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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卷七 

    卷六•翰苑前集之六

    【赠高丽张尚书还国序】

    皇上诞膺宝历,威服德怀,万邦黎献,共惟帝臣。时则有若高丽,处于海东,遣使者奉表称臣,贡献方物。上嘉其诚,诏锡以玺书金宝,仍为高丽国王。且锡以王者礼乐,使祀宗庙山川百神于国中。王感上恩之优渥也,事大之礼,弗懈益虔。今年春,复遣工部尚书张子温来朝,上御奉天殿是之,侍仪使自殿中传宣,问王起居,且劳子温跋涉之故。皇情谦抑,在古所无。即日锡燕于会同之馆。翌日,东朝命侍臣飨之。自时厥后,中书枢府暨御史台,次第而举。酒觞流行,伎乐交作,酣畅和适,礼意有加焉。

    夫以皇明天覆地载,四夷君长,孰不重译来庭?使节之往来,琛赆之充刃,无月无之,而于海东之使礼遇尤厚者,其故何邪?他国之君长,非不有其土地人民,纽夷俗而蔑礼义,骋其诈力,惟日不足。高丽乃箕子胥馀之邦,上有常尊,下有等衰,实存先王之遗风焉,政当以中夏视之,未可以外国例言之也。矧今圣天子在上,雄兵百万,如雷如霆,有抗之者无不殒灭。然于守礼之国,必宠绥而怀柔之,唯恐有所不及。而高丽之君亦知天命所属,虽在数千里之外,遥瞻天威,仅同咫尺,致使海东之民安于田里而弗知戈甲之警,含哺而嬉,鼓腹而游,无异承平之时。是所谓君臣交尽其道者也,不亦美欤!

    抑予闻,宋之徐兢尝往其国,其国有礼部尚书金富轼者,与其弟富辙,博学善属文,而进趋详雅,竞以绰有华风称之。今子温之来也,应对精明,进退有度,而文采粲然可观,似无愧于前二子者,使不贤而能之乎。因其臣之贤,则其国君之贤益可信矣。子温之还,大夫士多诗之,予因总修《元史》,不暇与子温接,颇乐闻其事而为之序云。

    【送安南使臣杜舜卿序】

    天眷有德,戡定四方,以靖安生民。于是我皇帝龙飞淮右,仗剑渡江,天下豪杰,云合景从。一鼓而江南平,再鼓而汴洛定,三鼓而齐、鲁、秦、晋以宁,四鼓而幽、燕、辽、朔悉入版图。历数攸归,大统以正。德威所及,雷动风行,浩浩荡荡,覃及无际。于时,安南国王陈日煃鼓舞皇化,遣使称臣。帝嘉其向慕之诚,诏翰林侍读学士臣张以宁、典簿臣牛谅,赐以印绶,仍其旧封为王。使者赍诏而行,未及国而王薨。其世子日岩继志述事,守礼惟谨,遣陪臣少中大夫杜舜卿告哀于朝,请嗣厥位。帝帅群臣素服受舜卿,见于西苑之幄殿,慰问良久。皇情然伤悼,退而叹曰:“日煃率先内附,朕意西南之民将有攸赖,不知贤王何去朕之急也。”遂亲御翰墨,为文一通以祭之。辞意凄恻,读者感动。即日,翰林编修官臣王濂、吏部主事臣林唐臣奉命以往,且诏世子王其国,取前使者所护王印授之,其德至渥也。

    呜呼,皇帝君临万国,如天日之照,光无不被。而王之父子能守臣节,如江水之流,势无不东。上以德而化下,下以诚而事上,君臣之遇合,可谓千载一时者矣。然而汉置九郡,而交阯居其一。唐分岭南为二道,置节度,立五管,而安南亦隶焉。地虽僻在炎徼,涵濡中华声教者已久,固能尊事大国,确守臣职,昭被宸眷,克保其土地人民,与我国家相为悠久。播之方今,传之后世,书之信史,嘉名美绩,焜耀铿𫛛,当非它国之君所可及,不亦盛欤!

    在昔之时,君子有行役者,必赋诗以闵其勤。今舜卿崎岖万里而来,中朝士大夫皆念其贤劳,于其还也,发为咏歌,以道其事。夫导宣上德而布之四方者,史臣之事也。濂虽不敏,乃本诸作诗者之意而为之叙云。

    【送晋王府王傅李君思迪之官诗序】

    成周之时,王者必立师傅,尊之曰公,而不烦以政务,广厦细毡之上,论道而已。自汉以来,以王为一等之爵,众建宗亲,以为雄藩,故亦设傅相辅之。相则总其国政,傅则导以德义,历代相因,未之或改。我圣天子临御之三年,思固泰山磐石之宗,以奠安黎庶,九子一孙,同日封建为王,所以敦展亲之道,壮维城之势也。于时晋王开国太原,诏简在廷之臣,以吏部侍郎李君为之傅。命既下,为士者曰:“我知李君文且贤也。翩翩乎修辞,截截乎雅韵,春花明而秋云敷,江涛雄而蛟龙鸣,出其绪馀,竟擢高第,遂为甲午科名进士,其膺是选也则宜。”在位者曰:“我闻李君贤且能也。自来京师,即膺宠眷,居右史有献替之功,佐延安有抚绥之绩。已而召入郎曹,直跻法从,试之也既屡,而用之也弥笃,其是选也则宜。”

    金华宋濂则曰:是固然矣。然而皇上之意,以晋国表里河山之固,北控代朔,南接关陕,其地为形胜,其民俭啬而易化,必得重厚诚悫君子辅王而安辑之。此李君所以在选,要不止前二者所云而已也。今王虽未出阁,李君之行,浚治其城隍,经营其宫阙,劳徕其黎庶,然后迎王就国。日以法言大训陈于前,俾王为哲王,斯民为唐虞之民。熙鸿名于无穷,垂令德于不刊,在此举矣,李君尚勖之哉。濂也不敏,待罪国史,他日幸观勋绩之凝,必执笔书之曰:“出镇太原,自晋王始;其导王以德义,底于成功,自贤傅李君始。”不其韪欤?李君尚勖之哉!濂之有望于李君者,若斯而已。

    李君名吉,其字曰思迪,济南人。

    【庚戌京畿乡闱纪录序】

    昊天有成命,皇明受之。谓天下可以马上得,不可以马上治,于是大兴文教,宠畀四方。乃洪武三年夏五月,以科目选士,诏内外之官胥此焉出。阅三月,畿甸之士将集试于京府,礼部以闻。皇帝御谨身殿,召前御史中丞臣基、今治书侍御史臣裕伯,俾司去留之任,而以翰林侍读学士臣同、弘文馆学士臣稼、起居注臣韶凤、尚宝丞臣潜、国史臣濂佐其事,各赐币帛而劳遣之。

    既受命,不敢宿于家,即相率诣试所,精白一心,以承休德。先期一日,夜漏下十刻始命题,至次日黎明给之。兵后学废,不敢求备于人,其来试者一百三十有三,在选者过半焉。既撤棘,佥谓遭逢盛际,文运方开,不可无纪述以示于后。爰以诸执事及贡士之姓名,辑成小录,而俾濂序之。

    濂惟天下弗靖者几二十年,干戈相寻,曾无宁日。今得以涵濡文化,而囿于诗书礼乐之中者,果谁之赐欤?是知帝德广被,其大难名,不可以一言而尽也。《棫朴》之诗有曰:“周王寿考,遐不作人。”圣天子之造士者,可谓至矣。《烝民》之诗有曰:“夙夜匪懈,以事一人。”凡为士者,尚思尽瘁报国,以无负于科目哉!是为序。

    【会试纪录题辞】

    皇明设科,仿古者六艺之教,参以历代遗制,欲兼收文武而任之。既诏天下三年一宾兴,其荐于州郡者凡五百人,五拔其一,而授之以官。犹以为未足,复敕有司,自壬子至甲寅三岁连贡,岁擢三百人,逮于乙卯,始复旧制。其恩至渥也。

    先是,京畿遵行乡试,中程式者七十二。未及贡南宫,上求治之切,皆采用之,至有拜监察御史者。及是当会试之期,若河南,若陕西、北平,若山之西、东,若江西、湖广,若浙江,若广之东、西,若福建,其为行中书十有一,俊秀咸集,而高句丽之士与焉。右丞相臣广洋、左丞臣惟庸,同礼部尚书臣凯、臣训文,启于东朝,然后入奏。于是诏臣凯与前侍讲学士臣庭坚为主司,而以侍读学士臣同、国子司业臣濂、吏部员外郎臣本、前贡士臣恂与考试事。上召至内廷,亲谕以取舍之意。臣凯等受命而出,交相戒饬,期有以副上旨。遂议分经而考,互相参定,使无所憾。乃进于主司,主司遍观,而后次第之。犹虑沧海有遗珠之叹,卷之已黜者,复覆视而致谨焉。昼尽其力,夜向午,烛影荧荧于帘几间,不敢自宁。士之就试者二百,黜者仅八十人。署名于榜,用鼓吹导至中书,揭而张焉,甚盛典也。

    《书》有之:“野无遗贤,万邦咸宁。”夫贤之在野无以自见,多由进士升名于天府,故昔人谓进士为将相科。如以宋言之,深沉有德如王旦,面折廷争如寇准,出当方面如张咏,盖不可以胜数,至今科目倚之以为重。与兹选抡者,当思以前修自勖,以忠贞佐国家而致黎民,于变时雍之治,庶于明体适用之学或无所愧。不然,则是录之行,他日将有指其名而议之者矣。可不慎欤?可不慎欤!

    【使南稿序】

    吏部考功主事林君元凯奉使安南还,以《使南稿》一编授予序。序曰:

    安南古交趾也,汉唐以来,其地皆入职方,称臣奉贡,比内诸侯。近代驭非其术,徼其重货,责其躬朝,蛮夷始敢为弗恭。廷议愤之,复有铸金为人,夜光为目之征,而蛮夷心亦离。使者至其国,多贪夫,悦其金贝辄昧昧攫之,遂致其亵侮,燕于庑下,君子每为之短气。方今圣天子御极之初,遣使往告即位。其国主陈日煃稽首上表,遂仍封为安南王。未至,日煃卒。嗣王日岩有请于朝。复诏袭爵如初,妙柬廷臣充颁封使者。佥谓元凯前进士,学古明经,尤长于辞令,其出使为宜。上召至奉天殿,亲加劳问而遣焉。元凯即日上道,越五月,至其国,布宣天子威德。君臣悦服,乃北面拜跪听诏,如藩臣礼。将还,日岩遣陪臣夜半持黄金为寿。元凯峻却之。陪臣举手加额,称为贤使者而后去。

    肆惟皇上,宅居土中,远夷慕化者,以其限山绝海,使各安于境土而无所利之,深合古帝王怀柔之道,固当着之史牒,垂宪万世。有若元凯之为使,义正辞严,足以耸动群听。凡其国以利相啖之奸,卒无所售,亦可谓不辱君命者矣。然予闻序事之体,志其大而舍其细,故特取蛮夷叛服之由,圣世明良之盛,书之于首简。至于行役之劳,倡酬之适,山川土俗之详,已见诗中者,可得而略也。

    元凯临漳人,名唐臣,今以时制所禁,更为弼。文辞尔雅,吾友王内翰品评闽南人物,谓元凯为巨擘云。

    【南征录序】

    皇帝即位之二年春正月,诏使者易济往安南,告以中夏革命,万邦底宁。国王陈日煃遣陪臣同时敏奉表称臣。上嘉其事大有礼,降玺书锡以王封,仍须之金印,敕翰林侍讲学士张以宁及典簿牛谅,将之以行。未及境而日煃卒。以宁乃护诏、印留洱江上,使谅往其国,谕以朝廷所以来之意。嗣君日岩,复遣陪臣杜舜卿来告哀。上素服御西苑之幄殿,召舜卿入见,慰问有加。于是亲御翰墨,制祭文一通,命翰林编修王廉充祭吊使。

    既至,其君臣出迎于郊,议授受之礼,往返数四不能决。廉厉声诃之,乃奉御制文于彩舆,迎入寿光殿,别设日煃灵位于殿前,使者南向而布宣之。日岩率郡臣再拜,俯伏以听,成礼而还。此皆王化远被,蛮夷之国,无不骏奔受命。而为之使者,所以导宣德意,使万里之外,天威咫尺,非贤者善于辞令,亦岂能之哉。廉尝与濂为文字交,遂以所作歌诗曰《南征录》者授濂序。

    昔吾夫子以诵《诗》三百,能专对于四方。然则《诗》固宜使者之所优为,矧本乎人情,该乎物理,廉盖学之有素矣。发于中而形诸外者,夫孰御哉?今观其措辞,和而弗流,激而弗怒,雅而不凡,可谓能专对者非耶?廉字熙阳,括苍人,以能文辞称。所著《迂论》数十卷,钩考名物制度之异同,千载不决之疑,能以意决之,诗特其一事尔。廉发京师也,以三年夏四月,其还也,以四年春二月。上念其劳,亲擢为工部员外郎。以阶资躐等,力辞不拜,今改授渑池丞云。

    【剡源集序】

    濂尝学文于黄文献公。公于宋季辞章之士乐道之而弗已者,唯川源戴先生为然。濂因日购先生之文,绝不能以多致。会有诏纂修《元史》,命濂总裁其事。事有阙遗者,遂以上闻,遣使访于郡国。窃以谓先生著作,有关于胜国宜多,乃属使者入鄞遍求之,鄞先生乡国,庶几有得之者。曾未几何,有司果以《剡源集》二十八卷来上。濂始获而尽览焉,因作而曰:

    辞章至于宋季,其敝甚久,公卿大夫视应用为急,俳谐以为体,偶俪以为奇,曈然自负其名高。稍上之则穿凿经义,涘栝声律,孳孳为哗世取宠之具。又稍上之,剽掠前修语录,佐以方言,累十百而弗休,且曰“我将以明道”,奚文之为?又稍上之,骋宏博则精粗杂糅而略绳墨,慕古奥则删去语助之辞而不可以句。顾欲矫弊,而其敝尤滋。私自念辞章在世,如日月之丽乎天,虽疾风暴雨,动作无时,将不能蔽蚀其精明。独怪夫当时之士,奚为乏一人障其狂澜邪?复念豪杰之士,何代云无,第区区所见孤陋,故鲜能知之,非诚然也。及览先生之文,新而不刻,清而不露。如晴峦出云,姿态横逸,而连翩弗断;如通川萦纡,十步九折,而无直泻怒奔之失。呜呼,此非近于所谓豪杰之士邪?盖先生七岁即知攻文,咸淳中入太学,以三舍法升内舍生。既而试礼部第十人,登进士乙科。调教授建宁府,及迁临安教授、行户部掌故,皆不就。会宋亡,为元执政者荐之,起为信州教授,先生年已六十一矣。寻迁婺州,以疾辞,后六年终。

    初,先生既擢第,悯宋季辞章之陋,即濯然自异。久之,四方人士争相师法,故至元、大德间,东南文章大家,皆归之先生无异辞。先生之殁仅六十年,已罕有知其名若字者,殊可哀也。濂在史局,既命汇入儒学传中。及司业成均,复将录其《剡源集》者,归以示诸人。而先生之乡有夏君阅来为国子正,方与先生之孙资先谋刻于梓。夏君遂以题辞为请。且谓:知先生之深者唯黄文献公,公既不可作,子幸无让。于是忘其僭逾而为序之如此。

    呜呼,丰城之剑,荆山之玉,纵埋没泉壤为已久,神光上贯于霄汉者,终弗能掩也,其先生之谓乎。

    先生讳表元,字帅初,一字曾伯,庆元奉化州人。洪武四年秋八月望日,金华后学宋濂谨序。

    【罗氏五老图诗卷序】

    明之慈溪罗氏,出于唐观察判官隐之子塞翁。塞翁来摄县令,因家焉。至宋,有名明复及谦者,相继擢第奉常,蔚为书诗之家。然而谦之后人,多以耆寿称。其讳䌹者,年八十有四而终。䌹之子善卿,其卒之年如䌹而不及者再期。善卿娶某氏,生五男子:其一曰明远,年八十又三。次二曰明杰,其年如明远而少二岁。次三曰明德,其年如明杰而少十又三岁。次四曰明纯,次五曰明叔,明纯如明德而少二岁,明叔如明纯而少三岁。惟此五老人者,高迈八袠,卑逾六旬,当风日和美之时,婆娑中庭。衣冠伟如,佩玉锵如,于于而趋,雍雍而语,皓发庞眉,照耀后前,华帨彩衣,给事左右。见者惊诧,不曰“此人世之上瑞”,则曰“是国家之休贞”,嗟叹慕艳,若有所不及。噫,亦异哉!

    昔者睢阳固尝以五老闻矣,其系非一姓,其生非一门,不过仕焉而止,优游乡梓,相与赋诗倡酬,人犹以为异而传之。今罗氏则一姓也,非直一姓,又出一门焉;岂惟一门,又连弟若兄焉;然兄弟之亲,有一从者,有再从、三从者,有群从者,不能必其同也,又同出于一父母焉。揆于睢阳之所闻,不为尤异者欤!尤异之事,可不彰而传之欤?藉曰睢阳之传皆以爵显,而罗氏则隐约于布衣。然爵禄有命,不可以幸致,显弗显固不当计也。嗟夫,人生至欲者莫逾于寿考,《书》之“九,五福”举以为首。诗人善颂,虽不一而足,尤以此为至愿焉。罗氏一门,获之为多,诚稀世之盛事,厥今之奇逢,是宜材士大夫播诸声诗,牍累篇联,绳绳犹未已也。他日协诸律吕,被于管弦,使其子若孙持觞为五老人寿,非特为一时之美谈,观风之使或采而上之,则牛酒之宠劳,絮帛之敷锡,天光下照,赫奕于东海之滨矣。猗欤休哉!

    顾序睢阳之事者,钱公明逸也。明逸之文雄,故能传诸久远。若予荒靡不振之作,将焉用之?要不足为罗氏之重轻,姑述其概于首简,以俟如明逸者删焉。罗氏五昆弟生子二十二人,共爨而食者五世。至正初,以“同居耆德”旌其门。予尝求其故,䌹孜孜乐善,惠利及人者众;善卿生平不害物命,其好施如其父,岁俭则散粟给宗族,无死徙之忧,临殁又聚借贷诸券焚之,然其所培植者远矣。

    【张氏谱图序】

    张以字为氏,出于晋之公族,有解张者,其字曰张侯,故晋国世有张氏。而谱家谓少昊第五子挥为弓正,赐姓为张,则非也。子孙蔓延,分适他国,而居清河为最盛。清河之族,布于大江之南,其迁江阴者,则不知始于何世。图谍丧漫,不可钩考,至月崖翁始入于谱。

    翁讳晖,喜聚四库书,多至充栋,人有愿购者,辄乞与之。然博闻强记,或以疑难质焉,则曰,是出于何书、何篇,从容而起,抽架上所有,拂尘而验之,无差爽者。晖生翊。

    翊生思明,通天官之学,兼以六物推人休祥,宛然目击。闾右民有不平之鸣,知思明直而无徇,尝徼而诉之。思明出片言,理诎者面颈发赤以去,不敢哗。然尤尚风义,州有过客号材大夫者,必主之,虽至单乏不恤也。市有病氓卧道周,气奄奄欲绝,思明舁至于家,召医调护之,愈乃遣。东瓯书生疫死逆旅中,逆旅氏大怖,不知所为计。思明具衣冠藏之浅土,其后竟得以丧归。三山梁先生与思明有连,及死,无为主后者,茕妻与四女,日夜相持以号。思明为治葬事,饮食其妻终身,且悉配其女于士族。君子称之曰:“古有行义之士,今惟吾张明德乎!”明德,思明字也,后为阴阳学正以终。

    思明生端,通《毛氏诗》。用吕肃公之荐入仕,四为校官,迁浙西部使者掾。丁元多故,干戈相寻,丞相康里公承制行事,遂录其军功,超授江浙行枢密院都事。

    端生宣。宣能辞章,入国朝,以考《礼》被征来南京,寻至史局与修《元史》。上亲书其名,召至殿庭,即日擢翰林国史院编修官,人以为异恩云。时予适长词林,宣数来请曰:“宣之宗族遭兵乱之馀,凋落殆尽,所仅存者,唯宣之祖若父,既宣兄弟为四人。三世自相师友,渐摩道义,不敢违圣贤之明训。迩者先祖又倾背矣,痛念世德弗昭,家牒不修,皆无以示远,爰辑为一书,虚其首简,先生傥畀矜之,冠以序文,实宣之愿也。”

    呜呼,三代之前,姓氏分而为二,男子称氏,女子称姓,氏所以别贵贱,姓所以别婚姻。三代之后,姓氏合而为一,皆所以别婚姻,而以地望明贵贱,去古为益远矣。夫姓之与氏,亦昭然易见者,独混淆而无辨,况于迁转之无常,承传之盛衰,又焉能尽知其所自出哉?此无他,图谱之局不设,中正之簿状不存,亦已久矣,虽有智者出于其后,将何征之邪?宜乎宣之痛心疾首,而不能自已也。予窃闻之,为善者必有后。宣之家素以善行闻,其后将益蕃。历数十世,子孙继修此谱者,屡书不一,则指月崖翁为江阴之初祖,造端之功,岂非宣之所为欤?旧谱厄于兵燹,有不足恨也。或者则曰:“宇文周之时,尝命叱罗氏为张姓。今子何所据,独谓此出于晋之张乎?”曰:叱罗之张,稍盛于燕、代之间,而江南则无有也。此非予之私言也,盖亦有所受之也。

    【溧水端氏家牒序】

    惟端氏出于孔门弟子子贡。子贡,卫人也,名赐,其姓端木,后人以省文独呼为端。端氏之后有迁居汴者,一在曹门,一在酸枣门,二族甚盛。曹门之裔曰某府君者,为里之萧氏赘婿。宋南渡初,萧氏通判升州,府君与之俱,寓居乌衣巷中。升州即金陵,为江南佳丽之地。府君之弟四人,亦来相依。久之,萧迁居溧水之巉山。巉山之侧,有地曰东村,府君遂率诸弟定居焉,大署其门曰“曹门端木氏”,盖以自表见也。

    府君生某,某生彦。彦生进义校尉万,以材雄于乡,统县兵为保障,盗不敢犯。民怀其德,为之立祠。进义生省,省生寿,皆以乐善闻。寿生时中,性最嗜学,朝夕沈酣经史间,发为辞章,沛如也。时中生安,不幸早世。安生邦远,字国用,幼孤,能自振其家,每以泽物为务,借贷而不偿者,焚其券,如古之宽厚长者。国用生复初,字以善,精敏通疏,有为治之才,初由枢府属连佐大府,遂以政事闻。复初生四子:曰仁,慷慨有奇气,亦早卒;曰义,能负荷家事,弗贻亲忧;曰礼与智,从金华许文懿公门人游,循循雅饬,有士君子之行。然而端氏为溧水大姓,群从子弟居山东西前后者,馀百家,高墉飞甍,环数里相接也。至正壬辰,兵燹方张,咸荡为灰烬,虽谱牒之属,片简只削,亦无存者。

    复初间与予言,愀然不自宁。因叩其所记忆者,府君父子之名已逸,自彦而至复初凡七传,皆系世嫡。复初因请予备着于首篇。而四弟之子若孙尚多,行当搜采为图,以继其后。至于字某,娶某氏,寿几何,葬于某地,亦以所闻附注其下,其无由知者则阙之。复初之心,可谓至矣。

    昔者黄文节公谱其世系,仅六七传而止,其上则阙而不书,盖不欲失传信之义也。复初之事,何其有合于文节公哉。呜呼,谱谍重事也,三世不修,古者以为不孝,奈何世人多忽之而弗讲也。有若复初,殆知本之士也哉。

    【陶氏家乘序赞】

    台之黄岩,有大姓曰陶氏。其先自闽中徙永嘉,复自永嘉来徙,遂占藉为黄岩人。其后族系日滋,分而为二房,曰赤山,曰陶下。陶夏之房有讳泰和者,迁于湫水,即今所谓陶阳也。

    泰和字处温,宋皇祐间仕为处州里溪都巡检,生子四人:长曰埴,徙于石塘;次曰某,字万里,仍居陶阳;次曰昉,裔绝不传;次曰武功大夫甄。甄子三班借职询,别迁于武林。盖自巡检府君至今秘书丞宗儒,已十有二世矣。宗儒字汉生,明经善属文。予供奉词林时,汉生尝为典籍。以同官之故,间来请曰:惟万里府君,实为陶阳之祖。谱尚失其名,宗儒深窃忧之。使今而不修,则其世次或有不能言者矣。于是遍求石塘、陶阳二谱而一之,各疏其名若字、娶某氏、生子某、寿若干于其下。无所考者,则阙而不书,存疑也。武林之宗人,久不相通,其谱之存否,不可复知,行当采访而钞入焉。既缮写成帙,滴露研朱而系络之矣,为序其首简,以示后之人。

    夫自唐以前,官有簿状,家有谱系,凡有司选举,民俗昏聘,则互相征考,所以明贵贱,别亲疏,各有统纪,不相淆乱也。五季以来,学失其传,虽尝号簪绅家者,论议非不闳博,文辞非不富丽,问其所自出,则曰“我无所于考也”;问其所承传,则曰“曾祖已上,则莫能详也”。呜呼,此无他,其学之不讲,其书之不修,虽有知者兴于其后,亦末如之何也已。宜乎以庄为严,以庆为贺,而无所分别也。汉生乃能留意于斯,鳃鳃焉而不少置,其贤度越于诸人者不亦远乎。昔河南刘烨能存其谱,自中书侍郎环隽至其身,凡十有一世,当时以为美谈。汉生今之所谱,揆之于烨,复加其一焉,又恶知世之人不以美烨者美汉生哉!汉生之后嗣,尚思谨而续之,斯可也。予既欣然为书其事,复述为赞曰:

    君子重本,必谱其宗。惇孝广爱,以协民衷。氏族失官,士无适从。同姓涂人,实感于中。陶阳之裔,家于海东。阅世十二,益衍而丰。爰合亲疏,以昭异同。勖尔后嗣,载续载崇。

    (以上明正德间刻本《宋学士文集》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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