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银山铁壁记 中华文库
游银山铁壁记 作者:李元阳 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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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甲午夏,谒陵,同态南沙、任少海、唐荆川、王湛泉。既竣事,约往观长城。东北行二十馀里,路人云:“此去密云仅八十里。”诸人相谓曰:“且访赤独子于密云。”遂策马东行,暮投村寺,有温泉,浴罢止宿。
凌晨登寺台,因指顾长城,论天下形势。湛泉曰:“长安不可不作一都。”荆川、南沙、少海皆曰:“都则然矣,设官未尽其制,如都何?”余曰:“顾东桥先生尝曰:天下选十五人作巡抚,三十人作方伯,一百人作知府,必九年成绩而后迁,必得其人而后代。巡按如雷霆行于其间。或三年一差,或五年一察,其他循资仍旧。如此则吏部所访、科道所举,仅百五十人,易于遴选。彼不肖者,自不容侧足于其列矣。县令、教官、听知府各举其所知,以时闻于巡抚。巡抚举之于部,贤者留,不肖者即黜,天下之治可立而待也。”诸君皆以为然。
饭已,骑行又二十里。路人又云:“赤独子已去密云旬日矣。”众相顾色阻。南沙谓予曰:“银山铁壁去此不远,盍往游焉?”遂折北而去。诸君相尾问程,或言远,或言近,各有难色,迟回不进。南沙与予恐为所阻,遂策马亟驰。行六十里,至邓隐峯道场,登八角亭。东北有铁崖壁立,石色荧然。顷之,月出如银色界。洗盏更酌,竟夜不寐。南沙曰:“《隐峯传》中言鬼使不见隐峯,何也?”予曰:“大修行人具六通,鬼神但具五通,故人能见鬼,而鬼不见人也。”南沙又曰:“鬼见常人,而人不见鬼,何也?”予曰:“常人有障,而鬼神无障也。”
明日,将柱杖登顶,寺僧曰:“顶由阎王鼻行,僧住此十馀年,亦不敢度。”余二人笑而不听,竟趋鼻侧。山脊如刀,背仅容一足,长约十步。两旁如削,下临万仞,不可凝视。罡风吹衣,足不能立。予曰:“列子履万仞之险,足二分垂外,何如?”乃去靴鞋,跌坐徘徊,取棋枰对奕。南沙忽推棋东行,比予回顾,渠已度鼻矣。予亦侧身起立,逐武而东,遂相与同登山顶。余曰:“君无拟议,予无思量,乃能坐此。向使拟议思量,东瞻西顾,则私意起而反惑,安能至此哉?”南沙曰:“士之立朝,能以无议拟、无思量之心行之,何事不办做来?”有顷,寺僧凭樵者送茶,各飮一盏。樵者指长城外曰:此为黄花镇,此为居庸关,又西为某关,又东为某镇,皆在烟花微茫中。万里龙沙,风霾无际,令人有吞胡虏、隘寰区之气。罡风稍定,挺身度鼻而回,初无难者。
回入僧院,崔都尉京山自外来,曰:“闻二公在此,愿得同游。”遂举觞荐山䔩,坐月下,说长城险易。京山问曰:“边储奈何?”南沙曰:“财力强富,则士马精妍。今九边萧条,军士羸弱,无怪虏来即跪而受刄也。”余曰:“若鬻官盐,法皆令输粟,寔过三年,斯富强矣。”京山曰:“予忝宗臣,如盲如聋,愿极言其详,庶斯言不空耳。”予曰:“赍银易于运米,运米易于输粟,人所知也,而必欲贵粟者,以其有九利也。夫输粟则事輀多,往过来续,常有万輀在边,缓急可以联作车城以御武,一利也;车輀多则骡畜多,可以粪屯田,益边农,变斥卤为沃壤,二利也;人畜多则边人得卖刍草,得赁房舍,易沙场为阛阓,三利也;车輀多则人多,人多则贸易多,孶货塡委,不见边愁,四利也;粟价既贵,则边农日富,屯田日辟,五利也;输粟者众,主客既杂居,一遇有警,各出智谋以为我用,六利也;商贾所聚,婚嫁相恤,各爱其身,各护其家,斯有固志,七利也;边人既安土乐生,则百工所萃,器械不期利而自利,城垒不期修而自修,八利也;且百金易怀,斗粟难掩,侵渔之患不杜而自绝,九利也。在汉文帝之富强,用此道也。”京山怃然曰:“不图游山而得国谋也。”夜分,各就宿。
明日,京山早发来别,予二人尚未下榻。饭已,下山。由捷路向昌平,道中多木栅如圈。初不知其故,既而问樵人,乃知其为致虎圈已。意颇悔来已无及矣。南沙曰:“生死有命。”顷之,从人告饥,遂就流泉而飮,甚甘之。马上作《银山铁壁歌》。夜投昌平公署,不食而卧,觉甚安适。起相谓曰:“客舍数年无此好睡,得非心闲耶?”遂行。明日,荆川、少海携酒来相劳。顷之,湛泉亦至,因为言山水之情状,诸君颇以不游为恨。
荆川名顺之,编修,武进人。湛泉名舆龄,验封司,山西人。少海名瀚,考功郎,顺庆人。南沙名遇,职方司,富甯人。余则名元阳,字仁甫,号中谿,大理人,时为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