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第六十六 魏书卷七十九
列传第六十七
作者:魏收 北齐
列传第六十八
成淹 范绍 刘桃符 刘道斌 董绍 冯元兴 鹿悆 张熠

    成淹,字季文,上谷居庸人也。自言晋侍中粲之六世孙。祖升,家于北海。父洪,名犯显祖庙讳,仕刘义隆,为抚军府中兵参军。早卒。淹好文学,有气尚。刘子业辅国府刑狱参军事,刘彧以为员外郎,假龙骧将军,领军主,令援东阳、历城。皇兴中,降慕容白曜,赴阙,授兼著作郎。时显祖于仲冬之月,欲巡漠北,朝臣以寒甚,固谏,并不纳。淹上接舆释游论,显祖览之,诏尚书李䜣曰:“卿等诸人不如成淹论,通释人意。”乃敕停行。

    太和中,文明太后崩,萧颐遣其散骑常侍裴昭明、散骑侍郎谢竣等来吊,欲以朝服行事。主客执之,云:“吊有常式,何得以朱衣入山庭!”[1]昭明等言:“本奉朝命,不容改易。”如此者数四,执志不移。高祖敕尚书李冲,令选一学识者更与论执,冲奏遣淹。昭明言:“未解魏朝不听朝服行礼,义出何典?”淹言:“吉凶不同,礼有成数,玄冠不吊,童孺共闻。昔季孙将行,请遭丧之礼,千载之下,犹共称之。卿远自江南奉慰,不能式遵成事,方谓议出何典,行人得失,何其异哉!”昭明言:“二国交和既久,南北皆须准望。齐高帝崩,魏遣李彪通吊,于时初不素服,齐朝亦不以为疑,那得苦见要逼。”淹言:“彪通吊之日,朝命以吊服自随,而彼不遵高宗追远之慕,乃逾月即吉,彪行吊之时,齐之君臣皆已鸣玉盈庭,貂珰曜日,百僚内外,朱服焕然,彪行人不被主人之命,复何容独以素服间衣冠之中?来责虽高,未敢闻命。我皇帝仁孝之性,侔于有虞,处谅暗以来,百官听于冢宰,卿岂得以此方彼也。”昭明乃摇膝而言:“三皇不同礼,亦安知得失所归。”淹言:“若如来谈,卿以虞舜、高宗为非也?”昭明遂相顾而笑曰:“非孝者,宣尼有成责,行人亦弗敢言。希主人裁以吊服,使人唯赍袴褶,比既戎服,不可以吊,幸借缁衣㡊,以申国命。今为魏朝所逼,违负指授,还南之日,必得罪本朝。”淹言:“彼有君子也,卿将命折中,还南之日,应有高赏;若无君子也,但令有光国之誉,虽复非理见罪,亦复何嫌。南史、董孤,自当直笔。”既而,高祖遣李冲问淹昭明所言,淹以状对。高祖诏冲曰:“我所用得人。”仍敕送衣㡊给昭明等,赐淹果食。明旦引昭明等入,皆令文武尽哀。后正侍郎。高祖以淹清贫,赐绢百匹。

    十六年,萧赜遣其散骑常侍庾荜、散骑侍郎何宪、主书邢宗庆朝贡,值朝廷有事明堂,因登灵台以观云物。高祖敕淹引荜等馆南瞩望行礼,事毕,还外馆,赐酒食。宗庆语淹言:“南北连和既久,而比弃信绝好,为利而动,岂是大国善邻之义?”淹言:“夫为王者,不拘小节。中原有菽,工采者获多,岂眷眷守尾生之信。且齐先主历事宋朝,荷恩积世,当应便尔欺夺?”宗庆、庾荜及行者皆相顾失色。何宪知淹昔从南入,而以手掩目曰:“卿何为不作于禁,而作鲁肃?”淹言:“我舍危效顺,欲追踪陈、韩,何于禁之有!”宪亦不对。

    王肃归国也,高祖以淹曾官江表,诏观是非。乃造肃与语,还奏言实。时议纷纭,犹谓未审。高祖曰:“明日引入,我与语,自当知之。”及銮舆行幸,肃多扈从,敕淹将引,若有古迹,皆使知之。行到朝歌,肃问此是何城。淹言纣都朝歌城。肃言:“故应有殷之顽民也。”淹言:“昔武王灭纣,悉居河洛,中因刘石乱华,仍随司马东渡。”肃知淹寓于青州,乃笑而谓淹曰:“青州间何必无其馀种。”淹以肃本隶徐州,言:“青州本非其地,徐州间今日重来,非所知也。”肃遂伏马上掩口而笑,顾谓侍御史张思宁曰:“向者聊因戏言,遂致辞溺。”思宁驰马奏闻,高祖大悦,谓彭城王勰曰:“淹此段足为制胜。”舆驾至洛,肃因侍宴。高祖戏肃曰:“近者行次朝歌,闻成淹共卿殊有往覆,卿试重叙之。”肃言:“臣前朝歌为淹所困,不谓此事仰闻听览。臣尔日失言,一之已甚,岂宜再说。”遂皆大笑。高祖又谓肃曰:“淹能制卿,其才亦不困。”肃言:“淹才词便为难有,圣朝宜应叙进。”高祖言:“若因此进淹,恐辱卿转甚。”肃言:“臣屈己达人,正可显臣之美。”高祖曰:“卿既为人所屈,欲求屈己之名,复于卿太优。”肃言:“淹既蒙进,臣得屈己伸人,此所谓陛下惠而不费。”遂酣笑而止。乃赐淹龙厩上马一匹,并鞍勒宛具、朝服一袭,转谒者仆射。

    时迁都,高祖以淹家无行资,敕给事力,送至洛阳,并赐假日与家累相随。行次灵丘,属萧鸾遣使,敕驿马征淹。车驾济淮,淹于路左请见,高祖伫驾而进之。淹曰:“萧鸾悖虐,幽明同弃,陛下俯应人神,按剑江涘,然敌不可小,蜂虿有毒,而况国乎?深愿圣明保万全之策。”诏曰:“此前车之辙,得不慎乎!”淹曰:“伏闻发洛已来,诸有谏者,解官夺职,恐非圣明纳下之义。”高祖曰:“此是我命耳,卿不得为干斧钺。”淹曰:“昔文王询于刍荛,晋文听舆人之诵,臣虽卑贱,敢同匹夫。”高祖优而容之,诏赐绢百匹。

    高祖幸徐州,敕淹与闾龙驹等主舟楫,将汎泗入河,溯流还洛。军次碻磝,淹以黄河浚急,虑有倾危,乃上疏陈谏。高祖敕淹曰:“朕以恒代无运漕之路,故京邑民贫。今移都伊洛,欲通运四方,而黄河急浚,人皆难涉。我因有此行,必须乘流,所以开百姓之心。知卿至诚,而今者不得相纳。”敕赐骅骝马一匹,衣冠一袭。除羽林监,领主客令,加威远将军。

    于时宫殿初构,经始务广,兵民运材,日有万计,伊洛流澌,苦于厉涉,淹遂启求,敕都水造浮航。高祖赏纳之,意欲荣淹于众,朔旦受朝,百官在位,乃赐帛百匹,知左右二都水事。世宗初,司徒、彭城王勰曰:“先帝本有成旨,淹有归国之诚,兼历官著称,宜加优陟。高祖虽崩,诏犹在耳。”乃相闻选曹,加淹右军,领左右都水,仍主客令。复授骁骑将军,加辅国将军,都水、主客如故。

    淹小心畏法,典客十年,四方贡聘,皆有私遗,毫厘不纳,乃至衣食不充。遂启乞外禄。景明三年,出除平阳太守,将军如故。还朝,病卒。赠本将军、光州刺史,谥曰定。

    子霄,字景鸾。亦学涉,好为文咏,但词彩不伦,率多鄙俗。与河东姜质等朋游相好,诗赋间起。知音之士,共所嗤笑;闾巷浅识,颂讽成群,乃至大行于世。历治书侍御史而卒。

    范绍,字始孙,敦煌龙勒人。少而聪敏。年十二,父命就学,师事崔光。以父忧废业,母又诫之曰:“汝父卒日,令汝远就崔生,希有成立。今已过期,宜遵成命。”绍还赴学。

    太和初,充太学生,转算生,颇涉经史。十六年,高祖选为门下通事令史,迁录事,令掌奏文案,高祖善之。又为侍中李冲、黄门崔光所知,出内文奏,多以委之。高祖曾谓近臣曰:“崔光从容,范绍之力。”稍迁强弩将军、积弩将军、公车令,加给事中,迁羽林监。

    扬州刺史、任城王澄请征锺离,敕绍诣寿春,共量进止。澄曰:“须兵十万,往还百日,涡阳、锺离、广陵、庐江,欲数道俱进,但粮仗军资,须朝廷速遣。”绍曰:“计十万之众,往还百日,须粮百日。顷秋以向末,方欲征召,兵仗可集,恐粮难至。有兵无粮,何以克敌?愿王善思,为社稷深虑。”澄沉思良久曰:“实如卿言。”使还,具以状闻。后澄遂征锺离,无功而返。

    寻除长兼奉车都尉,转右都水使者,录事如故。丁母忧去职。值义阳初复,起绍除宁远将军、郢州龙骧府长史,带义阳太守。其年冬,使还都,值朝廷有南讨之计,发河北数州田兵二万五千人,通缘淮戍兵合五万馀人,广开屯田。八座奏绍为西道六州营田大使,加步兵校尉。绍勤于劝课,频岁大获。又诏绍诣锺离,与都督、中山王英论攻锺离形势,英固言必克。绍观其城隍防守,恐不可陷,劝令班师,英不从。绍还,具以状闻。俄而英败。诏以徐豫二境,民稀土旷,令绍量度处所,更立一州。绍以谯城形要之所,置州为便,遂立南兖。

    入为主衣都统,加中坚将军,转前军将军。追赏营田之勤,拜游击将军。迁龙骧将军、太府少卿,都统如故。转长兼太府卿。绍量功节用,甄烦就简,凡有赐给,千匹以上,皆别覆奏,然后出之。灵太后嘉其用心,敕绍每月入见,诸有益国利民之事,皆令面陈。出除安北将军、并州刺史。清慎守法,颇得民和。值山胡来寇,不能击,以此损其声望。复入为太府卿。庄帝初,遇害河阴。

    刘桃符,中山卢奴人。生不识父,九岁丧母。性恭谨,好学。举孝廉,射策甲科,历碎职。景明中,羽林监,领主书。萧宝夤之降也,桃符受诏迎接。历奉车都尉、长水校尉、游击将军。正始中,除征虏将军、中书舍人,以勤明见知。久不迁职,世宗谓之曰:“扬子云为黄门,顿历三世。卿居此任始十年,不足辞也。”东豫州刺史田益宗居边贪秽,世宗频诏桃符为使慰喻之。桃符还,具称益宗既老耄,而诸子非理处物。世宗后欲代之,恐其背叛,拜桃符征虏将军、豫州刺史,[2]与后军将军李世哲领众袭益宗。语在益宗传。桃符善恤蛮左,为民吏所怀。久之,征还。病卒,年五十一。赠后将军、洛州刺史。

    子景均,殿中侍御史。

    刘道斌,武邑灌津人,自云中山靖王胜之后也。幼而好学,有器干。及长,腰带十围,须髯甚美。举孝廉入京,拜校书郎,转主书,颇为高祖所知。从征南阳,还,加积射将军,给事中。高祖谓黄门侍郎邢峦曰:“道斌是段之举,便异侪流矣。”世宗即位,迁谒者仆射。转步兵校尉、广武将军,领中书舍人。出为武邑太守。时冀州新经元愉逆乱之后,加以连年灾俭,道斌频为表请,蠲其租赋,百姓赖之。罢郡还,除右将军、太中大夫。又以本将军出为恒农太守,迁岐州刺史,所在有清治之称。正光四年,卒于州。赠平东将军、沧州刺史,改赠济州,谥曰康。道斌在恒农,修立学馆,建孔子庙堂,图画形像。去郡之后,民故追思之,乃复画道斌形于孔子像之西而拜谒焉。

    子士长,武定中,砀郡太守。卒。

    董绍,字兴远,新蔡鲖阳人也。少好学,颇有文义。起家四门博士,历殿中侍御史、国子助教、积射将军、兼中书舍人。辩于对问,为世宗所赏。

    豫州城人白早生以城南叛,诏绍慰劳。至上蔡,为贼所袭,囚送江东,仍被锁禁。萧衍领军将军吕僧珍暂与绍言,便相器重。衍闻之,遣使劳绍云:“忠臣孝子,不可无人。今当听卿还国。”绍对曰:“老母在洛,无复方寸,既奉恩贷,实若更生。”衍又遣主书霍灵超谓绍曰:“今放卿还,令卿通两家之好,彼此息民,岂不善也。”对曰:“通好息民,乃两国之事,既蒙命及,辄当闻奏本朝。”衍赐绍衣物,引入见之,令其舍人周舍慰劳,并称:“战争多年,民物涂炭,是以不耻先言,与魏朝通好。比亦有书,都无报旨。卿宜备申此意,故遣传诏周灵秀送卿至国,迟有嘉问。”又令谓绍曰:“卿知所以得不死不?今者获卿,乃天意也。夫千人之聚,不散则乱,故须立君以治天下,不以天下养一人。凡在民上,胡不思此?若欲通好,今以宿豫还彼,彼当以汉中见归。”先是,诏有司以所获衍将齐苟儿等十人欲以换绍,事在司马悦传。及绍还,世宗愍之,永平中,除给事中,仍兼舍人。绍虽陈说和计,朝廷不许。久之,加轻车将军,正舍人,又除步兵校尉。

    肃宗初,绍上御天马颂,帝赏其辞,赐帛八十匹。又除龙骧将军、中散大夫,舍人如故。加冠军将军,出除右将军、洛州刺史。绍好行小惠,颇得民情。萧衍将军曹义宗、王玄真等寇荆州,据顺阳马圈,裴衍、王罴讨之。既复顺阳,进围马圈。城坚,裴王粮少,绍上书言其必败。未几,裴衍等果失利,顺阳复为义宗所据。绍有气病,启求解州,诏不许。

    萧宝夤反于长安也,绍上书求击之,云:“臣当出瞎巴三千,生啖蜀子。”肃宗谓黄门徐纥曰:“此巴真瞎也?”纥曰:“此是绍之壮辞,云巴人劲勇,见敌无所畏惧,非实瞎也。”帝大笑,敕绍速行。又加平西将军。以拒宝夤之功,赏新蔡县开国男,食邑二百户。[3]

    永安中,代还。于是除安西将军、梁州刺史、假抚军将军、兼尚书,为山南行台,颇有清称。前废帝以元孚代之。绍至长安,时尔朱天光为关右大行台,启绍为大行台从事、兼吏部尚书,又除征西将军、金紫光禄大夫。天光赴洛,留绍于后。天光败,贺拔岳复请绍为其开府咨议参军。永熙中,加车骑将军。岳后携绍于高平牧马,绍悲而赋诗曰:“走马山之阿,马渴饮黄河,宁谓胡关下,复闻楚客歌。”后为宇文黑獭所杀。

    子敏,永安中,为太尉西阁祭酒。

    冯元兴,字子盛,东魏郡肥乡人也。其世父僧集,官至东清河、西平原二郡太守,赠济州刺史。元兴少有操尚,随僧集在平原,因就中山张吾贵、常山房虬学,通礼传,颇有文才。年二十三,还乡教授,常数百人。领僚孝廉,对策高第,又举秀才。时御史中尉王显有权宠,元兴奏记于显,召为检校御史。寻转殿中,除奉朝请,三使高丽。

    江阳王继为司徒,元兴为记室参军,遂为元叉所知。叉秉朝政,引元兴为尚书殿中郎,领中书舍人,仍御史。元兴居其腹心,预闻时事,卑身克己,人无恨焉。家素贫约,食客恒数十人,同其饥饱,曾无吝色,时人叹尚之。及太保崔光临薨,荐元兴为侍读。尚书贾思伯为侍讲,授肃宗杜氏春秋于式干殿,元兴常为摘句,儒者荣之。及叉欲解领军,以访元兴。元兴曰:“未知公意如何耳?”叉曰:“卿谓吾欲反也?”元兴不敢言,因劝之。叉既赐死,元兴亦被废。乃为浮萍诗以自喻曰:“有草生碧池,无根绿水上。脆弱恶风波,危微苦惊浪。”

    丞相、高阳王雍召为兼属。未几,去任还乡。仆射元罗为东道大使,以元兴为本郡太守。寻征赴阙。以母忧还家,频值乡乱,数为监军,元兴多所赏罚,乡党颇以此憾焉。上党王天穆之讨邢杲,引为大将军从事中郎。元颢入洛,复为平北将军、光禄大夫,领中书舍人。庄帝还宫,天穆以为太宰咨议参军,加征虏将军。普泰初,安东将军、光禄大夫,领中书舍人。太昌初,卒于家,赠征东将军、齐州刺史。文集百馀篇。元兴世寒,因元叉之势,托其交道,相用为州主簿,[4]论者以为非伦。

    高祖时,有谯郡曹道,颇涉经史,有干用。举孝廉。太和中,东宫主书、门下录事。景明中,尚书都令史,领主书。后转中书舍人。行使,每称旨。出除东郡太守。卒,赠仪同三司。

    又有北海曹升,亦以学识清立见知。历治书侍御史。永安中,黄门郎、散骑常侍。出帝世,国子祭酒。不营家产,至以馁卒于邺,时人伤叹之。

    又齐郡曹昂,有学识,举秀才。永安中,太学博士、兼尚书郎。而常徒步上省,以示清贫。忽遇盗,大失绫缣,时人鄙其矫诈。

    鹿悆,字永吉,济阴人。父生,在良吏传。悆好兵书、阴阳、释氏之学。太师、彭城王勰召为馆客。尝诣徐州,马疫,附船而至大梁。夜睡,从者上岸窃禾四束以饲其马。船行数里,悆觉,问得禾之处,从者以告。悆大忿,即停船上岸,至取禾处,以缣三丈置禾束下而返。

    初为真定公元子直国中尉,恒劝以忠廉之节。尝赋五言诗曰:“峄山万丈树,雕镂作琵琶。由此材高远,弦响蔼中华。”又曰:“援琴起何调?幽兰与白雪。丝管韵未成,莫使弦响绝。”子直少有令问,悆欲其善终,故以讽焉。母忧去职。服阕,仍卒任。子直出镇梁州,悆随之州。州有兵粮和籴,和籴者靡不润屋,悆独不取,子直强之,终不从命。

    庄帝为御史中尉,悆兼殿中侍御史,监临淮王彧军。时萧衍遣其豫章王综据徐州,综密信通彧,云欲归款。综时为萧衍爱子,众议咸谓不然。彧募人入报,验其虚实,悆遂请行,曰:“若综有诚心,与之盟约;如其诈也,岂惜一人命也。”时徐州始陷,边方骚扰,综部将成景俊、胡龙牙并总强兵,内外严固。悆遂单马间出,径趣彭城。未至之间,为综军主程兵润所止,问其来状。悆答曰:“兵交使在,自昔通言。我为临淮王所使,须有交易。”兵润遂先遣人白龙牙等。综既有诚心,闻悆被执,语景俊等曰:“我每疑元略规欲叛城,将验其虚实,且遣左右为元略使入魏军中,唤彼一人,其使果至。可令人诈作略身,在一深室,诡为患状,呼使户外,令人传语。”时略始被衍追还。综又遣腹心梁话迎悆,密语意状,令善酬答,引悆入城,诣龙牙所。

    时日已暮,龙牙列仗举火引悆曰:“元中山甚欲相见,故令唤卿。”又曰:“安丰、临淮将少弱卒,规复此城,容可得乎!”悆曰:“彭城魏之东鄙,势在必争,得否在天,非人所测。”龙牙曰:“当如卿言。”复诣景俊住所,停悆在外门,久而未入。时夜已久,星月甚明。有综军主姜桃来与悆语曰:“君年已长宿,又充今使,良有所达。元法僧魏之微子,拔城归梁,梁主待物有道。”乃举手上指:“今岁星在斗。斗,吴之分野,君何为不归梁国,我令君富贵。”悆答曰:“君徒知其一,未知其二。法僧者,莒仆之流,而梁纳之,无乃有愧于季孙也?今月建鹑首,斗牛受破,岁星木也,逆而克之。君吴国败丧不久。且衣锦夜游,有识不许。”言未及尽,引入见景俊,景俊曰:“元中山虽曰相唤,不惧而来何也?”答曰:“昔楚伐吴,吴遣蹷由劳师,今者此行,略同于彼。”又曰:“游历多年,与卿先经相识。”仍叙由缘,景俊便记。引悆同坐,谓悆曰:“卿不为刺客也?”答曰:“今者为使,欲返命本朝,相刺之事,更卜后图。”为设饭食杂果,悆强饮多食,向敌数人,微自夸矜。诸人相谓曰:“壮士哉!”乃引向元略所,一人引入户内,指床令坐。一人别在室中,出谓悆曰:“中山有教,与君相闻。”悆遂起立。使人谓悆曰:“君但坐。”悆曰:“家国王子,岂有坐听教命。”使人曰:“顿首君,我昔有以向南,旦遣相唤,欲闻乡事。晚来患动,不获相见。”悆曰:“旦奉音旨,冒险祇赴,不得瞻见,内怀反侧。”遂辞而退。

    须臾天晓,综军主范勖、景俊、司马杨㬓等竞问北朝士马多少。悆云:“秦陇既平,三方静晏,今有高车、白眼、羌、蜀五十万,齐王、李陈留、[5]崔延伯、李叔仁等分为三道,径趣江西;安乐王鉴、李神领冀、相、齐、济、青、光羽林十万,直向琅邪南出。”诸人相谓曰:“讵非华辞也?”悆曰:“可验崇朝,何华之有!”日晏令还。景俊送悆上戏马台,北望城垒,曰:“何此城之固,良非彼军士所能图拟,卿可语二王,回师改计。”悆曰:“金墉汤池,冲甲弥巧,贵守以人,何论险害。”还军,于路与梁话誓盟。契约既固,未旬,综果降。

    诏曰:“日者,法僧父子,顽固自天,长恶不已,窃城外叛,职此乱阶,遂使彭宋名藩,翻为贼有。虽宗臣名将,挥戈于泗滨;虎士雄卒,竦剑于汴渚。然高墉峻堞,非可易登;广涘深隍,实为难践。是用日昃忘食,中宵愤惋者也。而衍都督、豫章王萧综体运知机,欲归有道,潜遣密信,送款于都督临淮王。于时事同夜光,能不按剑。殿中侍御史监军鹿悆,不惮虎口,视险若夷,便能占募,入验虚实。誓盟既固,所图遂果。返地复城,息我兵甲,亦是悆之力焉。若不酬以荣禄,何以劝厉将来,可封定陶县开国子,食邑三百户。”

    除员外散骑常侍。俄出为青州彭城王劭府长兼司马。寻解长兼。广川人刘钧、东清河人房须反,[6]劭遣悆监州军讨之,战于商山,颇有所捷。将统皆劭左右,擅增首级,妄请赏帛,悆面执不与,劭弗从。悆勃然作色曰:“竭志立言,为王为国,岂悆家事!”不辞而出,劭追而谢焉。窃勋者放言噂𠴲,欲加私害,悆闻而笑之,不以介意。

    先是,萧衍遣将彭群、王辩率众七万围逼琅邪。自春及秋,官军不至,而两青士马,裁可万馀,师次郧城,[7]久而未进。劭乃遣悆,南青州刺史胡平遣长史刘仁之,并监勒诸将,径赴贼垒,大破之,斩群首,俘馘二千馀级。肃宗嘉之,玺书劳问。永安中,入为左将军、给事黄门侍郎,又以前赏悆入徐之功未尽,增邑二百户,进爵为侯。虽任居通显,志在谦退,迎送亲宾,加于畴昔,而自无室宅,常假赁居止,布衣粝食,寒暑不变。庄帝嘉其清素,时复赐以钱帛。

    及东徐城民吕文欣杀刺史元大宾,南引贼众,屯栅曲术,诏悆使持节、散骑常侍、安东将军,为六州大使,与行台樊子鹄讨破之。文欣党重以购之,文欣同逆人韩端正斩文欣送首,魁帅同死者十二人。诏书褒慰。还,拜镇东将军、金紫光禄大夫。寻诏为使持节、兼尚书左仆射、东南道三徐行台。至东郡,值尔朱仲远陷西兖,向滑台,诏与都督贺拔胜等拒仲远。军败,还京。

    普泰中,加征东将军,转卫将军、右光禄大夫、兼度支尚书、河北五州和籴大使。天平中,除梁州刺史。时荥阳民郑荣业等聚众反,围逼州城。悆不能固守,遂以城降。荣业送悆于关西。

    张熠,[8]字景世,自云南阳西鄂人,汉侍中衡是其十世祖。熠自奉朝请为扬州车骑府录事参军。入除步兵校尉。

    永宁寺塔大兴,[9]经营务广,灵太后曾幸作所,凡有顾问,熠敷陈指画,无所遗阙,太后善之。久之,除冠军将军、中散大夫。后为别将,随长孙稚西征,转平西将军、太中大夫,为关西都督。以功封长平县开国男,食邑二百户。永安初,除平西将军、岐州刺史、假安西将军,寻加抚军将军。矜恤贫弱,为民所爱。代还,值元颢入洛,仍令复州,熠遂私还。庄帝还宫,出除镇南将军、东荆州刺史。寻加散骑常侍、征蛮大都督,转荆州刺史。值尔朱兆入洛,不行。普泰中,卫将军、金紫光禄大夫。

    天平初,迁邺草创,右仆射高隆之、吏部尚书元世俊奏曰:“南京宫殿,毁撤送都,连筏竟河,首尾大至,自非贤明一人,专委受纳,则恐材木耗损,有阙经构。熠清贞素著,有称一时,臣等辄举为大将。”诏从之。熠勤于其事。寻转营构左都将。兴和初,卫大将军。宫殿成,以本将军除东徐州刺史。三年,卒于州,时年六十。赠骠骑大将军、司空公、兖州刺史,谥曰懿。

    子孝直,武定末,司空骑兵参军。

    史臣曰:成淹等身遭际会,俱得效其所能,以至于显达,苟曰非才,亦何可以致。

    校勘记

    1. 何得以朱衣入山庭 通鉴卷一三七四三0七页“山”作“凶”,当是。
    2. 拜桃符征虏将军豫州刺史 北史卷四六刘桃符传“豫州”上有“东”字。按上文称东豫州刺史田益宗,桃符此授,即代益宗,当脱“东”字。
    3. 食邑二百户 三朝本、汲本脱“百”字,北本、殿本“百”作“千”,南本、局本作“百”。按下张熠传称“封长平县开国男,食邑二百户”,同一等级,封户虽或有多少,不会相去悬殊,今从南、局本。
    4. 元兴世寒因元叉之势托其交道相用为州主簿 按上文不云元兴曾官州主簿,托附元叉时,他已由司徒记室参军迁尚书殿中郎,领中书舍人,不得方因叉势为州主簿。疑上脱子某,托元叉之势官州主簿的是元兴之子。
    5. 李陈留 诸本“李”字空格或注“阙”,册府卷六五二七八0九页作“孝”。按“孝”乃“李”之讹。卷六六李崇传,崇“袭爵陈留公”,后“例降为侯”,死后,子神轨“受父爵陈留侯”,“李陈留”即李崇。传又称封魏昌县伯,乃是别封,通鉴卷一五0四七00页称“魏昌武康伯李崇卒”,实误。卷九肃宗纪孝昌元年五月戊子记李崇卒,是月乙巳朔,无戊子,上文记日是戊辰,乃二十四日,则崇死必在五月末。萧综降魏,肃宗纪在此年六月癸未,乃十日。鹿悆入萧综军当即在五月末,六月初,故下云“未旬,综果降”。这时李崇或尚未死,或未知死讯,故鹿悆列举元魏诸将帅,萧宝夤即齐王、崔延伯等,尚列入李崇。今据册府改正补字。
    6. 东清河人房须反 卷二一下彭成王卲传、册府卷一二一一四五一页“须”作“顷”,通鉴卷一五一四七二四页作“项”。参卷九校记。
    7. 师次郧城 按郧城远在今湖北安陆,琅邪一带不闻有此城名,“郧”字疑讹。
    8. 张熠 北史卷四六“熠”作“耀”。
    9. 永宁寺塔大兴 诸本“永宁”下有“中”字。按魏无“永宁”年号。永宁是寺名,屡见本书,“中”字衍,今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