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学辨

  钦定四库全书     子部一
  杂学辨        儒家类
  提要
  等谨案杂学辨一卷附记疑一卷宋朱子撰以斥当代诸儒之杂于佛老者也凡苏轼易传十九条苏辙老子解十四条张九成中庸解五十二条吕希哲大学解四条皆摘录原文各为驳正于下末有乾道丙戌何镐跋镐字京叔何兊之子丙戌为乾道二年朱子三十七岁监岳庙家居时也记疑一卷前有朱子题辞称偶得杂书一册不知何人所记惧其流传久逺上累师门云云盖程子门人记录师说传以己意因而流入二氏者亦摘录而与之辨凡二十条其书作于淳熙二年丙申三月朱子方在婺源距作杂学辨时十年矣后人附刻杂学辨后以类相从今亦仍旧本录之焉乾隆四十六年十月恭校上
  总纂官纪昀陆锡熊孙士毅
  总 校 官陆 费 墀













  钦定四库全书
  杂学辨
  宋 朱子 撰
  苏氏易解
  干之彖辞发明性命之理与诗烝民维天之命汤诰大誓中庸孟子相表里而大传之言亦若符契苏氏不知其说而欲以其所臆度者言之又畏人之指其失也故每为不可言不可见之说以先后之务为闪倏滉漾不可捕捉之形使读者茫然虽欲攻之而无所措其辨殊不知性命之理甚明而其为说至简今将言之而先曰不可言既指之而又曰不可见足以眩夫未尝学问之庸人矣由学者观之岂不适所以为未尝见未尝知之验哉然道衰学绝世颇惑之故为之辨以待后之君子而其它言死生鬼神之不合者亦并附焉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苏曰此论元也元之为徳不可见也所可见者万物资始而已天之徳不可胜言也惟是为能统之愚谓四徳之元犹四时之春五常之仁乃天地造化发育之端万物之所从出故曰万物资始言取其始于是也存而察之心目之间体段昭然未尝不可见也然惟知道者乃能识之是以苏氏未之见耳不知病此顾以己之不见为当然而谓真无可见之理不亦惑之甚与
  云行雨施品物流形
  苏曰此所以为亨也
  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
  苏曰此所以为利也
  愚谓此言圣人体元亨之用非言利也
  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
  苏曰此所以为贞也
  愚谓此兼言利贞而下句结之也
  乃利贞
  苏曰并言之也
  愚谓此结上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之文与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不相蒙苏氏之说亦误矣
  苏曰正直也方其变化各之于情无所不至反而循之各直其性以至于命此所以为贞也
  愚谓品物流形莫非乾道之变化而于其中物各正其性命以保合其大和焉此干之所以为利且贞也此乃天地化育之源不知更欲反之于何地而又何性之可直何命之可至乎若如其说则保合大和一句无所用矣
  苏曰古之君子患性之难见也故以可见者言性以可见者言性皆性之似也
  愚谓古之君子尽其心则知其性矣未尝患其难见也其言性也亦未尝不指而言之非但言其似而已也且夫性者又岂有一物似之而可取此以况彼耶然则苏氏所见殆徒见其似者而未知夫性之未尝有所似也
  苏曰君子日修其善以消其不善不善者日消有不可得而消者焉小人日修其不善以消其善善者日消有不可得而消者焉夫不可得而消者尧舜不能加焉桀纣不能逃焉是则性之所在也又曰性之所在庶几知之而性卒不可得而言也
  愚谓苏氏此言最近于理前章所谓性之所似殆谓是耶夫谓不善日消而有不可得而消者则疑若谓夫本然之至善矣谓善日消而有不可得而消者则疑若谓夫良心之萌蘖矣以是为性之所在则似矣而苏氏初不知性之所自来善之所从立则其意似不谓是也特假于浮屠非幻不灭得无所还者而为是说以幸其万一之或中耳是将不察乎继善成性之所由梏亡反复之所害而谓人与犬牛之性无以异也而可乎夫其所以重叹性之不可言盖未尝见所谓性者是以不得而言之也
  苏曰圣人以为犹有性者存乎吾心则是犹有是心也有是心也伪之始也于是又推其至者而假之曰命命令也君之命曰令天之令曰命性之至者非命也无以名之而寄之命耳
  愚谓苏氏以性存于吾心则为伪之始是不知性之真也以性之至者非命而假名之是不知命之实也如此则是人生而无故有此大伪之本圣人又为之计度隐讳伪立名字以弥缝之此何理哉此盖未尝深考夫大传诗书中庸孟子之说以明此章之义而溺于释氏未有天地已有此性之言欲语性于天地生物之前而患夫命者之无所寄于是为此说以处之使两不相病焉耳使其诚知性命之说矣而欲语之于天地生物之前盖亦有道必不为是攴离淫遁之辞也
  苏曰死生寿夭无非命者未尝去我也而我未尝觉知焉圣人之于性也至焉则亦不自觉知而已矣此以为命也又曰命之与性非有天人之辨也于其不自觉知则谓之命
  愚谓如苏氏之说则命无所容命无所容则圣人所谓至命者益无地以处之故为是说以自迷罔又以罔夫世之不知者而已岂有命在我而不自觉知而可谓之圣人哉苏氏又引文言利贞性情之文传㑹其说皆非经之本㫖今不复辨
  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苏氏云云
  愚谓此言圣人体利贞之徳也苏氏说无病然其于章句有未尽其说者
  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苏曰阴阳果何物哉虽有娄旷之聪明未有能得其仿佛者也阴阳交然后生物物生然后有象象立而阴阳隐凡可见者皆物也非阴阳也然谓阴阳为无有可乎虽至愚知其不然也物何自生哉是故指生物而谓之阴阳与不见阴阳之仿佛而谓之无有皆惑也
  愚谓阴阳盈天地之间其消息阖辟终始万物触目之间有形无形无非是也而苏氏以为象立而阴阳隐凡可见者皆物也非阴阳也失其理矣达阴阳之本者固不指生物而谓之阴阳亦不别求阴阳于物象见闻之外也
  苏曰圣人知道之难言也故借阴阳以言之曰一阴一阳之谓道一阴一阳者阴阳未交而物未生之谓也喻道之似莫宻于此者矣阴阳一交而生物其始为水水者无有之际也始离于无而入于有矣老子识之故其言曰上善若水又日水几于道圣人之徳虽可以名而不囿于一物若水之无常形此善之上者几于道矣而非道也若夫水之未生阴阳之未交廓然无一物而不可谓之无有此真道之似也愚谓一阴一阳往来不息举道之全体而言莫著于此者矣而以为借阴阳以喻道之似则是道与阴阳各为一物借此而况彼也阴阳之端动静之机而已动极而静静极而动故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未有独立而孤居者此一阴一阳所以为道也今曰一阴一阳者阴阳未交而物未生廓然无一物不可谓之无有者道之似也然则道果何物乎此皆不知道之所以为道而欲以虚无寂灭之学揣摸而言之故其说如此
  苏曰阴阳交而生物道与物接而生善物生而阴阳隐善立而道不见矣故曰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道而谓之仁智者见道而谓之智夫仁智圣人之所谓善也善者道之继而指以为道则不可今不识其人而识其子因之以见其人则可以谓其人则不可故曰继之者善也学道而自其继者始则道不全
  愚谓继之者善言道之所出无非善也所谓元也物得是而成之则各正其性命矣而所谓道者固自若也故率性而行则无往而非道此所以天人无二道幽明无二理而一以贯之也而曰阴阳交而生物道与物接而生善物生而阴阳隐善立而道不见善者道之继而已学道而自其继者始则道不全何其言之缪耶且道外无物物外无道今曰道与物接则是道与物为二截然各据一方至是而始相接也不亦缪乎
  苏曰昔者孟子以为性善以为至矣读易而后知其未至也孟子之于性盖见其继者而已矣夫善性之效也孟子未及见性而见其性之效因以所见者为性犹火之能熟物也吾未见火而指天下之熟物以为火夫熟物则火之效也
  愚谓孟子道性善盖探其本而言之与易之㫖未始有毫发之异非但言性之效而已也苏氏急于立说非特不察于易又不及详于孟子故其言之悖如此
  苏曰敢问性与道之辨曰难言也可言其似道之似则声也性之似则闻也有声而后闻耶有闻而后声耶是二者果一乎果二乎孔子曰人能𢎞道非道𢎞人又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性者所以为人者也非是无以成道矣
  愚谓子思子曰率性之谓道邵子曰性者道之形体也与大传此章之㫖相为终始言性与道未有若此言之著者也苏氏之言曲譬巧喻欲言其似而不可得岂若圣贤之言直示而无隐耶昔孔子顺谓公孙龙之辨几能令臧三耳矣然谓两耳者甚易而实是也谓三耳者甚难而实非也将从其易而是者乎将从其难而非者乎此言似之矣
  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
  苏曰属目于无形者或见其意之所存故仁者以道为仁意存乎仁也知者以道为智意存乎智也贤者存意而妄见愚者日用而不知是以君子之道成之以性者鲜矣
  愚谓苏氏不知仁智之根于性顾以仁智为妄见乃释老之说圣人之言岂尝有是哉谓之不见其全则或可矣又曰君子之道成之以性者鲜矣文义亦非
  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
  苏曰人所以不知死生之说者骇之耳原始反终使之了然而不骇也
  愚谓人不穷理故不知死生之说不知死生之说故不能不骇于死生之变苏氏反谓由骇之而不知其说失其指矣穷理者原其始之所自出则知其所以生反其终之所由归则知其所以死夫如是凡所以顺生而安死者盖有道矣岂徒以了然不骇为奇哉苏氏于原始反终言之甚略无以知其所谓然以不骇云者验之知其溺于坐亡立化去来自在之说以为奇而于圣人之意则昧矣
  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
  苏曰物鬼也变神也鬼常与体魄俱故谓之物神无适而不可故谓之变精气为魄魄为鬼志气为魂魂为神故礼曰体魄则降知气在上郑子产曰其用物也宏矣其取精也多矣古之达者已知此矣一人而有二知无是道也然而有魄者有魂者何也众人之志不出于饮食男女之间与凡养生之资其资厚者其气强其资约者其气微故气胜志而为魄圣贤则不然以志一气清明在躬志气如神虽禄之天下穷至匹夫无所损益也故志胜气而为魂众人之死为鬼而圣人为神非有二致也志之所在者异也愚谓精聚则魄聚气聚则魂聚是以为人物之体至于精竭魄降则气散魂游而无不之矣降者屈而无形故谓之鬼游者伸而不测故谓之神人物皆然非有圣愚之异也孔子答宰我之问言之详矣苏氏盖不考诸此而失之子产之言是或一道而非此之谓也
  苏黄门老子解
  苏侍郎晚为是书合吾儒于老子以为未足又并释氏而弥缝之可谓舛矣然其自许甚高至谓当世无一人可与语此者而其兄东坡公亦以为不意晩年见此奇特以予观之其可谓无忌惮者与因为之辨而或者谓苏氏兄弟以文义赞佛乘盖未得其所谓如传灯录解之属其失又有甚焉不但此书为可辨也应之曰予之所病病其学儒之失而流于异端不病其学佛未至而溺于文义也其不得已而论此岂好辨哉诚惧其乱吾学之传而失人心之正耳若求诸彼而不得其说则予又何暇知焉
  苏曰孔子以仁义礼乐治天下老子绝而弃之或者以为不同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愚谓道器之名虽异然其实一物也故曰吾道一以贯之此圣人之道所以为大中至正之极亘万世而无弊者也苏氏诵其言不得其意故其为说无一辞之合学者于此先以予说求之使圣人之意晓然无疑然后以次读苏氏之言其得失判然矣
  孔子之虑后世也深故示人以器而晦其道
  愚谓道器一也示人以器则道在其中圣人安得而晦之孔子曰吾无隐乎尔然则晦其道者又岂圣人之心哉大抵苏氏所谓道者皆离器而言不知其指何物而名之也
  使中人以下守其器不为道之所眩以不失为君子愚谓如苏氏此言是以道为能眩人而使之不为君子也则道之在天下适所以为斯人之祸矣
  而中人以上自是以上达也
  愚谓圣人所谓达兼本末精粗而一以贯之也苏氏之所谓达则舍器而入道矣
  老子则不然志于明道而急于开人心
  愚谓老子之学以无为为宗果如此言乃是急急有为惟恐其缓而失之也然则老子之意苏氏亦有所不能窥者矣
  故示人以道而薄于器以为学者惟器之知则道隐矣故绝仁义弃礼乐以明道
  愚谓道者仁义礼乐之摠名而仁义礼乐皆道之体用也圣人之修仁义制礼乐凡以明道故也今曰绝仁义弃礼乐以明道则是舍二五而求十也岂不悖哉
  夫道不可言可言者皆其似者也达者因似以识真而昧者执似以䧟于伪
  愚谓圣人之言道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不知此言道邪抑言其似者而已耶执此而行亦有所䧟者耶然则道岂真不可言但人自不识道与器之未尝相离也而反求之于昏黙无形之中所以为是言耳
  故后世执老子之说以乱天下者有之而学孔子者无大过
  愚谓善学老子者如汉文景曹参则亦不至乱天下如苏氏之说则其乱天下也必矣学孔子者所得亦有浅深有过无过未可概论且如苏氏非不读孔子之书而其著书立言以惑误天下后世如此谓之无过其可得乎
  因老子之言以达道者不少而求之于孔子者常苦其无所从
  愚谓因老子之言以达道者不少不知指谓何人如何其达而所达者何道也且曰不少则非一二人而已达道者果如是之众耶孔子循循善诱诲人不倦入德之途坦然明白而曰常苦其无所从入则其未尝一日从事于此不得其门而入可知矣宜其析道与器而以仁义礼乐为无与于道也然则无所从入之言非能病孔子之道而绝学者之志乃所以自状其不知道而妄言之实耳
  二圣人者皆不得已也
  愚谓以孔子老聃并称圣人可乎世人讥太史公先黄老后六经然太史公列孔子于世家而以老子与韩非同传岂不有微意焉其贤于苏氏远矣
  全于此必略于彼矣
  愚谓有彼有此则天下常有二道也
  苏氏后序云六祖所云不思善不思恶即喜怒哀乐之未发也
  愚谓圣贤虽言未发然其善者固存但无恶耳佛者之言似同而实异不可不察
  又云盖中者佛性之异名而和者六度万行之摠目也
  愚谓喜怒哀乐而皆中节谓之和而和者天下之达道也六度万行吾不知其所谓然毁君臣绝父子以人道之端为大禁所谓达道固如是耶
  又云天下固无二道而所以治人则异君臣父子之间非礼法则乱知礼法而不知道则世之俗儒不足贵也居山林木食涧饮而心存至道虽为人天师可也而以之治世则乱古之圣人中心行道而不毁世法然后可耳
  愚谓天下无二道而又有至道世法之殊则是有二道矣然则道何所用于世而世何所资于道耶王氏有高明处已中庸处人之论而龟山杨公以为如此则是道常无用于天下而经世之务皆私智之凿愚于苏氏亦云
  张无垢中庸解无垢本佛语而张公子韶侍郎之别号也张公以佛语释儒书其迹尤著故正其名如此
  张公始学于龟山之门而逃儒以归于释既自以为有得矣而其释之师语之曰左右既得欛柄入手开导之际当改头换面随宜说法使殊途同归则世出世间两无遗恨矣然此语亦不可使俗辈知将谓实有恁么事也见大慧禅师与张侍郎书今不见于语录中盖其徒讳之也用此之故凡张氏所论著皆阳儒而阴释其离合出入之际务在愚一世之耳目而使之恬不觉悟以入乎释氏之门虽欲复出而不可得本末指意略如其所受于师者其二本殊归盖不特庄周出于子夏李斯原于荀卿而已也窃不自揆尝欲为之论辨以晓当世之惑而大本既殊无所不异因览其中庸说姑掇其尤甚者什一二著于篇其他如论语孝经大学孟子之说不暇遍为之辨大抵忽遽急迫其所以为说皆此书之类也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张云天命之谓性第赞性之可贵耳未见人收之为己物也率性之谓道则人体之为己物而入于仁义礼智中矣然而未见其施设运用也修道之谓教则仁行于父子义行于君臣礼行于賔主知行于贤者而道之等降隆杀于是而见焉
  愚谓天命之谓性言性之所以名乃天之所赋人之所受义理之本原非但赞其可贵而已性亦何待于人赞其贵耶董子曰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质也此可谓庶㡬子思之意而异乎张氏之言矣且既谓之性则固己自人所受而言之今曰未为己物则是天之生是人也未以此与之而置之他所必是人者自起而收之而后得以为己物也不知未得此性之前其为人也孰使之呼吸食息于天地之间以收此性且夫性者又岂块然一物寓于一处可抟而置之躯壳之中耶仁义礼智性之所有与性为体者也今曰体为己物然后入于仁义礼智之中则是四者逆设于此而后性来于彼也不知方性之未入也是四者又何自而来哉凡此皆不知大本妄意穿凿之言智者观之亦不待尽读其书而是非邪正已判于此章矣仁行于父子义行于君臣乃是率性之道而遽以为修道之教亦失其次序矣
  是故君子戒愼乎其所不睹愼其独也
  张云不睹不闻少致其忽宜若无害矣然而怠忽之心已显于心目之间云云不足以感人动物而招非意之辱莫为之祸焉此君子所以愼其独也
  愚谓君子所以愼其独者非为恐招祸辱而已也今曰不睹不闻之间少致其忽初无所害特恐招祸辱而后愼其独焉非知道者之言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
  张云未发以前戒愼恐惧无一毫私欲
  愚谓未发以前天理浑然戒愼恐惧则既发矣
  君子中庸
  张云方率性时戒愼恐惧此学者之事也及其深入性之本原直造所谓天命在我然后为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之教以幸于天下至于此时圣人之功用兴矣
  愚谓率性之谓道言道之所以得名者如此盖曰各循其性之本然即所谓道耳非以此为学者之事亦未有戒愼恐惧之意也修道之谓教通上下而言之圣人所以立极贤人所以修身皆在于此非如张氏之说也又曰深入性之本原直造所谓天命在我理亦有碍且必至此地然后为人伦之教以幸天下则是圣人未至此地之时未有人伦之教而所以至此地者亦不由人伦而入也凡此皆烂漫无根之言乃释氏之绪馀非吾儒之本指也
  张云率性之谓道未离本位修道之谓教不可以离不离名之也
  愚谓言性有本位则性有方所矣圣贤言性似不如此假如其说则前章云率性所以求中言求则是自此求彼非离本位而何至于以修道为圣人之功用则又曰不可以离不离名之盖其说有所不通而骎骎乎遁矣
  人皆曰予知
  张曰人皆用知于诠品是非而不知用知于戒愼恐惧使移诠品是非之心于戒愼恐惧知孰大焉愚谓有是有非天下之正理而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所以为知之端也无焉则非人矣故诠品是非乃穷理之事亦学者之急务也张氏绝之吾见其任私凿知不得循天理之正矣然斯言也岂释氏所称直取无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之遗意耶呜呼斯言也其儒释所以分之始与
  回之为人
  张云颜子戒愼恐惧超然悟未发已发之㡬于喜怒哀乐处一得天命之性所谓善者则深入其中人欲都忘我心皆丧
  愚谓超然悟未发已发之几中庸无此意也喜怒哀乐莫非性也中节则无不善矣不知更欲如何得之而又如何深入其中也若此则是前乎此者未得此性而常在性之外也耶且曰我心皆丧尤害于理
  张云人第见其拳拳服膺而不知颜子与天理为一无一毫私欲横乎其间不识不知我已且无有矣愚谓此言盖欲极意以谀颜子而无所准则不自知其言之过也
  惟圣者能之
  张云予尝求圣人而不可得今乃知止在喜怒哀乐未发处尔
  愚谓有道者见理平常其言雍容闲暇而理致自远似不如此之骇遽而张皇也
  君子之道费而隐
  张云由戒愼恐惧以养喜怒哀乐使为中为和以位天地育万物
  愚谓喜怒哀乐之未发乃本然之中发而中节乃本然之和非人之所能使也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亦理之自然今加以字而倒其文非子思之本意矣此乃一篇之指要而张氏语之辄有差缪尚安得为知言哉
  张云中庸无止法故圣人有所不知不能自谓知能止矣又曰君子之道所以大莫能载小莫能破以其戒愼恐惧察于微茫之功也
  愚谓大学之道在知所止盖无止则高者过卑者陷非所以为中庸矣圣人固未尝自谓知能然非此章之指也盖所谓不知不能莫能载莫能破皆极言道体之无穷尔非谓圣人而言亦无察于微茫之意也
  张云戒愼恐惧则未萌之始已致其察至于鸢飞鱼跃而察乃在焉又曰上际下蟠察无不在所以如鸢飞鱼跃察乃随飞跃而见焉
  愚谓中庸引此诗以发明道体之无所不在所谓费而隐也明道上蔡言之已详子思复生不能易也张氏之云不亦异乎且曰未萌之始已致其察则是有事焉而正之也
  张云顾惟此察始于戒愼恐惧以养中和而喜怒哀乐未发已发之间乃起而为中和
  愚谓起而为中和如之何其起也此岂知中和者之语哉
  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
  张云人即性也以我之性觉彼之性
  愚谓详经文初无此意皆释氏之说也且性岂有彼我乎又如之何其能以也
  张云使其由此见性则自然由乎中庸而向来无物之言不常之行皆扫不见迹矣
  愚谓见性本释氏语盖一见则已矣儒者则曰知性既知之矣又必有以养而充之以至于尽其用力有渐固非一日二日之功日用之际一有懈焉则几㣲之间所害多矣此克已复礼之所以为难而曾子所以战战兢兢至死而后知其免也张氏之言与此亦不类矣然释氏之徒有既自谓见性不疑而其习气嗜欲无以异于众人者岂非恃夫扫不见迹之虚谈而不察乎无物不常之实弊以至此乎然则张氏之言其渊源所自盖可知矣
  忠恕违道不远
  张云恕由忠而生忠所以责己也知己之难克然后知天下之未见性者不可深罪也又曰知一己之难克而知天下皆可恕之人
  愚谓恕由忠生明道谢子侯子盖尝言之然其为说与此不相似也若曰知一己之难克而知天下皆可恕之人则是以己之私待人也恕之为义本不如此正蒙曰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尽道以爱己之心爱人则尽仁以众人望人则易从此则物我一致各务循理而无违矣圣贤之言自有准则所谓以人治人者虽曰以众人望人然亦必曰道不远人则所以为众人者亦有道矣以己不能克其私而并容他人使之成其恶则是相率而禽兽也其为不忠不恕孰大于是
  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
  张云子事父臣事君弟事兄朋友先施之皆曰求者盖所以致其察也察子之事父吾未能安敢责父之爱子乎
  愚谓此四句当为八句子臣弟友四字是句绝处求犹责也所责乎子者如此然我以之事父则自有所未能正蒙所谓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尽道盖将由是而加勉正身以及物非如上章所云以己难克而并容他人也且又曰察子之事父吾未能则安敢责父之爱子乎则是君臣父子漠然为路人矣旻天之泣小弁之怨又何谓也盖其驰心高妙而于章句未及致详故因以误为此说以求为察亦非文义
  言顾行
  张云顾者察也
  愚按上章以求为察固已无谓此又以顾为察尤为牵合大扺张氏之为是说得一字可推而前者则极意推之不问其至于何处与其可行不可行也篇内所谓戒愼恐惧下章所谓忠恕所谓知仁勇所谓发育峻极皆此类也
  在上位不陵下
  张云君子自戒愼恐惧醖酿成中庸之道
  愚谓中庸之道天理自然非如酒醴必醖酿而成也
  君子之道譬如行远必自迩
  张云欲知戒愼恐惧之效当于忠恕卜之欲知忠恕之效当于父母卜之
  愚谓此言皆牵合无理且父母至尊岂人子所以卜忠恕之物乎详味此言可见其二本矣
  鬼神之为德
  张云天地万物森然鬼神列于中不可违也
  愚按张氏他章之说甚详而此独略将有所疑而不敢尽耶抑其所谓鬼神者特如世俗之论而不之究耶然详味列字之意则以鬼神别为一物明矣岂知鬼神者之言哉
  大德必受命
  张云言此所以勉天下之为德也当始于戒愼恐惧而以位禄名寿卜德之进否
  愚谓德盛则名位禄寿从之乃理之必然非姑为此言以勉天下之为德亦非使学者以是四者卜其德之进否也舜之饭糗茹草若将终身焉其受命也乃不期而自至耳岂曰卜之云乎张氏之说乃谋利计功之尤者学者一有此念存乎胸中则不可以进德矣
  无忧者其惟文王乎
  张云戒愼恐惧则无适而不在中和中其无忧也必矣中和之中自当有贤父圣子又曰武王之举危道也
  愚谓凡此类皆牵合而此数句尤疏阔无理又以武王之举为危道则是圣人行险以徼幸也是岂知顺天应人之为安哉
  郊社之礼禘尝之义
  张云不知先王居于何地乃知天神自郊求地示自社求人鬼自禘尝求哉
  愚谓先王所以知此以其理而已矣不烦更为奇怪之说
  地道敏树
  张云布种下实未及顷刻云云
  愚谓虽天下至易生之物亦未有下种未及顷刻而发生者此可见其矜奇欲速之心矣
  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止不可以不知天
  张云戒愼恐惧深致其察所以知天也
  愚谓戒惧致察既知天而事天之事也未能知天则何所戒惧乎
  张云推知天之心以知人推知人之心以事亲愚按推知天以知人犹之可也推知人以事亲不亦悖乎伊川先生曰不知人则所与或非其人所由或非其道而辱身危亲者有之故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此论不可易也
  所以行之者一也及其知之一也及其成功一也张曰知而未能行是未能运用此诚也
  愚谓知而未能行乃未能得之于已岂特未能用而已乎然此所谓知者亦非真知也真知则未有不能行者且曰运用此诚亦非知诚者之语盖诚则无为而成初不烦运用矣
  张云行知仁勇者诚也而所以知此诚者非他物也亦即诚也所以行此诚者非他物也亦即诚也此圣人极诚之所在而指之也又云诚字虽同而行知仁勇之诚不若知诚之诚为甚明知诚之诚不若行诚之诚为甚大也
  愚按经文所以行之者一也与及其知之一也及其成功一也两句立语命意不同张氏似误作一例读之故其为说如此文义犹不暇通而遽欲语其精㣲此其所以失之也且所谓诚者一而已矣今乃裂而三之又于其中相与自为优劣盖不穷天理无所准则而逞其私智逆探幽深横鹜捷出必极其所如往而后已则安得不至于是乎然推其本原则生生化化见见闻闻之绪馀也
  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张云近之为言以不远也不远即在此而已第知所以好学者谁所以力行者谁所以知耻者谁则为知仁勇矣见于言语文字者皆近之而已惟人体之识所以体者为当几而明即事而解则知仁勇岂他物哉
  愚谓上章既言达德之名恐学者无所从入故又言其不远者以示之使由是而求之则可以入德也圣人之言浅深远近之序不可差次如此张氏以为不远者是矣而又曰即在此而已何其言之相戾也盖其所以为说者牵之以入于荒唐缪悠之中其势不得而自已尔夫好学力行知耻在我而已又必求其所以如此者为谁而后为至则是身外复有一身心外复有一心纷纷乎果何时而已耶设使果如其言则所谓谁者一而已矣圣人复何用虚张三者之目使学者徒为是多方以求之耶详求圣人之意决不如是特释氏之说耳此章之指惟吕博士之言渊悫有味庶几得之张氏之徒盖以为浅近而忽之矣然岂知其言近指远真得圣贤之意也与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
  张云如其知仁勇则亦不期于修身尊贤亲亲敬大臣体群臣子庶民来百工怀诸侯柔远人矣又曰九经以次而行皆中其㑹矣
  愚谓如张氏之云则九经皆剰语矣圣人之道所以异于异端者以其本末内外一以贯之而无精粗之辨也故子思于九经反复三致意焉而张氏忽之如此盖每事欲高于圣贤一等而不知凭虚失实祇其所以为卑也
  凡事豫则立
  张云欲学者养诚于平日也
  愚谓先立乎诚则无不豫矣非谓豫养诚也既诚矣则何豫养之云乎
  不诚乎身矣
  张云世之论诚者多错认专为诚夫至诚无息专非诚也以专为诚则是语言寝处应对酬酢皆离本位矣
  愚谓专固不足以尽诚然遂以无息为诚则亦误矣盖惟至诚为无息非因其无息而命之以诚也离本位之言圣人无有已辨于前矣然专亦岂遽离本位哉
  张云世之行诚者类皆不知变通至于诵孝经以御贼读仁王以消灾
  愚谓圣贤惟言存诚思诚未尝言行诚盖思之既得存之既著则其诚在己而见于行事者无一不出于诚谓之行诚则是已与诚为二而自我以行彼诚之为道不如是也如此者其失不但不知变通而已若曰所行既出于诚则又不可谓之行诚而亦无不知变通之理张氏之言进退无所据矣至于诵孝经以御贼盖不知明理而有迂愚之蔽以是为行诚而不知变通然则张氏之所谓诚亦无以异于专矣读仁王经者其溺于邪僻又甚不得与诵孝经者同科矣
  张云格物致知之学内而一念外而万事无不穷其终始穷而又穷以至于极尽之地人欲都尽一旦廓然则性善昭昭无可疑矣
  愚按格物之学二先生以来诸君子论之备矣张氏之云乃释氏看话之法非圣贤之遗㫖也吕舍人大学解所论格物正与此同愚亦已为之辨矣
  张云注之于身则身诚注之于亲则亲悦注之于友则友信注之于君于民则获上而民治
  愚谓明乎善则身自诚乃理之自然身诚则亲自悦由是以至于友于君于民皆然乃积盛充实而自致耳今曰注之而然则是设之于此射之于后而冀其必然也其为不诚莫大于是
  张云诚之所在击触转移
  愚谓至诚积于中而事物应于外理之常也然岂若是其惊遽暴疾哉
  张云安得不想孔子孟子再拜以谢其格言乎愚谓观此气象甚矣其粗鄙而轻浮也
  博学之审问之愼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张曰博学者戒愼恐惧非一事也问思辨放此愚谓戒愼恐惧乃笃行之事非博学之谓也
  诚明明诚
  张云由上智之自得而合乎圣人之教者性也由遵圣人之教而造乎上智之地者教也上智自得而不合于圣人之教则为异端矣
  愚谓张氏于诚明之说盖未尝深考而为此说以合其素论观其自处傲然已在诚明之域矣然谓上智自得而有不合于圣人之教者则未知其所得果何事也且所谓异端者复谁谓乎夫岂不自知其已失身于此而故为是言者是乃所谓改头换面阴子而阳挤之将以自盖其迹而幸人之不疑已其为不诚莫大于是以是心而语中庸不亦戾乎大哉圣人之道章云荒唐梦幻之学其意亦犹是也后不复重出矣
  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天地参矣
  张云此诚既见己性亦见人性亦见物性亦见天地之性亦见
  愚谓经言惟至诚故能尽性非曰诚见而性见也见字与尽字意义迥别大率释氏以见性成佛为极而不知圣人尽性之大故张氏之言每如此
  其次致曲
  张云礼乐射御书数中直造乎诚之地也
  愚谓直造乎诚则非致曲也
  张云变者此诚忽然而有倏然而无
  愚谓诚若如此何以为物之终始乎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张云既前知之则以诚造化转移变易使祸为福妖为祥亡为兴盖无难也
  愚谓至诚之道非可以者以之则非诚矣夫转祸为福易灾为祥以太戊高宗之事观之则理固有是然不如是之易也是以古之圣贤遇灾而惧严恭祗畏以正厥事犹不敢庶几其万一故曰瞻仰昊天曷惠其宁岂曰转移变易而无难哉然此章之指初亦不为是发也
  不诚无物
  张云吾诚一往则耳目口鼻皆坏矣
  愚谓诚无人我之别不必言吾无彼此之殊不必言往耳目口鼻亦岂有一旦遽壊之理哉此章之说诸先生言之悉矣以彼观此得失可见
  君子诚之为贵
  张云诚未足贵诚而又诚之斯足贵也
  愚谓圣人言天下之理无出于诚而曰诚未足贵何其言之悖也且既诚矣以为未足贵而又诚之乃足贵则前之所谓诚者无乃为弃物与盖缘本不知诚而惟恐其言之小故其言每如此且诚者天之道岂亦未足贵必待诚之者人之道乃足贵耶虽至愚有以知其不然矣
  至诚无息
  张云不见形象而天地自章不动声色而天地自变垂拱无为而天地自成天地亦大矣而使之章使之变使之成皆在于我又曰至诚不息则有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又自此而造化之妙矣愚详经意盖谓至诚之理未尝形见而自彰著未尝动作而自变化无所营为而自成就天地之道一言而尽亦不过如此而已张氏乃以为圣人至诚于此能使天地章明变化于彼不惟文义不通而亦本无此理其曰天地自此而造化语尤险怪盖圣人之于天地不过因其自然之理以裁成辅相之而已若圣人反能造化天地则是子孙反能孕育父祖无是理也凡此好大不根之言皆其心术之蔽又原于释氏心法起灭天地之意正蒙斥之详矣
  尊德性而道问学敦厚以崇礼
  张云自戒愼恐惧而入入而造于发育峻极之地而不敢己则行乎三千三百之中而道问学矣尊德性而不敢己则又变而为致广大此下不敢己者三又变而为者三知新崇礼又致广大极高明之变名也
  愚按此皆言体道成德之目无不敢已而又变之意变名之说亦无义理
  张云岂有一豪之变怪以惊眩天下之耳目哉愚按张氏之书变怪惊眩盖不少矣犹以为无有不知更欲如何乃为变怪惊眩
  吾从周
  张云周法已弊其过多矣孔子身非辅相不在尊位所以不敢轻议妄论而曲意以从周之法度也愚按孔子言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则其从周也亦有道矣非不得已而妄从之也若末世之弊有如拜上之泰则不尽从矣其不得不从者是亦义理之所在斯诚然而从之以为曲意而从非圣人之心也张氏归心乎释氏而曲意于儒者故其所以窥圣人者如此非一辞之失也其所从来远矣
  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
  张云夫如此指何事而言哉即予所谓戒愼不睹恐惧不闻也
  愚按张氏戒愼恐惧二句横贯中庸一篇之中其牵合附㑹连章累句已不容一一辨正矣至于此章经文所谓如此乃上文君子之道本诸身以下耳张氏欲成其前说乃近舍本章上文之义远指戒愼恐惧于数千字之前未论义理之当否而岂言语文字体势之常哉故特论此一章尤疏漏处以见其馀之皆此类也
  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张云论至于此则夫子盖未尝死也观乎天地此亦夫子之乾坤也
  愚按孔子言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未尝言文王之不死也然言近㫖远其味无穷所以为圣人之言也不死之云变⿰忄⿱ス土 -- 怪骇人而实无馀味故程子有言立言当涵畜意思不使知德者厌无德者惑正为此耳
  吕氏大学解
  吕氏之先与二程夫子游故其家学最为近正然未能不惑于浮屠老子之说故其末流不能无出入之弊按正献公神道碑载公进读上语及释老虗寂之㫖公曰尧舜虽知此乃以知人安民为急此其所差之端也尧舜之道精粗本末一以贯之其所知者似与释老不相似也以为所知在此而所急在彼是二本也本原如此则其末流之弊岂可胜道哉今论其一二以补其阙盖其他说之近正者则君子犹有取焉
  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吕氏曰异端之学皆不知所先后考索勤苦虽切而终不近故有终始为二道本末为两端者
  愚谓此言似为释氏发然吕氏终身学焉不知以谁为异端而为是说以诋之耶盖其心未必不以为有先后者世间之粗学而无先后者出世间之妙道两者初不相为谋虽并行而不相悖也方其言此故不得不是此而非彼及其为彼则又安知其不是彼而非此哉彼其阳离阴合自以为左右采获而集儒佛之大成矣曾不悟夫言行不类出入支离之为心害而莠乱苗紫夺朱之患又将无所不至也此盖原于所知在此所急在彼之意而其失又甚焉近世之言道者盖多如此其误后学深矣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止
  吕氏曰致知格物修身之本也知者良知也与尧舜同者也理既穷则知自至与尧舜同者忽然自见黙而识之
  愚谓致知格物大学之端始学之事也一物格则一知至其功有渐积乆贯通然后胸中判然不疑所行而意诚心正矣然则所致之知固有浅深岂遽以为与尧舜同者一旦忽然而见之也哉此殆释氏一闻千悟一超直入之虚谈非圣门明善诚身之实务也其与前章所斥异端之学不知所先后者又何以异哉
  吕氏曰草木之微器用之别皆物之理也求其所以为草木器用之理则为格物草木器用之理吾心存焉忽然识之此为物格
  愚按伊川先生尝言凡一物上有一理物之微者亦有理又曰大而天地之所以高厚小而一物之所以然学者皆当理㑹吕氏盖推此以为说而失之者程子之为是言也特以明夫理之所在无间于大小精粗而已若夫学者之所以用功则必有先后缓急之序区别体验之方然后积习贯通驯致其极岂以为直存心于一草木器用之间而与尧舜同者无故忽然自识之哉此又释氏闻声悟道见色明心之说殊非孔氏遗经程氏发明之本意也向以吕氏之博闻强识而不为是说所迷则其用力于此事半而功必倍矣今乃以其习熟见闻者为馀事而不复精察其理之所自来顾欲置心草木器用之间以俟其忽然而一悟此其所以始终本末判为两途而不自知其非也旧见吕氏晩年尺牍数语有足以证成此义者因系之于后并为之说云
  吕氏曰闻见未彻正当以悟为则所谓致知格物正此事也比来权去文字专务体究尚患杂事纷扰无专一工夫若如伊川之说物各付物便能役物却恐失涉颟顸尔吕自注云其意以为物不可去事不可无正当各任之耳
  愚谓以悟为则乃释氏之法而吾儒所无有吕氏顾以为致知格物之事此其所以误为前说而不知其非也若然则又安得独以不知所先后者为异端之病哉若由吾儒之说则读书而原其得失应事而察其是非乃所以为致知格物之事盖无适而非此理者今乃去文字而专体究犹患杂事纷扰不能专一则是理与事为二必事尽屏而后理可穷也终始二道本末两端孰甚于此则未知吕氏所体所究果何理哉伊川之说正谓物各有理事至物来随其理而应之则事事物物无不各得其理之所当然者如舜之举十六相去四凶也此其所以不为物之所役而能役物岂曰各任之而已哉如曰任之而已则是漫然不察其是非可否而一切听其所为也如此则能不为物之所役者鲜矣顾舍其颟顸而谓人颟顸岂不惑哉先王之世一道德同风俗故天下之大人无异言家无异学岂复知有异端之害哉及周之衰正道陵迟礼坏乐崩夫子忧之乃绪正六经以明先王之教当是时异端虽不能无犹未有以名家者也及夫子没世道益衰狂僭之士见圣人之有作也遂各逞其聪明竞立异说以自名于世顾与正道并驰而争胜于是天下之人耳目眩瞆而莫知适从矣然诸子百家虽各主其说而其为害则有浅深如老庄之虚浮人固知其无著申韩之刑名人固知其少恩皆不足以惑人也惟杨墨之学假仁义以为名而实为仁义之害惑人之尤深者也故孟子起而闲先圣之道舍诸子而独辟杨墨以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使天下若醉而醒梦而觉然后正道廓如也噫孟子以来千有馀载儒者溺于词采实不见道徒辨杨墨之非至身为杨墨则不自觉徒恶杨墨之害至躬蹈杨墨则不自知况敢冀其有孟氏之功乎夫浮屠出于夷狄流入中华其始也言语不通人固未之惑也晋宋而下士大夫好奇嗜⿰忄⿱ス土 -- 怪取其侏离之言而文饰之而人始大惑矣非浮屠之能惑人也导之者之罪也今有人于此诡衣冠而谈空无众必止而诟之一旦有贵显名誉之士亦从而效尤则人皆眙愕改观未论其事之是非且以其人而信之矣几何其不胥而为夷狄哉此有识之所甚忧而永叹也二苏张吕岂非近世所谓贵显名誉之士乎而其学乃不知道德性命之根原反引老庄浮屠不经之说而紊乱先王之典著为成书以行于世后生既未有所闻必以其人而尊信之渐染既深将如锢疾可不哀乎新安朱元晦以孟子之心为心大惧吾道之不明也弗顾流俗之讥议尝即其书破其疵缪针其膏肓使读者晓然知异端为非而圣言之为正也学者苟能因其说而求至当之归则诸家之失不逃乎心目之间非特足以悟疑辨惑亦由是可以造道焉故余三复而乐为之书云乾道丙戌孟冬晦日台溪何镐谨跋







  杂学辨
  钦定四库全书
  杂学辨附录
  宋 朱子 撰
  记疑
  偶得杂书一编不知何人所记意其或出于吾党而于鄙意不能无所疑也惧其流传乆远上累师门因窃识之以俟君子考焉淳熙丙申三月乙卯
  先生言于上曰先圣后圣若合符节非传圣人之道传圣人之心也非传圣人之心也传己之心也己之心无异圣人之心广大无垠万善皆备欲传圣人之道扩充此心焉耳
  愚谓此言务为高远而实无用力之地圣贤所以告其君者似不如是也夫学圣人之道乃能知圣人之心知圣人之心以治其心而至于与圣人之心无以异焉是乃所谓传心者也岂曰不传其道而传其心不传其心而传己之心哉且既曰己之心矣则又何传之有况不本于讲明存养之渐而直以扩充为言则亦将以何者为心之正而扩充之耶夫进言于君而其虚夸不实如此是不惟不能有所禆补而适所以启其谈空自圣之弊后之学者尤不可以不戒也
  某初见先生即诲之曰人之所以灵于万物者何也谓之心如何是心谓之性如何是性宜思之
  愚谓此固穷理之事然非所以语初学者
  某问杨文靖公云闻之伊川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如何先生曰是非先生之言不然则初年之说也昔伊川亲批吕与叔中庸说曰不倚之谓中其言未莹吾亲问伊川伊川曰中无倚著某未达先生曰若说不倚须是有四旁方言不倚得不倚者中立不倚也
  愚谓不偏者明道体之自然即无所倚著之意也不倚则以人而言乃见其不倚于物耳故程子以不偏名中而谓不倚者为未莹今以不倚者之未莹乃欲举不偏者而废之其亦误矣
  问要看喜怒哀乐未发才看便是已发如何见得中曰且只静观
  愚谓此问甚切惜乎答之不善也盖曰静观则固为已发而且与之为二矣程子使人涵养于未发之前而不使人求中于其间其㫖深矣
  问伊川先生答鲜于侁之问曰若颜子而乐道则不足为颜子如何曰心上一毫不留若有心乐道即有着矣愚按程子之言但谓圣贤之心与道为一故无适而不乐若以道为一物而乐之则心与道二而非所以为颜子耳某子之云乃老佛绪馀非程子之本意也
  自得处岂得分毫进若见则便见明道云才说明日便是悠悠学者拈起一处思量须是要便见若悠悠即玩矣若未有见又且放过
  愚谓学固欲其自得而自得诚不可以分毫论然欲其自得则必其积累渐渍然后有以浃洽而贯通焉尔孟子所谓深造之以道者此也今欲自得而责其便见则无乃狂躁急迫之甚且未知其所见者又果何事也耶程子之言乃因学如不及而言初不为见处发也又曰若未有见又且放过则其进退迟速无所据矣其误后学亦甚矣哉
  到恍然神悟处不是智力求底道理学者安能免得不用力
  恍然神悟乃异学之语儒者则惟有穷理之功积习之乆触类贯通而黙有以自信耳
  问未见天下归仁且非礼勿视听言动当自有见否曰固是然要便见天下归仁进学在致知涵养在敬不可偏废
  愚按天下归仁程子述孔颜之意亦曰天下皆称其仁而已乃谓躬行实履之效非语其见处也必若以见处言则如问者之言犹为未远而所谓须要便见者则其狂躁而迫切也甚矣进学涵养乃程子语然程子所谓致知正欲其即事穷理而积累贯通非欲其恍然神悟而便见天下归仁也
  问思虑纷扰如何曰人心本无思虑多是忆既往与未来事
  愚谓心之有思乃体之有用所以知来藏往周流贯彻而无一物之不该也但能敬以操之则常得其正而无纷扰之患今患其纷扰而告以本无则固不尽乎心之体用且夫本无之说又恶能止其纷扰之已然哉
  问浩然之气塞乎天地之间曰孟子且如此说耳论其洞达无间又岂止塞乎天地而已哉
  愚尝深患近世学者躐等之弊发言立论不问其理之当否而惟恐其说之不高今读此书乃知前辈之言既有以启之者矣养气之说学者且当熟讲其方而实用力焉至于事皆合义而无不慊于心则是气浩然充塞天地盖不待言而自喻矣今不论此而遽为浩荡无涯之说以求出乎孟子之上其欺已而诬人亦甚矣哉
  知性即明死生之说性犹水也
  愚谓性即理也其目则仁义礼智是已今不察此而曰知性即明死生之说是以性为一物而往来出没乎生死之间也非释氏之意而何哉
  某问如何是万物皆备于我先生正容曰万物皆备于我某言下有省
  愚观古今圣贤问答之词未有如此之例其学者亦未有如此遽有得者此皆习闻近世禅学之风而慕效之不自知其相率而陷于自欺也
  学者须是下学而上达云云
  愚谓此理固然然未尝告以下学之方而遽为此说便有使人躐等欲速而不安于下学之意
  某人自言初疑逝者如斯夫每见先达必问人皆有说以相告及问先生则曰若说与公只说得我底公却自无所得某遂心服一二年间才见即问先生但曰理是如此其后某人有诗云云至此方有所得
  愚谓川上之叹圣人有感于道体之无穷而语之以勉人使汲汲于进学耳然先儒不明其所感之意故程子特发明之而不暇及乎其他传者不深考遂以圣人此言专为指示道体而发则已误矣今若以其正而言之则问者本无可疑而告者但当告以汲汲进学之意若循其误而言之则学者每见必问才见即问其躐等甚矣告者乃不之抑而反引之于恍惚不可测知之境其凌节亦甚矣且某人者自谓有得而所为诗语乃老佛陈腐之常谈而已恶在其有得耶
  或问儒佛同异先生曰公本来处还有儒佛否
  愚谓天命之性固未尝有儒佛也然儒佛是非之理则已具矣必以未尝有者为言则奚独儒佛也固亦未尝有尧桀也然尧之所以为尧桀之所以为桀则岂可以莫之辨哉今某子之言乃如此是欲以夫本来无有者混儒佛而一之也此禅学末流淫遁之常谈俗学之士从风而靡有不足怪独某子自谓亲承有道而立言如此则为不可解耳
  或问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先生曰参前倚衡非有物也谓之无则不可某人亦有诗云参倚前衡岂易陈只今便了乃相亲昔人求剑寻舟迹大似子张书在绅
  愚谓孔子答子张以忠信笃敬而有参前倚衡之说盖欲其力行二语造次不忘若曰坐见于墙食见于羮云耳而近世说者展转⿰忄⿱ス土 -- 怪妄至于如此亦可叹巳且其所谓只今便了乃相亲者窃取异学鄙俚之常谈可羞甚矣乃敢下视前贤肆其讥侮不亦无忌惮之甚哉
  或云天下归仁只是物物皆归吾仁先生指窗问曰此还归仁否或人黙然某人有诗云大海因风起万沤形躯虽异暗周流风沤未状端何若此处应须要彻头愚按天下归仁说已见前今且以所谓物物皆归吾仁者论之则指窗之问亦应之曰此若不归吾仁则必无故而戕败之矣大凡义理莫不如此皆有体验之实若但如此诗之说则近世禅学之下者类能言之岂孔颜所以相传之实学哉
  颜子闻天下归仁又问克己之目请事斯语所以游泳此理也
  愚谓天下归仁者克己之效问目请事乃其用功之实也某子之言失其序矣
  问尽心知性知天是知之存心养性事天是养之先生曰不然昔尝问伊川造得到后还要涵养否伊川曰造得到后更说甚涵养尽心知性知之至也知之至则心即性性即天天即性性即心所以生天生地此言天之形体化育万物其次则欲存心养性以事天
  愚按问者之言于孟子之文义得之矣某子所引程子之言乃圣人之事非为众人设也程子所谓造得到者正谓足目俱到无所不尽耳而某子乃独以知之为说而又通之众人岂其本发问之时所谓造得到者已如今之所谓而程子不之察耶若使程子于此如孔子于子张之问达也则所以告之者必不然矣又云心即性性即天天即性性即心此语亦无伦理且天地乃本有之物非心所能生也若曰心能生天之形体是乃释氏想澄成国土之馀论张子尝力排之矣
  先生之门人甲有诗云谁道坚高不易知生来顷刻未尝离乙答之云若道坚高不易知须知此语已成非饶君向知此端的未免犹为我与伊先生以乙之言为是愚按坚高云者颜子形容夫子之道不易窥测之辞尔非有一物顽然而坚峣然而高也今甲已失之而乙又甚焉且皆儇浅无稽绝不类儒者气象某子乃不以甲为非而又以乙为是亦不可晓也已
  杂学辨附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