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史断 中华文库

隋之得国本自后周，然其接东晋绍正统则实在开皇平陈之后。文帝以宇文异姓之亲受周主托孤之寄，当揆辅政不能匡主庇民，乘时幸衅，遂窃周鼎。王谦^[1]，迥^[2]举全齐之众，一战就戮，亦天幸也。于时江左未平，南北未一，帝奋其威，断锐意，伐陈贺、若弼，拔京口韩擒虎，拔豫州^[3]，遂入建业而陈亡矣。

开皇九年，隋既灭灭陈，于是始得进承正统，自是而后方且躬节俭平徭赋，每旦视朝日昃忘倦，居处服饰务存俭约，性虽吝财然至于赏赐有功亦所不靳。乘舆四出路逢上表者必止辇亲问，分遣行人采听风俗、吏治得失、民间疾苦，罔不垂意邂逅。关中饥，每年遣左右视民，所食有得豆屑杂糠而者必流涕以未群臣，深自痛责，至于彻膳。勤劳思政，五品以上引之论事；宿卫之士，传餐而食。当是时仓廪富实，百姓繁庶，衣食丰衍。突厥、靺鞨、林邑、高昌、女国之属莫不稽颡称臣，奉珍入贡，可谓盛矣。然帝素不学又济之以刻薄之资，是以专任小数而不悦诗书，废除学校而禁毁佛像，又任情杀戮以察为明，甚者以谗言废太子勇，以小过杀秦王俊，而父子之恩灭为独孤^[4]所制，单骑出走中夜不反^[5]。而夫妇之道乘囚勇于东宫，付阿𡡉^[6]掌之；而兄弟之伦杀李君才^[7]戮虞庆则^[8]，元勲宿将诛退略尽^[9]；而君臣之义莫有存者。

迹其篡国之初，亲如爱女亦非其所为。至于不肯降志^[10]，俨然与汉后视之王莽者相类^[11]。其后太子、诸王阴谋挤陷^[12]，视父兄如路人，盖与梁武之诸子异姓一辙也。他年寝疾追东宫兵甲帖上台，宿卫尽出后宫，独留腹心入侍而大祸遂兴，身亦不保善乎！

前辈之论：‘隋有天下，无功无德，特以姿相奇伟与萧道成同。而亡国而有二焉：一曰隋文以胥吏治国，二曰独孤后以妒忌治家，如是而已矣’。隋炀帝弑君父而立，当前星方升之日，天下地震^[13]不谋同时。乱既彰，覆亡可必。嗣政之后自以地广三代，威震八纮，负其富强之资思逞无厌之欲，小二帝三王之规模，嘉秦皇汉武之制度，内怀险躁，外示凝简，盛衣冠以文其奸，除谏臣以护其过，荒淫无度，法令滋章，蝼蚁人民，沙泥金帛。耗储峙于玉门^[14]柳城之外，顿师徒于阴山辽左之远^[15]。宫洛阳^[16]、渠通济^[17]，狩杨越、朔方^[18]，斩刈民力，杀掠甚众，四海之人扣心怨上。又猜忌群臣，无所专任，先朝元老^[19]、藩邸旧臣^[20]。或恶其奸直，或忿其正议，求其无形之罪加以刎颈之诛，其馀无辜受戮者不可胜计。政刑紊弛，贿赂公行，正言壅底，道路侧目。隋氏之乱已溃裂而不可收拾矣。

俄而元感^[21]倡黎阳之乱，突厥有雁门之围^[22]，加之以师旅，因为以饥馑，于是相聚为盗，攻剽郡邑，上下苟安，交相蒙蔽。自谓鼠偷狗盗不足为虞，纵虺为蛇莫肯念乱，于是李密^[23]、萧铣^[24]、窦建德^[25]、王世充^[26]、薛仁杲^[27]与夫武周^[28]黑闼^[29]之徒皆磨牙摇毒以相吞吃得噬，故皇舆往而不返而有江都之弑。

唐公李渊兵入长安，立代王侑^[30]而为帝。当是时四海土崩，群盗蜂起，虽欲为隋，庸可得乎？迹其祸乱之源，寻其覆亡之兆，杨坚得国之初不越月间，既废其君，又戮其族，使宇文氏灰飞烟灭，荡无遗尽。近代灭国之祸未有若是其烈者。

杨广当父病革，淫烝父妾，行甘鸟兽，曾不旋踵。弑父杀兄，祸出不测，逾年之后一日而杀其有犹子者七人^[31]，屠戮之惨亦略相报，晚年身死人手，至撤床箦以裹尸，受祸之烈亦前代罕有。语曰：君以此始，亦以此终。隋祚之不长未为不幸也。

隋之创业大抵与秦皇略同，而其再世亡国亦如之。然秦皇焚书，而五帝三王以来六经之学遂亡；隋皇焚谶^[32]，而秦、汉、魏、晋以来谶记之学遂亡，其利害之相反亦足有可称谈者焉。

隋之有天下凡三主三十年^[33]，唐取之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