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雪山集 巻三 巻四

  钦定四库全书
  雪山集巻三
  宋 王质 撰
  奏议
  论固本疏
  一日重淮夫所谓重淮者何臣尝论之曰有三镇然后能守河有两淮然后能守江江之恃两淮如河之恃三镇皆所以藩篱其外而扄𫔎于内自渡江以来强邻悍敌相与隔藩墙而分尔汝盖无岁而不有疆场之警然建康未尝聆西北金革之声而长江未尝染西北戎马之气虽苻坚倾天下之锋而尽锐于一掷卒阻于淝水而止宋文帝与佛狸相抗彼佛狸之师非脆敌矣冲荡飘忽一旦而临𤓰歩遂与建康相望然逡巡退避若不可以终日故臣以为晋之所以能保江左者以两淮有以当其前佛狸之所以不能越瓜步者以两淮有以邀其后国家渡江之初迹未著而心未安是故有两淮而不能守和亲之后誓已定而约已明是故有两淮而不敢守然不能蔽淮终不可蔽江今沿江之屯有四一军驻鄂州一军驻池州一军驻建康一军驻镇江平居无事形联气接可以当冲要而塞孔道一旦有急上下数千里聚之则不遍散之则不多故臣以为蔽江莫先于蔽淮非以为淮之果可以蔽江也缀之于前而待之于后则守之也固而应之也闲盖军旅之中一夫被重铠一夫被单铠被重铠者一铠洞则一铠存而被单铠者一铠洞则肌肤切矣然而今日之计有蔽江之实而无蔽江之名有蔽江之实则我得利无蔽江之名则彼不惊此不可以不熟讲也今两浙州郡之卒亡者不捕而在者无几是故有其籍而无其名所以供官吏卫府库递邮传者举不能备数如是则莫若以给役之名而增州郡之卒小州五百人大州倍之今之两淮地旷人稀而郡县孤弱是以有冒禁通茶之商出没乎其间发源于江西而波流于江北盖尝震动郡县力不能制如是则莫如以御盗之名而增巡检之土兵尉司之弓手小寨土兵二百人大寨倍之小县之弓手百人大县倍之一路有几州一州有几县一县有几寨诚能皆勇锐悍敏之夫属之以戈矛弓矢之法而示之以坐作进退之节诱之以赏惩之以罚不出五年则精兵可以所在而有此可谓我得其利而彼不惊者也陛下若以臣之言为然则密谕两淮之计臣可以损其馈军之数而留之以为养土兵之资则两淮不为无用而缓急可以缀敌长江不为无助而仓卒得以为备盖天下之事不可使庸夫处之庸夫处之则坐安而待衅不可使褊夫处之褊夫处之则张皇而生变惟夫缓不为庸急不为褊然后能收冥冥之功是臣之䇿也
  二曰重蜀夫所谓重蜀者何臣尝论之蜀之常势非盗贼窃发蛮夷侵扰之为可忧而将帅专制之为可畏自古蜀之盗贼惟公孙述李雄崛起于闾阎草野之中猖狂僭窃以干正朔盖其适逢大乱之世自李宝张忠之败罗尚之死而朝廷不复有一戈一㦸入劔阁纵横飘忽聴其所往而莫之限故此二人者前无所忌后无所顾得以坐成割据之势其馀如汉之马相赵祇晋之谯纵本朝之王均李顺皆不旋踵而扑灭唐自天宝以后蜀岁被南诏之扰盖尝一至成都而不能居又尝再犯而不能入然卒以奔败而逺遁故臣以为盗贼窃发蛮夷侵扰不为蜀忧何者主客之势然也今夫蜀地险阻而离隔其人柔忍而朴厚惟其地险阻而离隔虽有盗贼卒起于其间而首尾肘腋不能以相应故其心摇蛮夷无故而深入则断续先后不能以相入故其势孤心摇者易散势孤者难立可以为一时之扰而不可为久逺之患至于柔忍朴厚之人呼之则来招之则应有奸雄桀勇之夫而专制乎其上浸淫渐渍久而必至于为害故唐之崔宁韦皋皆积屡岁之久遂拥兵擅利以抗朝廷梁之王建后唐之孟知祥亦皆先恢拓其腹心而长养其羽翼一旦反目而从容谈笑坐得数千里之地小而为崔韦大而为王孟久而制蜀未有不然者此臣之所以为今日之虑也今之制蜀者其初始有一时之功栽培涵养而遂有不可㧞之势兄弟之相承支党之相联吏之奉承其风旨民之习熟其名字也盖已久矣夫平居无事彼犹肯以虗名奉我我得以虗名役彼彼不幸有摇足之变则虗名有不可施而实祸将生盖臣以为杜鸿渐择其所畏假之以兵而布之列郡以扼其势而制其奸安重诲纳京师之兵扼蜀之腹心以幸其有所惮而不敢动而不知圉虎豹于一闲跳跄奋啮乃所以趣其斗拟刃于人胸手足不疾应者未之有也鸿渐之䇿是圉虎豹于一闲而重诲之䇿则拟刃于其胸也故二䇿之在今日皆有所不可行何者将以销变而反以生变非朝廷之利也臣愚以为镇静而不惊寛缓而不迫久逺而有利者莫若厚恤二川之民于常赋之外时有所蠲除其征需于常佣之外时有所寛简其力役间遣使者发徳音下明诏丁宁委曲为之训辞而深恤其疾苦盖朝廷之待巴蜀必有以大过于江淮闽浙湖广之民而后有以大慰巴蜀之心使其常有不能忘朝廷之心则缓急之际斯有不忍负朝廷之意夫如是则将帅能有兵而不能有民有兵而不能有民则可以为患而不可为大患今两川之民外资边屯内供朝廷以臣度之盖必有重困者纵而不收恐为专制者资耳
  论镇盗疏
  一曰收其所畏夫所谓收其所畏者何也臣尝论之江西之赣其俗尚斗而喜杀浙西之严其俗好大而敢为盖其山川土木峻急暴厉故其风声气俗顽犷悍戾而不可告语平居无事聚博族饮叫号斗詈以轻犯鞭扑甚至于发冢露刃揭闗而掠财物以轻犯刀锯又甚者至于捍城保垒荡覆都邑窃立名字以轻犯兵革盖臣尝闻之犯鞭扑者无日而无犯刀锯者无岁而无犯兵革者虽不常有而逺者数年近者间岁时猖狂窃发乎其间此二郡者盖今日盗贼之渊薮也臣尝以为赣之盗不可使出而严之盗不可使守赣之巨镇不二百里而南安小垒介乎其间未足以分赣之势也故赣之盗坐而守赣则必为禽纵而越岭则二广可以鼓行而无忧矣二广之城池器械士卒钱榖以臣度之恐不可以支仓卒之急一旦有数千百人掉臂而疾呼不知其谁为抗也故曰赣之盗不可使出严地险厄而峭狭崇冈之路不可并臂胥口之溪不可横舟一夫守其冲可以当百夫之力故曰严之盗不可使守往者齐寇之扰赣所以易禽者在于守而不能出方寇之扰严所以不长者在于出而不能守使二郡不幸有警而又有豪杰深谋逺虑者为之画彼其鉴齐寇之失必不肯守鉴方冦之失必不肯出若是则非可以猝制也臣尝熟讲历代制御盗贼之术虽纷纷多端而其要不出于刑以为之惩赏以为之诱而二郡之民盖刑之有所不能惩而赏之有所不能诱也故两䇿皆不可施于二郡之间臣尝闻之二郡人曰二郡之民不畏天子之官吏而畏乡里之豪强是以不伏官吏之约束而伏豪强之号令盖豪强之所以为重者有三智过人勇过人榖粟之蓄过人有是三者桀骜之民不得不低首下心折节而归豪强之门为今之计者莫若谕郡县之官吏重为之礼貌以致其敬轻为之科率以结其爱内有盗贼则假之以权以要其成苟有功效则縻之以爵以收其桀骜之民何者郡县之官吏不能制其命而豪强能服其命此其为畏侮固不同矣故臣以为汉武帝不当杀郭解解之阴贼感概奸人之䧺也恃气以犯法藉义以报仇其情固可疾而其人亦甚不可废臣尝读西汉游侠传而观郭解之始末以为容一夫之奸而可以制千夫之奸虽有害亦不为无利盖天下之事利害兼行而不可偏去所贵夫善计惟择其利多害少者为之故两者兼权利可以掩害而害不可胜利此非深穷乎利害之端者有不能知虽知亦不能行嗟夫愚臣之䇿将为文吏之所诮矣
  二曰制其所主夫所谓制其所主者何也臣尝论之曰盗贼之所出者有三一曰饥民二曰愚民三曰奸民饥民求生愚民求福奸民求利其初皆生于有所避有所慕而要其情之所终则有可返者有不可返者可返者饥民不可返者愚民奸民也何者饥民之为盗非有所大欲也无可生之计是以为冒死之䇿而其心未尝不好生恶死也至于情之所迫而势之所切以为生者必死而为盗者犹介乎可生可死之间当是之时苟非忠信廉耻之人其谁能安坐而待必死也故岁凶则不得不为无耻之谋攻掠攘夺以济一旦之命岁丰则逡巡销缩返而顾其有可生之路幡然动其欲生之心其势不得不返田亩故饥民可闵而不可疾可济而不可杀有所甚扰亦有所甚不必畏也惟夫愚民之求福也无厌求之于佛者而以为未足又转而求之于鬼神求之于鬼神而以为未足故左道惑人焉则是食菜事魔者盖生于愚民求福之无厌也奸民之求利也无已然惰而不肯为农拙而不能为技艺以为务农而业技艺所获无几而其劳有不可偿者故相率而猖狂于三尺之外以侥幸于十倍之利得利而死奸民之所不恤则是盗贩茶盐者盖生于奸民求利之无已也求福之无厌求利之无已是心易入而难出易聚而难散可以术解而不可以刑迫且朝廷所以禁止食菜事魔者可谓甚严而此弊未尝除所以限制盗贩茶盐者可谓甚宻而此弊未尝绝为官吏者熟视而不敢诃曲蔽而不敢去无事而去官则后人当其患而任其责岂暇为拔本塞源之术也然臣以为小人可离而不可合小人合而为朋未有帖然者也臣往在江西见其所谓食菜事魔者弥乡亘里诵经焚香夜则哄然而来旦则寂然而亡其号令之所从出而语言之所从授则有宗师宗师之中有小有大而又有甚小者其徒大者或数千人其小者或千人其甚小者亦数百人其术则有双修二㑹白佛金刚禅而其书则又有佛吐心师佛说涕泪小大明王出世开元经括地变文齐天论五来曲其所以为教戒传习之言亦不过使人避害而趋利背祸而向福里民眩惑而莫知其所以然而然以为诚可以有利而无害有福而无祸故其宗师之御其徒如君之于臣父之于子而其徒之奉其宗师凛然如天地神明之不可犯较然如春夏秋冬之不可违也虽使之蹈白刃赴汤火可也由是言之莫若擒宗师则其徒不解而自散盗贩私盐臣之所甚详也臣往在江西见其所盗贩茶者多辄千馀少亦百数负者一夫而卫者两夫横刀揭斧叫呼踊跃以自震其威使人有所畏而不敢迫其在江西则江州兴国军屡被其害其在江北则舒蕲之国不堪其扰积累浸渍而不已臣恐其患不止此数郡也臣尝推其原以为非独此曹之过也北界利其茶则以货诱之于外园戸利其货则以茶诱之于内北界虽未可以制而园户我之所及制也园戸有茶而不敢售则奸民欲茶而无所得臣不知其自能采而煮治之耶由是言之莫若禁园戸则其党不治而自销然欲擒宗师要使勿惊欲禁园户要使勿怨何者无故而擒其首则其党疑其党疑则惧而有所煽而为乱者臣愿陛下密询州县之臣籍记其宗师之姓名乡里多方诱之使自陷于刑辟而后锄治而诛绝夫如是则可使不惊园戸所资以为生私茶之商也骤塞其资之之门则必有不平之心臣愿陛下增降长短之引使其茶有所宣泄而不至于底滞夫如是则可使勿怨陛下试熟思之足以见愚臣计利算害如此其深也
  论州郡财赋殿最赏罚札子
  臣窃谓方今天下之财患在于散而不能收隠而不能出能收其散出其隠据度外之财自可了目前之事臣愚不知生财大计独以为禁奸惩慢谨藏啬出犹为庶几且一州之中奸欺逋慢渔取有司之利蚁漏公上之财者不知其几精神思虑一有不到则财赋随去臣尝窃喻如手中搏沙放手即散隙中观骋转眼即失此物一去则百事尽废今陛下郡国布在宇内臣窃料其间上下熬煎支吾不前者居其大半此其财赋亦未尝无或逋滞不集或渗漏不见逋滞不集者促迫之不得其法则逋滞无可集之期渗漏不见者搜索之不得其处则渗漏无可塞之理因仍而不救则至大坏凡今陛下郡国其已坏者不知其几其将坏者又不知其几恐迟数年不复有可为之地其于陛下国事所系非轻臣所管州最为鄙陋穷薄之处又适当倒废败坏之期陛下溥博髙明固所具知而臣二年之间补发旧欠十万有馀纲运上供州郡支遣五十万有奇而终任见在又二万有奇以此知世不可谓无财而散慢不收隠匿不出者以岁计之不知其几何以天下计之又不知其几何方其散且隠也则此物或落于奸欺之手或委为废弃之物及其收且出也则一物成一用一用济一事以岁计之其所济不知其几何以天下计之其所济又不知其几何臣蠢愚寡陋安知为政徒悉臣之心穷臣之力收拾一郡之财粗办二十年之事而况郡国之大有什百于此人才之能有千万于臣者乎近时一二儒臣所至之处辄称沛然则陛下宇内之财果不可谓无也有人然后有政事有政事然后有财赋人废而政事弛政事弛而财赋始不可见矣陛下凡临事遣守臣莫逃圣鉴然非赏罚殿最则无以为劝沮臣愿陛下明诏监司凡本路守臣如纲运上供无拖欠州郡官吏军兵支请无积压或拖欠积压者毎岁各择其尤一二人以闻陛下躬出刚断显行黜陟能者有以自喜而愈不惜力不能者自知其不可为必求引避又将有自为量力不敢试郡以谋苟禄者不待沙汰而庸者去不劳选举而材者出自此州郡可以各自支持陛下可以少息思虑虽未能大治可渐冀小康伏惟陛下裁择
  论吏民札子
  臣尝论古之为吏者无所忌于民而为民者无所忌于吏吏民不相忌故其情通而气协情通则无乖阻气协则无斗争古者郡邑之间吏不猜民民不疾吏欢忻怡愉如父子之相信兄弟之相爱平时追呼号召未尝及于民之门而鞭扑笞棰亦未尝切于民之肌肤间则出之阡陌劳来相劝以勉其耘耔蚕织之事然其色怡和而不厉其辞委曲而不径若有以伤民之情者故民之于吏依依切切常有慕恋感恱之意出力以供其衣食虽甚劳而不辞及其无事之时则又为补葺其宫室以庶几无虞于风雨鸟鼠之害盖尝读诗而至七月之篇则见其吏民之情相亲岂弟慈祥无纤毫龃龉扞格之态故曰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又曰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其情亦可见矣然犹以为未也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𤣥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萚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绩以为己裳而公子则以𤣥黄貉以为己裘而公子则以狐狸盖其不敢自爱其身而爱其吏也如此当是时为吏者优㳺泮奂得以尽其志而为民者谨朴勤厚以安其身虽有狠戾无亲之人咸悦慕而不肯疾视其上盖自秦商鞅设法以斗吏民而其情遂离散而不可复合而平居吏之视民惴惴然如睹其仇雠故吏得间则肆其忿以毒民而民得间则泄其愤以毒吏盖尝思之至于秦皇二世之际郡县之吏屠人之父戕人之子暴虐惨酷假天子之法令以济其凶及夫刘项胜广之变则纷然剚刃于郡县之吏者不可胜数盖其势之相激不得不然者故臣谓吏民不可使之相忌忌则争争则必至于交仇而不可止而后之有天下者不能平其争之之心而反授以争之之具以趣其斗其初欲制奸吏而不知其弊或至于长奸吏奸吏未必可制而良吏先受病矣今夫民之讼长吏者使其诚无辜而滥罪则不得不自伸其冤诚过制而横敛则不得不自诉其抑然其间或啖童仆以伺其阴或结胥吏以制其失或扬与之往来而馈遗他日则持之以为不法虽狡猾者未有不堕其计也此其端生于豪强兼并之家恃势以暴民挟私以屈法多不便于能吏是故必欲擿发搜求而使之去且今之为郡县之吏者葢亦甚难矣监司不恤郡县故尝有不时之需稍缓则符檄纷纷逼切则急于星火权要不恤郡县故尝有难应之求稍不如所欲则怒骂陵拂以至于浸淫摇撼以快其志而又加之兼并豪强之民持其短长以逞其诈以肆其横殆非所以保䕶能吏也嗟夫郡县之间乌能事事尽善而人人无失哉臣愚以为非有大奸大慝一号令之不审一措置之失当不甚害民而蠹国者则包涵掩覆有以略其过责其效而尽其才使豪民不至于纵其奸而能吏不至于沮其志如是而吏民之争庶乎其可息也



  雪山集巻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