巻七 青霞集 巻八 巻九

  钦定四库全书
  青霞集巻八
  明 沈链 撰
  
  二老
  圣人任万世之纲常始终一而已矣夫圣人皆欲顺纲常以安天下于无事顾其地之所处时之所遇有异而迂回不可通故从变以行权然纲常一易万世何赖故守经以立节伯夷太公各有趋矣方周之兴天下孰不从者伯夷独叩马力诤明天地之大义至于今忿激振起者谁之功也虽然且始有大谬于终者倡武周之不臣观兵而折之何虑之晩耶夫君臣之义不可逃于天地伯夷岂昧之者顾避之北海是可逃也闻文王作欣然来归使天下随之去商而怀周是不臣之倡也夫终将责人以事君而始则身避之终将责人以从周而始则身倡之其与太公之始终于周者异矣岂真志于食粟而不顾其他乎抑亦不知周之将王乎抑亦不察天理人心之正矫激以要首阳之名乎且纣之凶徳虽无武王民必亡之伯夷奚怪焉然天下方戴文王而以事殷不改武王陈师在父死之明年何天理人心之遽变耶噫伯夷之非武王也犹其就文王之心也当纣之乱社稷危在旦夕辅佐之则不可坐视之则不忍睹不可之势抱不忍之心我将焉归故避之北海非忘君也我避北海矣思天下之民何避天下之民何避而纣亡亟矣幸而文王修徳西郊天下之民方延颈以图一朝之安图一朝之安则雠纣之心稍解而纣可以图一朝之存伯夷以为存殷之计莫善于此故起而西就率天下之民以事文王而文王率天下之民以事纣民赖文王以安纣赖文王之安民以存伯夷亦何乐北海哉圣人之出处必断之以道义避纣就文王大节所系不可苟者岂无为哉如以文王善养老而就之如以纣不善养老而避之举出处之大区区于身谋之私而不为天下计至于势已穷迫乃出危言以骇天下而前此略不之顾岂圣人之所为哉信乎伯夷之节不待首阳而后见立于文王之未没声于武王之赫怒也武王岂欲伐殷哉不得已而从天命顺人心而起焉伯夷以西伯望武王武王不幸而不得为西伯亦未始以伯夷为非我由是言之武王行仁之功于周博矣伯夷仗义之功于周远矣成王立而二叔叛其叛也固有辞而后子孙绵延不替者不知武王太公之仁深入之抑亦伯夷之义培植之夷之出处圣矣养老而归非为身也采薇而死非为名也义存而身显节立而名彰尼父称文王之至徳曰以服事殷伯夷盍归之义也称武王曰未尽善伯夷叩马之节也然则太公之在周所以成武王之仁也伯夷之在殷所以佐文王之节也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
  仲尼称水何如
  人之言道之无形者然乎曰非然也道何为其无形也哉以言乎远则不可穷以言乎迩则不可间以言乎天地之间则无往而不存故形者形焉而无所谓无形者色者色焉而无所谓无色者盖形形者有之矣而非曰无形也色色者有之矣而非曰无色也浑然其有本原而浅者忘焉灿然其有条贯而瞀者惑焉呜呼道昭昭于天下而固曰大道无形吾何以听之哉仲尼所以亟称夫水也夫仲尼之心不忘乎道而其言不离乎道一语一黙以为学则以道诸已也以为教则以道诸人也然则性与道之罕言而水之所以亟称者何哉余于是而知子贡之徒之为浅且瞀也圣人之心日孜孜以觉天下圣人之言日汲汲乎以进学者于道徳也而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其为浅瞀奚疑焉圣人之不言乎性与道也则曷为亟称夫水也夫天之覆于上也人见其穹然而已而孰知其示人以易也地之载于下也人见其𬯎然而已而孰知其示人以简也不曰仰以观天乎不曰俯以察地乎是故人能知天之为天地之为地而道之本原斯昭昭矣夫人之耳目口鼻置之而至当也物之方圆平直播之而至精也不曰近取诸身乎不曰远取诸物乎故人能知人之为人物之为物而道之条贯斯昭昭已然则斯道也形诸天而形焉形诸地而形焉形诸人而形焉形诸物而形焉焉往而非形色之布也焉往而非道哉故道也者天地之所不能秘诸迹而圣人谓之欲隠诸言乎然则水也者固天地之所不能秘者也昔者庄周观于濠上矣其言曰鱼之相忘于江湖犹人之相忘于道术也夫庄周氏之言则二氏空虚之说谓道为无形者也其诸异乎圣人之称水矣夫水之道博济而无私因形而制象善避而不争旁行而不滞内实而不盈迅疾而不留深濳而自得流播而无穷此八者皆人之善行而水具焉博济而无私者仁之泽也因形而制象者义之方也善避而不争者礼之让也旁行而不滞者智之机也内实而不盈者信之积也迅疾而不留者勇之决也深濳而自得者徳之容也流播而无穷者道之宗也故夫水者天地之用而五行之先也君子观于水而道不可胜用矣仲尼亟称之固乐夫道之流形而鼓舞于天下彼不见夫道之大全谓道为无形者自子贡之徒已然矣而况二氏之说乎是故天地人物者道之具也俯仰远近者学之资也君子知几而体道因物以取资则焉往不学而独于水乎故仲尼之取水取其大者也虽然其亦有所不得已者也河出图洛出书天下之所谓瑞也而不知天地之心有所不得已也盖天地之道见于天地著于人物亦昭昭矣而人不能知故不得已而泄于图书圣人之一语一黙莫非性道亦已昭昭矣而人不能知故不得已而亟称于水故泄于图书而天地之心穷亟称于水而圣人之心亦穷矣
  四皓
  四皓其可谓髙士耶四皓之出有三失焉隠者之髙蹈而接储贰之聘失之轻当道徳之名而为迫胁之事失之诈老而退休不绝世故失之愚轻非所以重节诈非所以一义愚非所以达道一举而三失并之此乌得为髙士也哉据远位者处义精处义精者逢机当所谓髙世之士者其于出处辨矣神龙乘六气以巻舒麒麟凤皇之隠见治乱稽焉是故伯夷微子髙逝而深藏不可谓之枯槁傅说伊尹释耒耜畚锸以从事于弼相阿衡之任不可谓之追随雷霆以夏出雪霰以冬兴鸟雀昼号而蟋蟀夜吟各当其时而已矣四皓之兴当秦之衰汉之未兴也暴强煨烬之馀而起之以寛仁爱育有天下者非刘季而谁以髙祖之贤而辅之以道徳匡之以礼义其于三代之英庶几可及而四皓之志何阙于此而顾避逃深谷求之不得焉四君子于是乎失时矣谓髙祖嫚骂轻士抱义而不与非也髙帝非简贤者也其所唾溺者直竖儒耳知子房之贤则尊之而不名㧞韩信之才则拜之为大将世无子房韩信之操宜髙祖轻之即四皓之名既以杰出二子矣使其得以事之盖尊敬不啻焉乌有所谓嫚骂者哉讯其名而不考其实拟其迹而不睹其心四君子于是乎失人矣由是观之四皓非有道徳之实特骄亢为髙之士信斯志也终身窜伏隠蔽草野茹商山之芝歌采薇之曲虽有聘币望之若泥涂轻之如飘舟果而不出以卒遂兹志不亦可乎持义不明故纤末之情易动抱志不终故功名之念卒兴以百年之遐龄栖迟远逃进不为帝师退不为王佐以储贰一聘而遂出之卒为子房之所舞御区区羽翼非有奇谋伟议以动天子者可不谓轻乎以隠逸之贤道徳为谟其所以调䕶者入不能导父以慈出不能导子以孝但云愿为太子死者夫以英豪旷世特起不群之士岂以一聘之故而遽为人死哉其鄙谬之语特出于一时迫胁之策耳可不谓诈乎夫轻其身不足以重天下就其术不能以成大功四皓于是俱年八十九十时矣而不能深蟠远举以与造物者游乃为此碌碌之节何其为人者重而自为者薄也可不谓愚乎庄周不受楚王之聘以非时也孔明不从袭魏之策以非义也太公晚出而为文王佐卒以鹰扬时义俱也以四皓之髙而不及乎此亦几于伪矣或曰四皓不出则隠哲没世谋士失策储君不宁是三者阙一不可子乌得而讥之曰四皓遁世之士也就其末路操持不坚卒依势以取功名夫功名者非四皓有之子房操之矣即有沦隠之士混沌窈冥以游无穷不忧其无名也以子房之智驾御四君出其指挥即四君不出子房不忧其无策也夫髙祖之欲易太子也特以宠姬之故婉㜻而不能释以髙祖之明吕后之强萧张叔孙诸贤之诤虽微四皓其焉能易之四皓之来其得已者耶其不得已者耶君子之处也与道俱而出也与时合以髙帝而隠其隠也失时以惠帝而出其出也失道四皓之进退可谓无据矣内不足以履道外不足以顺时大之不足以泽物次之不足以建功区区出于或者之见而卒不得其一以余观之四皓之出为太子耶为子房耶抑自为也耶故曰四皓不得为髙士也
  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
  圣人之道先天下而有者也道之于天下也无所不覆被焉而其所以覆被者不在于显行之日而常在于黙具之时充然无不足而渺乎其未形也黎然其各有所当而浑然内藏也髙明极天博厚际地大包六合富有四海而泊然无所成所以然者何也先之也先之者非悬象而待之亦非设形以取之也物备而知至意融而理得无所将而无所不之焉无所迎而无所不通焉不必其时至而后动事感而后生豫之至也子思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夫未发之时寂焉漠焉则何喜怒哀乐之云哉无喜怒哀乐之云则何中之谓哉此足以知圣人之心不息而天下之道不远也圣人之心何心哉天地之心也圣人之心与天地同者孰不能知之而不知所以同也今夫天地见而为阴阳焉流而为四时焉生而为万物焉而阴阳之度四时之序万物之数一成而不可改易者何也有以豫之也夫理黙定于其先而物流行于其后则可以知其豫也仁义者圣人之阴阳也先后缓急者圣人之四时也庶民者圣人之万物也圣人非欲取则于天地其道之极固然也道之极固然则圣人之于天下不得不有以先之矣圣人固非先之也道固未始不先而亦未尝不后也圣人之先之者何也天命之性而万物以备率性之道而万物以通万物也者生乎其心者也圣人不能以须臾而离其万物则岂能以须臾而忘其心之用哉旷乎不睹而形色兆焉寂然无间而声音荄焉夫形色方兆而天下之变见周矣音声方荄而天下之言议极矣兹其为隠而见微而显者非耶是故心之运旋其犹太虚太虚之运无所积而惨舒开辟之妙存焉人心之运无所积而喜怒哀乐之故通焉夫性也情也心也政也一也动于其心发于其政皆不能离乎情之故则喜怒哀乐之端亦岂有须臾息哉故圣人之心动而天下辟矣爵服施与所以著喜也诛伐刑威所以容怒也赈恤忧存所以极哀也钟鼓羽旄所以宣乐也故一喜而天下以怀一怒而天下以惧一哀而天下以戚一乐而天下以和圣人之情其动天下也如此茍不先正其情至于发而求中节焉不几于以天下戏乎是故圣人之于其独也于其未发也常若天下之人交焉而不敢有所茍也常若喜怒哀乐之发而不敢有所肆也诗曰君子如喜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此其喜怒岂至于已乱而后有哉夫圣人不能一日忘乎天下则其一念之动非喜则怒非哀则乐此固常人以为人莫予知而可少肆者而不知圣人之所以中节者固已审于此矣然则中节者不在于已发而在于未发未发者当观之于灿然而不当观之于寂然寂之云者则内外之交丧性情之俱泊夫何喜怒哀乐之有是故道之有中也犹射之有的道之未发而吾心之中已审犹弓矢之未发而吾心之的已定也若未发之时而曰寂然泊然沈于泬寥而沦于虚妄则不虑而求获不习而求成夫何发而中节之有尧舜之道髙明而博大深厚而久远而求其要归则维曰允执厥中而已矣夫允执云者若谓其矜持事为之末则尧舜之智不能遍物也若谓其固守静虚之道则圣人一日万机不能若是恝也故圣人之中以天地为体以万物为用以天命为端以人情为极一动一静而未始有纪非无非有而未始有迹六通四辟而未始有定千变万化而未始有穷众人之所谓无事之时而圣人之忧患未始见其无众人之所谓有事之日而圣人之从容未始见其有此其道何为哉戒谨恐惧求其未发而已矣
  臣事君以忠
  论曰君臣之义其天地之极乎吾之所自尽之者而不自知也是故非有所启而自不可离非有所为而自不能已根心根性渺哉微矣夫惟义之不可解而命之不可逃也是以上下之分贵贱之位纲维体统之制由阖辟以来未之有改也不然无所因而强合焉相率以伪相求以利而相制以势虽居之以君臣乌能一朝守哉是故君子尽性所以为忠小人自贼所以灭命此义利之分也吾以义焉吾尽吾职吾尽吾心是则吾不期于忠而忠自不离于我如以利而已矣又乌忠哉呜呼君臣之义不明于天下也久矣孔子曰臣事君以忠此言人人知之而所以事必以忠之故则天下所未知也况夫茫茫之初孰为君臣维而立之吾不知其所以始率而事之吾不知其所以自来也此岂非天机之相感而不能已者耶盖尝因而思之知君臣之义大而万世不可穷也天地定位而君臣之义立矣天地合化而君臣之义行矣乾道主始坤道有终此变化之所兴而人极之所立矣是故君臣立而天地之道成矣仁之所施父子亲焉礼之所立夫妇别焉乐之所成朋友信焉万事万化之所以流行相生相息之所以各利此非君臣之功乎相须以成天地之化相接以成天地之道此非君臣之责乎君尽心以委臣臣出身以事君此非君臣之情乎功之所在而义兴矣责之所在而义至矣情之所在而义不可解矣圣人垂训而定之君臣有义之一言何其精切简当而历世不朽耶世之事君者亦当隠之于心而知义否耶知此而行之则虽欲不忠也而有所不可得不知此而行之要为无君无臣而已矣噫自夫知者寡而天下之少忠臣也不见皋陶禹稷之所以陈谟者乎以此而陈也不见伊傅周召之所以辅世者乎以此而辅也不见龙逢比干之所以杀身者乎以此而杀也吾义所在而吾心尽之则陈谟者非所以尚言也辅世者非所以立功也杀身者非所以要名也古之圣贤其存此之义也昭如日月其执此之义也坚如金石吾家在天下而孰知有家也吾身在吾君而孰知有身也一念之精炯然此义之发而不知有他尚安能以不忠哉呜呼兹义之不明于天下也久矣相求以利而功之所以息也相制以势而责之所以阙也相率以伪而情之所以疏也是则徒有上下之分而不得其所以协徒有贵贱之位而不得其所以承徒有纲维体统之制而不得其所以相须相倚之道而义命离矣是故怀利禄之私者竭私小之情歆宠荣之感者饬一时之美藏谄䛕之志者献浅薄之术持妇寺之爱者致姑息之仁此亦所谓事君以忠而究其所以皆荡然而不知大义之所在徒以自欺其心焉耳而得为忠乎哉此盖人极将倾而大义亦几乎息矣然则小人之所以灭天命者有二焉忍心而不忠者灭夫义者也私心以为忠者暗夫义者也兹义之不明而至于天下无忠臣也可胜叹哉是故君臣之义不可以不深求之也深求而至于自得使吾不能以不自尽而不知其所以为忠者则君臣之义几矣不然则虽谔谔庭诤激以为言也多多自辨侈以为功也感慨杀身矫以为名也毫厘之际倘未察焉盖不得谓事君以忠也而况其馀也哉此君子之所以不可不知义也兹义也何义也天之经也地之纪也人极之所以立也子之所以事父者此也妇之所以事夫者此也朋友之所以相施者此也父不慈子不可以不孝夫不义妇不可以不贞朋友不孚吾不可以不诚而曰君使臣以礼则臣事君以忠此儒者之误也故君臣之相系有父子之情焉其相成有夫妇之合焉而其相与也又有朋友之交焉夫子之言岂独告哀公哉徳相修而世道宁矣责相任而天道成矣情相合而人道贞矣故曰君臣之义其天地之极乎
  清丰风俗论
  清丰为古顿丘盖卫属也自春秋以来至于今久为偏邑不近于都会考览前世之载籍其卓然笃于道徳称循良之吏不可得而见然则倡明教化令风俗淳美其道何由风俗者譬人之气质也教化者譬人之问学也变化气质则莫如道问学变化风俗则莫如明教化故为人上者之教化不可一日不明犹君子之问学不可以一日而不道清丰之风俗盖嗜利而畏刑重忿而轻死是其性过于刚而偏于急记曰人禀五方风气刚柔缓急不同清丰据平原无髙山浚川纡回宛曲水流浅而土埴燥其急固宜余直以为非独风气使然教化之不明故也何者后世之治其大者朝廷之法制为守令者奉行之而已其善者未必有以扬之使直其恶者未必有以激之使挠间有当其其职者曰是适然相遭吾固避之安得长守此土哉法制之持人浅矣而法制又未必尽善教化安所明乎先王之时仁义之道昭明如日月而为之宪典为之条目悬之以象魏董之以官师警之以木铎其所以导迪斯民者靡有燕暇而孔子犹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以今言之献拜弦歌礼乐雍容之道存者若摽梅而独以法制之芒刃约束而驰骤之其于移风易俗何以异于释舟楫而泛江河其不为风波所溺者寡矣教化不明则礼义之方不著而人之虑思也浅故急而多过教化行则礼义达于上下而人之虑思也深故缓而寡尤然则风俗之急非独清丰一邑而已而教化之本亦未可徒责之守令耳守令之道宜如何法制教化非拆而为二若东西而南北者也风俗之所以不至大坏者讵非法制之功哉因法制而教化之道行焉使之深思而远虑感发于礼义斯守令之道已故善为政者以法制为教化而风俗兴不善为政者以教化为法制而风俗弊










  青霞集巻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