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闻录
作者:梁亿 
遵闻录,一卷,明梁亿撰。梁亿,字叔永,广东顺德人。正德时进士,官至广西参议。

      太祖亲征婺州,时有民进一女子,年二十,善作诗。太祖曰:“我取天下,岂以女色为心也。”命诛之。

      太祖亲征陈友谅,大战于彭蠡湖,与伯温皆在御舟,以观将卒搏战。伯温忽跃起大呼,太祖亦惊起,疑其作乱,见伯温双手麾之,连声呼曰:“难星过,可更舟。”太祖如其言而更之。坐未半饷,旧舟已为敌炮击碎矣。及后胜负未决,伯温密言于太祖曰:“可移军湖口,期以金木相克日决胜。”太祖从之,遂平陈氏。

      太祖既渡江,尝题诗于壁,后庵僧洗之。及有天下,僧乃献诗云:“御笔题诗不敢留,留时只恐鬼神愁,曾将法水轻轻洗,犹有馀光射斗牛。”

      张士诚以厚币招杨濂夫甚急, (“张士诚以厚币招杨濂夫甚急”,“厚”原作“礼”,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濂夫勉行至姑苏。适元以龙衣御酒赐士诚, (“适元以龙衣御酒赐士诚”,原无“诚”字,据明今献汇言本补。) 濂夫饮御酒,遂作诗曰:“江南岁岁烽烟起,海上年年御酒来。如此烽烟如此酒,老夫怀抱几时开。” (“老夫怀抱几时开”,“开”原作“闻”,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士诚闻之默然,遂不强留。其后濂夫归于我朝,未几而卒。

      国初时尝欲征倭国,彼遣使嗐哩嘛哈奉表乞降。上问倭国风俗如何?嗐哩嘛哈以诗答曰:“国比中原国,人如上古人。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银瓮蒭新酒,金刀脍锦鳞。年年二三月,桃李一般春。”

      古冈黎先生名真,字林坡,国初名儒也。尝以非罪谪戍辽左,同里马某与焉。既先生蒙恩放回,而马独不与。其兄一日盛席以邀先生,侑觞妓女,绝色也。先生不往,遗之以诗曰:“锦瑟银筝白玉卮,赏音元自有钟期。可怜孤雁长城外,叫断南云总不知。”其兄得诗为之堕泪而罢宴。

      释来复见心,我太祖闻其贤,诏侍臣取其诗文而览之,时褒美勿置。尝承召赐食,谢诗云:“淇园花发晓吹香,手挽架裟近御床。阙下彩云移雉尾,座中红芾动龙光。金盘苏合来殊域,玉碗醍醐出上方。稠叠滥承天上赐,华封三祝颂陶唐。”又尝为给事中南海王时举赋听雨轩云:“挂冠盈得赋门居,听雨罗浮老故庐。夜滴梧桐灯烬后,晓鸣荷芰酒醒初。打窗雨趁江涛急,入座寒兼地籁虚。曾忆候朝天上去, (“曾忆候朝天上去”,“上”原作“下”,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五更泥滑出无驴。”又有送李宗远归广东诗云:“三山木落雁啼霜,虎距关头买去航。明日想思望南斗,江流不尽楚天长。”又云:“太平身退更何忧,归老南山问故丘。一色梅花三万树,夜和明月醉罗浮。”又云:“闻说商侯胆气强,校诗多向白云窗。秋来椰子甘如蜜,寄我书缄五百双。”又云:“鹦鹉杯深泛紫霞,风凉浑讶谪仙家。锦袍留客催春燕,开遍东园豆蒄花。”其诗浓洒而演迤,整暇而森严,今有蒲庵集行于世。

      方孝孺先生未生时,其父将葬其祖,已预择其日矣。忽夜梦一朱衣人前跪曰:“闻执事明日要作尊翁之藏于某山之原,然吾九族居此已数百年,子孙繁衍不知其数,望再缓三日,吾当从而避之,愿以仁恕为心,俯从所请。”言讫辞去。明日起土,即得一穴,阔六丈许,中有赤蛇千馀尾共一穴,其一长数丈,盖所梦之赤衣也。先生之父素不信鬼神事,见蛇不顾,亦不忆梦中之言,积薪纵火焚之,有烟一道直指先生家,是时母方妊。后数日,先生生焉,厥状甚类蛇,舌有两尖,能入括鼻口。幼颖悟,其长师宋景濂,为文议论滂沛类苏东坡,官至学士,亦九族,盖蛇之报。

      永乐某年八月中秋节,文皇开宴赏月,而月为浓云所掩,因命解缙学士赋诗,解作风落梅一阕,其辞曰:“嫦娥面,今夜圆,下云帘,不着臣见。■〈扌弃〉今宵,倚阑不去眠,看谁过广寒宫殿。”上览之甚欢,赐缙饮至东白。

      文庙第三次亲征北虏,师以开平。夜梦有人告之曰“上帝好生”,如此者再。既觉,遂命儒臣草诏班师。可谓聪明睿智,神武不杀者矣。

      英宗回自北狩,常使人以圣造问于术士万祺,祺对曰:“丁丑年某月某日当复大位。”又成一诗以进曰:“黄河之水通跤趾,亘古至今不断流。月在碧空星汉阔,雁飞边外两经秋。须知身在砖城下,不日移居到凤楼。至在水年窝里发,花残结果两枝头。”诗语虽不工,然其术亦甚神矣。

      上皇北狩时,军校袁彬日侍左右,不敢少离。后复立,念彬之忠,以为锦衣指挥,又为其造第。第告成,彬乞门帖,上命阁下代作,徐友贞为撰云:“一天新雨露,万里旧乾坤。”上甚喜,命中书以帖并羊酒赐彬,为一时之盛事云。

      郭国宾,讳爱,字善理,凤阳人也。颖悟警敏,尤极巧慧。宣庙闻其贤,命迎至京。既至,病,遂不起。先数日,自识死期,复言楚声以自哀,其辞曰:“修短有数兮,不足较也;生而如梦兮,死则觉也。先吾亲而归兮,独惭乎子之孝也。心凄凄而不得已兮,是则可悼也。”能为此辞,亦贤已哉!

      正统十年进士登科录,凡天字皆作■〈艹曳〉,云出内阁意。景泰中,幸太学,谢表内阁自为之,中有“管窥霄,蠡测海”之句,盖亦避天字也。未几,英宗复位,年号天顺,岂偶然哉!

      天顺某年,曹钦谋反伏诛。时有一诗传诵于京师,不知谁所作也,曰:“曹奴此日发颠狂,寇逯诸公死亦当。 (谓寇深、逯杲。) 学士扣门如系犬, (谓李贤。) 尚书琐项似牵羊。万安扣首称三叔,恭顺当 (吴瑾,为恭顺侯。) 凶战一场。寄语满朝当道者,将何面目见吾皇。”

      太祖之定鼎金陵,盖虽出自圣意,然亦由冯国用与陶安之言也。国用,濠州定远人。岁甲午,谒太祖于妙山,太祖见而奇之,曰:“尔被服若是,其儒生耶?”问定天下计将安出?国用对曰:“金陵龙蟠虎踞,真帝王之都。愿先拔金陵而定鼎,然后命将四征, (“然后命将四征”,“四”原作“因”,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扫除群寇,救生灵于水火,勿贪子女玉帛,倡仁义以收人心,天下不难定也。”上大悦,曰:“吾意正如是。”

      陶安,太平当涂人。乙未夏六月,太祖帅师渡江,取太平路,安与耆儒李习率父老出迎。安见上状貌,谓李习曰:“龙资凤质,非常人也,我辈今有主矣。” (“我辈今有主矣”,原无“矣”字,据明今献汇言本补。) 上召安与语,善之。因问:“吾欲取金陵如何?”安曰:“金陵古帝王之都,龙蟠虎踞,限以长江之险, (“限以长江之险”,“以”原作“于”,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若取而有之,据其形势,出以临四方,则何能不克?”其言亦合上意。

      国用后官至帐前总制亲军都指挥使,专侍谋议。安至翰林院学士、加议大夫、知制诰兼修国史。二公盖亦开国之功臣云。

      “雪压竹枝低,虽低不着泥。明朝红日出,依旧与云齐。”此我太祖吟雪枝诗也。时虽未即大位,然而帝王气象已宛然见于言意之表矣。

      洪武初,京城既定,上谓诚意刘伯温曰:“城高如此,谁能逾之?”伯温对曰:“人实不是逾,除是燕子。”燕国太宗所封之国,燕子盖指太宗而言,隐语也。然则伯温当时盖以预知太宗之必有天下也。太宗未起兵时,江淮间有天子气。既克太平而金陵中亦当有天子气。盖帝王之兴,天地为之预发其象如此。

      太祖初有天下,一夕微行至神乐观,见一道士于灯下结网巾,问曰:“此何物也?”对曰:“此网巾也,用以裹之头上,则万发皆齐矣。”太祖去。明日朝罢,有旨召神乐观昨夕结巾道士以来。至则命为道官,仍命其取网巾十三顶,颁于十三布政司,使人无贵贱皆首裹网巾,至今遂为定制。盖自元以前,无此也。

      按:太祖创法垂宪,不独见于礼乐刑政之大,虽士庶巾服之微,亦莫不创制。宜民若此,后圣虽有作者,其莫之能易也夫。

      江浦义门郑氏门前卓禊扁云“天下第一家”,太祖闻而恶之,命逮其家长某至京。及廷见,问曰:“汝何为天下第一家也?”对曰:“臣合族共爨已八、九世,本府知府以为可以激劝风俗,遂为起盖牌坊而书之扁上者如此,然实非臣所敢当也。”上曰:“汝家食指若干人?”曰:“一千有奇。”曰:“一千馀人而同居共爨,世所罕有,诚天下第一家也。”遂命之出。马太后在壁后闻之,谓太祖曰:“陛下初以一人举事,致有天下。今郑某家有千馀人,使其举事,顾不易于我耶?”上曰:“汝言亦有大理。”即命中贵人复召入,问曰:“汝之合族亦有道乎?”曰:“无他,但不听老婆言耳。”太祖大笑。时适河南进香水梨,遂以二枚赐之,某以双手擎梨于手,趋出。太祖命一校尉尾而瞷之。

      某至家,召其族人置两缸水于堂上,杵梨投缸中搅之,合族分饮既毕,向北叩首而谢。中使还报,上大喜,遂不破其家。

      太祖至登极时, (“至”字似“未”字之误。) 尝于集处兴军元相拒, (“尝于集处兴军元相拒”,“集”或“某”之误,“兴”或“与”之误,“军元”或颠倒。) 败绩,有二将乘马追之。太祖匿于鱼舟中,渔人之妇遂以鸡血沁裙为产妇坐于舟尾。二人追至岸上,问曰:“曾见一伟人过否?”渔人诈之曰:“去已远矣。”其一人不信,下马欲搜舡中,及见渔妇衣上有血,以为不吉,遂登岸勒马去。我太祖因得不患焉。后有天下,渔人获封上爵。或曰即蔡国公也。

      解缙戊辰上书太祖,其中有曰:“陛下进人不择于贤否,授职不亮于轻重。建不为君用之法,所谓取之尽锱铢;置朋奸以法之条,所谓用之如泥沙。”而叶居升 (即伯巨) 因某年五星紊度,日月相刑,上万言书,其中亦云:“古之为使者,以登仕版为荣,以罢职不叙为辱。今之为士者,以混迹无闻为福,以受玷不录为幸,以屯田供役为必获之罪,以鞭笞捶楚为寻常之辱。其始也,朝廷取天下之士,网罗招摭,务无遗逸,有司催迨上道,如捕重囚。比到京师,而除官多以貌选,故所学或非其所闻,而其所用或非其所学。洎乎居官,举动一跌于法,苟勉诛戮,则必屯田工役之料,所谓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二人所言皆同。然叶见诛而解获宥,盖有幸不幸也。

      太祖尝一日读孟子,怪其与时君言多不逊,怒曰:“使此老在今日,宁得活也?”时将丁祭,遂命礼官勿以孟子配飨先圣。明日,钦天监奏:“昨夜文星暗。”上笑曰:“此必因朕欲去孟轲之配飨孔子故耳。”即命复之,是夜星复明。

      太祖征陈友谅,王师至潇湘, (“王师至潇湘”,“师”原作“帅”,据清说郛本改。) 赋诗云:“马渡沙头苜蓿香, (“马渡沙头苜蓿香”,“苜”原作“首”,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片云片雨渡潇湘。东风吹醒英雄梦,不是咸阳是洛阳。”天葩睿藻,豪宕英迈有如此, (“豪宕英迈有如此”,“宕”原作“岩”,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怎生不做皇帝?

      今南京紫金山,即古之锺山、奖山也。我太祖高皇帝陵寝在焉。葬之时,掘山数尺,见一石龟,颈长数十,首足口目皆具,今藏于太庙。久晴而腹下有水,则雨,久雨而腹下无水,则晴,其异如此。

      南京历代帝王庙,每年一祀。每祀,帝王之前,皆一爵,惟献汉高祖以三爵。盖因庙初成时,太祖临祭礼毕,复至高祖神位前笑谓曰:“刘君,今日庙中诸君当时皆有所冯籍以得天下,惟予与汝不阶尺土一民,手提三尺致位天子,比诸君尤为难事,可多饮二爵。”至今遂为定制。

      今南京国子监监生,一日三次升堂。将升堂时,隶卒摇铃巡号呼云:“老官升堂。”盖因国初时,圣祖制秀才监生之衣巾既成,服而试之,问马太后曰: (“问马太后曰”,“问”原作“闻”,据文意改。) “汝为我何所似耶?”太后笑答曰:“似一个老官也。”故今监中隶卒称监生为老官,本此。

      陶安知饶州,圣祖赐以诗曰:“匡庐岩穴甚幽深, (“匡庐岩穴甚幽深”,“匡庐”原作“臣卢”,“幽深”原作“济济”,皆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水怪无端盈彭蠡。鳄鱼因韩去远洋, (“鳄鱼因韩去远洋”,“鱼”原作“无”,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陶安鄱阳即一理。” (“陶安鄱阳即一理”,“鄱”原作“都”,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未几,以为翰林学士,赐以门对曰:“国朝谋略无双士,翰苑文章第一家。” (“翰苑文章第一家”,“苑”原作“院”,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后又以安为江西参政而卒,圣祖御制文,遣使祭之, (“圣祖御制文遣使祭之”,“文”原作“又”,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其家被宠眷终始不衰。如此视诸宋濂,其幸与不幸之间相去远矣。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悬秋水吕虔刀。马鸣甲胄乾坤静,风动旌旗日月高。世上麒麟终有种,穴中蝼蚁竟何逃?大标铜柱归来日,庭院春深听百劳。”此盖圣祖命督都佥事杨文南征而赐之之诗也。气象豪雄, (“气象豪雄”,原无“象”字,据明今献汇言本补。) 而音律和畅,酷似盛唐诗人格局。 (“酷似盛唐诗人格局”,原无“似”宇,据明今献汇言本补。)

      孙蕡,字仲衍, (“字仲衍”,“衍”原作“行”,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号西庵,五羊城西人也。 (“五羊城西人”,“羊”原作“年”,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其天分极高,平生无书不读,诗文豪逸伟丽,足追古作者,为宋潜溪高弟子。国初时,中进士,为翰林典籍。太祖诛蓝玉,搜其家,凡有片纸只字往来者,皆得罪。先生因尝为蓝玉题一画, (“先生因尝为蓝玉题一画”,原无“为”字,据明今献汇言本补。) 遂被杀。 (“遂被杀”,“遂”原作“随”,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临刑时口占一诗:“鼍鼓三声急,西山日又斜。黄泉无客店,今夜宿谁家。”既而,太祖问监杀指挥孙蕡死时有何言,指挥以前诗对,太祖怒曰:“彼有如此好诗,汝乃不复奏而遽杀之,何也?”亦命杀之。

      先生平生文甚多。正德初元,四会林世远为苏州太守,为刻木以传。尚有二绝诗失刻,今录于此:访某驸马不遇, (“访某驸马不遇”,“访”原作“方”,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题壁云:“青春驸马不还家,公主传宣坐赐茶。 (“公主传宣坐赐茶”,“传”原作“溥”,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十二朱栏春似海,隔窗闲杀碧桃花。”咏石榴诗云:“蔂垂蔂垂复蔂垂,蔂重压倒珊瑚枝。秋风击破玳瑁皮,露出数颗珍珠儿。”

      南京国学之趾,旧为积尸之所,谓之万人坑。每天阴雨湿, (“每天阴雨湿”,“湿”原作“濂”,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行人多为鬼眩,有致死者。因建鸡鸣寺设蘸以度之, (“因建鸡鸣寺设蘸以度之”,“建”原作“见”,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而鬼又夜飞砖击瓦, (“而鬼又夜飞砖击瓦”,“又”原在“鬼”上,原无“瓦”字,皆据明今献汇言本改补。) 僧人布恐。马太后闻而启于太祖曰:“此非孔子大圣,无以镇之。”是日迁大成木主于此,鬼遂不复为祟,后因建学焉。

      元将亡时,顺帝尝一夕梦群猪以喙穴京城之趾,而城自倾颓,遂禁百官军民家皆不得养猪。又尝一日召一术士问以国祚,对曰:“国家千秋万岁,陛下不必深虑,除是日月并行,乃可忧耳。”盖猪字音与吾国姓同,而日月并行则是明字,又吾国大明之号也。然则元帝之梦可谓先兆,而术士之言可谓奇中矣。

      太祖有天下后,尝命数星士遍行天下,但有所生年月日时与圣造同者,即以闻。既而某处得一人焉,乃布衣也。有旨召至京师,问之曰:“汝八字与朕同,然朕富有四海,汝乃贫居一廛,何大相辽绝如此?汝家中所有宜悉以告朕。”对曰:“臣无良田美宅,家计萧然,惟养蜂十三窝,每年春分后,辄割蜜数十斤以卖于人,聊以瞻生耳。”上笑曰:“是也,吾为皇帝,为十三布政之主,汝乃为百姓,为十三窝之主。一布政如一王者,每蜂一蜜,内有一王,朕君十三布政,汝管十三窝蜂,事虽不同,然其理亦不异矣。”以酒食而遣之。

      韩成者,虹县五都人。癸卯四月,伪汉陈友谅罄举所有兵,号六十万,围南昌急。七日,从太祖亲征,大战于鄱阳湖,自戊子至庚寅,三胜之后复一战。交锋既久,贼众不退,因被围。一时群将计无所出。上方设奇,成进曰:“臣闻古之人有杀身以成仁者,臣不敢辞也。”遂赐成龙袍冠冕,与上服同,对贼众投水中,贼遂退后。 (“贼遂退后”,原无“贼”字,据明今献汇言本补。)

      友谅既死,上念成不置,命中书省议所以报之者。于是中书省并以死事之臣三十六人列进,遂封赠勋爵有差。以成为首功,赠安远大将军、轻车都尉、帐前总制亲兵都指挥使司左副都指挥使,封高阳郡侯。建功臣祠于康郎山,设像其城中,成位第一, (“成位第一”,原无“成”宇,据明今献汇言本补。) 命有司岁时祭之。臣谓成之此举与纪信同,自汉至今仅两见之,其真可谓杀身成仁者矣。

      太祖微行,尝至朝天宫前,见一孝妇服重服而大笑。 (“见一孝妇服重服而大笑”,原无“见”字,据明今献汇言本补。) 问之曰:“观妇人之被服如此,而妇人大笑,何也?”曰:“吾夫为国而死,为忠臣,吾子为父而死,为孝子。然则天下之妇人其好夫好子未有如我者矣,吾所以喜而笑之也。”太祖曰:“汝夫以葬乎?”妇人以手指示之曰:“去此数十步,是吾夫葬玉之处。”言讫忽不见,太祖识其处。明日,命有司往视之,则黄土一坯,草木森翳。及掘地数尺,见其志,则晋卞壶所藏也, (“则晋卞壶所藏也”,“晋”原作“昔”,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面色如生,两手皆拳, (“两手皆拳”,“皆”原作“背”,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其指甲出手背六七寸。是时城中坟墓有禁,太祖以其为忠臣也,遂命掩之,仍为立庙,命有司春秋祀之。

      刘伯温将死,遗命焚尸扬灰勿葬,平生所读兵书,则进于朝廷。及死未几,高庙闻之,遣中侍至家索书,其子趍朝廷焉。高庙甚喜,且欲命官营葬,其子以父既焚对,高庙不从,故今青田有伯温墓,然实空冢耳。

      高庙尝命伯温卜历数之长短,伯温卜之曰:“遇顺则止。”高庙遂以书手空,良久曰:“三百单八亦足矣!”然此亦圣祖之谦德耳。盖其取天下于夷狄之手,名正言顺,虽汤武不能及。圣子神孙享帝王莫大之业,虽与穹壤共敕可也。所谓三百单八,何足云乎!

      懿文太子新月诗云:“昨夜严陵失钓钩,何人移上碧云头。虽然未得团圆相,也有清光遍九州。”此诗亦佳,然“未得团圆相”是春秋不永,不得继统而居大宝之兆,盖诗谶也。

      文皇之南伐也,既渡江入城,召解缙问曰:“建文以阖宫自焚,吾欲于群兄弟中择一贤王以主天下,而身归燕藩可乎?”缙对曰:“事已如此,殿下便当绍太祖之位,岂可轻让与人?然欲以大义感天下,必先往哭于太祖之庙而后即真可也。”文皇如其言,于是中外臣民皆谓南伐之举为义举矣。缙后位至学士,极荷宠眷。因谏某事,出为交趾参政。未几述职还朝。

      文皇一日召至拜殿,屏左右问曰:“汉王英迈类我,太子不如也,于汝意何如?”缙曰:“自古以孽夺宗者必乱天下,汉王虽英迈,然□以足为守成之主,天下之本岂可轻动?”文皇默然。缙出遇太子,谓曰:“陛下爱汉王,殿下恐不得久在东宫矣。”太子忧甚。明日,遂投井,因左右救免。文皇闻之,召太子问曰:“我初无以庶易嫡之议,汝闻之谁耶?”对曰:“臣见解缙言之耳。”文皇怒,遂置缙于诏狱。久之,掌卫事指挥某请曰:“解缙久在狱,实无大罪,愿陛下赦之。”文皇大怒曰:“朕以彼为死矣,乃尚在乎?”某知上必欲杀之,既不遂,召缙出狱,对之流涕,饮以烧酒,既醉,遂埋于堂下雪中,顷刻而死。

      高庙鼎成龙升,建文君即位,文庙以燕王来奔丧而不朝,盖以为叔不可拜侄也。建文君命百官议之。金华龚叔安,时为某科给事中,出班跪奏曰:“象简朝天殿下,行君臣之礼;龙颜立地宫中,序叔侄之情。”而文庙终不以为然,不朝。而未几,遂举兵入靖内难。而袭叔安同科道等官四十六人俱相战于金川门上。俄文庙兵破其门而入,叔安犹未知也。忽见宫中火起,遂相谓曰:“宫殿被焚,事败矣,不死必受辱。”遂皆坠城求死,其中不死者数人,寻亦自杀。

      太宗皇帝入靖内难,建文君披剃南遁,隐于云南之某寺,至成化某年,时年已八十馀矣。一日至布政司,自言某为某人,且曰:“久在外思归。”盍为无计度,布按三司遂谋于沐国公,载以槛车而致诸北京,其过某处,尝有诗云:“流落天涯八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乾坤有限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长乐殿前云气散,朝元阁上雨声愁。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

      李侃,字希正,正统壬戌进士,为给事中。己巳虏酋也先犯顺,为太监王振偾事,车驾被遮。景皇帝方以郕王摄政,公与兵部尚书王王??请正其罪,以谢天下。郕王继登宝位,改元景泰,尊英宗为太上皇。近臣有效前所为,窃弄威权,公者怀疏陛陈,即日摈出其身。一时护从死节之臣,皆录用其子。公又上疏,以为偷生苟活者,宜加严谴,以励臣节。事虽不行,人皆惮之。虏后悔祸,奉车驾还京,议迎复礼仪弗称,公即上章极言太上皇为社稷生灵计,今日礼仪宜从厚。颇忤旨,命廷臣议,命曰李侃所言无他,无非欲皇上笃亲亲之义,尽友爱之情,于是礼仪有加。户部尚书金濂格诏征敛, (“户部尚书金濂格诏征敛”,“征”原作“微”,据明史卷一五九李侃传改。) 无敢言者。公面纠其罪,曲宥之,公复膝行之前,厉声语□难宥状,遂下濂狱。是年,虏复寇边,公又上疏,大要欲内修外攘,振纪纲,收人心,节浮费,以资军用。三年,广西指挥王□冀脱大郡, (此事明景泰实录卷三三景泰三年四月癸未条作“黄王??”。) 蓦请易储,下廷议。公执以为不可,曰:“东宫无失德,易储非美事。”有顷,中官兴安出动以为言,公对众洒泣,执义如初,遂改詹事府丞,以解言官。在职十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排奸斥佞,面折廷诤,公卿俱惮之。

      我朝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为三法司。国初时,三法司在太平门外。建文时,迁于城中。文庙南伐,以建之为变乱成法,此亦其一事也。文庙既有天下,三法司复于故处。

      少师姚广孝,苏州人也。幼时出家为僧,好读异书。后又遇异人,得一术,能知人休咎,及善术数之学。太宗将靖内难,令择日,答曰:“必须某月某日某时方可举事。”至期疾风甚雨,上谓广孝曰:“出师大风雨,此事兵家忌也。”广孝言曰:“殿下是个龙,正要风雨大,方助得势头起,我岂不先知今日有风雨?急行勿缓。”其后果验。

      景泰间,设官太滥,京师为之语曰:“一部两尚书,三公二十馀,侍郎都御史,多似景山猪。”夫景庙之滥于设官也,将以收人之心,而反有以致人之议。然则有国者,其必设官,惟贤任事,惟能而使,有司百执事之间,无冗员焉可也。

      太祖将封十王,时每王欲择一名僧辅之,姚广孝自请之文庙,曰:“殿下若能用臣,当奉一白帽子与大王戴也。”盖王字上加白字,为皇帝之皇字,广孝意欲弼成燕邸为皇帝,故云然耳。既而,文庙自求广孝,终太祖许之。既之燕,一日寒甚,文庙召广孝侍宴,出一对子曰:“天寒地冻,水无一点不成冰。”广孝即应声曰:“国乱民愁,王不出头谁作主。”文庙大喜,自后渐有兴师南伐之图矣。

      上在虏营,手书遣使与怀来守将,言被留,且索金币。怀来城闭,不可入,缒而登。复遣人送之京,以其夜三鼓,从西长安门入报。十七日,百官集阙下,颇闻败报,私相告语,愁难惊惧。出至紫陌,见军士奔归,疮残被体,血污狼藉。然尚未知上所在也。是日午,遣使赍黄金、珠玉、衮龙段疋等物,驼以八马,诣也先营,请还车驾。十八日,皇太后召百官入集阙下,命郕王权总万机,于午门南面见百官,启事奉令施行。众皆谓行且即真矣。数日,内外汹汹不自保。已而,皇太后召天下,立皇子见深为皇太子。

      又数日,尚书于谦等弹奏奸臣王振倾危宗社,历数其罪千万言,读既毕,王谕以自有处置。谦等言振罪恶滔天,今日不正典刑,灭其族,臣等皆至于死决不已也。因而哭声彻中外。王起入,内使将阖门,众拥谦等随入。太监金英传令旨且退,众奋欲捽,英惧,言:“今籍没振,遣指挥马顺往。”众曰:“奸臣党也。”官遣都御史陈镒。英脱身入,顺前劝解,辞色稍遽,给事中王捽顺首,众争殴之,蹴蹈扯裂,顷刻而毙。或就脱顺靴,击出眼,流血门阈前。众愈怒,求内使毛、王等二人,英使人捽出,亦击杀之。曳三尸陈于东安门, (“曳三尸陈于东安门”,“尸”原作“师”,据明史纪事本末卷三三景帝登极守御改。) 军士犹争击不已。陈镒等奉令旨籍振宅,并其党彭得清内使臣宦家。执振侄锦衣卫指挥王山至,反接跽于廷,咳唾骂之。令旨奖谕百官,各归莅事,拜谢而出。明日,移王座入奉天殿左受朝,由此即真之议益急。振宅在宫城内外,凡所处重堂邃阁,拟于宸居。器服绮丽,尚方不及。玉盘径尺者十面,珊瑚树高六七尺,金银十馀库,马数万匹。脔山于市,其族属无少长皆斩。山弟林亦为锦衣卫指挥,从驾, (“从驾”,原作“从虏”,据明史纪事本末卷三三景帝登极守御改。) 死于虏。林尤凶悍,姬妻百数。

      二十二日,虏拥上至大同,城门不开。校尉袁彬随侍,以头触门大叫,于是广宁伯刘安、给事中孙祥、知府霍宣同出见,献莽龙袍。上以赐知院伯颜帖木儿及也先弟大通汉王。上曰:“秋稼未收,军士久饥,可令刈以入城。”又曰:“虏欲归我,情伪难测,宜严为备。”安等献酒,上酬地饮讫。虏令括城中犒军物并内官郭敬等金银共二万馀两迎驾。既献,虏笑不应。二十三日,上索西瓜、雪梨与虏食讫,遂去。过猫儿庄九十里至海子,见苏武庙、李陵碑。二十八日,至黑松林,也先营在焉。上入营坐,也先拜稽首,乃侍坐。宰马设宴,出其妻妾四人,以次奉上酒,歌舞以为娱。其后遂奉上居于伯颜帖木儿营,去也先营十馀里,伯颜帖木儿与其妻见上,亦如也先礼。伯颜帖木儿每二日献羊,七日献牛。也先每七日献马。二人每出猎,则又分其所护野马、黄羊之数来献。

      正德十四年六月二十二日,江西宁王宸濠反,杀巡抚都御史孙燧、副史许逵、驿丞□□等。以致仕北京刑部右侍郎南昌李士实为太师,以举人吉安刘养政为军师,散财召募幸林寨贼数万,江西无赖子弟数万,及护军数大?约数十万。人人艨冲,蔽江顺流,北下南康、九江,皆据之而有。至安庆,参将□□竖木于江,以遮之,而以数千人守之。宁王兵不得下,遂攻城,坚不可拔。又闻行后南昌为巡抚南赣都御史王守仁所破,遂溯流而还。至樵舍,王都御史先引兵于此以待之,以战而败宁王。李士实、养正俱就擒,宁王载以槛车解京。士实为吉安知府伍文定所得,而不肯跪,伍文定笞之二十乃跪,入狱而死。养政典刑,濒死时言曰:“吾不幸而败,然千秋万岁后,必有以吾此举为义举者!”宁王伪檄行于远近,其大略谓今上以莒灭鲁??。使高皇帝之不血食。又谓建寺于禁中,杂处妓女、胡僧。玩弄边兵,身衣异服,至于市井屠败下流贱品之事,不乐为。 (“不乐为”上似脱去一“无”字。) 弃置宗社陵寝而造行宫,至于宣府称为梩,黩货无厌,荒游无度,东至永平诸处,西游山、陕三边,所过掠民妇女,索取赎钱。又谓常玄都太监牙牌及称威武大将军。又谓既夺马指挥怀妊之妻,称为马皇后,复纳山西所献娼妇,称为刘娘娘,原其为心不能御女,又将假此妇人以期天下抱养异姓之子。如前所为也,余言尚多,不能尽述,盖亦非臣子所忍者。于是皇上闻之,自将难讨诏书颁于天下曰:“惟我祖宗列圣,开创洪业,封建亲藩,所以拱卫国家,奠安宗社。朕以菲德,嗣承大统,恪遵祖训,惇厚亲亲,天地鬼神,所共临鉴。岂意宁王宸濠,天性凶恶,自作不靖,诬陷郡王,淫乱宗女,打死无罪平人,不下千数,强夺民官产田,动以万计,胁奏良善,毒害忠贞,包藏祸心,妄窥大位, (“妄窥大位”,“窥”原作“官”,据明武宗实录卷一七六正德十四年七月丁巳条改。) 聚众群盗,招纳叛亡,私造战舡,擅置军器,造谋作孽,积有岁年,流言日闻,朕未遽信。前年本府内官赴京告变, (“前年本府内官赴京告变”,“年”原作“言”,据明武宗实录卷一七六正德十四年七月丁巳条改。) 近日在京科、道交章举发,朕犹念在亲谊,曲为保全,特遣亲臣赍书戒谕。宸濠自知罪在不赦,使者未及半途,先已肆行反叛,杀害巡抚,囚禁守臣,分遣贼徒,四方流劫,占据官府,从放狱囚,攻围城池,烧毁郡县,搜劫印信,抢夺运船。 (“抢夺运船”,“抢”原作“擒”,“运”原作“军”,皆据明武宗实录卷一七六正德十四年七月丁巳条改。) 南京各处守臣连日飞章奏报,具有实迹,反状甚明。爰下大臣会官集议, (“爰下大臣会官集议”,“臣”原作“廷”,“官”原作“馆”,皆据明武宗实录卷一七六正德十四年七月丁巳条改。) 佥谓宸濠悖逆天道,得罪祖宗,古今大恶,朕不敢赦。祗告天地宗庙。革其封爵, (“革其封爵”,“爵”原作“珏”,据明武宗实录卷一七六正德十四年七月丁巳条改。) 削其属籍,亲统六师,正名讨罪。除首恶宸濠并同谋有名逆贼不赦外,其馀胁从之徒,尽其宽宥。占夺田产,悉还本主,本处并经过人员近因逼胁拘系妻子禁锢者,即与释放。 (“即与释放”,“释”原作“悉”,据明武宗实录卷一七六正德十四年七月丁巳条改。) 护卫及军民职官,先因陈奏宸濠非罪降谪者,查奏起用,死者赠官,生者优恤。上以慰列圣在天之灵,下以救一方涂炭之苦。兵出有名,事非得已,内外大小之臣,远近忠义之士,同心合志,协力效谋,旬日之间,罪人可得。尤念匹夫作难,毒我良民,恶声传闻,玷我宗室,重以师徒所过, (“重以师徒所过”,原无“以”、“徒”二字,据明武宗实录卷一七六正德十四年七月丁巳条补。) 闾井骚然,供馈之浩繁,众庶之疾苦,忧切朕心,候大功之成,将大赍于海宇。呜呼!奉天讨罪,大义不私于所亲;和众安民,至仁无敌于天下。故兹诏示,咸使闻知。”然朝廷未下此诏之先,宁王已就擒矣。但欲自藉其帑藏之积,鞠其反叛之罪,竟率南京欲遂幸江西,以阁老厚斋及敬之蒋公之言而止。 (“以阁老厚斋及敬之蒋公之言而止”,“厚”原作“存”,“之”原作“所”,据明史卷一九0梁储传及蒋冕传改。)

      巡抚两广都御史,自昔称为总都府。自正德十二三年间天子巡行天下,自称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于是遂改巡抚都御史为提督,而不敢复称总督矣。

      正德十六年三月□□日,武宗皇帝竟以游戏无度致病而崩,遗诏以今上入奉宗祧,四月二十二日即皇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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