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钱塘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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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蕲黄州

德祐乙亥正月,北兵顺流而下,沿江诸将多吕氏部曲,望风降附。既至黄州,陈奕以城降。奕始谓大兵以襄汉,船自汉入江,乃知大兵未渡,而蕲黄已先降。故其渡也,襄汉、蕲黄之船皆在焉。遂至蕲州,管景谟以城降。至南康军,叶昌以城降。

刘整死

正月初七日,刘整死。初,整与文焕分兵南渡,及是整无功,发愤得疾,死于无为军城下。

下江州

正月十三日,下江州。九江,江西屏蔽也。钱真孙以帅兼守,举城以降,则江西一路如破竹矣。尝记宋太祖以乙亥年命曹翰取江州,后三百年乙亥而失之,岂非数欤?吕师夔以大元命知江州。

下安庆

大元国兵至安庆府,范文虎以城降。文虎,吕氏婿也。贾似道奏云:“文虎为赵缙所愤激,而以安庆叛”,而不知文虎与吕氏系亲党也。

贾相出师

甲戌十二月,以贾似道为都督军马,黄万石、李玨参赞军事,檄召诸路军兵听督府调遣,于封桩库拨给金十万两、银五十万两、关子一千万贯,充都督公用。时边报转急,似道犹未有行意,闻刘整死,乃议出师。乙亥正月十五日,似道上出师表,略曰:“臣以老病之身,遭时多艰,岂复能以驱驰自勉云云。每念身虽危,可以奋励振;事虽急,可以激烈图云云。逆整世受国恩,一旦反噬而仇视我,役役贪生畏死,视便则趋,夫亦何有于彼哉!自襄有患,五六年间,行边之请,不知几疏,先帝一不之许。襄陷郢单,臣忧心孔疚。请行又不知其几疏,先帝复不之许。顷罹孔棘,诏既夺情,臣辞亦不知几,迨不获命。窃自附于金革无避之义。陛下践祚以来,边剧日骇,臣请悉力政,以江流数千里、江面数十屯,而脉络不贯。非臣督视,随机上下,是必有不能遏其渡江者。今不幸臣言中矣。向使先帝以及两宫,下至公卿大夫士,早以臣言为信,听臣之出,当不使如此。往者不可谏,及今汲汲图之恨其晚,尚可强臣之留耶?臣留,不过使都民苟安旦暮,而非所以为宗社大计也。陛下惟命臣以王导故事,都督中外诸军。然兵入吾境,亦既兼旬,臣苦心处置,忘寝废食,未能少强人意。诚以注的之矢难留,在目之机易见。与其坐待其来,于事无补,孰若使臣决于一行,以求必胜事理,较著有不难知者。恭惟祖宗三百馀年德泽,其来未艾,两宫仁慈孝爱,动无阙失,臣恃此咸发信顺之心,断可凭借以办此事。臣羸弱之躯,非不知自爱云云。孤忠自誓,终始以之。臣有三子三孙,留之京师,日依帝所,以示臣无复以家为意,否则苟免而已。宁不愧死于斯言哉!深切迫急,拜表即行。”

遣使请和

德祐乙亥二月十七日,贾似道遣宋京使军前请和。京与北使来,邀似道自往,似道遣阮思聪、束元嚞代行。思聪回,知事不就,惶怖失据,阴备快船为走计。时大军乘势冲下,南北两岸立炮座、设划车,中流数千艘,乘风直进,宋兵不支。夏贵老将也,既失长江,惟恐督府成功,无所逃罪,又恐孙虎臣新进,位出己上,殊无斗志。

下饶州

乙亥正月,大兵至饶州,守臣唐震竭力守御。城破,震为北兵所害,死于州治之玉芝堂。二十一日城破,二十七日,邬判官始得其遗体,温然如生,遂具衣棺而葬之。前丞相江万里寄居饶州,州人皆遁,万里坐守以为民望。兵入其第,赴水而死。万顷自南康来省兄,遇兵不屈,遂以磔死,至死骂声不绝口。先是,张世杰至饶州,万里与之饮,大醉。世杰曰:“国事如此,丞相如何?”万里曰:“力不能以报朝廷,惟有死尔。”世杰曰:“丞相之言是也。他家事,世杰尽知之。拿一个盏跪在地,不能得他接,接了未能得他饮,安能忍辱事他人耶?吾尽吾职分,延得一日,也是赵家一日之天下。如不可为,亦祇有一死,庶几可见赵皇于地下。”观此,则万里从容就义之心,已先决矣。

破池州

乙亥正月,大兵破饶州,遂至池州。时池州无守臣,蜀人赵昂发为池州倅,权州事。措置备御等官谓昂发曰:“州不可守,不如弃之。”昂发曰:“吾守土臣也,岂可偷生避死也哉?”大兵至,留诗于第,夫妇逐自经而死。时人语之曰:“臣为君死,妻为夫亡。”

芜湖溃师

乙亥正月二十二日,贾似道溃师于芜湖。是日三鼓,孙虎臣告急,至似道舟中,泣告曰:“追兵已迫。”夏贵亦曰:“彼众我寡,委难抵当。”垂泣而去,似道抚谕三军,遂许喝转官资。诸军诟曰:“要官资做甚!己未、庚申官资何在?”鸣锣一声,退兵于珠金沙,十三万军一时溃散,督府之印已失。似道奔入扬州,李庭芝闭城不纳。

姜才败绩

大兵顺流乘势至瓜州,扬州都统姜才出兵二万馀于扬子桥。士气百倍,众皆披靡。时彼众我寡,相持半日,凡数十战,胜负未分。生兵日增,乃至败绩,姜才稍引兵还。大兵入太平州,守臣赵缙遁。

金山之败

大兵入建康府,沿江制置、知建康府赵缙遁。北兵方入城时,察院潘文卿按赵缙取行宫公帑所积金帛,弃城而遁。建康为江东重镇,既失,则江东之势去矣。北兵驻建康府不进,遣哨骑四出。大兵至镇江府,张世杰、赵缙战于金山,世杰多海舟,无风竟不可动,遂败。留守司参军沈圻自柁楼上坠下,呕血而死。守臣洪起畏遁。呜呼,京口,第一重门户而失之,行阙岌岌矣!

赵与可遁

乙亥二月,大兵入宁国府,守臣赵与可遁。与可,宗室也,而望风宵遁,朝旨除名,勒停,追毁出身以来文字,以为不守封疆者之戒。既北兵下徽州。

二相遁去

乙亥二月二十六日,左丞相王爚去。先是,贾似道奏请迁都,太皇太后不许。及是,殿前指挥使韩震再申前请,爚议坚壁固守,求罢不允,径去。三十日夜,右丞相章鉴遁。二相去国,朝廷事可知矣。

诛韩震

乙亥三月初一日,诛韩震。三省奉圣旨云:“韩震身为殿帅,阴怀异志。当此危急,不肯出战。声言提兵,哄入禁阙。奸谋叵测,罪不容赦。国人皆曰可杀,吾念其父有功于蜀,不料其子负国若此。除已明正典刑,罪止其身。若家属亲党,决非同谋,一切并为免罪。”先是,有言震谋胁迁都者,宜中与客潘希仁计议,乃伏甲士于枢密府,击杀之。以步军指挥使领其众。震部曲百馀人闻变,大哄而出,射火箭入大内,又以大刀斫嘉会门,宜中遣兵逐之,奔建康府。

五木之败

北兵入常州府,时三月初二也。知州王宗洙遁,权守节干王良臣以城降。五月,张彦、刘师勇复常州,王良臣败走。又复广德军。九月,王良臣以北兵攻常州,知府姚訔、统制刘师勇、王安节拒守,攻城不克。十月,常州告急,文天祥遣将尹玉、朱华、张全、麻士龙赴援。二十六日,战于横林,败绩。二十七日,战于五木,败绩。张全不发一矢,尹玉、麻士龙死之。天祥调兵再往,道不通。十一月十六日,常州粮尽,刘师勇以骑突围,出奔平江府,遂破常州,屠其城。知府姚訔死之,生获王安节,不屈而死。姚訔乃姚希得之子,王安节乃节度王坚之子。尹玉者,江西宪司将也,与北兵战,杀数千人,复收残兵五六百与角一夕。兵败,手杀七八十人,遂死之。其麾下与北兵战,并死,无一降者。朝廷赠濠州团练使,官其二子焉。常州自三月二日陷,至五月再复。九月北兵再至,知府姚訔纠集义民登城巡视,旌旗云拥,鼓声震天。潜遣刘师勇、王安节等出师迎敌,大捷。次日,北兵至城下,开门迎战。二阵夹击,攻城之兵为其掩杀,攻城不克而遁。刘师勇又于归路设伏以待之,歼者过半。常州虽能保城,而管下属县屋宇焚荡,人民掳掠殆尽,生获百姓,杀之脔其肉,煎油作炮,掷入常州城下,使膏油散在牌乂木上,积日,使火箭射之,牌权自焚。又俘其人,使之运土于城外,筑堡倾泥,并其人填之。常州属县之民,遭此横祸。十一月,粮尽,城始破。呜呼!使北兵渡江之后,州州有守臣如姚訔者,忠于国家,死守封疆,宋鼎又安得而转移耶!

朝臣宵遁

乙亥三月,京师戒严,朝臣接踵宵遁。大军已迫畿甸,勤王兵不至,人情恟恟。知临安府曾渊子、两浙运副皆遁,浙东提举王霖龙遁,机政文及翁、倪普、台谏潘文卿、季可、陈过、徐卿孙,待从已下陈坚、何梦桂、曾希颜数十人并遁,朝中为之一空焉。朝堂榜云:“孟轲谓:‘君视臣如草莽,则臣视君如国人’,又谓:‘谏于其君而不听,去则穷其力而后止’,识者犹以为非君臣之正谊。我朝三百馀年,待士大夫以礼,吾为嗣君,遭家多难,尔小大臣,未尝有出一言以救国者,吾何负于汝哉?今内而庶僚,畔官离次,外而守令,委印弃城,耳目之司,既不能为吾纠击,二三执政,又不能倡率群工,方且表里合谋,接踵宵遁。平日读圣贤书,自负谓何?乃于此时作此举措,或偷生田里,何面目对人言语?他日死,亦何以见先帝?天命未改,国法尚存!可令尚书省别具在朝臣、在京文武,并予特转二官;其负国弃予者,令御史台觉察以闻,其榜朝堂,明吾之意。”

罢贾似道

乙亥三月三日,贾似道罢平章、都督,予祠,宣制曰:“大臣具四海之瞻,罪莫大于误国;都督行诸军之事,律尤重于丧师。告九庙以奉辞,诏群工而听命。具官贾某,小材无取,大道未闻。昔相穆陵,徒以边将而自诡;逮事先帝,遂于国事以独专。谓宜开诚布公,以扶皇极之彝,并谋合智,以尽天下之议。而乃恣行胸臆,不恤人心,以吏道沮格人材,以兵术剸裁机务。括田之令行,而农不得安于野;榷利之法变,而旅不愿出其途。矧当任阃之驱驰,不知戎事之缓急,战攻或旷岁而不举,兵事或临时而不修,纤悉于文法之搜求,阔疏于边政之科琐,遂令饮马,以渡长江。乃者抗表出师,请身戡难,人方期以孔明之志,朕亦责以裴度之功,谓当披发缨冠而疾趋,乃复二矛重弓而容与,三军解体,百将离心,彼被甲之谓何?未闻声而先溃。孟子谓:‘吾何畏彼?’左氏谓:‘我不丈夫!’社稷之势缀旒,缙绅之言切齿。姑与薄罚,俾尔闲祠。於戏!膺戎狄,惩荆舒,今欲复周公之事;放欢兜,殛伯鲧,尚思宽《虞典》之诛。可罢平章军国重事、都督诸路军马。”十四日,贾似道遣堂吏翁应龙护都督印归朝,上表自劾。至五月,太后乃降诏,令李庭芝宣意,略云:“卿其亟归丧次,以尽臣子之道。当曲示保全,否则众论益甚,忠孝靡容,吾虽欲屈法伸恩而不可得。卿其明听吾言,善终以始,亦有辞于永世。”时左相王爚奏:“陛下念其勤劳三朝,免于远窜,使之归里终丧,忠厚之至。既数辞矣,安坐维扬,未闻就道。既不能死忠,又不能尽孝,遂使公论切齿愈甚。愿降一明诏切责似道,以正方命之罪。”

贬贾似道

乙亥七月十二日,合台奏贾似道丧师误国。内批:“贾似道专权误国,得罪公论。吾以其历事三朝,近尝许以终制,不欲已甚。合台露章未已,更与降三官,改徙邻郡,少弭人言。”时贾似道婺州居住,廖莹中、王廷追毁文字,除名,勒停,送韶州羁管。内批:“王廷、曾渊子改送雷州居住。敕贾似道降三官,改送建宁居住。”翁合奏:“贾似道以妒贤无比之林甫,辄自托于伊周。以不学无术之霍光,敢效尤于莽操。其总权罔上,卖国召兵,专利虐民,滔天之罪,人人能言云云。首闻邸报,台谏交章声其奸谋,乞行远窜。迫于众怒,仅谪建宁,虽国家之典宪未伸,而朝廷之意向稍白。臣切伏惟建宁实朱子讲道之阙里,虽三尺童子粗知向方,闻似道且呕恶唾去,况可见其面?如朱释《大学》一章曰:放恶不远,彼且稔恶。所伏之地,其民何罪?必以御魑魅而后已!夫与之同中国且不可,而可一日同此乡哉?必放之此乡,此乡亦复何罪?《巷伯》恶恶之诗曰:‘投畀有北,有北不受’,而终曰:‘投畀有昊’,盖有北决所不受,则付与昊天,惟天得制短长六合尔,此则陛下事也。乞将似道远窜深广以伸国法,以谢公论。”有旨,贾似道移漳州,责授高州团练副使,下临安府、台州,簿录其家。

相陈宜中

乙亥三月初三日,陈宜中参知政事,陈合佥书枢密院,召王爚还朝。初十日,陈宜中除右丞相。初四日,宜中辞相,奏云:“臣今月初四日,恭准内批,不许臣辞免新除特进右丞相恩命,念臣一介朴愚,初无矫饰。此番出位,奉行陛下如神之断,将顺陛下如天之仁,实出于爱君忧国之血忱,非有一毫倾人利己之私念。皇天厚地,实所鉴临。今若许臣以旧官备位,人犹谓臣无所为而为之,可以少逭清议。若不先不后,于此易变恩荣,公论无情,何所不至。或谓臣乘时倾似道而夺其权,或谓臣拱手不留臣鉴而据其位。臣既无面颜立于百僚之上,亦安能复有精神念虑,能为陛下宣一日之劳哉?”自鲁港败后,宜中首斩韩震胁迁之议,差强人意,宜中实无经济。至秋,托故遁归。及不得已,十月再来,则国事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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