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编目录一 阳明先生集要 文章编卷第二
明 王阳明 撰 景上海涵芬楼借印无锡孙氏藏明崇祯间施忠湣刊本
文章编目录二

阳明先生集要文章编卷二

   同邑后学施邦曜重编

   江右后学曾 樱叅订

  重修文山祠记 戊寅

宋丞相文山文公之祠旧在庐陵之富田今螺川之

有祠实肇于我 孝皇之朝然亦因废为新多缺陋

而未称正德戊寅县令邵德容始恢其议于郡守伍

文定相与白诸巡抚巡按守巡诸司皆以是为风化

之所系也争措财鸠工图拓而新之协守令之力不

再逾月而工萃圯者完隘者辟遗者举巍然焕然不

独庙貌之改观而吉之人士奔走瞻叹翕然益起其

忠孝之心则是举之有益于名教也诚大矣使来请

记呜呼公之忠天下之逹忠也结椎异𩔖犹知敬慕

而况其乡之人乎逆旅经行犹存尸祝而况其乡之

士乎凡有职守皆知尊尚而况其土之官乎然而乡

人之慕之也三有司之崇尚之也三公之没今且三

百年矣吉士之以气节行义后先炳耀谓非闻公之

风而兴不可也然忠义之降激而为气节气节之弊

流而为客气其上焉者无所为而为固公所谓成仁

取义者矣其次有所为矣然犹其气之近于正者也

迨其弊也遂有凭其愤戾粗鄙之气以行其冒嫉褊

骜之私士流于矫拂民入于健讼人欲炽而天理灭

而犹自视以为气节若是者容有之乎则于公之道

非所谓操戈入室者欤吾欲备而论之以朂夫玆乡

之后进使之去其偏以归于全克其私以反于正不

愧于公而巳矣今巡抚暨诸有司之表励崇饰固将

以行其好德之心振扬风教诗所谓民之秉𢑱好是

懿徳者也人亦孰无是心苟能𠑽之公之忠义在我

矣而又何羡乎然而时之表励崇饰有好其实而崇

之者有慕其名而崇之者有假其迹而崇之者忠义

有诸巳思以喻诸人因而表其祠宇树之风声是好

其实者也知其美而未能诚诸身姑以修其祠宇彰

其事迹是慕其名者也饰之祠宇而坏之于其身矫

之文具而败之于其行奸以掩其外而袭以阱其中

是假其迹者也若是者容有之乎则于公之道非所

谓毁瓦画墁者欤吾固备而论之以朂夫后之官玆

土者使无徒慕其名而务求其实毋徒修公之祠而

务修公之行不愧于公而巳矣某尝令玆邑睹公祠

之圯陋而未能恢既有愧于诸有司慨其风声气习

之或弊而未能讲去其偏复有愧于诸人士乐玆举

之有成也推其愧心之言而为之记

 他人作此必重赞文山不知先生精忠大节巳昭

 然于宇宙极文人之铺张扬厉亦是赘词先生独

 从修祠者立论足以维世醒俗便成有关系文字

  从吾道人记 乙酉

海宁董萝石者年六十有八矣以能诗闻江湖间与

其乡之业诗者十数軰为诗社旦夕操𥿄吟呜相与

求句字之工至废寝食遗生业时俗共非笑之不顾

以为是天下之至乐矣嘉靖甲申春萝石来游㑹稽

闻阳明子方与其徒讲学山中以杖肩其瓢笠诗卷

来访入门长揖上坐阳明子异其气貌且年老矣礼

敬之又询知其为董萝石也与之语连日夜萝石辞

弥谦礼弥下不觉其席之弥侧也退谓阳明子之徒

何生秦曰吾见世之儒者支离琐屑修饰边幅为偶

人之状其下者贪饕争夺于富贵利欲之场而尝不

屑其所为以为世岂真有所谓圣贤之学乎直假道

于是以求济其私耳故遂笃志于诗而放浪于山水

今吾闻夫子良知之说而忽若大寐之得醒然后知

吾向之所为日夜弊精劳力者其与世之营营利禄

之徒特淸浊之分而其间不能以寸也幸哉吾非至

于夫子之门则几于虚此生矣吾将北面夫子而终

身焉得无既老而有所不可乎秦起拜贺曰先生之

年则老矣先生之志何壮哉入以请于阳明子阳明

子喟然叹曰有是哉吾未或见此翁也虽然齿长于

我矣师友一也苟吾言之见信奚必北面而后为礼

乎萝石闻之曰夫子殆以予诚之未积欤辞归两月

弃其瓢笠持一缣而来谓秦曰此吾老妻之所织也

吾之诚积若玆缕矣夫子其许我乎秦入以请阳明

子曰有是哉吾未或见此翁也今之后生晚进苟知

执笔为文辞稍记习训诂则已侈然自大不复知有

从师学问之事见有或从师问学者则哄然共非笑

指斥若怪物翁以能诗训后进从之游者遍于江湖

葢居然先辈矣一旦闻予言而弃去其数十年之成

业如敝屣遂求北面而屈礼焉岂独今之时而未见

若人将古之记传所载亦未多数也夫君子之学求

以变化其气质焉尔气质之难变者以客气之为患

而不能以屈下于人遂至自是自欺饰非长敖卒归

于𠒋顽鄙倍故凡世之为子而不能孝为弟而不能

敬为臣而不能忠者其始皆起于不能屈下而客气

之为患耳苟惟理是从而不难于屈下则客气消而

天理行非天下之大勇不足以与于此则如萝石固

吾之师也而吾岂足以师萝石乎萝石曰甚哉夫子

之拒我也吾不能以俟请矣入而强纳拜焉阳明子

固辞不𫉬则许之以师友之间与之探禹穴登炉峰

陟秦望寻兰亭之遗迹徜徉于云门若耶鉴湖剡曲

萝石日有所闻益充然有得欣然乐而忘归也其乡

党之子弟亲友与其平日之为社者或笑而非或为

诗而招之返且曰翁老矣何乃自苦若是𫆀萝石笑

曰吾方幸逃于苦海方知悯若之自苦也顾以吾为

苦邪吾方扬鬐于渤澥而振羽于云霄之上安能复

网𦊙而入樊笼乎去矣吾将从吾之所好遂自号

曰从吾道人阳明子闻之叹曰卓哉萝石血气既衰

戒之在得矣孰能挺持奋𤼵而复若少年英锐者之

为乎真可谓之能从吾所好矣世之人从其名之好

也而竞以相高从其利之好也而贪以相取从其心

意耳目之好也而诈以相欺亦皆自以为从吾所好

矣而岂知吾之所谓真吾者乎夫吾之所谓真吾者

良知之谓也父而慈焉子而孝焉吾良知所好也不

慈不孝焉斯恶之矣言而忠信焉行而笃敬焉吾良

知之好也不忠信焉不笃敬焉斯恶之矣故夫名利

物欲之好私吾之好也天下之所恶也良知之好真

吾之好也天下之所同好也是故从私吾之好则天

下之人皆恶之矣将心劳日拙而忧苦终身是之谓

物之役从真吾之好则天下之人皆好之矣将家国

天下无所处而不当富贵贫贱患难夷狄无入而不

自得斯之谓能从吾之所好也矣夫子尝曰吾十有

五而志于学是从吾之始也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

矩则从吾而化矣萝石逾耳顺而始知从吾之学毋

自以为既晚也𠑽萝石之勇其进于化也何有哉呜

呼世之营营于物欲者闻萝石之风亦可以知所适

从也乎

 萝石信是异人弃其夙业而志于圣贤之道稍有

 芥𦷾即不能先生以大勇许之也宐哉

  亲民堂记 乙酉

南子元善之治越也过阳明子而问政焉阳明子曰

政在亲民曰亲民何以乎曰在明明德曰明明德何

以乎曰在亲民曰明德亲民一乎曰一也明德者天

命之性灵昭不寐而万理之所从出也人之于其父

也而莫不知孝焉于其兄也而莫不知弟焉于凡事

物之感莫不有自然之明焉是其灵昭之在人心亘

万古而无不同无或昧者也是故谓之明德其或蔽

焉物欲也明之者去其物欲之蔽以全其本体之明

焉耳非能有以增益之也曰何以在亲民乎曰德不

可以徒明也人之欲明其孝之德也则必亲于其父

而后孝之德明矣欲明其弟之德也则必亲于其兄

而后弟之德明矣君臣也夫妇也朋友也皆然也故

明明德必在于亲民而亲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故

曰一也曰亲民以明其明德修身焉可矣而何家国

天下之有乎曰人者天地之心也民者对巳之称也

曰民焉则三才之道举矣是故亲吾之父以及人之

父而天下之父子莫不亲矣亲吾之兄以及人之兄

而天下之兄弟莫不亲矣君臣也夫妇也朋友也推

而至于鸟兽草木也而皆有以亲之无非求尽吾心

焉以自明其明德也是之谓明明德于天下是之谓

家齐国治而天下平曰然则乌在其为止至善者乎

昔之人固有欲明其明德矣然或失之虚罔空寂而

无有乎家国天下之施者是不知明明德之在于亲

民而二氏之流是矣固有欲亲其民者矣然或失之

知谋权术而无有乎仁爱恻怛之诚者是不知亲民

之所以明其明德而五伯功利之徒是矣是皆不知

止于至善之过也是故至善也者明德亲民之极则

也天命之性粹然至善其灵昭不昧者皆其至善之

𤼵见是乃明德之本体而所谓良知者也至善之𤼵

见是而是焉非而非焉固吾心天然自有之则而不

容有所拟议加损于其间也有所拟议加损于其间

则是私意小智而非至善之谓矣人惟不知至善之

在吾心而用其私智以求之于外是以昧其是非之

则至于横骛决裂人欲肆而天理亡明德亲民之学

大乱于天下故止至善之于明德亲民也犹之规矩

之于方圆也尺度之于长短也权衡之于轻重也方

圆而不止于规矩爽其度矣长短而不止于尺度垂

其制矣轻重而不止于权衡失其凖矣明德亲民而

不止于至善亡其则矣夫是之谓大人之学大人者

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夫然后能以天地万物为一

体元善喟然而叹曰甚哉大人之学若是其易简也

吾乃今知天地万物之一体矣吾乃今知天下之为

一家中国之为一人矣一夫不被其泽若巳推而内

诸沟中伊尹其先得我心之同然乎于是名其莅政

之堂曰亲民而曰吾以亲民为职者也吾务亲吾之

民以求明吾之明德也夫爰书其言于壁而为之记

 先生大学古本之从其大意巳具此篇中矣

  稽山书院尊经阁记 乙酉

经常道也其在于天谓之命其赋于人谓之性其主

于身谓之心心也性也命也一也通人物达四海塞

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

者也是常道也其应乎感也则为恻隐为羞恶为辞

譲为是非其见于事也则为父子之亲为君臣之义

为夫妇之别为长㓜之序为朋友之信是恻隐也羞

恶也辞让也是非也是亲也义也序也别也信也一

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

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

常道也是常道也以言其阴阳消息之行焉则谓之

易以言其纪纲政事之施焉则谓之书以言其歌咏

性情之𤼵焉则谓之诗以言其条理节文之著焉则

谓之礼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焉则谓之乐以言其

诚伪邪正之辩焉则谓之春秋是阴阳消息之行也

以至于诚伪邪正之辩也一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

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

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夫是之谓六经六经者非

他吾心之常道也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

也书也者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诗也者志吾心

之歌咏性情者也礼也者志吾心之条理节文者也

乐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

之诚伪邪正者也君子之于六经也求之吾心之阴

阳消息而时行焉所以尊易也求之吾心之纪纲政

事而时施焉所以尊书也求之吾心之歌咏性情而

时𤼵焉所以尊诗也求之吾心之条理节文而时著

焉所以尊礼也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时生焉所

以尊乐也求之吾心之诚伪邪正而时辩焉所以尊

春秋也葢昔者圣人之扶人极忧后世而述六经也

犹之富家者之父祖虑其产业库藏之积其子孙者

或至于遗忘散失卒困穷而无以自全也而记籍其

家之所有以贻之使之世守其产业库藏之积而享

用焉以免于困穷之患故六经者吾心之记籍也而

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犹之产业库藏之实积种种

色色具存于其家其记籍者特名状数目而巳而世

之学者不知求六经之实于吾心而徒考索于影响

之间牵制于文义之末硁硁然以为是六经矣是犹

富家之子孙不务守视享用其产业库藏之实积日

遗亡散失至为窭人丏夫而犹嚣嚣然指其记籍曰

斯吾产业库藏之积也何以异于是呜呼六经之学

其不明于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尚功利崇邪说是

谓乱经习训诂传记诵没溺于浅闻小见以涂天下

之耳目是谓侮经侈淫辞竞诡辩饰奸心盗行逐世

垄断而犹自以为通经是谓贼经若是者是并其所

谓记籍者而割裂弃毁之矣宁复知所以为尊经也

乎越城旧有稽山书院在卧龙西冈荒废乆矣郡守

南南君大吉既敷政于民则慨然悼末学之支离

将进之以圣贤之道于是使山阴令吴君灜拓书院

而一新之又为尊经之阁于其后曰经正则庶民兴

庶民兴斯无邪慝矣阁成请子一言以谂多士予既

不𫉬辞则为记之若是呜呼世之学者得吾说而求

诸其心焉其亦庶乎知所以为尊经也矣

 六经之道本于一心阐𤼵玲珑透彻足以振聋起

 瞆

 六经为人心之常道为尊经者指引宝藏也然尊

 之道舍不得学问思辨笃行若只闭目冥心曰吾

 以尊经也将并记籍库藏俱失之矣故舍学问不

 得言尊德性

  重修山阴县学记 乙酉

山阴之学岁乆弥敝教谕汪君瀚辈以谋于县尹顾

君铎而一新之请所以诏士之言于予时予方在疚

辞未有以告也巳而顾君入为秋官郞洛阳吴君𤅀

来代复增其所未备而申前之请昔予官留都因京

兆之请记其学而尝有说矣其大意以为 朝廷之

所以养士者不专于举业而实望之以圣贤之学今

殿庑堂舎拓而辑之饩廪条教具而察之者是有司

之修学也求天下之广居安宅者而修诸其身焉此

为师为弟子者之修学也其时闻者皆愓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然有省然

于凡所以为学之说则犹未之及详今请为吾越之

士一言之夫圣人之学心学也学以求尽其心而巳

尧舜禹之相授受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

允执厥中道心者率性之谓而未杂于人无声无臭

至微而显诚之源也人心则杂于人而危矣伪之端

矣见孺子之入井而恻隐率性之道也从而内交于

其父母焉要誉于乡党焉则人心矣饥而食渴而饮

率性之道也从而极滋味之美焉恣口腹之饕焉则

人心矣惟一者一于道心也惟精者虑道心之不一

而或二之以人心也道无不中一于道心而不息是

谓允执厥中矣一于道心则存之无不中而𤼵之无

不和是故率是道心而𤼵之于父子也无不亲𤼵之

于君臣也无不义𤼵之于夫妇长幼朋友也无不别

无不序无不信是谓中节之和天下之达道也放四

海而皆凖亘古今而不穷天下之人同此心同此性

同此达道也舜使契为司徒而教以人伦教之以此

达道也当是之时人皆君子而比屋可封葢教者惟

以是为教而学者惟以是为学也圣人既没心学晦

而人伪行功利训诂记诵辞章之徒纷沓而起支离

决裂岁盛月新相沿相袭各是其非人心日炽而不

复知有道心之㣲间有觉其纰缪而略知反本求源

者则又哄然指为禅学而群訾之呜呼心学何繇而

复明乎夫禅之学与圣人之学皆求尽其心也亦相

去毫厘耳圣人之求尽其心也以天地万物为一体

也吾之父子亲矣而天下有未亲者焉吾心未尽也

吾之君臣义矣而天下有未义者焉吾心未尽也吾

之夫妇别矣长幼序矣朋友信矣而天下有未别未

序未信者焉吾心未尽也吾之一家饱暖逸乐矣而

天下有未饱暖逸乐者焉其能以亲乎义乎别序信

乎吾心未尽也故于是有纪纲政事之设焉有礼乐

教化之施焉凡以裁成辅相成巳成物而求尽吾心

焉耳心尽而家以齐国以治天下以平故圣人之学

不出乎尽心禅之学非不以心为说然其意以为是

达道也者固吾之心也吾惟不昧吾心于其中则亦

巳矣而亦岂必屑屑于其外其外有未当也则亦岂

必屑屑于其中斯亦其所谓尽心者矣而不知巳陷

于自私自利之偏是以外人伦遗事物以之独善或

能之而要之不可以治家国天下葢圣人之学无人

巳无内外一天地万物以为心而禅之学起于自私

自利而未免于内外之分斯其以为异也今之为心

性之学者而果外人伦遗事物则诚所谓禅矣使其

未尝外人伦遗事物而专以存心养性为事则固圣

门精一之学也而可谓之禅乎哉世之学者承沿其

举业词章之习以荒秽戕伐其心既与圣人尽心之

学相背而驰日骛日远莫知其所抵极矣有以心性

之说而招之来归者则顾骇以为禅而反仇雠视之

不亦大可哀乎夫不自知其为非而以非人者是旧

习之为蔽而未可遽以为罪也有知其非者矣藐然

视人之非而不以告人者自私者也既告之矣既知

之矣而犹冥然不以自反者自弃者也吾越多豪杰

之士其特然无所待而兴者为不少矣而亦容有蔽

于旧习者乎故吾因诸君之请而特为一言之呜呼

吾岂特为吾越之士一言之而巳乎

 先生此记谆谆于圣禅之异葢当时有以是诋先

 生之学者故极力剖明亦孟氏好辩之意也

  平山书院 癸亥

平山在酆陵之孔三里今杭郡守杨君温甫蚤岁尝

读书其下酆人之举进士者自温甫之父佥宪公始

而温甫承之温甫既贵建以为书院曰使吾乡之秀

与吾杨氏之子弟诵读其间翘翘焉相继而兴以无

亡吾先君之泽于是其乡多文士而温甫之子𣈆复

学成有器识将绍温甫而起葢书院为有力焉温甫

始为秋官郞予时实为⿰亻⿱杳小 -- 僚佐相怀甚得也温甫时时

为予言平山之胜耸秀奇特比于峨𡼴望之岩厉壁

削若无所容而其上乃寛衍平博有老氏宫焉殿阁

魁杰伟丽闻于天下俯览大江烟云杳霭暇辄从朋

侪往游其间鸣湍绝壑拂云千仞之木阴翳亏蔽书

院当其麓其高可以眺其𮟏可以隐其芳可以采其

淸可以濯其幽可以栖吾因而望之以含远之楼蛰

之以寒香之坞揭之以秋芳之亭澄之以洗月之池

息之以栖云之窝四时交变风雪晦暝之朝花月澄

芬之夕光景超忽千态万状而吾诵读于其间葢冥

然与世相忘若将终身焉而不知其他也今吾汩没

于簿书案牍思平山之胜而庶几梦寐焉何可得耶

既而某以病告归阳明温甫寻亦出守杭郡钱塘波

涛之汹怪西湖山水之秀丽天下之言名胜者无过

焉噫温甫之居是地当无憾于平山耳矣今年与温

甫相见于杭而舋亹于平山者犹昔也噫亦异矣岂

其沉溺于玆山果有不能忘情也哉温甫好学不倦

其为文章追古人而并之方其读书于平山也优悠

自得固将𤼵为事业以显于世及其施诸政事沛然

有馀矣则又益思致力于问学而其间又自有不暇

者则其眷恋于玆山也有以哉温甫既巳成巳则不

能忘于成物而建为书院以倡其乡人处行义之时

则不能忘其隐居之地而拳拳于求其志者无穷巳

也古人有言成巳仁也成物知也温甫其仁且知者

欤又曰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

未见其人也温甫殆其人也非欤温甫属予记予未

尝一至平山而平山岩岩之气𧰼斩然壁立而不可

犯者固可想而知其不异于温甫之为人也以温甫

之语予者记之

 先生随人之所志而即勉之为学将游览登眺无

 非学问之地

  何陋轩记 戊辰

昔孔子欲居九夷人以为陋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

之有守仁以罪谪龙场龙场古夷蔡之外于今为要

绥而习𩔖尚因其故人皆以予自上国往将陋其地

弗能居也而予处之旬月安而乐之求其所谓甚陋

者而莫得独其结题鸟言山栖羝服无轩裳宫室之

观文仪揖让之缛然此犹淳庞质素之遗焉葢古之

时法制未备则有然矣不得以为陋也夫爱憎面背

乱白黝浚奸穷黠外良而中螫诸夏葢不免焉若是

而彬郁其容宋甫鲁掖折旋矩矱将无为陋乎夷之

人迺不能此其好言恶詈直情率遂则有矣世徒以

其言辞物采之眇而陋之吾不谓然也始予至无室

以止居于丛𣗥之间则郁也迁于东峰就石穴而居

之又阴以湿龙场之民老稚日来视予喜不予陋益

予比予尝圃于丛𣗥之右民谓予之乐之也相与伐

木阁之材就其地为轩以居予予因而翳之以桧竹

莳之以卉药列堂阶辩室奥琴编图史讲诵游适之

道略具学士之来游者亦稍稍而集于是人之及吾

轩者若观于通都焉而予亦忘予之居夷也因名之

曰何陋以信孔子之言嗟夫诸夏之盛其典章礼乐

历圣修而传之夷不能有也则谓之陋固宜于后蔑

道德而专法令搜抉钩絷之术穷而狡匿谲诈无所

不至浑朴尽矣夷之民方(⿱艹石)未琢之璞未绳之木虽

粗砺顽梗而椎斧尚有施也安可以陋之斯孔子所

为欲居也欤虽然典章文物则亦胡可以无讲今夷

之俗崇巫而事鬼渎礼而任情不中不节卒未免于

陋之名则亦不讲于是耳然此无损于其质也诚有

君子而居焉其化之也葢易而予非其人也记之以

俟来者

 至今日而夷亦诈矣无典章文物之观有猜携凌

 迫之暴倘亦先生所称化之者无其人乎不能不

 归咎夫居夷者

  君子亭记 戊辰

阳明子既为何陋轩复因轩之前荣架楹为亭环植

以竹而名之曰君子曰竹有君子之道四焉中虚而

静通而有间有君子之德外节而直贯四时而柯叶

无所改有君子之操应蛰而出遇伏而隐雨雪晦明

无所不宜有君子之时淸风时至玉声珊然中采齐

而协肆夏揖逊俯仰若洙泗群贤之交集风止籁

挺然特立不挠不屈(⿱艹石)虞廷群后端冕正笏而列于

堂陛之侧有君子之容竹有是四者而以君子名不

愧于其名吾亭有竹焉而因以竹名名不愧于吾亭

门人曰夫子葢自道也吾见夫子之居是亭也持敬

直内静虚而若愚非君子之德乎遇屯而不慑处

困而能亨非君子之操乎昔也行于朝今也行于夷

顺应物而能当虽守方而弗拘非君子之时乎其交

翼翼其处雍雍意适而匪懈气和而能恭非君子之

容乎夫子葢嫌于自名也而假之竹虽然亦有所不

容隐也夫子之名其轩曰何陋则固以自居矣阳明

子曰嘻小子之言过矣而又弗及夫是四者何有于

我哉抑学而未能则可云尔耳昔者夫子不云十汝为君

子儒无为小人儒吾之名亭也则以竹也人而嫌以君子自名也将为小人之归矣而可乎小子识之

  远俗亭记 戊辰

宪副毛公应奎名其退食之所日远俗阳明子为之

记曰俗习与古道为消长尘嚣溷浊之既远则必高

明淸旷之是宅矣此远俗之所繇名也然公以提学

为职又兼理夫狱讼军赋则彼举业辞章俗儒之学

也簿书期㑹俗吏之务也二者公皆不免焉舍所事

而曰吾以远俗俗未远而旷官之责近矣君子之行

也不远于微近纤曲而盛德存焉广业著焉是故诵

其诗读其书求古圣贤之心以蓄其德而达诸用则

不远于举业词章而可以得古人之学是远俗也巳

公以处之明以决之寛以居之恕以行之则不远于

簿书期㑹而可以得古人之政是远俗也巳苟其心

之凡鄙猥琐而徒闲散疏放之是托以为远俗其如

远俗何哉昔人有言事之无害于义者从俗可也君

子岂轻于绝俗哉然必曰无害于义则其从之也为

不苟矣是故苟同于俗以为通者固非君子之行必

远于俗以求异者尤非君子之心

 圣贤无离世绝群之事而世卒不可及是之谓远

 俗否则非逃虚则僻傲耳

  𧰼祠记 戊辰

灵博之山有𧰼祠焉其下诸苗夷之居者咸神而事

之宣慰安君因诸苗夷之请新其祠屋而请记于予

予曰毁之乎其新之也曰新之新之也何居乎曰斯

祠之肇也葢莫知其原然吾诸蛮夷之居是者自吾

父吾祖溯曾高而上皆尊奉而禋祀焉举之而不敢

废也予曰胡然乎有鼻之祠唐之人葢尝毁之𧰼之

道以为子则不孝以为弟则傲斥于唐而犹存于今

毁于有鼻而犹盛于玆土也胡然乎我知之矣君子

之爱(⿱艹石)人也推及于其屋之乌而况于圣人之弟乎

哉然则祀者为舜非为𧰼也意𧰼之SKchar其在干羽既

格之后乎不然古之骜桀者岂少哉而象之祠独延

于世吾于是益有以见舜德之至入人之𣸧而流泽

之远且久也𧰼之不仁葢其始焉尔又乌知其终之

不见化于舜也书不云乎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

瞽瞍亦允(⿱艹石)则巳化而为慈父𧰼犹不弟不可以为

谐进治于善则不至于恶不抵于奸则必入于善信

乎𧰼葢巳化于舜矣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国𧰼不

得以有为也斯葢舜爱𧰼之𣸧而虑之详所以扶持

辅导之者之周也不然周公之圣而管蔡不免焉斯

可以见𧰼之既化于舜故能任贤使能而安于其位

泽加于其民既SKchar而人怀之也诸侯之卿命于天子

葢周官之制其殆仿于舜之封𧰼欤吾于是益有以

信人性之善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也然则唐人之毁

之也据𧰼之始也今之诸夷之奉之也承𧰼之终也

斯义也吾将以表于世使知人之不善虽若𧰼焉犹

可以改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虽若𧰼之不仁而

犹可以化之也

 此篇凡论舜𧰼处皆古今未𤼵之议而一篇立意

 之高意在恶人亦可化而善善人又要做到能化

 恶人地位才是驻处是关系世教文字

  卧马塜记 戊辰

卧马塜在宣府城西北十馀里有山隆然来自沧⿱⺾⿰氵亡

(⿱艹石)(⿱艹石)滀若奔若伏布为层裀拥为覆釡漫衍陂迤

环抱涵迥中凝外完内缺门(⿱艹石)合流泓洄高岸屏塞

限以重河敷为广野桑干燕尾远泛近挹今都宪怀

来王公实葬厥考大卿于是方公之⺊兆也祷于大

卿然后出从事屡如未迪末迺来玆顾瞻猅𤞑心契

神得将归而加诸⺊爰视公马眷然跽卧嚏嗅盘旋

缱绻嘶秣(⿱艹石)故以启公之意者公曰呜呼其弗归⺊

先公则既命于此矣就其地窆焉厥土五色厥石四

周融润喣淑面𫝑还拱既葬弗震弗崩安靖妥谧植

树蓊蔚庶草芬茂禽鸟哺集风气凝毓产祥萃休祉

福骈降乡人谓公孝感所致相与名其封曰卧马以

志厥祥从而歌之士大夫之闻者又从而和之正德

戊辰守仁谪贵阳见公于巡抚台下出闻是于公之

乡人客有在坐者曰公其休服于无疆哉昔在士行

牛眠协兆峻陟三公公玆实𩔖于是守仁曰此非公

意也公其愼厥终惟安亲是图以庶几无憾焉耳巳

岂以徼福于躬利其嗣人也哉虽然仁人孝子则天

无弗比无弗佑匪自外得也亲安而诚信竭心斯安

矣心安则气和和气致祥其多受祉福以流衍于无

尽固理也哉他日见于公以乡人之言问焉公曰信

以守仁之言正焉公曰呜呼是吾之心也子知之其

遂志之以训于我子孙毋替我先公之德

  宾阳堂记 戊辰

传之堂东向曰宾阳取尧典寅宾岀日之义志向也

宾日羲之职而传冒焉𫝊职宾宾羲以宾宾之寅而

宾日𫝊以宾日之寅而宾宾也不曰日乃阳之属为

日为元为善为吉为亨治其于人也为君子其义广

矣备矣内君子而外小人为泰曰宾自外而内之𫝊

将以宾君子而内之也𫝊以宾曰宾君子而容有小

人焉则如之何曰吾知以君子而宾之耳吾以君子

而宾之也宾其甘为小人乎哉为宾日之歌日出而

歌之宾至而歌之歌曰日出东方再拜稽𩠐人曰予

狂匪日之寅吾其怠荒东方日出稽𩠐再拜人曰予

惫匪日之爱吾其荒怠其翳其暳其日惟霁其昫其

雾其日惟雨勿忭其昫倏焉以雾勿谓终翳或时其

暳暳其光矣其光熙熙与你偕作与你偕宜倏其雾

矣或时以熙或时以熙孰知我悲

  重修月潭寺建公馆记 戊辰

隆兴之南有岩曰月潭壁立千仞檐垂数百尺其上

澒洞玲珑浮者(⿱艹石)云霞亘者(⿱艹石)虹霓豁(⿱艹石)楼殿门阙

悬若鼓钟编磬幨幢缨络若抟风之鹏翻隼翔鹄螭

虺之紏蟠猱猊之骇攫谲奇变幻不可具状而其下

澄潭𮟏谷不测之洞环秘回伏乔林秀木垂荫蔽𧇾

鸣瀑淸溪停洄引映天下之山萃于云贵连亘万里

际天无极行旅之往来日攀缘下上于穷崖绝壑之

间虽雅有泉石之癖者一入云贵之途莫不困踣烦

厌非复夙好而惟至于玆岩之下则又皆洒然开豁

心洗目醒虽庸俦俗侣素不知有山水之游者亦皆

徘徊顾盻相与延恋而不忍去则兹岩之胜葢不言

可知矣岩界兴隆偏桥之间各数十里行者至是皆

惫顿饥悴宜有休息之所而岩麓故有寺附岩之戌

卒官吏与凡苗夷犵狇之种连属而居者岁时令节

皆于是焉釐祝寺渐芜废行礼无所宪副滇南朱君

文瑞按部至是乐玆岩之胜悯行旅之艰而从士民

之请也乃捐资化材新其寺于岩之右以为釐祝之

所曰吾闻为民者顺其心而趋之善今苗夷之人知

有尊君亲上之礼而憾于弗伸也吾从而利道之不

亦可乎则又因寺之故材与址架楼三楹以为部使

者休食之馆曰吾闻为政者因𫝑之所便而成之故

事适而民逸今旅无所舎而使者之出师行百里饥

不得食劳不得息吾图其可乆而两利之不亦可乎

使游僧正观任其劳指挥狄远度其工千戸某某相

其役远近之施舍勤助者欣然而集不两月而工告

毕自是饥者有所炊劳者有所休游观者有所舍釐

祝者有所赡依以为竭䖍效诚之地而玆岩之奇若

增而益胜也正观将记其事于石适予过而请焉予

惟君子之政不必专于法要在宜于人君子之教不

必泥于古要在入于善是举也葢得之矣况当法网

严宻之时众方喘息忧危动虞牵触而乃能从容于

山水泉石之好行其心之所不愧者而无求免于俗

焉斯其非见外之轻而中有定者能(⿱艹石)是乎是诚不

可以不志也矣寺始于戍卒周斋公成于游僧德彬

增治于指挥刘瑄常智李胜及其属王威韩俭之徒

至是凡三缉而公馆之建则自今日始

  玩易窝记 戊辰

阳明子之居夷也穴山麓之窝而读易其间始其未

得也仰而思焉俯而疑焉函六合入无㣲⿱⺾⿰氵亡乎其无

所指孑乎其若株其或得之也沛兮其若决了兮其

(⿱艹石)彻菹淤出焉精蕐入焉(⿱艹石)有相者而莫知其所以

然其得而玩之也优然其休焉𠑽然其喜焉油然其

春生焉精粗一外内翕视险(⿱艹石)夷而不知其夷之为

厄也于是阳明子抚几而叹曰嗟乎此古之君子所

以甘囚奴忘拘幽而不知其老之将至也夫吾知所

以终吾身矣名其窝曰玩易而为之说曰夫易三才

之道备焉古之君子居则观其𧰼而玩其辞动则观

其变而玩其占观𧰼玩辞三才之体立矣观变玩占

三才之用行矣体立故存而神用行故动而化神故

知周万物而无方化故范围天地而无迹无方则𧰼

辞基焉无迹则变占生焉是故君子洗心而退藏于

密斋戒以神明其德也葢昔者夫子尝韦编三绝焉

呜呼假我数十年以学易其亦可以无大过已夫

  东林书院记 癸酉

东林书院者宋龟山杨先生讲学之所也龟山没其

地化为僧区而其学亦遂沦入于佛老训诂词章者

且四百年成化间今少司徒泉斋邵先生始以举于

复聚徒讲诵于其间先生既仕而址复荒属于邑之

华氏华氏先生之门人也以先生之故仍让其地为

书院以昭先生之迹而复龟山之旧先生巳纪其废

兴则以记属之某当是时𨖚阳高君文豸方来令玆

邑闻其事谓表明贤人君子之迹以风励士习此吾

有司之责而顾以勤诸生则何事爰毕其所未备而

亦遣人来请呜呼物之废兴亦决有成数矣而亦存

乎其人夫龟山没使有(⿱艹石)先生者相继讲明其间龟

山之学邑之人将必有传岂遂沦入于老佛词章而

莫之知求当时从龟山游不无人矣使有如华氏者

相继修葺之纵其学未即明其间必有因迹以求道

者则亦何至沦没废置之乆又使其时有司有若高

君者以风励士习为巳任书院将无因而圯又何至

化为浮屠之居而荡为草莽之野是三者皆宐书之

以训后(⿱艹石)夫龟山之学得之程氏以上接孔孟下启

罗李晦庵其统绪相承继无可疑而世犹议其晚流

于佛此其趋向毫厘之不容于无辩先生必尝讲之

精矣先生乐易谦虚德器瑢然不见其喜怒人之悦

而从之(⿱艹石)百谷之趋大川论者以为有龟山之风非

有得于其学宜勿能之然而世之宗先生者或以其

文翰之工或以其学术之邃或以其政事之良先生

之心其殆未以是足也从先生游者其以予言而求

先生之心以先生之心而求龟山之学庶乎书院之

复不为虚矣书院在锡百渎之上东望梅村二十里

而遥周太伯之所从逃也方华氏之让地为院乡之

人与其同门之士争相趋事(⿱艹石)耻于后太伯之遗风

尚有存焉特世无若先生者以倡之耳是亦不可以

无书

 东林遂为今日祸府而天下书院皆分受其殃可

 以慨

  浚河记 乙酉

越人以舟楫为与马濵河而𢋨者皆巨室也日规月

筑水道淤溢蓄泄既亡旱涝频仍商旅日争于途至

有𨷖而SKchar者矣南子乃决沮障复旧防去豪商之壅

削势家之侵失利之徒胥怨交𧩂从而谣之曰南

瞿瞿实破我庐瞿瞿南守使我奔走人曰吾守其厉

民欤何其𧩂者之多也阳明子曰迟之吾未闻以佚

道使民而或有怨之者也既而舟楫通利行旅欢呼

络绎是秋大旱江河龟坼越之人𭣣获输载如常明

年大水民居免于垫溺远近称忭又从而歌之曰相

彼舟人矣昔揭以曵矣今歌以楫矣旱之熇也微南

侯兮吾其燋矣霪其弥月矣微南侯兮吾其鱼鳖矣

我输我获矣我游我息矣长渠之活矣维南侯之流

泽矣人曰信哉阳明子之言未闻以佚道使民而或

有怨之者也纪其事于石以诏来者

 今吾越俗习于奢人习于伪旱(⿰氵⿳木日小)相仍有措火卧

 薪之忧矣任劳任谤不能无望于今日之守土者

 说

  白说字贞夫说 乙亥

白生说常太保康敏公之孙都宪敬斋公之长子也

敬斋宾予而冠之阼既醮而请曰是儿也尝辱子之

门又辱临其冠敢请字而教诸曰字而教诸说也吾

何以字而教诸吾闻之天下之道说而巳天下之说

贞而巳乾道变化于穆流行无非说也天何心焉坤

德阖辟顺成化生无非说也坤何心焉仁理恻怛感

应和平无非说也人亦何心焉故说也者贞也贞也

者理也全乎理而无所容其心焉之谓贞本于心而

无所拂于理焉之谓说故天得贞而说道以亨地得

贞而说道以成人得贞而说道以生贞乎贞乎三极

之体是谓无已说乎说乎三极之用是谓无动无动

故顺而化无巳故诚而神诚神刚之极也顺化柔之

则也故曰刚中而柔外说以利贞是以顺乎天而应

乎人说之时义大矣哉非天下之至贞其孰能与于

斯乎请字说曰贞夫敬斋曰广矣子之言固非吾儿

所及也请问其次曰道一而已孰精粗焉而以次为

君子之德不出乎性情而其至塞乎天地故说也者

情也贞也者性也说以正情之性也贞以说性之命

也性情之谓和性命之谓中致其性情之德而三极

之道备矣而又何二乎吾姑语其略而详可推也本

其事而功可施也目而色也耳而声也口而味也四

肢而安逸也说也有贞焉君子不敢以或过也贞而

巳矣仁而父子也义而君臣也礼而夫妇也信而朋

友也说也有贞焉君子不敢以不致也贞而巳矣故

贞者说之𠏉也说者贞之枝也故贞以养心则心说

贞以齐家则家说贞以治国平天下则国天下说说

必贞未有贞而不说者也贞必说未有说而不贞者

也说而不贞小人之道君子不谓之说也不伪则欲

不佞则邪奚其贞也哉夫夫君子之称也贞君子之

道也字说曰贞夫勉以君子而巳矣敬斋起拜曰子

以君子之道训吾儿敢不拜嘉顾谓说曰再拜稽首

书诸绅以蚤夜祗承夫子之命

 天下之动贞夫一此大易之训也知贞之说则知

 三才之道矣

  梁仲用默斋说 辛未

仲用识高而气豪既举进士锐然有志天下之务一

旦责其志曰于呼予乃太早乌有巳之弗治而能治

人者于是专心为巳之学𣸧思其气质之偏而病其

言之多也以默名庵过予而请其方予亦天下之多

言人也岂足以知黙之道然予尝自验之气浮则多

言志轻则多言气浮者耀于外志轻者放其中予请

诵古之训而仲用自取之夫默有四伪疑而不知问

蔽而不知辩冥然以自罔谓之默之愚以不言餂人

者谓之黙之狡虑人之觇其长短也掩覆以为黙谓

之默之诬𣸧为之情厚为之貎渊毒阱狠自托于默

以售其奸者谓之默之贼夫是之谓四伪又有八诚

焉孔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古者言之不出耻

躬之不逮也故诚知耻而后知默又曰君子欲讷于

言而敏于行夫诚敏于行而后欲默矣仁者其言也

讱非以为默而默存焉又曰默而识之是故必有所

识也终日不违如愚者也黙而成之是故必有所成

也退而省其私亦足以𤼵者也故善黙者莫如颜子

暗然而日章默之积也不言而信而默之道成矣天

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而黙之道至矣非圣人

其孰能与于此哉夫是之谓八诚仲用盍亦知所以

自取之

 读此而后知黙之不易反身求诚之功其容巳哉

  约斋说 甲戌

滁阳刘生韶既学于阳明子乃自悔其平日所尝致

力者泛滥而无功琐杂而不得其要也思得夫简易

可乆之道而固守之乃以约斋自号求所以为约之

说于予予曰子欲其约乃所以为烦也其惟循理乎

理一而已人欲则有万其殊是故一则约万则烦矣

虽然理亦万殊也何以求其一乎理虽万殊而皆具

于吾心心固一也吾惟求诸吾心而已求诸心而皆

岀乎天理之公焉斯其行之简易所以为约也己彼

其胶于人欲之私则利害相攻毁誉相制得失相形

荣辱相SKchar2是非相倾顾瞻牵𣻉纷纭舛戾吾见其烦

且难也然而世之知约者鲜矣孟子曰学问之道无

他求其放心而巳其知所以为约之道欤吾子勉之

吾言则亦以烦

 约不对博㸔对欲㸔𤼵千古未𤼵之㫖

  见斋说 乙亥

辰阳刘观时学于潘子既有见矣复学于阳明子尝

自言曰吾名观时观必有所见而吾犹懵懵无睹也

扁其居曰见斋以自励问于阳明子曰道有可见乎

曰有有而未尝有也曰然则无可见乎曰无无而未

尝无也曰然则何以为见乎曰见而未尝见也观时

曰弟子之惑滋甚矣夫子则明言之以教我乎阳明

子曰道不可言也强为之言而益晦道无可见也妄

为之见而益远夫有而未尝有是真有也无而未尝

无是真无也见而未尝见是真见也子未观于天乎

谓天为无可见则苍苍耳昭昭耳日月之代明四时

之错行未尝无也谓天为可见则即之而无所指之

而无定执之而无得未尝有也夫天道也道天也风

可捉也影可拾也道可见也曰然则吾终无所见乎

古之人则亦终无所见乎曰神无方而道无体仁者

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是有方体者也见之

而未尽者也颜子则如有所立卓尔夫谓之如则非

有也谓之有则非无也是故虽欲从之末由也已故

夫颜氏之子为庶㡬也文王望道而未之见斯真见

也巳曰然则吾何所用心乎曰沦于无者无所用其

心者也荡而无归滞于有者用其心于无用者也劳

而无功夫有无之间见与不见之妙非可以言求也

而子顾切切焉吾又从而强言其不可见是以瞽导

瞽也夫言饮者不可以为醉见食者不可以为饱子

求其醉饱则盍饮食之子求其见也其惟人之所不

见乎夫亦戒愼乎其所不睹也巳斯真睹也巳斯求

见之道也巳

 说不见处去求见是即本体即工夫真圣贤大学

 问

  矫亭说 乙亥

君子之行顺乎理而巳无所事乎矫然有气质之偏

焉偏于柔者矫之以刚然或失则傲偏于慈者矫之

以毅然或失则刻偏于奢者矫之以俭然或失则陋

凡矫而无节则过过则复为偏故君子之论学也不

曰矫而曰克克以胜其私私胜而理复无过不及矣

矫犹未免于意必也意必亦私也故克巳则矫不必

言矫者未必能尽于克巳之道也虽然矫而当其可

亦克己之道矣行其克巳之实而矫以名焉何伤乎

古之君子也其取名也廉后之君子实未至而名先

之故不曰克而曰矫亦矫世之意也方君时举以矫

名亭请予为之说

  修道说 戊寅

率性之谓道诚者也修道之谓教诚之者也故曰自

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中庸为诚之者而作修

道之事也道也者性也不可湏㬰离也而过焉不及

焉离也是故君子有修道之功戒愼乎其所不睹恐

惧乎其所不闻㣲之显诚之不可掩也修道之功若

是其无间诚之也夫然后喜怒哀乐之未𤼵谓之中

𤼵而皆中节谓之和道修而性复矣致中和则大本

立而达道行知天地之化育矣非至诚尽性其孰能

与于此哉是修道之极功也而世之言修道者离矣

故特著其说

 中庸首章得先生此说是为下笔开生面矣

  博约说 乙酉

南元真之学于阳明子也闻致知之说而恍若有见

矣既而疑于博约先后之训复来请曰致良知以格

物格物以致其良知也则既闻教矣敢问先博我以

文而后约我以礼也则先儒之说得无亦有所不同

欤阳明子曰理一而巳矣心一而已矣故圣人无二

教而学者无二学博文以约礼格物以致其良知一

也故先后之说后儒支缪之见也夫礼也者天理也

天命之性具于吾心其浑然全体之中而条理节目

森然毕具是故谓之天理天理之条理谓之礼是礼

也其𤼵见于外则有五常百行酬酢变化语默动静

升降周旋隆杀厚薄之属宣之于言而成章措之于

为而成行书之于册而成训炳然蔚然其条理节目

之繁至于不可穷诘是皆所谓文也是文也者礼之

见于外者也礼也者文之存于中者也文显而可见

之礼也礼㣲而难见之文也是所谓体用一源而显

㣲无间者也是故君子之学也于酬酢变化语黙动

静之间而求尽其条理节目焉非他也求尽吾心之

天理焉耳矣于升降周旋隆杀厚薄之间而求尽其

条理节目焉非他也求尽吾心之天理焉耳矣求尽

其条理节目焉者博文也求尽吾心之天理焉者约

礼也文散于事而万殊者也故曰博礼根于心而一

本者也故曰约博文而非约之以礼则其文为虚文

而后世功利辞章之学矣约礼而非博学于文则其

礼为虚礼而佛老空寂之学矣是故约礼必在于博

文而博文乃所以约礼二之而分先后焉者是圣学

之不明而功利异端之说乱之也昔者颜子之始学

于夫子也葢亦未知道之无方体形像也而以为有

方体形像也未知道之无穷尽止极也而以为有穷

尽止极也是犹后儒之见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者也

是以求之仰钻瞻忽之间而莫得其所谓及闻夫子

博约之训既竭吾才以求之然后知天下之事虽千

变万化而皆不出于此心之一理然后知殊途而同

归百虑而一致然后知斯道之本无方体形像而不

可以方体形像求之也本无穷尽止极而不可以穷

尽止极求之也故曰虽欲从之末由也已葢颜子至

是而始有真实之见矣博文以约礼格物以致其良

知也亦宁有二学乎哉

 颜渊喟然一章必如此解才是

  南冈说 丙戌

浙大叅朱君应周居莆之壶公山下应周之名曰鸣

阳葢取诗所谓凤皇鸣矣于彼朝阳之义也莆人之

言曰应周则诚吾莆之凤矣其居靑琐进谠言而天

下想望其风采则诚若凤之鸣于朝阳者矣夫鳯之

栖必有高冈则壶公者固其所从而栖鸣也于是号

壶公曰南冈葢亦取诗所谓凤皇鸣矣于彼高冈之

义也应周闻之曰嘻因予名而拟之以凤焉其名也

人固非凤也因壶公而号之以南冈焉其实也固亦

冈也吾方愧其名之虚而思以求其号之实也因以

南冈而自号大夫乡士为之诗歌序记以咏叹揄扬

其美者既巳连篇累牍而应周犹若未足勤勤焉以

蕲于予必欲更为之一言是其心殆不以赞誉称颂

之为喜而以乐闻规切砥砺之为益也吾何以答应

周之意乎姑请就南冈而与之论学夫天地之道诚

焉而巳耳圣人之学诚焉而巳耳诚故不息故乆故

征故悠远故博厚是故天惟诚也故常淸地惟诚也

故常宁日月惟诚也故常明今夫南冈亦卷石之积

耳而其广大悠乆至与天地而无疆焉非诚而能若

是乎故观夫南冈之厓石则诚厓石尔矣观夫南

之溪谷则诚溪谷尔矣观夫南冈之𡶶峦岩壑则诚

𡶶峦岩壑尔矣是皆实理之诚然而非有所虚假文

饰以伪为于其间是故草木生焉禽兽居焉宝藏兴

焉四时之推敓寒暑晦明烟岚霜雪之变态而南

若无所与焉凤凰鸣焉而南冈不自以为瑞也虎豹

藏焉而南冈不自以为威也养生送SKchar者资焉而南

冈不自以为德云雾兴焉而见光怪而南冈不自以

为灵是何也诚之无所为也诚之不容巳也诚之不

可掩也君子之学亦何以异于是是故以事其亲则

诚孝尔矣以事其兄则诚弟尔矣以事其君则诚忠

尔矣以交其友则诚信尔矣是故蕴之为德行矣措

之为事业矣𤼵之为文章矣是故言而民莫不信矣

行而民莫不悦矣动而民莫不化矣是何也一诚之

所𤼵而非可以声音笑貌幸而致之也故曰诚者天

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应周之有取于南冈而将

以求其实者殆亦无出于斯道也矣果若是则知应

周岂非思诚之功欤夫思诚之功精矣微矣应周葢

尝从事于斯呼异时来过稽山之麓尚能为我一言其详


阳明先生文章集卷二终 临海后学王立凖较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