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隔帘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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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花诗》:

    溪水东流日转西,杏花零落草凄迷。

    山翁既醒依然醉,野鸟如歌复似啼。

    六代寝陵埋国媛,五侯车马斗家姬。

    东邻谢却看花伴,陌上无心手共携。

  话说一日黏没喝、龙虎大王和毛橘塘破了淮安,星夜直取扬州。那扬州城里军民,闻知淮安不战而降,已是吓破胆的,那个将官敢来迎战。城上虽也预备下擂木炮石,派下民兵守城,那知胡喜和王盐商受了毛橘塘的札付,散在城里,内应的奸细预备下献城。听得金兵一到城下,通了暗号,见东门上军兵稀弱,将毛橘塘发来的白旗插起来。金营里见竖起番字白旗,就知是奸细接应,又怕内有奸诈,先使王盐商的兄弟王蛮子趴上城去,却用梯子一个个接着上城。那城上军民那个是不怕死的,见了金兵上城,滚的滚,趴的趴,一个个走投没命。城里先放起火来,胡喜一干奸细砍开城门,放金兵进来。但见好杀:

    金珠如土,一朝难买平安;罗绮生烟,几处竟成灰烬!翠户珠帘,空有佳人无路避;牙床锦荐,不知金穴欲何藏。泼天的富贵,堆金积玉,难免项下一刀;插空的楼房,画碧流丹,只消灶前一炬。杀人不偿命,刀过处,似宰鸡豚;见死不垂怜,劫到来,总如仇怨。自古来淫奢世界,必常遭屠杀风波。十里笙歌花酒地,六朝争战劫灰多

  那时扬州城里,杀的男子妇人不计其数,兀术太子才令封刀。把胡喜开的富民册籍呈上,四太子看了,就叫龙虎大王同胡喜搜括富民家财宝货,助饷过江。

  胡喜先把好女子拣选了五十名,打扮的天仙一样,送到金兀术营里答应,次后开出城里富户平日有养好瘦马的人家,并乐户娼籍、出色有名的女戏,一一开造册籍,听四太子发落。四太子就著毛橘塘同阿里海牙拣选三千妇女,送一千上北京,进与金主,一千随营自用,一千赏这破城有功的将官军校。这毛橘塘、胡喜得不的一声,正称下情。

  胡喜和龙虎大王坐在扬州府堂上,照依册籍,把扬州盐商木客、乡宦富民,一齐传将拢来,先要了骡马,次要金银,又次要珠宝。又把妇女们一家家赶出来,选著有姿色的,留下入官。可怜这些妇女,俱用黑灰搽脸,蓬头破袄,妆做奇丑模样,那些美貌娇容的,一时恨不得变作个无盐女来,才可免得性命。可见美色不但害人,连自己的命也坑了。有诗为证:

    麝为香遭网,鸟因翠损毛。

    龟灵逢灼甲,檀馥被炉烧。

    憎苦多遗蓼,争甜少剩桃。

    东施笑西子,夫妇老蓬蒿。

  那些大商贾们,撵出金银元宝,在府堂上垛的高有十馀丈,零星碎银不用天平,抛在地下,何止百馀堆。那胡喜将平日和他有大小嫌疑的,叫龙虎大王或是箭射心窝、刀穿两肋,杀的人在堂上横倚竖卧,使在傍看的人畏惧,不敢不献出珍宝来。那时扬州妇女,大小人家俱尚珠子髻儿,一两珠子卖到百十换。这一搜,真是:明珠百斗非为罕,碧玉千层未足奇。

  那些富民,初时也只说有了财宝,买出命来。谁知这人心原是无尽的,见了一千就要一万,见了银子又要金宝。先还哄著,自己献出来,到了三日之后,见富民说都尽了,只得非刑吊拷、火炙刀剜。可怜受尽千般之苦,尽了家私,还不保其命。这是富户的结果。因此说,人生乱世,富不如贫,贵不如贱。怎当那众生凡夫,贪心太重,不到此地也不肯休心,到了五鼓醒来,还要算计那一宗生意有利、那一件机巧骗人。细细想来,可不是一场春梦?唐人钱起有《蜜脾咏蜂》曰:

    年年花市几曾淹,斟暖量寒日夜添。

    彩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却说这毛橘塘,自从得了盐船那十万之富,和胡喜算计停当,得了扬州,即将此银合伙,添上扬州盐商的银子,不止百万,做起盐来,以为久远之利可以敌国,把金银积到北斗也是不难的。又奉了兀术太子,使他搜选妇女,不论良家娼妓,要足这三千美女的数,好不快活。想了想:“我那打光棍做穷医生的时节,见了一个银纽丝,就把我弄昏了,受了南宫吉多少亏。今日到了这婆娘海子里,尽我受用,只恨少长了百十根髟已髟。”一时间没处打发这些妇女,因此和阿里海牙商议,先出巴了一张告示,要遍考选扬州妇女。和开科场殿试一样,分了三案:第一案是良家女子,年十六以下,有容貌超群、诗词伎艺的,名曰“花魁”,和殿了状元一般。第二案是良家妇女,二十以下,有才色绝代、歌舞丝竹的,名曰“花史”,和殿了二甲一般。第三案是乐户娼籍,二十以下,有色有艺的,名曰“花妖”,和殿了三甲一般。以上三案俱是中选的,头一场选人才容貌,第二场考文学诗画,第三场考丝竹歌舞。三场毕,照旧放榜。第一甲金花锦缎,鼓乐游街;第二甲金花彩缎,鼓乐送出大门;第三甲银花色缎,鼓乐送出二门。奏知兀术,喜个不了。一面照依城内坊里,挨门拘唤,如有一名隐漏,两邻不举,十家连坐。那敢有一个妇女不出来听选的。

  那一时,只恨天生下来不瞎不瘸,惟有那贞烈妇女,投井自缢的、截发毁容的。后来金兵知道,出了大牌:有妇女自死者,罪坐本家,全家俱斩。谁敢不遵,日夜里到守起女孩儿来,顾不得名节,且救这一家的性命要紧。也有那淫邪妇女,见了榜文,要显他才貌,逞起精神,打扮著要做金朝后妃的。扬州风俗淫奢,大约爱考选的妇女十有其八,贞烈之女不过一二。此乃繁华的现报。

  有多少奇怪的事,到了乱中,才把妻妾的真情看透。且说扬州东门里有一王秀才,生平止一宠妾,是个有名的美人,能文善画,才艺无双。二人相得,寸步不离,如掌上珠一般,打扮得珠翠绫罗,奉承他百依百随。后来王秀才因色欲伤了,时常吐血,不敢纵欲。不消一年,到因寡欲受胎,生了一个儿子。越是夫妾情重,到把大娘子丢在一边。在一所花园里,收拾的雪洞般书房,三口儿过活,就是比翼鸟、连理枝,也比不过两人情厚。

  忽然金兵进了城,各人逃命。这王秀才间壁有一座当铺,年久了,故衣柜架甚多。只得藏在一层天平板上,下面俱是衣架木器。到了天晚,只见几个金兵进来照了照,见没人,把架上衣服拣好的尽力包了去。落后掳了两个妇女来,吃酒唱闹了一会,众人将掳的妇女陪去睡,只留下一个美妇人,陪着个兵丁,在这当铺闲床上歇宿。王秀才伏在天平板上,唬得一口气也不敢喘。从板缝里往下看这妇人,你道是谁?“原来就是我那娇滴滴美人,和我生死不离的爱妾。如何却落在这番兵手里?眼见得他决不肯失身,平日里的志气,许下同死同生,如何肯顺他!”一面想着,又是疼又是怕。

  只见床上支支呀呀干的一片声响,原来两人在床沿上行事哩。妇人道:“把灯取过近前来,咱照着耍得有趣些。”那番兵起来,果将灯移到床前。妇人早把衣服脱净,显出那白光光身子来,高擎两股,极尽奉承,口中娇声浪语,无般不叫。又嫌番兵不甚在行,妇人道:“你上床去,我自己凑动。”番兵果然上了床,(以下删节12个字)妇人看了看道:“我今日可死了心了,随着你罢。我不遇见你,枉自托生了一个妇人,那得尝尝这个滋味!”一面(以下删节8个字)口口声声道:“快活杀我了!随你怎么,休撇我去了,撇了我也想杀了!”番兵乐不可言,细问:“你是谁家娘子,这等有趣的紧?丈夫是个甚样人?”妇人道:“俺丈夫是个秀才,生的人物也好,只是这件事上,再不曾打发个足心。我今日可尝著滋味了,好不好把他杀了,同你一处过去罢。”这王秀才就著灯影看得分明,只见他令宠把奉承他的一套本事,多使出来奉承那番兵。王秀才气死了两遭:先见他上床去,酸心了一个死;后见他要杀了他跟着番兵,又恨了一个死。

  到了天明,番兵听见吹角进营,要起去,还被妇人拉住不放,在床沿上弄有一个时辰,方才撒手。嘱付了又嘱付:“到晚还来,我在这里等你。”番兵道:“四王爷不许掳妇人,你只在家藏着,我来找你罢。”两人搂抱不舍,把妇人送过屋里去了。

  后来金兵出城,王秀才回家,见了妇人,说他失节,百口不招,因生下儿子,不好叫他死的。才知道:枕边恩爱风中露,梦里鸳鸯水上萍。王秀才以此弃妻子出家为僧去了。

  却又说一个娼妓,做出件翻天揭地的事来。扬州钞关上有一妓,姓苏名琼琼,也是扬州有名的。接了个布客是湖广人,相交情厚,把客本费尽,不能还家。后来没有盘费,情愿和这当行的一家住着,就如昝喜员外一般。忽然金兵抢了钞关,把琼琼掳了,和这客人一搭,白日拴锁,夜里用铁绊。到晚上,解下妇人,却将这蛮子们十个一连,上了锁才睡。一日,番兵吃的大醉,和两三个妇人干了事,一头睡倒。却被琼琼把铁绊的锁开了,放将客人起来,用番兵的刀,一个个都杀尽,搜出他抢的金银一千馀两,和这客人扮做逃民,回湖广做起人家来。生了儿子,发了十万之富。岂不是一件快事!看官听说:天下事那里想去,良家到没良心,娼家反有义气。也是各人所遇不同。

  后来毛橘塘考选扬州妇女,这些瘦马、妓女不消说的,还有大家女子出来,欢欢喜喜,和番兵骑在马上,争妍卖俏,比门户人家更没廉耻。岂不是风俗淫奢之报!

  到了三日,报名已毕,先考头一场。发出一张条约:

  鐵差提調淮揚兵馬都督府毛,為奉旨考選宮嬪,嚴立條約,以防隱漏,以杜冒濫事:照得廣陵為名麗之區,迷樓實煙花之藪,舞逾上蔡,歌出陽阿,代充掖庭,必茲先郡。今遵奉王旨,考選良家,兼收樂籍。分三案,為三甲,不啻文士登科。自才藝及聲容,以定女中魁首。百代奇逢,千秋榮寵。除遵依裡中挨門報名外,凡係文詞女史,第一場考詩、賦、論,一篇即合式。聲容恣態,次場點名。歌舞吹彈,末場面試。先三日揚州府各遞試卷腳色,並載里甲、年貌、歷履,習學某藝,臨期執技登場驗選,一照文場。殿試分三甲,上下遊街及第。如有濫冒頂替,許人揭告,以違旨定罪不貸。特諭。

  大金天會六年月日

  到了三日后,妇女报名已毕,由江都县申到扬州府,挂出牌来,在察院衙门听考。临时毛橘塘、阿里海牙,并本府大小官员,俱是大红吉服。门首悬彩奏乐,挂了三个大字,是“女开科”。这些妇女们都是艳妆丽服,傅粉涂朱。也有哭啼在轿里,父母随着送场,一似昭君出塞一般,哭的千人落泪;也有喜喜欢欢,先换了金朝服色,窄袖戎装,平头盘髻,也十分好看,这都是乐籍、瘦马的人家,一时间就扬鞭上马,笑嘻嘻而来,争这女状元。街上看的人上千上万,通挤不开。鱼贯而进,约有二千五百名,大门首知府点了名册。一个个花攒锦簇,五色纷披,果然十分可观。但见:

    千层锦绣,万朵胭脂。绮罗对对,排来五色云霞;珠翠丛丛,衬出三春花柳。一个淡妆出月下梨花,却嫌脂粉污颜色;一个浓染似雨中芍药,恍疑香露滴衣裳。那愁的低垂粉颈,好一似捧心西子,越添上一种妖娆;那喜的满面笑容,好一似渡海观音,更显出十分光艳。高髻云鬟,扮的是大内梳妆,动人处玉钗斜挂;弓鞋罗袜,走的是扬州俏步,关情处檀袖偏拖。长的是眉,眉弯新月,远山淡画出双蛾;秀的是眼,眼溜秋波,碧水轻盈含一笑。粉的是腮,鼻边红杏淡白云;朱的是唇,齿上樱桃明素玉;圆的是肩,新藕琢成香玉臂;软的是乳,梅萼初簇碧酥囊。纤的是腰,杨柳三眠;细的是股,芙蓉两朵。翡翠群中藏翡翠,鸳鸯阵里卧鸳鸯。大堂上坐下,阿里海牙居左,毛橘塘居右,俱是大红蟒服、金幞头玉带,帽上悬著貂尾--这是金朝官制,凡官至二品,方许帽上系貂。一边分了东西文场字号,俱在堂上面试,怕有代笔。番将堂下带刀巡逻。只见一个教官提着一面牌下来,上写著四行大字:

  第一場題三道:

  沉香亭牡丹清平調三韻

  廣陵芍藥五言律詩

  楊貴妃馬嵬坡總論

  这些平日读书饱学、吟诗作赋的女学生们,多出在世宦名儒之家,从七八岁上了女学,偏是聪明乖巧,比儿子读书还长进的快。如今扬州府风俗,不教儿子读书,多少识些字,就叫出去做生意。只有女儿偏要习学诗词,博出个才子的名去,把诗词传刻,向女流中夺萃,因此常常惹出风流话来。今日扬州考选女秀才,皆因有此风俗,才有此番考试。

  单说这女秀才们,见了题目,一个个铺下玉板纸的试卷、紫管的彩毫细笔、螺纹的鸜鹆端砚、松烟金漆的龙香墨精。那苦思的,攒著两道眉儿,想一句写一句,十分好看;那得意的,思入风云,把罗袖拂一拂纸,伸出那春笋般又细又白的指头儿,握起笔来,真似龙蛇飞舞。也有做诗做论的。那消两三个时辰,把卷子誊真,俱是锺王楷书,珠圆玉润。捧著卷子,送到考试官面前。

  那知道考试官都是不识字的,只凭著扬州府王推官--是个山东才子、积年大词客,一切出题看卷,凭著去取。这两个大主考,阿里海牙是个武将,不消说了,那毛橘塘只记得几句草头药方,那晓得诗词歌赋。见了这些女子进场,已是雪狮子见日--化酥了半边,连骨髓都流出来;又好似看太阳花了眼--通是青红黄黑在眼睛里乱滚,忙的个可怜。

  到了日西时,也收了百十本卷子,其馀或句不成章、字画差错,俱不入选。还有曳白的,俱一齐出场。

  到了第二日,贴出榜来:

  大金國揚州府為考選女科事:今將頭場取中合式進士榜於後:

  一甲第一名:宋娟(揚州府江都縣人,商籍。論一篇,馬嵬坡)

  二甲第一名:王素素(揚州府通州人,樂籍。沉香亭詩三首)

  三甲第一名:柳眉仙(淮安府山陽縣,軍籍。廣陵芍藥詩三律)

  其馀考选不等。定了名次,其取中进士八十二名,不能详载。

  只有女状元宋娟朱卷,传满扬州,这些宿儒才子,也都夸他博学鸿词,不像个女子,即时刻了传诵。

  《楊貴妃馬嵬坡論》:

  論曰:蓋聞情者弱骨之媒,愛者醉心之孽。星眸粉黛,名為伐性之斧斤;狐猸嬌癡,號作登牀之機弩。況假合能有幾時,玉質朱顏,轉眼而雞皮鶴髮;好醜原同一味,金牀象枕,回頭而骨冷魂消。愚者沉焉,達者笑之。故琴瑟取諸《關睢》,樂而不淫;牀第戒於牝雞,禮以防亂。

  乃有唐闈多穢,兆自開邦。兄收弟婦,有忝日角之雄君;子納父妾,忽代月升之女主。點籌借箸,投子聞聲,此皆歷代丑蹤。纘述祖武,逮至玄宗,恣情漁色,納子婦而號太真,寵娣妃而封列土。華清水滑,凝脂流合歡之香;繡嶺塵飛,連騎貢側生之笑。堂開錦繡,排甲第於雲霄;門列棨戟,擲沙泥於金玉。或連鑣則雲錦迷天,或狎坐而珠璣滿地。雕麟織鳳,羅紈窮天女之工;玉膾冰鱗,水陸盡窮民之血。以茲淫風相煽,陰氣乘權。蛾眉嬌妹,鴛鴦入鶺鴒之群;碧眼胡兒,虎豹結狐狸之穴。

  洗兒之金錢一去,漁陽之鼙鼓忽來。鳳輦雲奔,馬嵬塵起。路傍棄霓裳之寶器,道隅走乞食之王孫。遂使蠐頸投環,羊頭貫槊。七夕密約化為冷煙,三峽淋鈴魂銷夜雨矣。不亦悲哉!

  然後玉碎香殘,前日之珠翠也;羯鼓征塵,前日之歌舞也;手掬麥飯,前日之珍饈也;以槍揭首,前日之劍南旌節也。樂極而悲來,物窮而理返。是故君子土木形骸,電光富貴,性不以情移,而識不以愛亂。蓋審於濃淡久暫之間,不以彼易此也。

  第二甲榜眼王素素《沉香亭牡丹次清平调韵》:

    冰肌玉骨月为容,久厌胭脂入画浓。

    洗净铅华应不染,天台姑射一时逢。

  又:

    并蒂连枝笑合欢,玉容常向月中看。

    姚黄魏紫争承宠,冷藻天香未可干。

  又:

    石家金谷暗生香,风雨春深自断肠。

    为嘱花神好相护,明妃马上不成妆。

  第三甲探花柳眉仙《广陵芍药五言律》:

    汉宫仙掌露,春色上华簪。

    影浸盘盂玉,光摇围带金。

    花王终让宠,蝶便莫相侵。

    应有东君荐,莺衔到上林。

  原来二女子诗中包藏深意。说那沉香亭牡丹,不爱繁华,甘心苦守,每一首末句,都有自寓的意思。这芍药诗却说的富贵,有金屋贮阿娇、昭阳第一人的光景。那玉盘盂、金带围,乃芍药佳种。真是诗中李、杜,女中的谢道韫、朱淑真,也不能到此风雅。其馀合式的女进士,或有几句,不能遍传。

  到揭晓传胪,女状元宋娟,在公堂上插了两朵金花,两肩上十字披了织锦金缎,两对彩旗、四名鼓乐引导,当堂上了四人明轿,送归及第。榜眼王素素也是一样,却是彩缎一对、彩旗一对。探花柳眉仙也是一样。到了三甲以下散进士,不过二枝镀金花、一对红纱、二人轿子。俱鼓乐引著,送在大营里,见了四太子谢恩,听发在那里。

  那时兵马急着过江,一面逼拷富户,一面搜罗妇女。兀术只选了几个会弹唱的随营,把这女状元、二甲、三甲,共选取了八百女进士,一时没有这个落地,又不便发回本家,怕有逃亡走匿的事,叫王推官安置。只有琼花观地方宽大,把上下房道官火头一齐赶逐,将这妇女们权且安置。使一老成番官看守,把大门封了,不许亲戚往来,以待平定了江南,往燕京进献于金主。这些妇女的父母,在外哭哭啼啼,往里送饭食衣裳的。真是:

  花花柳柳,原从南国生成;燕燕莺莺,尽被东君收去。蔡女多才,但做胡茄十八拍;昭君美貌,空传琵琶五言诗。阿姊阿妹,忽改做年兄年弟;大乔小乔,没处觅房师座主。妒色梨花逢暴雨,能言鹦鹉入金笼。

  后有美人题词壁上,名曰《满江红》云:

    邗水繁华,扬州人物,尚遗隋氏风流。绿窗朱户,十里挂银钩。一旦刀兵齐举,破金城,百万貔貅。长驱入,歌楼舞榭,风卷落花愁。清平三百载,典章文物,扫地俱休。任此身南北,断梗浮鸥。破镜乐昌谁续,念萧郎陌路难投。从今去,香魂千里,箫凤断秦楼。

  一时题咏甚多,不能遍载。

  那兀太子和这黏没喝、干离不大将军一班战将不消说,朝朝醉乐,夜夜欢歌。只这毛橘塘一个穷光棍,坐拥著百万金银,每夜自有良家女子十馀人陪侍,清歌妙舞--不在这钦选以内的。胡喜和王起事秀才,一般盐商,子女金帛、珠玉玩好,没般不奉承。真是:富过郿邬白璧满,花逾金谷绿珠多。

  一日,传下令来,刻期过江。先发了一封战书,与宋朝都统元帅韩世忠金山会战。韩世忠也差官送了五百个黄柑来,说:“北军过江,愿打浮桥三所。知大军远来,谨以黄柑五百解渴。”兀术大惊,赏回差官,刻日决战。知道毛橘塘不惯行兵,把胡员外封了扬州副都管,和毛橘塘权守扬州,催兵饷接应。分了一班番将过江的汛地,要一鼓而渡。十万人马,真有投鞭断流的光景。

  兀术到了瓜州江岸,看着金山下的南船,一只也无,江南城郭隐隐,全不见旗幡。

  正不知韩世忠的兵机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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