新旧唐书合抄共二百六十卷折

衷二史之异同而审定之而莫善于宰相世系表之正

讹方镇表之补列拜罢承袭诸节目是皆予读唐书时

有志为之而未能者尝语东甫可援王氏汉书艺文志

考证之例孤行于世者也九经辨字则小学之膏𥹭也

读史四谱则三通之羽翼也其馀尚有唐诗金粉等书

则亦骚人之鼓吹也增默斋集其古今体诗也予皆尝

受而读之叹其不徒博而且精也然而一生志力罢疲

于考索之间而古貌古心不为时风众势之人所喜其

所著书祗堪自得终不能一当于场屋之役又不善问

家人生产年运而往日以丧失顾落落自如大科既开

东甫与季弟幼牧并登启事庶几盘洲厚斋伯仲之风

予取东甫诸书以呈戸部侍郞临川李公临川惊喜曰

不意近世尚有此人亟欲推挽之而临川左迁不竟其

志东甫兄弟亦并放还抵家尚以书寄予不一年而遽

卒非所料也东甫没之六年而嘉善钱侍郞陈群次对

之际以东甫唐书奏于

天子有诏付书局时方令史馆校勘唐书诸公得之大

喜尽采之于卷中呜呼东甫生不得附刘向荀朂之徒

审正七略中经之籍而身后犹得邀采掇之馀以肩随

于应劭如淳薛瓒之后着录四部俯视窦苹董冲一辈

其亦稍可⿰目𡨋目于重泉矣方予之南归也道闻东甫之

赴厉兄樊榭出挽诗以示予且曰子亦当有文以传之

予为之略草检之而未就也又十有二年予从其叔弟

绎㫋求其所释水经绎㫋之释水经亦东甫所曾有事

而后以授之者也至是载书晤予于钱唐因读其所作

东甫行略为之流涕绎㫋再以志事为属亦何敢辞东

甫讳炳震字寅驭世居归安之竹墩以明经贡太学襄

敏公五世孙曾祖锺元以明经注籍知县未上而卒祖

角诸生父雍平阳教谕娶姚氏子七孙十四曾孙二生

康熙己未正月十四日卒于乾隆丁巳十二月初三

日享年五十有九葬于某鄕之某原绎㫋又以双溪倡

和续集令予论定予病未能及也先以志复之其铭曰

太乙寒芒护兹幽宫穿中之石亦复熊熊东林东老蜕

笔所封

  前甘泉令明水龚君墓志铭

前甘泉令龚君讳鉴字龄上又字硕果一字明水浙之

杭州府钱塘县人也康熙之季杭才彦最盛而杭二堇

浦与君为尤堇浦负奇气踔厉风发君沉毅精实各有

所造余时初出游于诸才彦皆相善而所最心知亦莫

如二人顾不十年间交友先后连茹成进士登三馆而

君以拔萃入成均为禄养计就选人籍

世宗宪皇帝见而才之时新析扬之江都为甘泉以君

任之邗沟故脂膏之地吏罕得以节操自持者君下车

卓然自矢有故侍郞子旧尝馆君于京至是以里人入

谒有所属而君拒之又有同城官为制府所昵令之伺

察属吏者方有挟而请而君又拒之又有巨室延飮先

期自都转运使太守以下皆固要君同往而君又拒之

于是大江南北盛传甘泉令不近人情而君益自刻苦

终岁无一丝一粟足称长物县有邵伯埭者受高宝诸

湖之水地卑下君谓当于农𨻶时运土筑高埂沿堤为

防以徐议沟洫堤上即植桑以兴蚕事其西界地高浃

旬不雨田即龟裂宜每一里为水塘以蓄之如是则境

内高下之田俱无患大吏韪之然不能行而邵伯埭下

有芒稻河闸泄水尤要雍正癸丑大水泛溢君冒雨亲

至其地呼闸官泄之闸官以盐漕为言不可㑹河堤制

府嵇公以视河至君直陈之厉声呵闸官嵇公动色即

启闸且斥闸官不职立逐去又用君言定以盐漕二船

过湖需水不过六尺若过六尺即启闸无得以盐漕藉

口实多蓄水为民田患自是闸水疏通然君终以筑埂

开塘二事未得施行为憾有望于大吏之后来者耿耿

为予言之自君莅任每岁晏则江都之鳏寡孤独多来

入甘泉部中以君有以恤之也

世宗晩习禅悦浮屠辈颇以此自放恣杭之西湖圣因

寺僧明慧者前在内廷法㑹中恩𠖥亚于元信及出住

湖上干求遍于大江南北一日以书币关白于君君杖

其使而遣之其时制府亦君子人也顾骤闻之不能不

愕眙颇咎君良久叹曰强项令应如此矣吾愧之而其

事竟流传上闻

世宗召明慧还京锢不许复出当是时甘泉令之吏声

雄于天下凡君居官皆以实心行实政其事甚多至今

甘泉人能道之余不悉述述其大者于是报政以最入

今上召见欲久试之复还任先后凡六年而以外艰去

中州抚军尹君故扬守也雅与君善闻君无以为葬而

招之欲使之主大梁书院事得以脩脯助葬君不自得

骤发心疾思归不得君时年四十有六又神明素强不

料其以是竟不起初君丧偶不再娶及其以艰归也告

于殡宫之前曰本为寒士典敝裘以何妨有𩔖枯禅剔

残灯而独旦斋厨寂静旅馆萧条囊莫名乎一钱坟未

封乎三板幽𡨋相感应其谅其无他窘乏千端亦祗还

夫故我闻者哀之君于经学最湛深能摘先儒之误顾

皆未有成书其所成者毛诗疏说八卷乃以簿书之暇

得之其报政至京尝以示予曰犹不至以风尘吏为君

所笑者赖有此也索余序之予逡巡未及而君死矣古

文卓然可传顾多散失幸存者曰龚甘泉集特十一耳

君之卒二子皆幼以故志幽之文未及备其从弟铎为

之行略一篇又十年其二子相继为诸生始流涕请堇

浦与予各为文以表之壬寅癸卯间予寓杭去君居不

远昕夕相过从每说经或不合大声争之惊其邻舍儿

或相赏亦复绝倒相与醵钱百十文觅鱼酒为乐今君

之墓木已拱而余亦顚毛种种矣曾大父以庭大父煜

父茂增娶汪氏子二长谦次𮟏女一婿柴景高葬于某

鄕之某原其铭曰

其学其仕均未竟其志而忽然以逝宿草且十年乃克

铭其阡是予之愆

  杭州海防草塘通判辛浦鲍君墓志铭

乾隆十三年闰七月十有八日予在杭病甚有急足以

辛浦书至者展视之则弥留语也其书曰日来一病竟

入膏盲从此化为异物长辞左右可为叹息一生偃蹇

豪无可录祗操履粗堪自信吟咏聊以自娱而今已矣

寂寞身后幸惟先生怜而念之伏枕哀祈泫然绝笔时

予方进药不禁失声哭连日病为之剧稍差念友朋垂

殁之托不可以疾故令其耿耿犹视于地下乃稍取其

大略而次之辛浦姓鲍氏讳𨱅字西冈世籍云中今为

奉天正红旗人佐命大学士承先之曾孙其三世传见

国史有列于勋籍辛浦年二十即知浙江之长兴县几

十年以病去官寻再知长兴亦几十年其考最者累矣

而不得迁最后大府以便宜擢之为盐运嘉松分司通

判而部议又格之于是三知长兴葢其筮仕在

圣祖仁皇帝四十六年历三世至

今上之七年犹在长兴大府至者皆为称屈乃稍移之

知嘉兴又移之海宁寻擢为草塘通判草塘在浙中倅

㕔之最贫者也以故辛浦竟得之辛浦之为吏不名一

钱而未尝噭噭以廉自见其任事尤精密而未尝以干

力先人其接物和平无忤而其中有介乎不可夺者所

以一官拓落终身不得有力者之仗庇而辛浦未尝怨

也彭城李敏达公之督浙中也治尚综核百城畏之而

辛浦之癖在赋诗每日升堂理讼狱毕诸胥吏见其搓

手注目神采如有所得辄私相语曰老子诗魔至矣须

臾取故牍尾题之殆遍故其生平无日无诗彭城一日

谓湖守曰长兴令日赋诗吾且列之弹事矣湖守免冠

谢董率不谨曰当令改过而恕之退而戒辛浦曰独不

为百口计乎于是辛浦黾勉束笔庋砚者三日谓其客

曰下官忍不可忍矣惟大吏之所以罪之赋诗如故然

辛浦百事脩举部民雅诵之彭城徐察之而不复怒也

漕使常侍郞履坦改抚浙中问于天门唐内翰赤子曰

浙之属吏有足语风雅者否曰莫有过于长兴令者矣

且其人非但辞客巳也故辛浦虽旅见其礼殊绝于群

吏或留语移日然辛浦落落穆穆未尝以此自昵累以

才谞不胜烦重为辞侍郞尝语之曰少需之吾当荐君

为方面辛浦终泊然每入谒所言不出于诗文及侍郞

有事于进奉属吏争任之以是卒招物议

天子遣大臣莅其狱属吏坐之株连者累累而辛浦高

枕自如始共叹其为不可及尤好士长兴诸生王豫者

通经工诗古文词贫甚辛浦虽刻苦时时周之豫以牵

染之祸逮入京辛浦为之经理其家其卒也又为之雕

其集葢辛浦虽交游满天下然其心知之契甚落落及

其投分也则必笃于始终之谊𩔖如此辛浦之诗宗法

新城丰赡流丽自然合度随手脱稿即自书之以付雕

工或曰更无待于论定𫆀辛浦笑且叹曰吾老矣而无

子漫为之亦漫存之耳或曰是定可以免长吉中表之

累者也所著诗集四十卷别有道腴堂文稿亚谷丛书

诸集并行于世病作遽上笺乞身于大府不许了然知

必死部署身后事无一不整整即其贻予诀别之书已

櫽括生平予文莫能有所增益也呜呼昔人淸真澹荡

之目如吾辛浦者其庶乎辛浦以贻予书之次日即卒

享年五十有九安人某氏以其从子某为后初辛浦在

日欲卜葬于杭之南山曰他日湖社诸君雅集当酹我

墓今缘其雅意窆之灵隐因贮遗集于寺中而予为之

铭其词曰

嗟秋来之沉困兮拟冥心以断文字之缘胡力疾而破

戒兮神伤于息壤之言故人之铭无愧词兮长护君魂

魄以绵绵

  赵谷林诔

世宗宪皇帝修征车故事诏开大科以充三馆之选时

临川李公方退闲谓予曰大江南北人才大率君所熟

知试为我数之予因援笔奏记四十馀人各列所长甲

精于经乙通于史丙工于古文或诗或骈偶之学临川

喟然叹曰使庙堂复前代通榜之列君亦奚惭退之哉

一日过予斋头见有别集一卷曰谁所为也予曰即前

所称仁和赵君者也临川把玩良久袖之以归不阅月

今上特起为戸部三库侍郞其于予所称四十馀人多

所展转道地而谷林则自荐之未几谷林之弟意林又被

选一时以为盘洲厚斋之家风也临川左降谷林兄弟

召试于廷报罢而予亦去官临川犹欲挽谷林共修三

礼谷林念其太孺人年高谢归然窃谓以谷林之才必

尚有所以发其伏𭬒之气者而不谓其连蹇十年竟以

病死谷林太孺人朱氏山阴忠定公燮元曾孙女也其

所自出为祁氏忠敏公外孙女也壬寅癸卯之间忠敏

子班孙以故国事谪沈阳少妇家居朱氏以太孺人侍

之因抚为女谷林之尊人东白先生亲迎实在梅里犹

及见旷园东书堂之籖轴及举谷林兄弟时时以外家

之风流勉之不二十年谷林露抄雪购小山堂插架之

盛遂与代兴为吾浙河东西文献大宗同学之士雨聚

笠宵续灯读书其家谷林解衣推食以鼓舞之自予洊

丁荼苦饥火交驱学殖日以芜落近更重以健忘之病

尝语诸朋好愿自改汝南之目退列于九等之下中而

谷林语其长君一淸谓执友中所当严事者莫如堇浦

与予陈同甫曰吕伯恭既死谁为知我予初哭谷林诗

谓其内行之醇备问学之渊懿而深悲其遭遇之厄穷

是固不仅以交情也然即以吾二人之交情又岂世俗

之所可同年而语哉山阴金小郯诗人也穷老无子慈

水老友郑义门谓曰生于我乎养死于我乎殡小郯已

安之矣俄而辞之远行谷林遇之江上问将何之曰之

楚曰八十老人盛暑为二千里之行非情也因留之止

其家半年而病医之药之死则殓之呼其从子而归其

榇以葬之义门闻小郯之卒也为之恸及闻谷林之竟

其后事也为之流涕君讳昱二十字功千谷林其五十

字也先世宋宗子居绍兴之上处迁杭已五世曾大父

燮英大父鹤皆以从兄尚书贵累赠至吏部侍郞父汝

旭官象山教谕所谓东白先生者也配陈氏子二一淸

式淸而一淸能昌君之学女五孙七葬于某鄕之某原

得年五十有九所著有爱日堂集十六卷一淸请予诔

其墓义无所辞年来临川老病未知能如水心之于滕

窚为文以传之否也乃为诔曰

嗟乎谷林轶群之学华国之才天实为之其命不谐有

子不死有文不朽在尔旷然浮云何有而我思旧闻篴

苍凉南华堂下不减山阳三十六鸥自来自去皋复不

归故人延伫三十六鸥谷林亭名也取姜白石诗中语

  右赞善峚山宋君墓志铭

予别峚山者十年丙寅之冬小住长洲游灵岩遂入天

平之𪋤故人陆茶坞招予于其园闻峚山馆在木渎村

落近相接乃访之峚山一见狂喜留予饭罢同过予茶

坞之水木明瑟园淸胜甲于吴中峚山顾而乐之而与

茶坞倾倒如旧相识烹鱼沽酒纵谈于古藤架下是夜

淸晖如昼峚山谓予曰善哉子之不仕也吾固知子非

风尘中人也然异哉子之不仕也吾终疑子非槁项黄

馘人也相与大笑漏四下止之宿不可竟去相约以次

年之春再㑹于是园因为洞庭西山之游及期予未至

君亦归不数月而以病卒峚山为人坦率而易直顾其

神明萧洒别有绝俗之韵挠之不浊其为庶常也一日

院长集其侪而告之曰诸君甚淸苦有厌承明之庐者

天子方求可以守襄阳者吾当列上之峚山揜耳而走

曰斯言何为至于我哉院长哂而弗咎也及校书殿中

辰入酉出落落自喜不乞灵于要人之门旋受宫坊之

擢且骎骎进用念其父年高遂请归养既归而无以为

养乃授徒于长洲时下江抚军陈可斋故同年同馆也

峚山不一过之抚军闻其至遣人通殷勤峚山谢曰吾

馆去城三十里俟有入城之便当造谒然竟不入城也

吴人皆叹以为不可及峚山虽以甘旨之故不能不出

而授徒然其晨昏之慕形之梦寐其课子也每日授以

经史之学暇则使之习书不令为科举之业故年且二

十而未应试曰吾待其学成则此小技者易易耳莫使

八识田中先下稗花种子其论诗文最严故矜愼不肯

苟作既成必有邈然之致不可以䙝视者然不轻以示

人而于予则有阿私之好云峚山姓宋氏讳楠其字曰

丹林浙之严州府建德县人也雍正癸丑进士累官右

春坊右赞善曾祖某祖某父某敕封翰林院检讨娶某

氏峚山生于康熙某年某月某日卒于乾隆某年某月

某日春秋五十有二子某峚山之死也其子哀而毁吞

金几毙幸而苏其父遂狂号而病以卒呜呼峚山而有

罪欤天乎吾知其无罪也然则何以天之祸之酷也乃

为文以哭而铭之其辞曰

引身以养父乃不及终其天年离经以课子竟不及尽

其薪传嗟三命之荼毒兮抱九地之沉𡨚质之梁父与

亢父兮亦曰莫知其然而然


鲒埼亭集卷第十九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