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文上 长短经
卷二•文中
作者:赵蕤 
卷三•文下


    君德第九

    夫三皇无言,化流四海,故天下无所归功。伏羲、女娲、神农,称三皇也。帝者体天则地,有言有令,而天下太平。君臣让功,四海化行,百姓不知其所以然。故使臣不用礼赏功,美而无害。

    黄帝者,顺天地之纪,时播百谷,勤心力耳目,节用水火时物,有土德之瑞,故号黄帝;颛顼者,养材以任地,载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化,洁诚以祭祀,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砺;高辛者,取地之财而节用之,抚教万人而利诲之,历日月而迎送之,明鬼神而敬事之,其色郁郁,其德嶷嶷;帝尧者,其仁如天,其智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富而不骄,贵而不舒;虞舜者,善无微而不著,恶无隐而不彰,任自然以诛赏,委群心而就制。

    故能造御乎无为,运道于至和,百姓日用而不知,合德而若自有者,此五帝之德也。

    王者制人以道,降心服志。

    议曰:韩信云:“项王所过无不残灭,百姓不亲,特劫于威,强服耳。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曰:其强易弱。”

    诸葛亮曰:“荆州之人,附操者,逼兵势耳,非心服。今将军诚命猛将与荆州协规同力,破操军必矣。”由此言之,人心不服,其势易破。故王者之道,降心服志也。

    设矩备衰,有察察之政、兵甲之备,而无争战血刃之用,天下太平,君无疑于臣,臣无疑于主,国定主安,臣以义退,亦能美而无害。

    昔三代明王,启建洪期,文质殊制,而令名一致。故曰:夏人尚忠,忠之弊也朴,救朴莫若敬,殷人革而修焉;敬之弊也鬼,救鬼莫若文,周人矫而变焉;文之弊也薄,则又反之于忠。三代相循,如水济火。所谓随时之宜、救弊之术,此三王之德也。

    霸主制士以权,结士以信,使士以赏。信衰士疏赏毁,士不为用。

    《左传》曰:“楚围宋,宋如晋告急。先轸曰:‘报施救患,取威定霸,于是乎在矣。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婚于卫,若伐曹、卫,楚必救之,则齐、宋免矣。’于是乎蒐于被庐,作三军,谋元帅,使郤縠将中军。晋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义,未安其居。’于是乎出定襄王,入务利民,民怀生矣。将用之,子犯曰:‘人未知信,未宣其用。’于是乎伐原以示之信。民易资者,不求丰焉,明征其辞。公曰:‘可矣乎?’子犯曰:‘民未知礼,未生其恭。’于是乎大蒐以示之礼,作执秩以正其官,人听不惑而后用之。出谷戍,释宋围,一战而霸,文之教也。”此五霸德也。

    故曰:理国之本,刑与德也。二者相须而行,相待而成也。天以阴阳成岁,人以刑德成治,故虽圣人为政,不能偏用也。故任德多,用刑少者,五帝也;刑德相半者,三王也;仗刑多,任德少者,五霸也;纯用刑,强而亡者,秦也。

    议曰:古之理者,其政有三:王者之政化之,霸者之政威之,强国之政胁之。故化之不变而后威之,威之不变而后胁之,胁之不变而后刑之。故至于刑,则非王者之所贵矣。故虞南云:“彼秦皇者,弃仁义而用威力,此可以吞并,而不可以守成。此任刑之弊也。

    或曰:“王霸之道,既闻命矣。敢问高、光二帝,皆拔起垄亩,芟夷祸难,遂开王业。高祖豁达以大度,光武谨细于条目,名擅其美,龙飞凤翔,故能拨乱庇人,拯斯涂炭。然比大德,方天威,孰为优劣乎?”

    曹植曰:“昔汉之初兴,高祖因暴秦而起,遂诛强楚,光有天下,功齐汤武,业流后嗣,帝王之元勋,人君之盛事也。然而名不纯德,行不纯道,身没之后,崩亡之际,果令凶妇肆酷虐之心,嬖妾被人彘之刑。赵王幽囚,祸殃骨肉,诸吕专权,社稷几移,凡此诸事,岂非高祖寡计浅虑以致斯哉?然其枭将画臣,皆古今之所鲜,有历代之希睹,彼能任其才而用之,听其言而察之,故兼天下而有帝位也。世祖体乾灵之休德,禀贞和之纯精,蹈黄中之妙理,韬亚圣之懿才,其为德也,聪达而多识,仁智而明恕,重慎而周密,乐施而爱人。值阳九无妄之世,遭炎精厄会之运,殷尔雷发,赫然神举,奋武略以攘暴,兴义兵以扫残,军未出于南京,莽已毙于西都。尔乃庙胜而后动众,计定而后行师,故攻无不陷之垒,战无奔北之卒。宣仁以和众,迈德以来远,故窦融闻声而影附,马援一见而叹息。敦睦九族,有唐虞之称;高尚纯朴,有羲皇之素;谦虚纳下,有吐握之劳;留心庶事,有日昃之勤。是以计功则业殊,比隆则事异,旌德则靡僭,言行则无秽,量事则势微,论辅则臣弱,卒能握乾图之休征,立不刊之遐迹,金石铭其休烈,诗书载其懿勋。”故曰:光武其优也。

    荀悦曰:“高祖起于布衣之中,奋剑而取天下,不由唐虞之禅,不阶汤武之士,龙兴虎变,率从风云,征乱伐暴,廓清帝宇,八载之间,海内克定,遂荷天衢,登建皇极,上古以来,书籍所载,未尝有也。非雄俊之才,宽明之略,历数所授,神祇所相,安能致功如此?焚鱼断蛇,异物同符,岂非精灵之感哉?”

    《书》曰:“天工人其代之。”《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斯之谓矣。

    夏政忠,忠之弊也朴,故殷承之以敬。敬之弊鬼,故周承之以文。文之弊薄,救薄莫若忠。三王之道,周而复始。周秦之间,可谓文弊;秦不改,反酷刑。汉承其弊,得天统矣。

    孔融曰:“周武从后稷以来至其身,相承积十五世,但有鱼鸟之瑞。至如高祖,一身修德,瑞有四五,白蛇分,神母哭,西入关,五星聚。又武王伐纣,斩而枭之。高祖入秦,赦子婴而遣之。是其宽裕,又不如高祖。”

    虞南曰:“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汉祖之臣,三杰是也;光武之佐,二十八将是也。岂得以邓禹、吴汉匹于张良、韩信者乎?然汉祖功臣,皆以强盛诛灭;光武佐命,悉用优秩安全,君臣之际,良可称也。绝长补短,抑其次焉。”

    由此言之,夫汉高克平秦、项,开创汉业,衣冠礼乐,垂之后代,虽未阶王道,霸德之盛也。

    或曰:“班固称:周云成康,汉言文景,斯言当乎?”

    虞南曰:“成康承文武遗迹,以周、召为相,化笃厚之氓,因积仁之德,疾风偃草,未足为喻。至如汉祖开基,日不暇给,亡嬴之弊,犹有存者。太宗体兹仁恕,式遵玄默,涤秦、项之酷烈,反轩、昊之淳风,几致刑措。斯为难矣!若使不溺新垣之说,无取邓通之梦,懔懔乎!庶几近于王道。景帝之拟周康,则尚有惭德。”

    《汉文赞》曰:“文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园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弛以利人。南越尉佗,自立为帝,召贵佗兄弟,以德怀之,佗遂称臣。与匈奴结亲,而背约入盗;令边备守,不发兵深入,恶烦百姓。吴王诈病不朝,赐以机杖,群臣谏说虽切,常假借纳用焉。张武等受赂金钱,觉加赏赐,以愧其心。专务以德化人,是以海内殷富,兴于礼义,断狱数百,几致刑措。呜呼!仁哉!”

    或问傅子曰:“汉太宗除肉刑,可谓仁乎?”对曰:“匹夫之仁也。夫王天下者,大有济者也,非小不忍之谓。由此言之,班固以太宗为仁,不在除肉刑矣。’《景帝赞》曰:‘孔子称:“斯人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信哉!周秦之弊,罔密文峻,而奸宄不胜。汉兴,扫除苛烦,与人休息。至于孝文,加之以恭俭。孝景遵业,五六十载之间,至于移风易俗,黎人醇厚。周云成康,汉言文景,美矣哉!’此王道也。”

    或曰:“汉武帝雄才大略,可方前代何主?”

    虞南曰:“汉武承六世之业,海内殷富。又有高人之资,故能总揽英雄,驾御豪杰,内兴礼乐,外开边境,制度宪章,焕然可述。方于始皇,则为优矣。至于骄奢暴虐,可以相亚,并功有馀而德不足。”

    《武帝赞》曰:“汉承百王之弊,高祖拨乱反正,文景务在养人,至于稽古礼文之事,犹多阙焉。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畴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兴太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禅,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焕焉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齐斯人,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

    推此而言之,彼汉武秦皇,皆立功之君,非守成之主也。}}

    昔周成以孺子继统,而有管、蔡四国之变;汉昭幼年即位,亦有燕、盖、上官逆乱之谋。成王不疑周公,汉昭委任霍光,二主孰为先后?

    魏文帝曰:“周成王体圣考之休气,禀贤妣之胎诲,周、召为保傅,吕望为太师。口能言则行人称辞,足能履则相者导仪。目厌威容之美,耳饱德义之声,所谓沈渍玄流,而沐浴清风矣。犹有咎悔,聆二叔之谤,使周公东迁,皇天赫怒,显明厥咎,然后乃寤。不亮周公之圣德,而信〈金滕〉之教言,岂不暗哉?夫汉昭父非武王,母非邑姜,养惟盖主,相则桀、光。保无仁孝之质,佐无隆平之治,所谓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然而德与性成,行与礼并,在年二七,早知夙达,发燕书之诈,亮霍光之诚。岂将启〈金滕〉,信国史,而后乃寤哉?使成、昭钧年而立,易世而化,贸臣而治,换乐而歌,则汉不独少,周不独多也。”

    大将军霍光及上官桀秉政,桀害光宠,欲诛之,乃诈为帝兄燕旦上书,称光行上林称跸等事。帝不信。

    或曰:“汉宣帝政事明察,其光武之俦欤?”

    虞南曰:“汉宣帝起自闾阎,知人疾苦,是以留心听政,擢用贤良,原其循名责实,峻法严令,盖流出于申、韩也。古语云:图王不成,弊犹足霸;图霸不成,弊将如何?光武仁义,图王之君也;宣帝刑名,图霸之主也。今以相辈,恐非其俦。”

    议曰:元帝之为太子,尝谏宣帝,以为持法太严。帝作色曰:“我汉家以霸王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化,用害政乎?”虽以此言之,知其度量不远,然宽猛之制有自来矣。昔高祖入秦,约法三章,秦人大悦。此言缓刑之美也。郭嘉说曹公云:“汉末政失于宽。绍以宽济,故不摄;公纠之以猛,而上下知制。”此言严刑之当也。故《传》曰:“政宽则人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人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书》曰:“刑罚世轻世重。”《周礼》曰:“刑新国用轻典,刑乱国用重典,刑平国用中典。”

    由此观之,但问时代何如耳!严刑恶足小哉!

    或曰:“汉元帝才艺温雅,其守文之良主乎?”

    虞南曰:“夫人君之才,在乎文德武功而已。文则经天纬地,词令典策;武则禁暴戢兵,安人和众。此南面之宏图也。至于鼓瑟吹箫,和声度曲,斯乃伶官之职,岂天子之所务乎?”

    议曰:元帝多才艺,善鼓瑟琴,虽如此,非善之善也。何则?徐干《中论》曰:“夫详小事而略大道,察近物而暗远数,自古及今,未有如此而不乱也,未有如此而不亡也。所谓‘详小事、察近物’者,谓耳聪于丝竹歌谣之和,目明于雕琢彩色之章,口给于辩惠切对之词,心通于短言小说之文,手习于射御书数之巧也。所谓‘远数、大道’者,谓仁足以覆焘群生,惠足以抚养百姓,明足以照见四方,智足以统理万物,权足以应变无端,义足以阜生财用,威足以禁遏奸非,武足以平定祸乱,详于听受而审于官人,达于废兴之原,通于安危之分。如此,则君道毕矣。”

    昔鲁庄多伎艺,诗人刺之;鲁昭美容仪,有出奔之祸。由是言之,使人主视如离娄、听如师旷、射如夷羿、书如史籀,可谓善于有司之职,何益于理乎!

    匡衡《谏元帝改政书》曰:“受命之王,务在创业垂统,传之无穷。继体之君,必存于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今陛下圣德天覆,子爱海内,然阴阳未和,奸邢未禁者,殆议论者未丕扬先帝之盛功,争言制度不可用。臣窃恨国家释乐成之业,而虚为此纷纷也。愿陛下详览统业之事,此守文也。”

    或曰:“观伪新王莽,谦恭礼让,岂非一代之名士乎?至作相居尊,骄淫暴虐,何先后相背甚乎?”

    虞南曰:“王莽天姿惨酷,诈伪人也。未达之前,徇名求誉;得志之后,矜能傲物。饬情既尽,而本质存焉。愎谏自高,卒不改寤,海内冤酷,为光武之驱除焉。”

    班固曰:“王莽始起外戚,折节力行,以要名誉。哀成之际,勤劳国家,直道而行,动见称述,岂所谓‘在国必闻,在家必闻,色取仁而行违’者耶?莽既非仁,而有邪佞之材,又承四父世业之权,遭汉中微,国统三绝,而太后寿考,为之宗主,故得肆其奸慝,以成篡夺之祸。推此言之,亦有天时,非人力所致。及其窃位南面,处非所据,颠覆之势,险于桀、纣,而莽晏然,自谓黄、虞复出也。乃矜其威诈,滔天虐人,是以海内嚣然,丧其乐生之心,内外怨恨,远近俱废,城池不守,肢体分裂,遂令天下城邑为墟,自《书》、《传》所载,乱臣贼子,无道之人,未有如莽之甚者也。紫色蛙声,馀分润位,为圣王之驱除云。”

    吴王孙权论吕蒙曰:“子明少时,孤谓不辞剧易,果敢有胆而已。长大学问开益,筹略奇至,可以次于公瑾,图取关羽,胜于子敬。子敬答孤书云:‘帝王之起,皆在有驱除。羽不足忌。’此子敬内不能办,而外为大言耳。孤亦恕之,不茍责也。”此驱除之意也。

    夏少康、汉光武皆中兴之君,孰者为最?

    虞南曰:“此二帝皆兴复先绪,光启王业,其名则同,其实则异。何者?光武之世,藉思乱之民,诛残贼之莽,取乱侮亡,为功差易。至如少康,则夏氏之灭已二代矣羿及寒浞。藐然遗体,身在胎孕,母氏逃亡,生于他国。不及过庭之训,曾无强近之亲,遭离乱之难,庇身非所,而能崎岖于丧乱之间,遂成配天之业,中兴之君,斯为称首。”

    魏高贵乡公问荀𫖮曰:“有夏既衰,后相殄灭,少康收辑夏众,复禹之绩。高祖拔起垄亩,芟夷秦、项。考其功德,谁为先后?”

    𫖮对曰:“造之与因,难易不同。少康功德虽美,犹为中兴,汉世祖同流可也。至如高祖,臣等以为优。”上曰:“少康先于灭亡之后,降为诸侯之隶,能布其德而兆有其谋,卒灭过戈,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非至德宏仁,岂能济斯勋乎?汉祖因土崩之势,收一时之权,为人子则数危其亲,为人君则囚系贤相,为人父则不能卫其子,身没之后,社稷几倾。若与少康易时而处,或未能复大禹之绩也。”推此言之,宜高夏康而下汉祖矣。

    后汉衰乱,由于桓、灵二主,凶德谁则为甚?

    虞南曰:“桓帝赫然奋怒,诛灭梁冀,有刚断之节焉,然阉人擅命,党锢事起,中平乱阶,始于桓帝?古语曰:‘天下嗷嗷,新主之资也。’灵帝承疲民之后,易为善政;黎庶倾耳,咸冀中兴。而帝袭彼覆车,毒逾前辈,倾覆宗社。职帝之由,天年厌世,为幸多矣。”

    议曰:桓帝问侍中爰延曰:“朕如何主也?”对曰:“汉中主。”“何者?”“尚书令陈蕃任事则理,中常侍黄门豫政则乱。是以知陛下可与为善,可与为非。此中主之谓也。”

    虞南曰:“夫泯江初发,其源可以滥觞。及其远也,方舟而后能济。元帝之时,而任宏恭、石显;暨于桓、灵,加以单超、张让;既斁彝伦,遂倾宗国。其所由来者渐矣。故曰:‘荧荧不灭,炎炎奈何?’言慎其始也。呜呼!百代之后,其鉴之哉!”

    古语曰:“寒者易为衣,饥者易为食。”晁错曰:“夫国富强而邻国乱者,帝王之资。”

    由此言之,是知昏乱之君,将以开圣德矣。

    自炎精不竞,宇县分崩,曹孟德挟天子而令诸侯,刘玄德凭蜀汉之阻,孙仲谋负江淮之固,三分天下,鼎足而立,皆肇开王业,光启霸图。三方之君,孰有优劣?

    虞南曰:“曹公兵机智算,殆难与敌,故能肇迹开基,居中作相,实有英雄之才矣!然谲诡不常,雄猜多忌,至于杀伏后,鸩荀彧,诛孔融,戮崔琰,娄生毙于一言,桓劭劳于下拜。弃德任刑,其虐已甚,坐论西伯,实非其人。许邵所谓‘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斯言为当。”

    “刘公待刘璋以宾礼,委诸葛而不疑,人君之德,于斯为美。彼孔明者,命世之奇才,伊、吕之俦匹。臣主同心,鱼水为譬,但以国小兵弱,斗绝一隅,支对二方,抗衡上国。若使与曹公易地而处,骋其长算,肆关、张之武,尽诸葛之文,则霸王之业成矣。”

    “孙主因厥兄之资,用前朝之佐,介以天险,仅得自存,比于二人,理弗能逮。”

    陈寿云:“刘备机权干略,不逮魏武,所以基宇亦狭。”张辅曰:“何为其然?夫拨乱之主,当先以收相获将为本,一身善战,不足恃也。诸葛孔明达礼知变,殆王佐之才,玄德无强盛之势而令委质;关侯、张飞皆人杰也,服而使之。夫明暗不相为用,能否不相为使。武帝虽处安强,不为之用也,况在危急之间乎?若令玄德据有中州,将与周室比隆,岂徒二杰而已。”

    魏帝问吴使赵咨曰:“吴王何等主也?”咨对曰:“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也。”帝问其状,咨曰:“纳鲁肃于凡品,是其聪也;拔吕蒙于行阵,是其明也;获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荆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据三州虎视天下,是其雄也;屈身于陛下,是其略也。”

    孙策疮甚,呼弟权曰:“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才,以保江东,我不如卿。”

    陈寿云:“孙权屈身忍辱,任才尚计,有勾践之奇。人之杰也。故能自擅江表,成鼎峙之业也。”

    晋宣帝雄谋妙算,诸葛亮冠世奇才,谁为优劣?

    虞南曰:“宣帝起自书生,参佐帝业,济世危难,克清王道,文武之略,实有可称,而多仗阴谋,弗由仁义,猜忍诡伏,盈诸襟抱。至如示谬言于李胜,委鞫狱于何晏,愧心负理,君子不为。以此伪情,行之万物,若使力均势敌,俱会中原,以仲达之奸谋,当孔明之节制,恐非俦也。”

    吴张俨《默记》论诸葛亮、司马宣王二相优劣曰:“汉朝倾霸,天下分崩,二公并遭值际会,托身明主。孔明起蜀汉之地,蹈一州之上,方之大国,盖有九分之一也。提步卒数万,长驱祁山,慨然有饮马河洛之志;仲达据天下十倍之地,仗兼并之众,据牢城,拥精锐,无擒敌之意,务自保而已。使彼孔明若此而不亡,则凉、雍不解甲,中国不释鞍,胜负之势亦已决矣。方之司马,不亦优乎?”

    或曰:“晋景、文,兄弟孰贤?”

    魏明帝崩,立养子齐王芳,遗诏使曹爽与司马宣王辅政。宣王诛爽,自专政。宣王薨,子景王名师、字子元,代立辅政,废齐王芳,立高贵乡公。景王薨,弟文王名昭、字子上,又代立辅政,杀高贵乡公,立陈留王。后陈留王以魏禅晋,武帝名炎、字安世,即位平吴,天下一统。及子惠帝立,天下大乱,五胡入中原矣。

    虞南曰:“何晏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太初是也;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是也。’故知王佐之才,著于早日。及诛爽之际,智略已宣,钦、俭称兵,全军独克,此足见其英图也。虽道盛三分,而终身北面,威名振主而臣节不亏,侯服归全,于斯为美。太祖嗣兴,克宁祸乱,南定淮海,西平庸蜀,役不逾时,厥功为重。及高贵纂历,聪明夙智,不能竭忠协赞,拟迹伊周,遂乃伪谤士彦,委罪成济,自贻逆节,终享恶名,斯言之玷,不可磨也。”

    干宝《晋总论》曰:“昔汉宣帝以雄才硕量,应运而仕。值魏太祖创业之初,筹画军国,嘉谋屡中,遂服舆轸,驱驰三世。性深阻,有城府,而能宽绰以容纳,行任数以御物,而知人、善采拔。故能西擒孟达,东举公孙渊,内夷曹爽,外袭王陵,屡拒诸葛亮节制之兵,而东支吴人辅车之势。于是百姓与能,大象始构矣。世宗承基,太祖继业,玄、丰乱内,钦、诞寇外,潜谋虽密,而在机必兆;淮、浦再扰,而许、洛不震,咸黜异图,用光前烈。然后推毂锺、邓,长驱庸蜀。三关电扫,刘禅入臣。天符人事,于是信矣。

    始当非常之礼,终受备物之锡。至于世祖,遂享皇极,仁以厚下,俭以节用,和而不弛,宽而能断。故人咏维新,四海悦劝矣。泛舟三峡,介马桂阳,役不二时,江湘来同。夷吴、蜀之垒垣,通二方之险塞。太康之中,天下书同文,车同轨。虽太平未洽,亦足以明。吏奉其法,人乐其生,百代之一时也。武皇既崩,山陵未干,而杨骏被诛,母后废黜,朝士旧臣,夷灭者数十族。寻以二公、楚王之变,宗子无维城之助,而阏伯实沈之隙岁构。师尹无具瞻之贵,而颠坠戮辱之祸日有。方岳无钧石之镇,关门无结草之固。李辰、石冰,倾之于荆、扬;刘渊、王弥,挠之于青、冀。二十馀年而河、洛为墟,戎、羯称制,二帝失尊,山林无所。何哉?树立失权,托附非才,四维不张,而茍且之政多也。故观阮籍之行而觉礼教崩弛之所由,察庾纯、贾充之事而见师尹之多僻,思郭钦之谋而悟戎狄之有衅,核傅咸之奏、钱神之论而睹宠赂之彰。民风国势如此,虽以中庸之才,守文之主治之,辛有必见之于祭祀,季札必得之于乐声,范燮必为之请死,贾谊必为之痛哭,又况我惠帝以荡荡之德临之哉?淳耀之烈未渝,故大命重集于中宗元皇帝也。”

    东晋自元帝以下,何主为贤?

    虞南曰:“晋自迁都江左,强臣擅命,垂拱南面,政非己出。王敦以盘石之宗,居上流之要,负才矜地,志怀问鼎,非肃祖之明断,王导之忠诚,则晋祚其移于王氏矣。若使降年永久,仗任群贤,因瀍、涧之遗黎,乘刘、石之衰运,则克复中原,不难图也。”

    元帝值天下崩离,创立江左,后肃祖即位,大将军王敦威震内外,将谋为逆。帝与王导、温峤等决计征敦。敦败死也。

    或曰:“伪楚桓玄有奇才远略,而遂至灭亡,何也?”

    桓玄字敬道,父温。大司马玄博综术艺,以雄豪自处。晋安帝以为丞相,封楚王,遂禅位。

    虞南曰:“夫人君之量,必虚己应物,覆载同于天地,信誓拟于暄寒,然后万姓乐推而不厌也。彼桓玄者,盖有浮狡之小智,而无含宏之大德,值晋末衰乱,威不逮下,故玄得肆其爪牙,以侥幸之馀,而逢神武之运,至于夷灭,固其宜也。”

    鬻子曰:“发政施令,为天下福者,谓之道。上下相亲,谓之和。民不求而得所欲,谓之信。除天下之害,谓之仁。仁与信,和与道,帝之王器也。”

    由此言之,豪雄小智,何益于乐推哉?

    宋祖诛灭桓玄,再兴晋室,梁代裴子野优之于宣武,其事云何?

    虞南曰:“魏武,曹腾之孙,累叶荣显,濯缨汉室,三十馀年。及董卓之乱,乃与山东俱起,诛灭元凶,曾非己力。晋宣历任卿相,位极台鼎,握天下之图,居既安之势,奉明诏而诛逆节,建瓴为譬,未足喻也。宋祖以匹夫提剑,首创大业。旬月之间,重安晋鼎,居半州之地,驱一郡之卒,斩谯纵于庸蜀,禽姚绍于崤函,克慕容超于青部,枭卢循于岭外。戎旗所指,无往不捷。观其豁达,则汉祖之风;制胜胸襟,则光武之匹。惜其祚短,志未可量!此为优矣。”

    斐子野曰:“宋武皇帝,奇迹多于魏武,大德厚于晋宣。拔足行间,却孙恩蚁聚之众;奋臂荆、郢,扫桓玄盘石之宗,方轨长驱则三齐无坚垒,回戈内赴则五岭靡馀妖,命孙季高于巨海之上而番隅席卷,擢朱龄石于百夫之下而庸蜀来王,羌胡畏威,反为表里,董率虎旅,以事中原。然后请呼上帝,步骤前王,光有帝图,谓之义取者也。”

    又曰:“桓敬道有文武奇才,志雪馀耻,狡动离乱之中,奄有天下而不血刃,既而啸命六合,规模进取,未及逾年,坐盗社稷,自以名高汉祖,事捷魏晋,思专其侈,以冀恭己。若王谧、桓谦以人望镇领,衷王绥、谢混以后进相光辉,群从兄弟,方州连郡,民骇其速而服其强,无异望矣。高祖于时,朱方之一匹夫也,无千百之众,纠合同盟,电击二州,未及半旬,荡清京邑,号令群后,长驱江汉,推亡楚于匪隙,援衰晋于已颓,自轩辕以来,用兵之疾,未始有也。自非雄略不世,天命底止,焉能若此者乎?于是人知攸暨,而王迹兴矣。”

    宋孝武、明帝,二人孰贤?

    虞南曰:“二帝残忍之性,异体同心。诛僇贤良,割剪枝叶,内无平、勃之相,外阙晋、郑之亲,以斯大宝,委之昏稚,故使齐氏乘衅,宰制天下,未逾岁稔,遂移龟玉。缄滕虽固,适为大盗之资。百虑同失,可为长叹。鼎社倾沦,非不幸也。”

    孝武名骏,文帝第三子,为江州刺史。弟劭既弑逆帝,与颜竣于江州起义征邵,平之。明帝名彧,文帝第十八子,即位,尽杀孝武诸子,务为雕饰,天下骚然,崩,子昱立,无道,萧道成杀之。

    齐建元、永明之间,号为治世,诚有之乎?

    虞南曰:“齐高创业之主,知稼穑之艰难,且立身俭素,务存简约。武帝则留意后庭,雕饰过度,然能委任王俭,宪章攸出,礼乐之盛,咸称永明。宰相得人,于斯为美。”

    议曰:子卫灵公之无道,康子曰:“夫如是,爰为不丧?”孔子曰:“仲叔圉治宾客,祝驼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爰为丧?”此言委任有德之美也。

    田单相齐,过淄水,有老人涉淄而寒。田单解裘而衣之。襄王恶之,曰:“田单之厚施,将欲以取我国乎?不早图,恐后之。”此言委任有德之恶也。

    故齐侯恶陈氏厚德,晏子谓齐侯曰:“在礼,家施不及国,大夫不收公利,可以止之。”齐襄恶田单厚施,贯珠者谓襄王曰:“王不如嘉单之善,令曰:‘寡人忧人之饥也,单收而食之;寡之忧人之寒也,单解裘而衣之。称寡人之意。’单有是善而王嘉之,单之善,亦王之善也。”后里闾相与语曰:“单之爱人,乃王之教也。”

    夫收臣下之权,宜如晏子及贯珠者。

    昔汉祖疾甚,吕后问为相,曰:“曹参可。”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憨,陈平可以助之。陈平智有馀,然难独任。周勃厚重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

    宋高祖大渐,戒太子曰:“檀道济虽有干略而无远志,徐羡之、傅亮当无异图,谢晦常从征伐,颇识机变,若有同异,必此人也,可以会稽处之。”

    夫任贤用能,宜如汉高及宋祖矣。

    宋、齐二代,废主有五,并骄淫狂暴,前后如一。或身被贼杀,或倾坠宗社。岂厥性顽凶,自贻非命,将天之所弃,用亡大业乎?

    虞南曰:“夫上智下愚,特禀异气;中庸之才,皆由训习。自宋、齐以来,东宫师傅,备员而已。贵贱礼隔,规献无由,多以位升,罕由德进。此五君者,禀凡庸之性,无周、召之师,远益友之箴规,狎宵人之近习,以斯下质,生而楚言,覆国亡身,理数然也。”

    议曰:贾生云:“昔成王幼,在襁褓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保,保其身体;傅,傅之德义;师,导之教训。此三公之职也。又置三少,曰少傅、少保、少师,是与太子晏者也。故乃孩抱有识,三公、三少固明孝、仁、义、礼以导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翼卫之,使与太子居处。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

    夫习与正人居,不能无正,犹生长齐地,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犹生长楚地,不能不楚言也。秦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即位,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视杀人若刈草菅然。岂胡亥之性恶哉?彼其所以导之者非其理也。”

    晋惠帝太子遹有罪,阎纂上书谏曰:“臣伏念遹长养深宫,沉沦富贵,受饶先帝,父母骄之。每见选师傅,下至郡吏,率取膏粱击钟鼎食之家,希有寒门儒素,如卫绾、周文;洗马舍人,亦无汲黯、郑庄之比,遂使不见事君父之道。古礼,太子以士礼与国人齿,欲令知贱,然后乃贵。自顷东宫亦微,太盛所以致败,非但东宫。诸王师友、文学,亦取豪族力能得者,岂有切磋,能相长益?今适言语悖逆,受罪之日,不失子道,尚可重选师傅。置游谈文学,皆选寒长孤宦、以学行自立者,及涉履艰难、名行素立者,使与游处。绝贵戚子弟、轻薄宾客,但道古今孝子慈亲、忠臣事君,及思愆改过,皆闻善道,庶几可全。”

    由此观之,故知太子者,选左右,俾喻教之,最急也。

    梁元帝聪明才学,克平祸乱,而卒致倾覆。何也?元帝,梁武帝第七子,名绎,为荆州刺史。破侯景,都荆州,为西魏万纽于谨来伐,执帝害之。

    虞南曰:“梁元聪明伎艺,才兼文武,仗顺伐逆,克雪家冤,成功遂事,有足称者。但国难之后,伤夷未复,信强寇之甘言,袭褊心于怀楚蕃,屏宗支自为仇敌,孤远悬僻,莫与同忧,身亡祚灭,生人涂炭,举鄢、郢而弃之,良可惜也。”

    议曰:《淮南子》云:“夫仁智,才之美者也。所谓仁者,爱人也;所谓智者,知人也。爱人则无虐刑,知人则无乱政。此三代所以昌也。智伯有五过人之才,而不免于身死人手者,不爱人也;齐王建有三过人之巧,而身虏秦者,不知贤也。故仁莫大于爱人,智莫大于知人。二者不立,虽察慧捷巧,不免于乱矣。”

    或曰:“周武之雄才武略,身先士卒,若天假之年,尽其兵算,必能平宇内,为一代之明主乎?”

    虞南曰:“周武骁勇果毅,有出人之略,观其卑躬厉士,法令严明,虽勾践、穰苴,无闻于天下。此猛将之任,非人君之度量也。”

    由此观之,夫拨乱之主,当先以收相获将为本,一身善战,不足恃也。故刘向曰:“知人者,王道也;知事者,臣道也。伎艺善战,何益哉?”

    后齐文宣帝,狂悖之迹,桀、纣之所不为,而国富人丰,不至于乱亡。何也?宣帝名洋,后齐高欢第二子,受后魏禅也。

    虞南曰:“昔齐桓奢淫亡礼,人伦所弃,假六翮于仲父,遂伯诸侯。宣武帝鄙稔忍虐,古今无比,委万机于遵彦,保全宗国,以其任用得才,所以社稷犹存者也。”

    议曰:殷有三仁,太康有五弟,亦皆贤者,而国为墟,何哉?

    鬻子曰:“君子与人之谋也,能必用道,而不能必见受也;能必忠,而不能必见入也;能必信,而不能必见信也。故虞公不用宫之奇谋,灭于晋;仇由不听赤章之言,亡于智氏。天下之国,莫不有忠臣谋士,但在用与不用耳。茍为不用,反贻君谤,贤人君子,安能救败乱乎?”

    陈武帝起自草莱,兴创帝业,近代以来,可方何主?

    虞南曰:“武帝以奇才远略,怀匡复之志,龙跃海嵎,豹变岭表,扫重氛于绛阙,复帝座于紫微。西抗周师,北夷齐寇,宏谋长算,动无遗策,实开基之令主,拨乱之雄才。比宋祖则不及,方齐高则优矣。”

    隋文帝起自布衣,光有神器。西定庸蜀,南平江表,比于晋武,可为俦乎?

    虞南曰:“隋文因外戚之重,周室之微,负图作宰,遂膺宝命。留心政治,务从恩泽,故能绥抚新旧,缉宁遐迩,文武制置,皆有可观。及克定江淮,咸同书轨,率土黎献,企伫太平。自金陵灭后,王心奢汰,虽威加四海,而情堕万机,荆璧填于内府,吴姬满于下室。仁寿雕饰,事将倾宫,万姓力殚,中民产竭。加以猜忌心起,巫蛊事兴,戮爱子之妃,离上相之母猫鬼事起,秦王妃及仆射杨素母,皆坐焉。。纲维已紊,礼教斯亡,牝鸡晨响,皇枝剿绝,废黜不辜,树立所爱废太子勇为庶人,立晋王广也。。功臣良佐,诛翦无遗。季年之失,多于晋武,十世不永,岂天亡乎?”

    议曰:汉高祖欲以赵王如意易太子,叔孙通谏曰:“昔晋献公以骊姬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秦以不早定扶苏,令赵高得以诈立胡亥,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今陛下必欲废嫡而立少,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帝曰:“吾直戏耳。”通曰:“太子乃天下本,本之一摇,天下震动。奈何以天下戏?”乃听之。

    袁绍爱少子尚,乃以太子谭继兄后。沮授谏曰:“世称万人逐兔,一人获之,贪者悉止,分定故也。且年均以贤,德均以长,上古之制也。愿上惟先代成败之诫,下思逐兔分定之义。若其不改,祸始此矣。”绍不从,后果构隙。

    故曰:立嫡子者,不使庶孽疑焉。疑则动,两则争。子两位者,家必乱;子两位,而家不乱者,亲犹在也。恃亲不乱,失亲必乱。有旨哉。

    或曰:“王霸之略,请事斯语矣。敢问殁而作谥,及改正朔,易服色,以变人之耳目,其事奚象?”

    对曰:“古之立谥者,将以戒夫后代,随行受名,君亲无隐。今之臣子不论名实,务在尊崇,斯风替也久矣。”

    昔季康子问五帝之德于孔子,孔子曰:“天有五行,木火金水及土。分时化育,以成物。”一岁三百六十日,五行行七十二日,化生长育。

    其神为五帝纬五帝,五行之神。。古之王者,易代改号,取法五行。五行更王,终始相生,亦象其义。故其生为明王者,而死配五行。是以太昊配木勾芒为木正也,炎帝配火祝融为火正也,少昊配金蓐收为金正也,颛顼配水玄冥为水正也,黄帝配土后土为土正也

    帝王改号,于五行之德,各有所尚。从其所王之德次焉木家次位火也。木家尚赤,以木德义之普,循其母,兼其子也。夏后氏以金德王而尚黑,殷人以水德王而尚白水家尚青,而尚白者,避土家之尚青也。土家宜尚白,为土者,四行之主,主于四季。五行用事,先起于木,故土家尚木色青也。。周人以木德王而色尚赤。此三代之所以不同也。及汉之初,公孙臣贾谊以为汉土德,以五行之传,从所不胜传移之传也。五帝相代,常从金木水火土相胜之法也。。秦在水德,故谓汉据土而克之。刘向父子以为帝出于震,故庖牺氏始受木德,其后以母传子,终而复始。自神农、黄帝,下历唐虞三代,而汉得火焉。故高祖始起,神母夜号,著赤帝之符,得天统矣。昔共工以水德间于木火,与秦同运,非其次,故皆不永也。

    以吾观之,帝王之兴,各本其所出五帝之后,以定五德。何以明之?汉,尧后也。尧,火德王,故汉为火焉。袁绍时耿包曰:“赤德衰尽,袁为黄胤,以为袁舜后,舜土德君,故劝进焉。”是知帝王之兴,各本其所出,五帝之后,有自来矣。今秦,颛顼后,水德也。故秦为水德焉。

    以此观之,虽百代可知也。

    臣行第十

    夫人臣萌芽未动,形兆未见,昭然独见存亡之机,得失之要,豫禁乎未然之前,使主超然立乎显荣之处,如此者,圣臣也。

    虚心尽意,日进善道;勉主以礼义,谕主以长策;将顺其美,匡救其恶。如此者,大臣也。

    夙兴夜寐,进贤不懈,数称往古之行事,以厉主意。如此者,忠臣也。或问袁子曰:“故少府杨阜,岂非忠臣哉?”对曰:“可谓直士,忠则吾不知。何者?夫为人臣,见主失道,指其非而播扬其恶,可谓直士,未为忠也。故司空陈群则不然,其谈语终日,未尝言人主之非,书数十上而不知,君子谓陈群于是乎长者。此为忠矣。

    明察成败,早防而救之,塞其间,绝其源,转祸以为福,君终己无忧。如此者,智臣也。

    依文奉法,任官职事,不受赠遗,食饮节俭。如此者,贞臣也。

    国家昏乱,所为不谀,敢犯主之严颜,面言主之过失。如此者,直臣也。

    是谓六正。桓范《世要论》曰:“臣有辞拙而意工,言逆而事顺,可不恕之以直乎?臣有朴𫘤而辞讷,外疏而内敏,可不恕之以质乎?臣有犯难以为上,离谤以为国,可不恕以忠乎?臣有守正以逆众意,执法而违私欲,可不恕之以公乎?臣有不屈己以求合,不祸世以取名,可不恕之以直乎?臣有从仄陋而进显言,由卑贱而陈国事,可不恕之以难乎?臣有孤特而执节,介立而见毁,可不恕之以劲乎?此七恕者,所以进善也。”

    安官贪禄,不务公事,与世沉浮,左右观望。如此者,具臣也。

    主所言皆曰“善”,主所为皆曰“可”,隐而求主之所好而进之,以快主之耳目。偷合茍容,与主为乐,不顾后害。如此者,谀臣也。

    中实险诐,外貌小谨,巧言令色,又心疾贤。所欲进则明其美,隐其恶;所欲退则彰其过,匿其美,使主赏罚不当、号令不行。如此者,奸臣也。

    智足以饰非,辩足以行说,内离骨肉之亲,外妒乱于朝廷。如此者,谗臣也。

    专权擅势,以轻为重;私门成党,以富其家;擅矫主命,以自显贵。如此者,贼臣也。

    谄主以佞邪,坠主于不义,朋党比周,以蔽主明,使白黑无别、是非无闻;使主恶布于境内、闻于四邻。如此者,亡国之臣也。

    是谓六邪。桓范《世要论》曰:“臣有立小忠以售大不忠,效小信以成大不信,可不虑之以诈乎?臣有貌厉而内荏,色取仁而行违,可不虑之以虚乎?臣有害同侪以专朝,塞下情以壅上,可不虑之以嫉乎?臣有进邪说以乱是,因似然以伤贤,可不虑之以谗乎?臣有因赏以偿恩,因罚以作威,可不虑之以奸乎?臣有外显相荐,内阴相除,谋事托公而实挟私,可不虑之以欺乎?臣有事左右以求进,托重臣以自结,可不虑之以伪乎?臣有和同以谐取,茍合以求进,可不虑之以祸乎?臣有悦主意以求亲,悦主言以取容,可不虑之以佞乎?此九虑者,所以防恶也。”

    子贡曰:“陈灵公君臣宣淫于朝,泄冶谏而杀之,是与比干同也,可谓仁乎?”

    子曰:“比干于纣,亲则叔父,官则少师,忠款之心,在于存宗庙而已,故以必死争之,冀身死之后而纣悔悟。其本情在乎仁也。泄冶位为下大夫,无骨肉之亲,怀宠不去,以区区之一身,欲正一国之淫昏,死而无益,可谓怀矣!《诗》云:‘民之多僻,无自立辟。’其泄冶之谓乎?”

    或曰:“叔孙通阿二世意,可乎?”

    司马迁曰:“夫量主而进,前哲所韪。叔孙生希世,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卒为汉家儒宗。古之君子,直而不挺,曲而不挠,大直若诎,道同蜲蛇,盖谓是也。”议曰:太公云:“吏不志谏,非吾吏也。”朱云延诘张禹曰:“尸禄保位,无能往来,可斩也。”班固曰:“依世则废道,违俗则危殆,此古人所以难受爵位。”由此言之,存与死,其义云何?对曰:范晔称:“夫专为义则伤生,专为生则骞义。若义重于生,舍生可也;生重于义,全生可也。”

    或曰:“然则窦武、陈蕃,与宦者同朝廷争衡,终为所诛,为非乎?”

    范晔曰:“桓灵之世,若陈蕃之徒,咸能树立风声,抗论昏俗,驱驰山岨峗之中,而与腐夫争衡,终取灭亡者,彼非不能洁情志,违埃雾也。悯夫世士,以离俗为高,而人伦莫相恤也;以遁世为非义,故屡退而不去;以仁心为己任,虽道远而弥厉。及遭值际会,协策窦武,可谓万代一时也。功虽不终,然其信义足以携持世心矣。”议曰:此所谓义重于生,舍生可也。

    或曰:“臧洪死张超之难,可谓义乎?”

    范晔曰:“雍丘之围,臧洪之感愤,壮矣!相其徒跣且号,束甲请举,诚足怜也。夫豪雄之所趣舍,其与守义之心异乎?若乃缔谋连衡,怀诈算以相尚者,盖惟势利所在而已。况偏城既危,曹、袁方穆,洪徒指外敌之衡,以纾倒悬之会,忿悁之师,兵家所忌,可谓怀哭秦之节,存荆则未闻。”昔广陵太守张超委政臧洪,后袁绍亦与结友。及曹操围张超于雍丘,洪闻超被围,乃徒跣号泣,勒兵救超,兼从绍请兵,绍不听,超城陷,遂族诛超。洪由是怨绍,与之绝,绍兴兵围之,城陷诛死。议曰:臧洪当纵横之时,行平居之义,非立功之士也。

    或曰:“季布壮士,而反摧刚为柔,髡钳匪匿,为是乎?”

    司马迁曰:“以项羽之气,而季布以勇显于楚,身屡典军,搴音绮连反旗者数矣,可谓壮士。然至被刑戮,为人奴而不死,何其下也!彼必自负其材,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故终为汉名将。贤者诚重其死。夫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非勇也,其计尽,无复之耳。”议曰:大史公曰:“魏豹、彭城虽故贱,然已席卷千里,南面称孤,喋血乘胜,日有闻矣。怀叛逆之意,及败,不死而虏,囚身被刑戮,何哉?中材以上且羞其行,况王者乎!彼无异,故智略绝人,独患无身耳。得摄尺寸之柄,其云蒸龙变,欲有所会其度,以故幽囚而不辞云。”此则纵横之士,务立其功者也。又《蔺公赞》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难也,处死者难。方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势不过诛,然士或怯懦不敢发。相如一厉其气,威信敌国;退而让廉颇,名重太山。其处智勇,可谓兼之矣!”此则忠贞之臣,诚知死所者也。管子曰:“不耻身在缧绁之中,而耻天下之不理;不耻不死公子纠,而耻威之不申于诸候。”此则自负其才,以济世为度者也。”此皆士之行己,死与不死之明效也。

    或曰:“宗悫之贱也,见轻庾业。及其贵也,请业为长史,何如?”

    裴子野曰:“夫贫而无戚,贱而无闷,恬乎天素,弘此大猷,曾、原之德也。降志辱身,俯眉折脊,忍屈庸曹之下,贵骋群雄之上,韩、黥之志也。卑身之事则同,居卑之情已异。若宗元干无怍于草具,有韩、黥之度矣。终弃旧恶,长者哉!”

    宋宗悫之贱也,州人庾业丰富,待客必方丈。其为悫设,则粟饭,悫亦致饱。及为豫州,请业为长史也。

    世称郦寄卖交,以其绐吕禄也,于理何如?

    班固曰:“夫卖交者,谓见利忘义也。若寄,父为功臣而执劫,虽摧吕禄,以安社稷,义存君亲可也。”

    或曰:“靳允违亲守城,可谓忠乎?”

    徐众曰:“靳允于曹公,未成君臣。母,至亲也,于义应去。

    昔王陵母为项羽所拘,母以高祖必得天下,因自杀以固陵志,明心无所系,然后可得事人,尽其死节。

    卫公子开方仕齐,十年不归,管仲以其不怀其亲,安能爱君,不可以为相。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允宜先救至亲。

    徐庶母为曹公所得,刘备乃遣庶归。欲天下者,恕人子之情,公又宜遣允也。”

    魏太祖征冀州,使程昱留守甄城。张邈叛。太祖迎吕布,布执范令靳允母。太祖遣昱说靳允,无以母故,使固守范。允流涕曰:“不敢有二也。”

    魏文帝问王朗等曰:“昔子产治郑,人不能欺;子贱治单父,人不忍欺;西门豹治邺,人不敢欺。三子之才,于君德孰优?”

    对曰:“君任德,则臣感义而不忍欺;君任察,则臣畏觉而不能欺;君任刑,则臣畏罪而不敢欺。任德感义,与夫导德齐礼,有耻且格,等趋者也;任察畏非,与夫导政齐刑,免而无耻,同归者也。优劣之悬,在于权衡,非徒钧铢之觉也。”

    或曰:“季文子、公孙弘,此二人皆折节俭素,而毁誉不同,何也?”

    范晔称:“夫人利仁者,或借仁以从利;体义者,不期体以合义。季文子妾不衣帛,鲁人以为美谈;公孙弘身服布被,汲黯讥其多诈。事实未殊而毁誉别者,何也?将体之与利之异乎?故前志云:仁者安仁,智者利仁,畏罪者强仁。校其仁者,功无以殊;核其为仁,不得不异。安仁者,性善者也;利仁者,力行者也;强仁者,不得已者也。三仁相比,则安者优矣。”

    议曰:夫圣人德全,器无不备。中庸已降,才则好偏。故曰:柴也愚,参也鲁,师也僻,由也喭。由此观之,全德者鲜矣!全德既鲜,则资矫情而力善矣!然世恶矫伪,而人贤任真。使其真贪愚而亦任之,可为贤乎?对曰:吁!何为其然?夫肖精天地,负阴抱阳,虽清浊贤愚,其性则异,而趋走嗜欲,所规则同。故靡颜腻理,人所悦也;乘坚驱良,人所爱也;苦心贞节,人所难也;徇公灭私,人所苦也。不以礼教节之,则荡而不制,安得攻苦食淡,贞洁公方,临财廉而取与义乎?故《礼》曰:“欲不可纵,志不可满。”古语云:“廉士非不爱财,取之以道。”《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皆矫伪之谓也。若肆其愚态,随其鄙情,名曰任真而贤之,此先王之罪人也。故吾以为矫伪者,礼义之端;任真者,贪鄙之主。夫强仁者,庸可诬乎?

    或曰:“长平之事,白起坑赵卒四十万,可为奇将乎?”

    何晏曰:“白起之降赵卒,诈而坑其四十万,其徒酷暴之谓乎?后亦难以重得志矣!向使众人预知降之必死,则张虚拳,犹可畏也。况于四十万披坚执锐哉?天下见降秦之将,头颅依山;归秦之众,骸积成丘,则后日之战,死当死耳,何众肯服,何城肯下乎?是为虽能裁四十万之命,而适足以强天下之战。欲以要一期之功,而乃更坚诸侯之守。故兵进而自伐其势,军胜而还丧其计,何者?设使赵众复合,马服更生,则后日之战起,必非前日之对也,况今皆使天下为后日乎!其所以终不敢复加兵于邯郸者,非但忧平原之补缝,患诸侯之救至也,徒讳之而不言耳。且长平之事,秦人十五以上,皆荷戟而向赵矣。夫以秦之强,而十五以上,死伤过半,此为破赵之功小,伤秦之败大也。又何称奇哉?”

    议曰:黄石公称:“柔者能制刚,弱者能制强。柔者德也,刚者贼也。柔者,人之所助;刚者,怨之所居。”是故,纣之百克,而卒无后;项羽兵强,终失天下。故随何曰:“使楚胜,则诸侯自危惧而相救。夫楚之强,适足以致天下之兵耳。”由是观之,若天下已定,借一战之胜,诈之可也。若海内纷纷,雌雄未决而失信义于天下,败亡之道也。当七国之时,诸侯尚强,而白起乃坑赵降卒,使诸侯畏之而合纵,诸侯合纵,非秦之利,为战胜而反败。何晏之论当矣。

    或曰:“乐毅不屠二城,遂丧洪业,为非乎?”

    夏侯玄曰:“观乐生与燕惠王书,其殆乎知机合道,以礼终始者欤!夫欲极道德之量,务以天下为心者,岂其局迹当时,止于兼并而已哉?夫兼并者,非乐生之所屑;强燕而废道,又非乐生之所求。不屑茍利,不求小成,斯意兼天下者也。举齐之事,所以运其机而动四海也。围城而害不加于百姓,此仁心着于遐迩矣。迈令德以率列国,则几于汤武之事矣。乐生方恢大纲,以纵二城,收人明信,以待其弊,将使即墨、莒人,顾仇其上,开宏广之路,以待田单之徒;长容善之风,以申齐士之志。招之东海,属之华裔。我泽如春,人应如草,思戴燕王,仰风声,二城必从,则王业隆矣。虽淹留于两邑,乃致速于天下也。不幸之变,势所不图,败于垂成,时变所然。若乃逼之以兵,劫之以威,侈杀伤之残,以示四海之人,虽二城几于可拔,则霸王之事,逝其远矣。乐生岂不知拔二城之速了哉?顾城拔而业乖也。岂不虑不速之致变哉?顾业速与变同也。由是观之,乐生之不屠二城,未可量也。”

    或曰:“乐毅相弱燕,破强齐,合五国之兵,雪君王之耻,围城而不急攻,将令道穷而义服,此则仁者之师,咸以为谟谋胜武侯也。可乎?”

    张辅曰:“夫以五国之兵共伐一齐,不足为强;大战济西,伏尸流血,不足为仁。彼孔明包文武之德,长啸俟时。刘玄德以知人之明,屡造其庐,咨以济世,奇策泉涌。遂东说孙权,北抗大魏,以乘胜之师,翼佐取蜀。及玄德临终,禅以大位,在扰攘之际,立童蒙之主,设官分职,班叙众才,文以治内,武以折衡,然后布恩泽于国中之人。其行军也,路不拾遗,毫毛不犯。勋业垂济而陨。观其遗文,谟谋宏远矣。己有利则让于下,下有阙则躬自咎。见善则迁,纳谏则改,故声烈震遐迩也。孟子曰:‘闻伯夷之风,贪夫自廉。’余以为睹孔明之忠,奸臣立节。殆将与伊、吕争胜,岂徒以乐毅为伍哉?”

    或曰:“商鞅起徒步,干孝公,挟三术之略,吞六国之纵,使秦业帝,可为霸者之佐乎?”

    刘向曰:“夫商君,内急耕战之业,外重战伐之赏,不阿贵宠,不偏疏远。虽《书》云:‘无偏无党’,《诗》云:‘周道如砥,其直知矢’,《司马法》之厉戎士,周后稷之劝农业,无以易此。此所以并诸侯也。故孙卿曰:‘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夫霸君若齐桓、晋文者,桓不倍柯之盟,文不负原之期,而诸侯信之。此管仲、咎犯之谋也。今商君倍公子卬之旧恩,弃交魏之明信,诈取三军之众,故诸侯畏其强而莫亲信也。藉使孝公遇齐桓、晋文,得诸侯之统,将合诸侯之君,驱天下之兵以伐秦,秦则亡矣。天下无桓、文之君,故秦得以兼诸侯也。卫鞅始自以为知王霸之德,原其事,不伦也。昔周召公施美政,其死也,后世思之,〈蔽芾甘棠〉之诗是,尝舍于树下,不忍伐其树,况害于身乎?管仲夺伯氏骈邑三百户,无怨言。卫鞅内刻刀锯之刑,外深斧钺之诛,身死车裂,其去霸者之佐,亦远矣!然孝公杀之,亦非也。可辅而用,使卫鞅施宽平之法,加之以恩,申之以信,庶几霸者之佐乎!”

    议曰:商鞅初因景监求见秦孝公,说以帝道,孝公意不入,时时睡,后又与鞅语,不知膝之过席。景监曰:“子何以中吾君?君之欢甚也。”鞅曰:“始吾说公以帝道,而君曰:‘久远矣!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子孙成事乎?’吾又说以霸道,其意欲之而未能也。吾又以强国之术说君,君大悦之。然亦难以比德于殷周矣!”

    昔齐桓公与鲁庄公会于柯而盟,曹沫以匕首劫桓公反鲁侵地。桓公许之,后悔,欲无与鲁地而杀曹沫。管仲曰:“弃信于诸侯,先天下之援,不可。”于是与曹沫三败所亡之地。诸侯闻之,皆信齐而欲附焉。山戎伐燕,燕告急于齐。齐桓公救燕而还,燕庄公送桓公入齐境。桓公曰:“非天子,诸侯相送不出境。吾不可以无礼于燕。”于是分沟割燕君所至与燕君,令复修召公之政,纳贡于周,诸侯闻之皆从,齐桓公于是始霸。由此观之,商鞅深刻弃信,非霸者之佐明矣。然孝公欲速,不从鞅言,孝公过也。商鞅牵于世,迫于君,不得行其志耳。刘向以鞅无霸王之术,谬矣。

    诸葛亮以马谡败于街亭,杀之。后蒋琬谓亮曰:“昔楚杀得臣,然后文公喜可知也。天下未定,而戮智计之士,岂不惜哉?”亮流涕曰:“孙武所以能制胜者,用法明也。是以杨干乱法,魏绛戮之。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复废法,何用讨贼耶?”

    习凿齿曰:“诸葛亮之不能兼上国也,岂不宜哉?夫晋人视林父之后济,故废法而收功。楚成暗得臣之益己,故杀之以重败。今蜀僻陋一方,才少上国,而杀其俊杰,退收驽下之用,明法胜才,不师三败之道,将以成业,不亦难乎?”

    晋侯使荀桓子与楚战于邲,桓子败归而请死,晋侯欲许之。士贞子曰:“不可。城濮之役,晋师三日馆谷,文公犹有忧色。左右曰:‘有喜而忧,如有忧而喜乎?’公曰:‘得臣犹在,忧未歇也。困兽犹斗,况国相乎!’及楚杀子玉,公喜而后可知,曰:‘是晋再克而楚再败也。’楚是以再世不竞。今天或者大警晋也,而又杀林父,以重楚胜,其无乃不竞乎?林父之事君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社稷之卫也。君若之何杀之?夫其败也,若日月之蚀,何损于明?”晋侯使复其位也。

    汉代以周勃功大霍光,何如?

    对曰:“勃本高帝大臣,众所归向,居太尉位,拥兵百万,既有陈平、王陵之力,又有朱虚诸王之援,郦寄游说,以谲诸吕,因众之心,易以济事。若霍光者,以仓卒之际,受寄托之任,辅弼幼主,天下晏然。遇燕王绾之乱,诛除凶逆,以靖王室。废昌邑,立孝宣,任汉家之重,隆中兴之祚,参声伊周,为汉贤相。推验事效,优劣明矣。”

    袁盎问汉文帝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社稷臣也。”盎曰:“可谓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者,主在与在,主亡与亡。方吕后时,刘氏不绝如带,绛侯为太尉,主兵柄,不能正。吕氏崩,大臣相与诛诸吕,太尉主兵,适会其成功。所谓功臣,非社稷臣也。”

    后汉陈蕃上疏荐徐稚、袁闳、韦著三人。帝问蕃曰:“三人谁为先后?”蕃曰:“闳生公族,闻道渐训。著长于三辅,礼义之俗,所谓不扶自直,不镂自雕。至于稚者,爰自江南卑薄之域,而角立杰出,宜当为先。”

    或曰:“谢安石为相,可与何人为比?”

    虞南曰:“昔顾雍封侯之日,而家人不知,前代称其质重,莫以为偶。夫以东晋衰微,疆埸日骇,况永固符坚字也六夷英主,亲率百万;苻融俊才名相,执锐先驱,厉虎狼之爪牙,骋长蛇之锋锷,先筑宾馆,以待晋君。强弱而论,鸿毛太山,不足为喻。文静深拒桓沛之援,不喜谢玄之书,则胜败之数,固已存于胸中矣。夫斯人也,岂以区区万户之封,动其方寸者欤?若论其度量,近古已来,未见其匹。”

    隋炀帝在东宫,尝谓贺若弼曰:“杨素、韩擒虎、史万岁三人,俱称良将,其间优劣何如?”对曰:“杨素是猛将,非谋将议曰:胆气果敢,猛将也;渊而有谋,谋将也。;韩擒虎是斗将,非领将议曰:拳捷矫悍,斗将也;御军齐肃,领将也。;史万岁是骑将,非大将议曰:领一偏师,所向无敌,骑将也;包罗英雄,使群才各当其用,大将也。。”太子曰:“善。”

    故自“六正”至于“问将”,皆人臣得失之效也。古语曰:“禹以夏王,桀以夏亡;汤以殷王,纣以殷亡。”阖庐以吴战胜,无敌于天下,而夫差以见擒于越;穆公以秦显名尊号,而二世以劫于望夷。其所以君王者同,而功迹不等者,所任异也。是以成王处襁褓而朝诸侯,周公用事也;赵武灵王年五十而饿死于沙丘,任李兑也。故魏有公子无忌,削地复得;赵任蔺相如,秦兵不敢出;楚有申包胥,而昭王反位;齐有田单,而襄王得国。因斯而谈,夫有国者,不能陶冶世俗,甄综人物,论邪正之得失,撮霸王之馀议,有能立功成名者,未之前闻。故知量能授官,至理之术也。

    德表十一

    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言嗜欲之本同,而迁染之途异也。夫刻意则行不肆,牵物则其志流。是以圣人导人理性,裁抑流宕,慎其所与,节其所偏。故《传》曰:“审好恶,理情性,而王道毕矣。”治性之道,必审己之所有馀,而强其所不足。盖聪明疏通者,戒于太察;寡闻少见者,戒于壅蔽;勇猛刚强者,戒于太暴;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湛静安舒者,戒于后时;广心浩大者,戒于遗忘。

    《人物志》曰:

    “厉直刚毅,材在矫正,失在激讦强毅之人,佷刚不和,不戒其强之唐突,而以顺为挠,厉其亢。是故,可与立法,难与入微也。

    柔顺安恕,美在宽容,失在少决柔顺之人,缓心宽断,不戒其事之不摄,而以亢为刿,安其舒。是故,可与循常,难与权疑也。

    雄悍杰健,任在胆烈,失在多忌雄悍之人,气奋英决,不戒其勇之毁跌,而以顺为恇,竭其势。是故,可与涉难,难与居约也。

    精良畏慎,善在恭谨,失在多疑精慎之人,畏患多忌,不戒其懦于为义,而以勇为悍,增其疑。是故,可与保全,难与立节也。

    强楷坚劲,用在桢干,失在专固凌楷之人,秉意劲持,不戒其情之固护,而以辩为虚,强其专。是故,可与持正,难与附众也。

    论辩理绎,能在释结,失在流宕博辩之人,论理赡给,不戒其辞之汎滥,而以楷为系,遂其流。是故,可与汎序,难与立约也。

    普博周洽,崇在覆裕,失在混浊宏普之人,意爱周洽,不戒其交之混杂,而以介为狷,广其浊。是故,可与抚众,难与厉俗也。

    清介廉洁,节在俭固,失在拘局狷介之人,砥诃清激,不戒其道之隘狭,而以普为秽,益其拘。是故,可与守节,难与变通也。

    休动磊硌,业在攀跻,失在疏越休动之人,志慕超越,不戒其意之太猥,而以静为滞,果其锐。是故,可与进趋,难与持后也。

    沉静机密,精在玄微,失在迟懦沉静之人,道思回复,不戒其静之迟后,而以动为疏,美其懦。是故,可与深虑,难与捷速也。

    朴露径尽,质在中诚,失在不微朴露之人,中疑实确,不戒其质之野直,而以谲为诞,露其诚。是故,可与立信,难与消息也。

    多智韬情,权在谲略,失在依违韬谲之人,原度取容,不戒其术之离正,而以尽为愚,贵其虚。是故,可以赞善,难与矫违也。”

    此拘亢之材,非中庸之德也。

    文子曰:“凡人之道,心欲小,志欲大,智欲圆,行欲方,能欲多,事欲少。”

    所谓“心小”者,虑患未生,戒祸慎微,不敢纵其欲也;

    “志大”者,兼包万国,一齐殊俗,是非辐凑,中为之毂也;

    “智圆”者,终始无端,方流四远,深泉而不竭也;

    “行方”者,直立而不挠,素白而不污,穷不易操,远不肆志也;

    “能多”者,文武备具,动静中仪也;

    “事少”者,执约以治广,处静以待躁也。

    夫天道极即反、盈则损。故聪明广智,守以愚;多闻博辩,守以俭;武力毅勇,守以畏;富贵广大,守以狭;德施天下,守以让。此五者,先王所以守天下也。

    《传》曰:“无始乱,无怙富,无恃宠,无违同,无傲礼,无骄能,无复怒,无谋非德,无犯非义。此九言,古人所以立身也。”

    《玉钤经》曰:“夫以明示者浅,有过不自知者弊,迷而不反者流,以言取怨者祸,令与心乖者废,后令缪前者毁,怒而无威者犯,好众辱人者殃,戮辱所任者危,慢其所敬者凶,貌合心离者孤,亲佞远忠者亡,信谗弃贤者昏,私人以官者浮,女谒公行者乱,群下外恩者沦,凌下取胜者侵,名不胜实者耗,自厚薄人者弃,薄施厚望者不报,贵而忘贱者不久用,人不得其正者殆,为人择官者失,决于不仁者险,阴谋外泄者败,厚敛薄施者雕。”

    此自理之大体也。

    孙卿曰:“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之,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

    故傅子曰:“立德之本,莫尚乎正心。”心正而后身正,身正而后左右正,左右正而后朝廷正,朝廷正而后国家正,国家正而后天下正。故天下不正,修之家;家不正,修之朝廷;朝廷不正,修之左右;左右不正,修之身;身不正,修之心。所修弥近,所济弥远。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正心”之谓也。

    《尸子》曰:“心者,身之君也。天子以天下受令于心,心不当则天下祸;诸侯以国受令于心,心不当则国亡;匹夫以身受令于心,心不当则身为戮矣。

    理乱十二

    夫明察“六主”,以观君德。审惟“九风”,以定国常。探其“四乱”,核其“四危”,则理乱可知矣。

    何谓“六主”?

    荀悦曰:“

    体正性仁,心明志同,动以为人,不以为己,是谓‘王主’议曰:王主者,谓天姿仁德。

    克己恕躬,好问力行,动以从义,不以从情,是谓‘治主’议曰:治主者,谓抑情割欲

    勤事守业,不敢怠荒,动以先公,不以先私,是谓‘存主’议曰:存主者,谓拘法守律

    悖逆交争,公私并行,一得一失,不纯道度,是谓‘衰主’;

    情过于义,私多于公,制度逾限,政教失常,是谓‘危主’;

    亲用谗邪,放逐忠贤;纵情逞欲,不顾礼度;出入游放,不拘仪禁。赏赐行私,以越公用;忿怒施罚,以逾法理。遂非文过,而不知改,忠言壅塞,直谏诛戮,是谓‘亡主’。

    故王主能致兴平,治主能修其政,存主能保其国,衰主遭无难则庶几能全,有难则殆;危主遭无难则幸而免,有难则亡;亡主必亡而已矣。

    何谓“九风”?

    君臣亲而有礼,百寮和而不同,让而不争,勤而不怨,唯职是司。此“礼国之风”也。尹文子曰:“上不胜其下,下不犯其上,上下不相胜犯,故禁令行,人人无私,虽经险易而国不可侵,治国者也。”

    礼俗不一,职位不重,小臣谗疾,庶人作议。此“衰国之风”也。尹文子曰:“君年长,多妾媵,少子孙,疏强宗,衰国也。”

    君臣争明,朝廷争功,大夫争名,庶人争利。“此乖国之风”也。

    上多欲,下多端,法不定,政多门。此“乱国之风”也。尹文子曰:“君宠臣,臣爱君,公法废,私政行,乱国也。”

    以侈为博,以伉为高,以滥为通;遵礼谓之拘,守法谓之固。此“荒国之风”也。议曰:夫晋家尚于浮虚,所以败也。此之谓也。

    以苛为察,以利为公;以割下为能,以附上为忠。此“叛国之风”也。叔向曰:“大臣重禄而不极谏,近臣畏罪而不敢言,下情不上通,此患之大者也。”

    上下相疏,内外相疑;小臣争宠,大臣争权。此“危国之风”也。

    上不访下,下不谏上;妇言用,私政行。此“亡国之风”也。尹文子曰:“国贫小,家富大;君权轻,臣势重,亡国也。内无专宠,外无近习;支庶繁息,长幼不乱,昌国也。农桑以时,仓廪充实;兵甲劲利,封疆修理,强国也。”

    文子曰:“夫乱国若盛,治国若虚;亡国若不足,存国若有余。虚者,非无人,各守其职也;盛者,非多人,皆邀于末也;有余者,非多财,节欲事寡也;不足者,非无货,人躁而费多也。”

    何谓“四乱”?

    管子曰:“内有疑妻之妾,此家乱也;庶有疑嫡之子,此宗乱也;朝有疑相之臣,此国乱也;任官无能,此众乱也。”

    故曰:“立天子者,不使诸侯疑焉;立诸侯者,不使大夫疑焉;立正妻者,不使嬖妾疑焉;立嫡子者,不使庶孽疑焉。疑则动,两则争,杂则相伤。故臣有两位者,国必乱;臣两位而国不乱者,君犹在也,恃君不乱,失君必乱矣。子两者位,家必乱;子两位而家不乱者,亲犹存也,恃亲不乱,失亲必乱矣。臣疑其君,无不危之国;嬖疑其宗,无不危之家也。”

    何谓“四危”?

    又曰:“卿相不得众,国之危也;大臣不和同,国之危也;兵主不足畏,国之危也;民不怀其产,国之危也。此治乱之形也。

    凡为人上者,法术明而赏罚必者,虽无言语而势自治;法术不明而赏罚不必者,虽曰号令,然势是乱。”

    管子曰:“理国有三器,乱国有六攻。明君若能胜六攻而立三器,故国理;不肖君不能胜六攻而立三器,故国乱。三器者何也?曰:号令也、斧钺也、禄赏也。六攻者何?曰:亲也、贵也、货也、色也、巧佞也、玩好也。三器之用何也?曰:非号令无以使下,非斧钺无以威众,非禄赏无以劝人。六攻之败何也?曰:虽不听而可以得存,虽犯禁而可以得免,虽无功而可以得富。夫国有不听而可以得存者,则号令不足以使下;有犯禁而可以得免者,则斧钺不足以威众;有无功而可以得富者,则禄赏不足以劝人。号令不足以使下,斧钺不足以威众,禄赏不足以劝人,则人君无以自守也。

    是故,势理者,虽委之不乱;势乱者,虽勤之不治。尧、舜拱己无为而有余,势理也;胡亥、王莽驰骛而不足,势乱也。

    商子曰:“法令者,人之命也,为治之本也。一兔走而百人逐之,非以兔可分以为百,由名分之未定也。夫卖兔者满市,盗不敢取,由名分之定也。故夫名分定,势治之道也;名分不定,势乱之道也。故势治者,不可乱也;势乱者,不可治也。夫势乱而欲治之,愈乱矣;势治而治之,则治矣。故圣人治治、不治乱也。圣人为人作法,必使之明白易知,愚智遍能之。故圣人立天下而天下无刑死者,非可刑杀而不刑杀也,万人皆知所以避祸就福而皆自治也。明主因治而治之,故天下大治也。”

    故曰:善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是故,明主审法度而布教令,则天下治矣。

    《左传》曰:“国将亡,必多制。”杜预云:“数变法也。”

    论曰:夫能匡世辅政之臣,必先明于盛衰之道,通于成败之数,审于治乱之势,达于用舍之宜,然后临机而不惑,见疑而能断,为王者之佐,未有不由斯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