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致西流等
作者:陈独秀
1940年
本作品收录于《陈独秀的最后见解
西流:即仆清泉,托派组织成员之一。

      第三国际过去反法西斯的口号并没有错,他错在以不通的‘人民阵线’‘反侵略阵线’等口号,凭空做联合布尔政府的梦,而不是组织国际普罗反法西斯的联合阵线,等到英、法布尔政府和法西斯的希特勒政权开了火,他们却一面实际站到希特勒方面,一面宣布反对帝国主义大战,促使英、法工人反对战争,法国共产党四十馀人,因赞成对希特勒战争而被开除,这实际也是援助希特勒让他对英、法得到胜利。在渝出版的《新华日报》,大大译载其列宁反对一九一四年大战的论文,天天高喊此次战争是上次大战的重演,即双方的帝国主义者都是为了维护其奴役本国人民和掠夺殖民地而战争。《动向月刊》竟做了他们的应声虫,在这一理论上,我竟看不出中国托派与史派之区别,列宁对一九一四年大战理论之正确,是由于他不肯抄袭马恩对普法战争之现成的理论,而是自己脑子观察分析当时帝国主义大战的环境与特质;其口号之收效,是由于帝俄实际是战败国,而且俄国地大,德国对它不能加以布列斯特和约以上的迫害,十月革命才得以保全。现在呢?我们也不应该抄袭列宁对一九一四年大战之现成的理论,也应该用自己的脑子观察分析此次战争的环境与特质,一切理论与口号都有其时间性与空间性,是不能随便抄袭的。对于像欧洲大战这样大的事变,不能观察其活的环境与特质,而视为历史重演,以背诵一大篇过去大战的经验与理论了事,这样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乃是抄袭陈文的八股家啊!历史不会重演,错误是会重演的,有人曾把列宁一九一四年大战的理论与口号应用于中日战争,而忘记了被压迫民族反帝的特质,无论他唱如何左的高调,只能有助于日本;现在又有人把列宁当年的理论与口号应用于此次战争,而忽略了反法西斯的特质,无论他如何左的高调,只能有助于希特勒,英、法虽不是被压迫的普鲁士,但希特勒却是横行欧洲的拿破仑第三,而不是威廉第二;因此,不但在德国,即英法普罗政党固不应采用‘保卫祖国’的口号,却应该采用‘共同攻打法西斯的希特勒’的口号。今天的武器和交通都和以前大大地不同了。英、法的国内战争即令能够成功,倘在希特勒倾覆以前,革命新政权的命运决不能签订布列斯特和约那样幸免了!吾兄来信也说:“如果是法西斯胜利,人类将沦于浩劫,因此应尽力阻止法西斯的胜利。”这话对极了。但怎样阻止法西斯胜利呢?我认为只有希特勒对英、法战争失利,和以前拿破仑第三战败一样,引起国内革命,才能阻止法西斯的胜利;若在英、法取失败主义,只有促成人类的浩劫,胜利的自然是希特勒,固然不是英、法政府,也不是英、法和德国的无产阶级。若谓交战的双方都是帝国主义者,工人都应该反对,这完全犯了以前把希特勒和白朗宁同样看待,把国社党与社会党同样看待一样的错误,这样不分轻重皂白的错误,以前因此帮助了希特勒在国内成功,现在又会因此帮助希特勒在国际成功,普罗固然要准备明天,可是今天应做什么?今天已经在战争啊!赞助希特勒或反对希特勒,事实上,理论上都不能含糊两可;反对希特勒,便不应同时打倒希特勒的敌人,否则所谓反对希特勒和阻止法西斯胜利,都是一句空话。尊意如何?尚望详示。

    一九四○年三月二日

      ……前函意有未尽者,兹再陈述如下。弟有二信念:(一)在此次大战结果之前,甚至战后短时期中,大众的民主革命无实现之可能。(二)现在德俄两国的国社主义及格柏乌政治,意大利和日本是附从地位,是现代的宗教法庭,此时人类若要前进,必须首先打倒这个比中世纪的宗教法庭还要黑暗的国社主义与格柏乌政治。因此,一切斗争(反帝斗争也包含在内)比起这个斗争都属于次要又次要地位,若是有害于这个斗争的斗争,更是反动的。我根据以上的见解,认为不但在英、法、美国内反对战争是反动的,即令印度独立运动也是反动的。民族斗争一脱离了世界斗争的利益,便不能不是反动的;而且在事实上,印度一旦脱离了英国,必然转入日本或俄国的统治,使希特勒对英取得决定的胜利,这不是反动是什么?我这一意见,不但连根兄[注:连根,即王凡西。]见之骇然,即兄等亦必认为宜慎重考虑,因为和我们脑中以前所学习的公式太冲突了。此信亦望转寄连根兄一阅,并前函一并抄给×兄,那便更好。……

    一九四○年四月廿四日

      反国社主义及格柏乌政治的大斗争,不是由于民众,而是由英、法对德战争这一较好的形式,这是全世界革命者的耻辱,若再空谈高调,使国社主义者获得胜利,那更是耻辱罪恶!又及。

      ……关于你对欧战的意见,答复如下:你对于欧战所持的意见,是根本把平日所持对于民主和苏联的意见推翻了,还免不了为现存的理论和公式所拘囚,即是为列宁对于上次大战的理论和公式所拘囚,未能用自己的脑子思索问题,即犯了上次写给兄的两点之第一点,列宁时代的帝国主义,马恩未见着,所以列宁不能袭用马恩对于普法战争之现成之理论;我们时代之法西斯主义及格柏乌政治,列宁未曾见着,我们也不能袭用他对于上次大战的理论。上次大战的结果无论英败或德败,人类命运无甚变化,此次若是德俄胜利了,人类将更加黑暗至少半个世纪,若胜利属于英法美,保持了资产阶级民主,然后才有道路走向大众的民主。我们能认清法西斯的胜利,能加速大众民主的实现吗?如果这样想,便是“死狗”在德国希特勒登台前之荒谬见解之重复,我们能假定此时能在英法号召国内革命来答复法西斯吗?我看客观上的条件没有一点使我们能够这样轻率的假定,这样的假定除了帮助希特勒和“死狗”以外,没有别的效果。以前有许多人不要国民会议,只要苏维埃,我曾问他们,苏维埃诚然好过国民会议,但将怎样走向苏维埃?兄现在说:“我们不能忘记大众的民主”;我也要问你:“你只是不要忘记没有用,将怎样走向大众的民主”?形式的局限的民主,于大众的民主斗争是有利的,法西斯主义和格柏乌政治,是大众民主运动的制动机。即以中国问题而论,英法若是败了,中国不外日俄两国统治,若英法胜了,全世界法西斯运动破产,当然恢复东西旧秩序,其影响于中国国内政治,也可想而知,我们能做比此更好更美丽的梦吗?以前,第三国际在国内的口号是“人民阵线”,在国际的口号是“和平阵线”;“民主阵线”这一口号很少用,即各国党曾经用过,我不能承认那是不对的,因为根本苏联不民主,各民主国又未曾有和希特勒决战的表现,那时拿民主阵线这一礼物,从事联欢英美政策,以为各民主国内民众斗争的制动机,这和现在各民主国向希特勒开炮时他们不采用民主阵线政策,最后都是错误的。至于此次拥护民主,不能和上次大战中拥护民主相比,因为上次大战尚没有法西斯的问题,上文已详释过了,馀详前次为此问题写的信,可以参看,此信和前写老×的信,均望寄××一阅,免弟重写,兄和我在数年前都已认为死狗是全世界罪恶之魁首,(这次不是○×兄所谓感情用事)谁来推翻它,我们都赞成,兄已忘了吗?我现在说,老实说,谁打倒死狗和希特勒,我都向他叩头,我情愿做他奴隶……[1]


    1. 注:致西流等信中的删节号是原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