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卷 通鉴纪事本末
卷二十四
第二十五卷 

    梁氏乱亡 陈霸先篡梁

    梁武帝中大通三年夏四月乙巳,昭明太子统卒。五月丙申,立太子母弟晋安王纲为皇太子。朝野多以为不顺,司议侍郎周弘正尝为晋安王主簿,乃奏记曰:“谦让道废,多历年所。伏唯明大王殿下,天挺将圣,四海归仁,是以皇上发德音,以大王为储副。意者愿闻殿下抗目夷上仁之义,执子臧大贤之节,逃玉舆而弗乘,弃万乘如脱屣,庶改浇竞之俗,以大吴国之风。古有其人,今闻其语,能行之者,非殿下而谁。使无为之化复生于遂古,让王之道不坠于来叶,岂不盛欤。”王不能从。六月癸丑,立华容公欢为豫章王,其弟枝江公誉为河东王,曲阿公察为岳阳王。上以人言不息,故封欢兄弟以大郡,用慰其心。

    中大同元年。上年高,诸子心不相下,互相猜忌。邵陵王纶为丹杨尹,湘东王绎在江州,武陵王纪在益州,皆权侔人主。太子纲恶之,尝选精兵以卫东宫。八月,以纶为南徐州刺史。冬十月乙亥,以前东扬州刺史岳阳王察为雍州刺史。上舍察兄弟而立太子纲,内常愧之,宠亚诸子。以会稽人物殷阜,故用察兄弟迭为东扬州以慰其心,察兄弟亦内怀不平。察以上衰老,朝多秕政,遂蓄聚货财,折节下士,招募勇敢,左右至数千人。以襄阳形胜之地,梁业所基,遇乱可以图大功。乃克己为政,抚循士民,数施恩惠,延纳规谏,所部称治。

    太清三年。初,上以河东王誉为湘州刺史,徙湘州刺史张缵为雍州刺史,代岳阳王察。缵恃其才望,轻誉少年,迎候有阙。誉至,检括州府付度事,留缵不遣。闻侯景作乱,颇陵蹙缵。缵恐为所害,轻舟夜遁,将之雍部,复虑察拒之。缵与湘东王绎有旧,欲因之以杀誉兄弟,乃如江陵。及台城陷,诸王各还州镇,誉自湖口归湘州。桂阳王慥以荆州督府留军江陵,欲待绎至拜谒,乃还信州。缵遗绎书曰:“河东戴樯上水,欲袭江陵,岳阳在雍,共谋不逞。”江陵游军主朱荣亦遣使告绎,云:“桂阳留此,欲应誉、察”。绎惧,凿船,沈米,斩缆,自蛮中步道驰归江陵,囚慥,杀之。

    湘东王绎之入援也,令所督诸州皆发兵,雍州刺史岳阳王察遣府司马刘方贵将兵出汉口,绎召察使自行,察不从。方贵潜与绎相知,谋袭襄阳。未发,会察以他事召方贵,方贵以为谋泄,遂据樊城拒命,察遣军攻之。绎厚资遣张缵使赴,缵至大堤,察已拔樊城,斩方贵。缵至襄阳,察推迁未去,但以城西白马寺处之。察犹总军府之政,闻台城陷,遂不受代。助防杜岸绐缵曰:“观岳阳势不容使君,不如且往西山以避祸。”岸既襄阳豪族,兄弟九人皆以骁勇著名。缵乃与岸结盟,着妇人衣,乘青布舆逃入西山。察使岸将兵追擒之,缵乞为沙门,更名法缵,察许之。

    夏五月丙辰,上殂。辛巳,太子即皇帝位。

    六月,上甲侯韶自建康出奔江陵,称受高祖密诏征兵,以湘东王绎为侍中、假黄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司徒、承制,自馀藩镇并加位号。

    湘州刺史河东王誉骁勇得士心,湘东王绎将讨侯景,遣使督其粮众,誉曰:“各自军府,何忽隶人。”使者三返,誉不与。湘东王世子方等请讨之,绎乃以少子安南侯方矩为湘州刺史,使方等将精卒二万送之。方等将行,谓所亲曰:“是行也,吾必死之。死得其所,吾复奚恨。”

    湘东世子方等军至麻溪,河东王誉将七千人击之,方等军败,溺死。安南侯方矩收馀众还江陵,湘东王绎无戚容。西江督护陈霸先起兵讨侯景。

    湘东王绎遣竟陵太守王僧辩、信州刺史东海鲍泉击湘州,分给兵粮,刻日就道。僧辩以竟陵部下未尽至,欲俟众集然后行,与泉入白绎,求申期日。绎疑僧辩观望,案剑厉声曰:“卿惮行拒命,欲同贼邪。今唯有死耳。”因斫僧辩,中其左髀,闷绝,久之方苏,即送狱。泉震怖,不敢言。僧辩母徒行流涕入谢,自陈无训,绎意解,赐以良药,故得不死。丁卯,鲍泉独将兵击湘州。

    秋八月己亥,鲍泉军于石椁寺,河东王誉逆战而败。辛丑,又败于橘洲,战及溺死者万馀人。誉退保长沙,泉引军围之。

    九月,河东王誉告急于岳阳王察,察留咨议参军济阳蔡大宝守襄阳,帅众二万、骑二千伐江陵以救湘州。湘东王绎大惧,遣左右就狱中问计于王僧辩。僧辩具陈方略,绎乃赦之,以为城中都督。乙卯,察至江陵,作十三营以攻之。会大雨,平地水深四尺,察军气沮。绎与新兴太守杜崱有旧,密邀之。乙丑,崱与兄岌、岸、弟幼安、兄子龛各帅所部降于绎。岸请以五百骑袭襄阳,昼夜兼行,去襄阳三十里,城中觉之,蔡大宝奉察母龚保林登城拒战。察闻之,夜遁,弃粮食、金帛、铠仗于湕水,不可胜纪。张缵病足,察载以随军。及败走,守者恐为追兵所及,杀之,弃尸而去。察至襄阳,岸奔广平,依其兄南阳太守𪩘。

    湘东王绎以鲍泉围长沙久不克,怒之,以平南将军王僧辩代为都督,数泉十罪,命舍人罗重欢与僧辩偕行。泉闻僧辩来,愕然曰:“得王竟陵来助我,贼不足平。”拂席待之。僧辩入,背泉而坐,曰:“鲍郎,卿有罪,令旨使我锁卿,卿勿以故意见期。”使重欢宣令,锁之床侧。泉为启自申,且谢淹缓之罪,绎怒解,遂释之。

    冬十一月,岳阳王察使将军薛晖攻广平,拔之,获杜岸,送襄阳。察拔其舌,鞭其面,支解而烹之。又发其祖父墓,焚其骸而扬之,以其头为漆碗。

    察既与湘东王绎为敌,恐不能自存,遣使求援于魏,请为附庸。丞相泰令东阁祭酒荣权使于襄阳。绎使司州刺史柳仲礼镇竟陵以图察,察惧,遣其妃王氏及世子{山屚}为质于魏。丞相泰欲经略江、汉,以开府仪同三司杨忠都督三荆等十五州诸军事,镇穰城。仲礼至安陆,安陆太守沈勰以城降之。仲礼留长史马岫与其弟子礼守之,帅众一万趣襄阳。泰遣杨忠及行台仆射长孙俭将兵击仲礼以救察。魏杨忠将至义阳,太守马伯符以下溠城降之,忠以伯符为乡导。伯符,岫之子也。十二月,魏杨忠拔随郡,执太守桓和。

    简文帝大宝元年春正月,陈霸先进军南康,湘东王绎承制授霸先明威将军、交州刺史。

    魏杨忠围安陆,柳仲礼驰归救之。诸将恐仲礼至则安陆难下,请急攻之。忠曰:“攻守势殊,未可猝拔。若引日劳师,表里受敌,非计也。南人多习水军,不闲野战,仲礼师在近路,吾出其不意,以奇兵袭之,彼怠我奋,一举可克。克仲礼则安陆不攻自拔,诸城可传檄定也。”乃选骑二千,衔枚夜进,败仲礼于漴头,获仲礼及其弟子礼,尽俘其众。马岫以安陆,别将王叔孙以竟陵,皆降于忠。于是汉东之地尽入于魏。

    二月,魏杨忠乘胜至石城,欲进逼江陵,湘东王绎遣舍人庾恪说忠曰:“察来伐叔而魏助之,何以使天下归心。”忠遂停湕北。绎遣舍人王孝祀等送子方略为质以求和,魏人许之。绎与忠盟曰:“魏以石城为封,梁以安陆为界,请同附庸,并送质子,贸迁有无,永敦邻睦。”忠乃还。

    邵陵王纶欲救河东王誉而兵粮不足,乃致书于湘东王绎曰:“天时地利不及人和,况乎手足肱支岂可相害。今社稷危耻,创巨痛深,唯应剖心尝胆,泣血枕戈,其馀小忿,或宜容贳。若外难未除,家祸仍构,料今访古,未或不亡。夫征战之理,唯求克胜,至于骨肉之战,愈胜愈酷,捷则非功,败则有丧,劳兵损义,亏失多矣。侯景之军所以未窥江外者,良为藩屏盘固,宗镇强密。弟若陷洞庭,不戢兵刃,雍川疑迫,何以自安,必引进魏军以求形援。弟若不安,家国去矣。必希解湘州之围,存社稷之计。”绎复书,陈誉过恶不赦,且曰:“察引杨忠来相侵逼,颇遵谈笑,用却秦军,曲直有在,不复自陈。临湘旦平,暮便即路。”纶得书,投之于案,慷慨流涕曰:“天下之事,一至于斯。湘州若败,吾亡无日矣。”

    夏四月,邵陵王纶在郢州,以听事为正阳殿,内外斋阁悉加题署。其部下陵暴军府,郢州将佐莫不怨之。咨议参军江仲举,南平王恪之谋主也,说恪图纶。恪惊曰:“若我杀邵陵,宁静一镇,荆、益兄弟必皆内喜,海内若平,则以大义责我矣。且巨逆未枭,骨肉相残,自亡之道也。卿且息之。”仲举不从,部分诸将,刻日将发,谋泄,纶压杀之。恪狼狈往谢,纶曰:“群小所作,非由兄也。凶党已毙,兄勿深忧。”

    王僧辩急攻长沙,辛巳,克之。执河东王誉,斩之,传首江陵,湘东王绎反其首而葬之。绎以僧辩为左卫将军,加侍中、镇西长史。

    六月,魏人欲令岳阳王察发哀嗣位,察辞不受。丞相泰使荣权册命察为梁王,始建台,置百官。秋七月辛酉,梁王察入朝于魏。

    邵陵王纶大修铠仗,将讨侯景。湘东王绎恶之。八月甲午,遣左卫将军王僧辩、信州刺史鲍泉等帅舟师一万,东趣江、郢,声言拒任约,且云迎邵陵王还江陵,授以湘州。九月,王僧辩军至鹦鹉洲,郢州司马刘龙虎等潜送质于僧辩。邵陵王纶闻之,遣其子威正侯礩将兵击之,龙虎败,奔于僧辩。纶以书责僧辩曰:“将军前年杀人之侄,今岁伐人之兄,以此求荣,恐天下不许。”僧辩送书于湘东王绎,绎命进军。辛酉,纶集其麾下于西园,涕泣言曰:“我本无他,志在灭贼,湘东常谓与之争帝,遂尔见伐。今日欲守则交绝粮储,欲战则取笑千载,不容无事受缚,当于下流避之。”麾下壮士争请出战,纶不从,与礩自仓门登舟北出。僧辩入据郢州。绎以南平王恪为尚书令、开府仪同三司,世子方诸为郢州刺史,王僧辩为领军将军。

    纶遇镇东将军裴之高于道,之高之子畿掠其军器,纶与左右轻舟奔武昌涧饮寺,僧法馨匿纶于岩穴之下。纶长史韦质、司马姜律等闻纶尚存,驰往迎之,说七栅流民以求粮仗。纶出营巴水,流民八九千人附之,稍收散卒,屯于齐昌。遣使请降于齐,齐以纶为梁王。岳阳王察还襄阳。

    冬十一月甲子,南平王恪帅文武拜笺推湘东王绎为相国,总百揆,绎不许。十二月,邵陵王纶在汝南,修城池,集士卒,将图安陆。魏安州刺史马祐以告丞相泰,泰遣杨忠将万人救安陆。

    二年春正月,魏杨忠围汝南,李素战死。二月乙亥,城陷,执邵陵携王纶,杀之,投尸江岸,岳阳王察取而葬之。

    齐遣散骑常侍曹文皎使于江陵,湘东王绎使兼散骑常侍王子敏报之。三月己未,齐以湘东王绎为梁相国,建梁台,总百揆,承制。

    岳阳王察闻侯景克郢州,遣蔡大宝将兵一万进据武宁,遣使至江陵,诈称赴援。众议欲答以侯景已破,令其退军。湘东王绎曰:“今语以退军,是趣之令进也。”乃使谓大宝曰:“岳阳累启连和,不相侵犯,卿那忽据武宁。今当遣天门太守胡僧祐精甲二万、铁马五千顿湕水,待时进军。”察闻之,召其军还。僧祐,南阳人也。

    秋八月,侯景废帝为晋安王,下诏迎豫章王栋,壬戌,栋即帝位。九月己亥,湘东王绎以尚书令王僧辩为江州刺史,江州刺史陈霸先为东扬州刺史。冬十月壬寅,侯景弑太宗。王僧辩等闻太宗殂,丙辰,启湘东王绎,请上尊号,绎弗许。十一月乙亥,王僧辩等覆上表劝进,湘东王绎不许。己丑,豫章王栋禅位于侯景,景封栋为淮阴王。

    元帝承圣元年春三月己丑,王僧辩等上表劝进,且迎都建业,不许。辛卯,宣猛将军朱买臣沈豫章王栋于水。

    夏四月,王僧辩启陈霸先镇京口。五月庚午,司空南平王恪等复劝进,湘东王犹不受。庚辰,以南平王恪为扬州刺史。甲申,以王僧辩为司徒、镇卫将军,封长宁公。陈霸先为征虏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长城县侯。齐主使其散骑常侍曹文皎等来聘,湘东王使散骑常侍柳晖等报之。

    齐主使潘乐、郭元建将兵围秦郡,行台尚书辛术谏曰:“朝廷与湘东王信使不绝。阳平,侯景之土,取之可也。今王僧辩已遣严超达守秦郡,于义何得复争之。且水潦方降,不如班师。”弗从。陈霸先命别将徐度引兵助秦郡固守。齐众七万攻之甚急,王僧辩使左卫将军杜崱救之,霸先亦自欧阳来会。与元建大战于士林,大破之,斩首万馀级,生擒千馀人。元建收馀众北遁,犹以通好,不穷追也。

    六月,立安南侯方矩为王太子。

    齐政烦赋重,江北之民不乐属齐,其豪杰数请兵于王僧辩,僧辩以与齐通好,皆不许。秋七月,广陵侨人朱盛等潜聚党数千人,谋袭杀齐刺史温仲邕,遣使求援于陈霸先,云已克其外城。霸先使告僧辩,僧辩曰:“人之情伪,未易可测,若审克外城,亟须应援,如其不尔,无烦进军。”使未报,霸先已济江,僧辩乃命武州刺史杜崱等助之。会盛等谋泄,霸先因进军围广陵。

    九月甲戌,司空南平王恪卒。甲申,以王僧辩为扬州刺史。齐主使告王僧辩、陈霸先曰:“请释广陵之围,必归广陵、历阳两城。”霸先引兵还京口,江北之民从霸先济江者万馀口。湘东王以霸先为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徐州刺史,征霸先世子昌及兄子顼诣江陵,以昌为员外散骑常侍,顼为领直。

    公卿、藩镇数劝进于湘东王。十一月丙子,世祖即皇帝位于江陵,改元,大赦。是日帝不升正殿,公卿陪列而已。己卯,立王太子方矩为皇太子,更名元良。皇子方智为晋安王,方略为始安王,方等之子庄为永嘉王。

    侯景之乱,州郡太半入魏,自巴陵以下至建康,以长江为限,荆州界北尽武宁,西拒硖口,岭南复为萧勃所据,诏令所行,千里而近,民户着籍者,不盈三万而已。

    二年春正月,王僧辩发建康,承制使陈霸先代镇扬州。秋八月,下诏将还建康,领军将军胡僧祐、太府卿黄罗汉、吏部尚书宗懔、御史中丞刘瑴谏曰:“建业王气已尽,与虏正隔一江,若有不虞,悔无及也。且古老相承云:荆州洲数满百,当出天子。今枝江生洲,百数已满,陛下龙飞,是其应也。”上令朝臣议之。黄门侍郎周弘正、尚书右仆射王褒曰:“今百姓未见舆驾入建康,谓是列国诸王,愿陛下从四海之望。”时群臣多荆州人,皆曰:“弘正等东人也,志愿东下,恐非良计。”弘正面折之曰:“东人劝东,谓非良计,君等西人欲西,岂成长策。”上笑。又议于后堂,会者五百人,上问之曰:“吾欲还建康,诸卿以为如何。”众莫敢先对。上曰:“劝吾去者左袒”,左袒者过半。武昌太守朱买臣言于上曰:“建康旧都,山陵所在,荆镇边疆,非王者之宅。愿陛下勿疑,以致后悔。臣家在荆州,岂不愿陛下居此,但恐是臣富贵,非陛下富贵耳。”上使术士杜景豪卜之,不吉,对上曰:“未去”,退而言曰:“此兆为鬼贼所留也。”上以建康雕残,江陵全盛,意亦安之,卒从僧祐等议。九月庚午,诏王僧辩还镇建康,陈霸先复还京口。

    齐主使郭元建治水军二万馀人于合肥,将袭建康,纳湘潭侯退,又遣将军邢景远、步大汗萨帅众继之。陈霸先在建康闻之,白上。上诏王僧辩镇姑孰以御之。冬十月己酉,王僧辩至姑孰,遣婺州刺史侯瑱、吴郡太守张彪、吴兴太守裴之横筑垒东关,以待齐师。闰月丁丑,南豫州刺史侯瑱与郭元建战于东关,齐师大败,溺死者万计。湘潭侯退复归于邺,王僧辩还建康。

    十一月丙寅,上使侍中王琛使于魏。太师泰阴有图江陵之志,梁王察闻之,益重其贡献。

    三年春正月,陈霸先自丹徒济江,围齐广陵,秦州刺史严超达自齐郡进围泾州,南豫州刺史侯瑱、吴郡太守张彪皆出石梁,为之声援。三月己酉,魏侍中宇文仁恕来聘。会齐使者亦至江陵,帝接仁恕不及齐使,仁恕归,以告太师泰。帝又请据旧图定疆境,辞颇不逊,泰曰:“古人有言:天之所弃,谁能兴之。其萧绎之谓乎。”荆州刺史长孙俭屡陈攻取之策,泰征俭入朝,问以经略,覆命还镇,密为之备。马伯符密使告帝,帝弗之信。夏四月丙寅,上使散骑常侍庾信等聘于魏。

    癸酉,以陈霸先为司空。

    五月,散骑郎新野庾季才言于上曰:“去年八月丙申,月犯心中星,今月丙戌,赤气干北斗。心为天王,丙主楚分,臣恐建子之月有大兵入江陵,陛下宜留重臣镇江陵,整旆还都,以避其患。假令魏虏侵蹙,止失荆、湘,在于社稷,犹得无虑。”上亦晓天文,知楚有灾,叹曰:“祸福在天,避之何益。”

    六月壬午,齐步大汗萨将兵四万趣泾州,王僧辩使侯瑱、张彪自石梁引兵助严超达拒之,瑱、彪迟留不进。将军尹令思将万馀人谋袭盱眙。齐冀州刺史段韶将兵讨东方白额于宿预,广陵、泾州皆来告急,诸将患之。韶曰:“梁氏丧乱,国无定主,人怀去就,强者从之。霸先等外托同德,内有离心,诸君不足忧,吾揣之熟矣。”乃留仪同三司敬显携等围宿预,自引兵倍道趣泾州。涂出盱眙,令思不意齐兵猝至,望风退走。韶进击超达,破之,回趣广陵,陈霸先解围走。杜僧明还丹徒,侯瑱、张彪还秦郡。

    秋九月乙巳,魏遣柱国常山公于谨、中山公宇文护、大将军杨忠将兵五万入寇,冬十月壬戌,发长安。长孙俭问谨曰:“为萧绎之计,将如何。”谨曰:“耀兵汉、沔,席卷渡江,直据丹杨,上策也。移郭内居民退保子城,峻其陴堞以待援军,中策也。若难于移动,据守罗郭,下策也。”俭曰:“揣绎定出何策。”谨曰:“下策。”俭曰:“何故。”谨曰:“萧氏保据江南,绵历数纪,属中原多故,未遑外略。又以我有齐氏之患,必谓力不能分。且绎懦而无谋,多疑少断,愚民难与虑始,皆恋邑居,所以知其用下策也。”

    癸亥,武宁太守宗均告魏兵且至,帝召公卿议之。领军胡僧祐、太府卿黄罗汉曰:“二国通好,未有嫌隙,必应不尔。”侍中王琛曰:“臣揣宇文容色,必无此理。”乃复使琛使魏。丙寅,于谨至樊、邓,梁王察帅众会之。丁卯,内外戒严。王琛至石梵,未见魏军,驰书报黄罗汉曰:“吾至石梵,境上帖然,前言皆儿戏耳。”帝闻而疑之。

    辛未,帝使主书李膺至建康,征王僧辩为大都督、荆州刺史,命陈霸先徙镇扬州。僧辩遣豫州刺史侯瑱帅程灵洗等为前军,兖州刺史杜僧明帅吴明彻等为后军。甲戌,帝夜登凤凰阁,徙倚叹息,曰:“客星入翼、轸,今必败矣。”嫔御皆泣。

    陆法和闻魏师至,自郢州入汉口,将赴江陵,帝使逆之曰:“此自能破贼,但镇郢州,不须动也。”法和还州,垩其城门,着衰绖,坐苇席,终日,乃脱之。

    十一月,帝大阅于津阳门外,遇北风暴雨,轻辇还宫。癸未,魏军济汉,于谨令宇文护、杨忠帅精骑先据江津,断东路。甲申,护克武宁,执宗均。是日,帝乘马出城行栅,插木为之,周围六十馀里。以领军将军胡僧祐都督城东诸军事,尚书右仆射张绾为之副。左仆射王褒都督城西诸军事,四厢领直元景亮为之副,王公已下各有所守。丙戌,命太子巡行城楼,令居人助运木石。夜,魏军至黄华,去江陵四十里,丁亥,至栅下。戊子,巂州刺史裴畿、畿弟新兴太守机、武昌太守朱买臣、衡阳太守谢答仁开枇杷门出战,裴机杀魏仪同三司胡文伐。畿,之高之子也。

    帝征广州刺史王琳为湘州刺史,使引兵入援。丁酉,栅内火,焚数千家及城楼二十五。帝临所焚楼,望魏军济江,四顾叹息。是夜,遂止宫外,宿民家。己亥,移居祗洹寺。于谨令筑长围,中外信命始绝。

    庚子,信州刺史徐世谱、晋安王司马任约等筑垒于马头,遥为声援。是夜,帝巡城,犹口占为诗,群臣亦有和者。帝裂帛为书,趣王僧辩,曰:“吾忍死待公,可以至矣。”壬寅,还宫。癸卯,出长沙寺。戊申,王褒、胡僧祐、朱买臣、谢答仁等开门出战,皆败还。己酉,帝移居天居寺。癸丑,移居长沙寺。朱买臣按剑进曰:“唯斩宗懔、黄罗汉,可以谢天下。”帝曰:“曩实吾意,宗、黄何罪。”二人退入众中。

    王琳军至长沙,镇南府长史裴政请间道先报江陵,至百里洲,为魏人所获。梁王察谓政曰:“我,武皇帝之孙也,不可为尔君乎。若从我计,贵及子孙。如或不然,腰领分矣。”政诡曰:“唯命。”察锁之至城下,使言曰:“王僧辩闻台城被围,已自为帝。王琳孤弱,不复能至。”政告城中曰:“援兵大至,各思自勉,吾以间使被禽,当碎身报国。”监者击其口,察怒,命速杀之。西中郎参军蔡大业谏曰:“此民望也,杀之,则荆州不可下矣。”乃释之。政,之礼之子。大业,大宝之弟也。

    时征兵四方,皆未至。甲寅,魏人百道攻城,城中负户蒙楯,胡僧祐亲当矢石,昼夜督战,奖励将士,明行赏罚,众咸致死,所向摧殄,魏不得前。俄而僧祐中流矢死,内外大骇。魏悉众攻栅,反者开西门纳魏师,帝与太子、王褒、谢答仁、朱买臣退保金城,令汝南王大封、晋熙王大圆质于于谨以请和。魏军之初至也,众以王僧辩子侍中𫖮可为都督,帝不用,更夺其兵,使与左右十人入守殿中。及胡僧祐死,乃用为都督城中诸军事。裴畿、裴机、历阳侯峻皆出降。于谨以机手杀胡文伐,并畿杀之。峻,渊猷之子也。时城南虽破,而城北诸将犹苦战,日暝,闻城陷,乃散。

    帝入东阁竹殿,命舍人高善宝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将自赴火,宫人左右共止之。又以宝剑击柱令折,叹曰:“文武之道,今夜尽矣。”乃使御史中丞王孝祀作降文。谢答仁、朱买臣谏曰:“城中兵众犹强,乘暗突围而出,贼必惊,因而薄之,可渡江就任约。”帝素不便走马,曰:“事必无成,祇增辱耳。”答仁求自扶。帝以问王褒,褒曰:“答仁,侯景之党,岂足可信。成彼之勋,不如降也。”答仁又请守子城,收兵可得五千人,帝然之,即授城中大都督,配以公主。既而召王褒谋之,以为不可。答仁请入不得,欧血而去。于谨征太子为质,帝使王褒送之。谨子以褒善书,给之纸笔,褒乃书曰:“柱国常山公家奴王褒。”有顷,黄门郎裴政犯门而出。帝遂去羽仪、文物,白马素衣出东门,抽剑击阖曰:“萧世诚一至此乎。”魏军士度堑牵其辔,至白马寺北,夺其所乘骏马,以驽马代之,遣长壮胡人手扼其背以行。逢于谨,胡人牵帝使拜。梁王察使铁骑拥帝入营,囚于乌幔之下,甚为察所诘辱。

    帝性残忍,且惩高祖宽纵之弊,故为政尚严。及魏师围城,狱中死囚且数千人,有司请释之以充战士。帝不许,悉令棓杀之,事未成而城陷。

    十二月丙辰,徐世谱、任约退戍巴陵。于谨逼帝使为书召王僧辩,帝不可。使者曰:“王今岂得自由。”帝曰:“我既不自由,僧辩亦不由我。”又从长孙俭求宫人王氏、苟氏及幼子犀首,俭并还之。或问:“何意焚书。”帝曰:“读书万卷,犹有今日,故焚之。”

    辛未,帝为魏人所杀。梁王察遣尚书傅准监刑,以土囊陨之。察使以布帊缠尸,敛以蒲席,束以白茅,葬于津阳门外。并杀愍怀太子元良、始安王才略、桂阳王大成等。世祖性好书,常令左右读书,昼夜不绝,虽熟睡,卷犹不释,或差误及欺之,帝辄惊寤。作文章,援笔立就。常言:“我韬于文士,愧于武夫”,论者以为得言。

    魏立梁王察为梁主,资以荆州之地,延袤三百里,仍取其雍州之地。察居江陵东城,魏置防主将兵居西城,名曰助防,外示助察备御,内实防之。以前仪同三司王悦留镇江陵。于谨收府库珍宝及宋浑天仪、梁铜晷表、大玉径四尺及诸法物,尽俘王、公以下及选百姓男女数万口为奴婢,分赏三军,驱归长安,小弱者皆杀之。得免者三百馀家,而人马所践及冻死者什二三。

    魏师之在江陵也,梁王察将尹德毅说察曰:“魏虏贪婪,肆其残忍,杀掠士民,不可胜纪。江东之人涂炭至此,咸谓殿下为之。殿下既杀人父兄,孤人子弟,人尽仇也,谁与为国。今魏之精锐尽萃于此,若殿下为设享会,请于谨等为欢,预伏武士,因而毙之,分命诸将,掩其营垒,大歼群丑,俾无遗类。收江陵百姓,抚而安之,文武群寮,随材铨授。魏人慑息,未敢送死,王僧辩之徒折简可致。然后朝服济江,入践皇极,晷刻之间,大功可立。古人云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愿殿下恢弘远略,勿怀匹夫之行。”察曰:“卿此策非不善也,然魏人待我厚,未可背德。若遽为卿计,人将不食吾馀。”既而阖城长幼被虏,又失襄阳,察乃叹曰:“恨不用尹德毅之言。”

    王僧辩、陈霸先共奉江州刺史晋安王方智为太宰,承制。

    王褒、王克、刘瑴、宗懔、殷不害及尚书右丞吴兴沈炯至长安,太师泰皆厚礼之。

    敬帝绍泰元年春正月壬午朔,邵陵太守刘棻将兵援江陵,至三百里滩,部曲宋文彻杀之,帅其众还据邵陵。

    梁王察即皇帝位于江陵,改元大定。追尊昭明太子为昭明皇帝,庙号高宗,妃蔡氏为昭德皇后,尊其母龚氏为皇太后,立妻王氏为皇后,子岿为皇太子。赏刑制度,并同王者,唯上疏于魏则称臣,奉其正朔。至于官爵,其下亦依梁氏之旧,其勋级则兼用柱国等名。以咨议参军蔡大宝为侍中、尚书令,参掌选事,外兵参军太原王操为五兵尚书。大宝严整有智谋,雅达政事,文辞赡速,后梁主推心任之,以为谋主,比之诸葛孔明,操亦亚之。追赠邵陵王纶太宰,谥曰壮武。河东王誉丞相,谥曰武桓。

    齐主使清河王岳将兵攻魏安州以救江陵。岳至义阳,江陵陷,因进军临江,郢州刺史陆法和及仪同三司宋莅举州降之。长史江夏太守王岷不从,杀之。甲午,齐召岳还,使仪同三司清都慕容俨戍郢州。王僧辩遣江州刺史侯瑱攻郢州,任约、徐世谱、宜丰侯循皆引兵会之。

    辛丑,齐立贞阳侯渊明为梁主,使其上党王涣将兵送之,徐陵、湛海珍等皆听从渊明归。贞阳侯陷魏事,见《侯景之乱》。

    二月癸丑,晋安王至自寻阳,入居朝堂,即梁王位,时年十三。以太尉王僧辩为中书监、录尚书、骠骑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加陈霸先征西大将军。

    齐主先使殿中尚书邢子才驰传诣建康,与王僧辩书,以为“嗣主冲藐,未堪负荷。彼贞阳侯,梁武犹子,长沙之胤,以年以望,堪保金陵,故置为梁王,纳于彼国。卿宜部分舟舻,迎接今主,并心一力,善建良图。”乙卯,贞阳侯渊明亦与僧辩书求迎。僧辩复书曰:“嗣主体自宸极,受于文祖。明公傥能入朝,同奖王室,伊、吕之任,佥曰仰归。意在主盟,不敢闻命。”甲子,齐以陆法和为都督荆雍等十州诸军事、太尉、大都督、西南道大行台,又以宋莅为郢州刺史,莅弟簉为湘州刺史。甲戌,上党王涣克谯郡。己卯,渊明又与僧辩书,僧辩不从。

    故刘棻主帅赵朗杀宋文彻以邵陵归于王琳。

    三月,贞阳侯渊明至东关,散骑常侍裴之横御之。丙戌,齐克东关,斩裴之横,俘数千人。王僧辩大惧,出屯姑孰,谋纳渊明。夏五月,王琳迎永嘉王庄送之建康。

    王僧辩遣使奉启于贞阳侯渊明,定君臣之礼,又遣别使奉表于齐,以子显及显母刘氏、弟子世珍为质于渊明,遣左民尚书周弘正至历阳奉迎,因求以晋安王为皇太子,渊明许之。渊明求度卫士三千,僧辩虑其为变,止受散卒千人。庚子,遣龙舟法驾迎之。渊明与齐上党王涣盟于江北,辛丑,自采石济江。于是梁舆南渡,齐师北返。僧辩疑齐,拥楫中流,不敢就西岸。齐侍中裴英起卫送渊明,与僧辩会于江宁。癸卯,渊明入建康,望朱雀门而哭,道逆者以哭对。丙午,即皇帝位,改元天成。以晋安王为皇太子,王僧辩为大司马,陈霸先为侍中。

    六月,齐慕容俨始入郢州,而侯瑱等奄至城下,俨随方备御,瑱等不能克。乘间出击瑱等军,大破之。城中食尽,煮草木根叶及靴皮带角食之,与士卒分甘共苦,坚守半岁,人无异志。贞阳侯渊明立,乃命瑱等解围,瑱还镇豫章。齐人以城在江外,难守,因割以还梁。俨归,望齐主,悲不自胜。齐主呼前执其手,脱帽看发,叹息久之。

    吴兴太守杜龛,王僧辩之婿也。僧辩以吴兴为震州,用龛为刺史,又以其弟侍中僧愔为豫章太守。壬子,齐主以梁国称藩,诏凡梁民悉遣南还。

    初,王僧辩与陈霸先共灭侯景,情好甚笃,僧辩为子𬱟娶霸先女,会僧辩有母丧,未成昏。僧辩居石头城,霸先在京口,僧辩推心待之,𬱟兄𫖮屡谏,不听。及僧辩纳贞阳侯渊明,霸先遣使苦争之,往返数四,僧辩不从。霸先窃叹谓所亲曰:“武帝子孙甚多,唯孝元能复仇雪耻。其子何罪,而忽废之。吾与王公并处托孤之地,而王公一旦改图,外依戎狄,援立非次,其志欲何所为乎。”乃密具袍数千领及锦彩金银为赏赐之具。会有告齐师大举至寿春将入寇者,僧辩遣记室江旰告霸先,使为之备。霸先因是留旰于京口,举兵袭僧辩。九月壬寅,召部将侯安都、周文育及安陆徐度、钱塘杜棱谋之。棱以为难,霸先惧其谋泄,以手巾绞棱,闷绝于地,因闭于别室。部分将士,分赐金帛,以弟子著作郎云朗镇京口,知留府事,使徐度、侯安都帅水军趋石头,霸先帅马步自江乘罗落会之。是夜,皆发,召杜棱与同行。知其谋者,唯安都等四将,外人皆以为江旰征兵御齐,不之怪也。

    甲辰,安都引舟舰将趣石头,霸先控马未进。安都大惧,追霸先骂曰:“今日作贼,事势已成,生死须决,在后欲何所望。若败,俱死,后期得免斫头邪。”霸先曰:“安都嗔我。”乃进。安都至石头城北,弃舟登岸。石头城北接冈阜,不甚危峻,安都被甲带长刀,军人捧之,投于女垣内,众随而入,进及僧辩卧室,霸先兵亦自南门入。僧辩方视事,外白有兵,俄而兵自内出。僧辩遽走,遇子𬱟,与俱出阁,帅左右数十人苦战于听事前,力不敌,走登南门楼,拜请求哀。霸先欲纵火焚之,僧辩与𬱟俱下就执。霸先曰:“我有何辜,公欲与齐师赐讨。”且曰:“何意全无备。”僧辩曰:“委公北门,何谓无备。”是夜,霸先缢杀僧辩父子。既而竟无齐兵,亦非霸先之谲也。前青州刺史新安程灵洗帅所领救僧辩,力战于石头西门,军败,霸先遣使招谕,久之乃降。霸先深义之,以为兰陵太守,使助防京口。乙巳,霸先为檄布告中外,列僧辩罪状,且曰:“资斧所指,唯王僧辩父子兄弟,其馀亲党,一无所问。”

    丙午,贞阳侯渊明逊位,出就邸,百僚上晋安王表,劝进。冬十月己酉,晋安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中外文武赐位一等。以贞阳侯渊明为司徒,封建安公。告齐云:“僧辩阴图篡逆,故诛之,仍请称臣于齐,永为藩国。”齐遣行台司马恭与梁人盟于历阳。

    壬子,加陈霸先尚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将军、扬、南徐二州刺史。

    杜龛恃王僧辩之势,素不礼于陈霸先,在吴兴,每以法绳其宗族,霸先深怨之。及将图僧辩,密使兄子蒨还长城,立栅以备龛。僧辩死,龛据吴兴拒霸先,义兴太守韦载以郡应之。吴郡太守王僧智,僧辩之弟也,亦据城拒守。陈蒨至长城,收兵才数百人,杜龛遣其将杜泰将精兵五千奄至,将士相视失色,蒨言笑自若,部分益明,众心乃定。泰日夜苦攻,数旬,不克而退。霸先使周文育攻义兴,义兴属县卒皆霸先旧兵,善用弩,韦载收得数十人,系以长锁,命所亲监之。使射文育军,约曰:“十发不两中者死”,故每发辄毙一人,文育军稍却。载因于城外据水立栅,相持数旬。杜龛遣其从弟北叟将兵拒战,北叟败,归于义兴。霸先闻文育军不利,辛未,自表东讨,留高州刺史侯安都、石州刺史杜棱宿卫台省。甲戌,军至义兴,丙子,拔其水栅。

    谯、秦二州刺史徐嗣徽从弟嗣先,僧辩之甥也。僧辩死,嗣先亡就嗣徽,嗣徽以州入于齐。及陈霸先东讨义兴,嗣徽密结南豫州刺史任约,将精兵五千乘虚袭建康,是日入据石头,游骑至阙下。侯安都闭门藏旗帜,示之以弱,令城中曰:“登陴窥贼者斩。”及夕,嗣徽等收兵还石头。安都夜为战备,将旦,嗣徽等又至,安都帅甲士三百开东、西掖门出战,大破之,嗣徽等奔还石头,不敢复逼台城。

    陈霸先遣韦载族弟翙赍书谕战,丁丑,载及杜北叟皆降,霸先厚抚之,以翙监义兴郡,引载置左右,与之谋议。霸先卷甲还建康,使周文育讨杜龛,救长城。

    将军黄他攻王僧智于吴郡,不克,霸先使宁远将军裴忌助之。忌选所部精兵,轻行倍道,自钱塘直趣吴郡,夜至城下,鼓噪薄之。僧智以为大军至,轻舟奔吴兴。忌入据吴郡,因以忌为太守。

    十一月己卯,齐遣兵五千渡江据姑孰,以应徐嗣徽、任约。陈霸先使合州刺史徐度立栅于冶城。庚寅,齐又遣安州刺史翟子崇、楚州刺史刘士荣、淮州刺史柳达摩将兵万人,于胡墅度米三万石、马千匹入石头。霸先问计于韦载,载曰:“齐师若分兵先据三吴之路,略地东境,则时事去矣。今可急于淮南因侯景故垒筑城,以通东道转输,分兵绝彼之粮运,使进无所资,则齐将之首旬日可致。”霸先从之。癸未,使侯安都夜袭胡墅,烧齐船千馀艘,仁威将军周铁虎断齐运输,擒其北徐州刺史张领州。仍遣韦载于大航筑侯景故垒,使杜棱守之。齐人于仓门水南立二栅,与梁兵相拒。壬辰,齐大都督萧轨将兵屯江北。甲辰,徐嗣徽等攻冶城栅,陈霸先将精甲自西明门出击之,嗣徽等大败,留柳达摩等守城,自往采石迎齐援。十二月癸丑,侯安都袭秦郡,破徐嗣徽栅,俘数百人。收其家,得其琵琶及鹰,遣使送之曰:“昨至弟处得此,今以相还。”嗣徽大惧。丙辰,陈霸先对冶城立航,悉度众军,攻其水南二栅。柳达摩等度淮置陈,霸先督兵疾战,纵火烧栅,齐兵大败,争舟相挤,溺死者以千数,呼声震天地,尽收其船舰。是日,嗣徽与任约引齐兵水步万馀人还据石头,霸先遣兵诣江宁,据要险。嗣徽等水步不敢进,顿江宁浦口,霸先遣侯安都将水军袭破之,嗣徽等单舸脱走,尽收其军资器械。

    己未,霸先四面攻石头,城中无水,升水直绢一匹。庚申,达摩遣使请和于霸先,且求质子。时建康虚弱,粮运不继,朝臣皆欲与齐和,请以霸先从子昙朗为质。霸先曰:“今在位诸贤欲息肩于齐,若违众议,谓孤爱昙朗,不恤国家,今决遣昙朗,弃之寇庭。齐人无信,谓我微弱,必当背盟。齐寇若来,诸君须为孤力斗也。”乃以昙朗及永嘉王庄、丹阳尹王冲之子珉为质,与齐人盟于城外,将士恣其南北。辛酉,霸先陈兵石头南门,送齐人归北,徐嗣徽、任约皆奔齐。收齐马、仗、船、米不可胜计。齐主诛柳达摩。壬戌,齐和州长史乌丸远自南州奔还历阳。

    江宁令陈嗣、黄门侍郎曹朗据姑孰反,霸先命侯安都等讨平之。霸先恐陈昙朗亡窜,自帅步骑至京口迎之。

    太平元年春正月癸未,陈霸先使从事中郎江旰说徐嗣徽使南归,嗣徽执旰送齐。

    陈蒨、周文育合军攻杜龛于吴兴。龛勇而无谋,嗜酒常醉,其将杜泰阴与蒨等通。龛与蒨等战败,泰因说龛使降,龛然之。其妻王氏曰:“霸先仇隙如此,何可求和。”因出私财赏募,复击蒨等,大破之。既而杜泰降于蒨,龛尚醉未觉,蒨遣人负出,于项王寺前斩之。王僧智与其弟豫章太守僧愔俱奔齐。

    东扬州刺史张彪素为王僧辩所厚,不附霸先。二月庚戌,陈蒨、周文育轻兵袭会稽,彪兵败,走入若邪山中,蒨遣其将吴兴章昭达追斩之。东阳太守留异馈蒨粮食,霸先以异为缙州刺史。江州刺史侯瑱本事王僧辩,亦拥兵据豫章及江州,不附霸先。霸先以周文育为南豫州刺史,使将兵击湓城,庚申,又遣侯安都、周铁虎将舟师立栅于梁山,以备江州。

    癸亥,徐嗣徽、任约袭采石,执戍主明州刺史张怀钧送于齐。

    三月戊戌,齐遣仪同三司萧轨、库狄伏连、尧难宗、东方老等与任约、徐嗣徽合兵十万入寇,出栅口,向梁山。陈霸先帐内盟主黄丛逆击,破之,齐师退保芜湖。霸先遣定州刺史沈泰等就侯安都,共据梁山以御之。周文育攻湓城,未克,召之还。夏四月丁巳,霸先如梁山巡抚诸军。侯安都轻兵袭齐行台司马恭于历阳,大破之,俘获万计。

    五月,齐人召建安公渊明诈许退师,陈霸先具舟送之。癸未,渊明疽发背,卒。甲申,齐兵发芜湖,庚寅,入丹阳县,丙申,至秣陵故治。陈霸先遣周文育屯方山,徐度顿马牧,杜棱顿大航南以御之。

    辛丑,齐人跨淮立桥栅渡兵,夜至方山,徐嗣徽等列舰于青墩,至于七矶,以断周文育归路。文育鼓噪而发,嗣徽等不能制。至旦,反攻嗣徽。嗣徽骁将鲍砰独以小舰殿军,文育乘单舴艋与战,跳入舰中,斩砰,仍牵其舰而还。嗣徽众大骇,因留船芜湖,自丹杨步上。陈霸先追侯安都、徐度皆还。

    癸卯,齐兵自方山进及倪塘,游骑至台,建康震骇。帝总禁兵出顿长乐寺,内外纂严。霸先拒嗣徽等于白城,适与周文育会。将战,风急,霸先曰:“兵不逆风。”文育曰:“事急矣,何用古法。”抽槊上马先进,众军从之,风亦寻转,杀伤数百人。侯安都与嗣徽等战于耕坛南,安都帅十二骑突其陈,破之,生擒齐仪同三司乞伏无劳。霸先潜撤精卒三千配沈泰渡江,袭齐行台赵彦深于瓜步,获舰百馀艘,粟万斛。

    六月甲辰,齐兵潜至钟山,侯安都与齐将王敬宝战于龙尾,军主张纂战死。丁未,齐师至幕府山,霸先遣别将钱明将水军出江乘,邀击齐人粮运,尽获其船米。齐军乏食,杀马驴食之。庚戌,齐军逾钟山,霸先与众军分顿乐游苑东及覆舟山北,断其冲要。壬子,齐军至玄武湖西北,将据北郊坛,众军自覆舟东移顿坛北,与齐人相对。

    会连日大雨,平地水丈馀,齐军昼夜坐立泥中,足指皆烂,悬鬲以爂,而台中及潮沟北路燥,梁军每得番易。时四方壅隔,粮运不至,建康户口流散,征求无所。甲寅,少霁,霸先将战,调市人得麦饭,分给军士,士皆饥疲。会陈蒨馈米三千斛、鸭千头,霸先命炊米煮鸭,人人以荷叶裹饭,婫以鸭肉数脔。乙卯未明,蓐食,比晓,霸先帅麾下出幕府山。侯安都谓其部将萧摩诃曰:“卿骁勇有名,千闻不如一见。”摩诃对曰:“今日令公见之。”及战,安都坠马,齐人围之,摩诃单骑大呼,直冲齐军,齐军披靡,安都乃免。霸先与吴明彻、沈泰等众军首尾齐举,纵兵大战。安都自白下引兵横出其后,齐师大溃,斩获数千人,相蹂藉而死者不可胜计,生擒徐嗣徽及弟嗣宗,斩之以徇,追奔至于临沂。其江乘、摄山、钟山等诸军相次克捷,虏萧轨、东方老、王敬宝等将帅凡四十六人。其军士得窜至江者,缚荻筏以济,中江而溺,流尸至京口,翳水弥岸。唯任约、王僧愔得免。丁巳,众军出南州,烧齐舟舰。

    戊午,大赦。己未,解严。军士以赏俘贸酒,一人裁得一醉。庚申,斩齐将萧轨等,齐人闻之,亦杀陈昙朗。霸先启解南徐州以授侯安都。

    秋七月丙子,以陈霸先为中书监、司徒、扬州刺史,进爵长城公,馀如故。九月,以陈霸先为丞相、录尚书事、镇卫大将军、扬州牧、义兴公。陈高祖永定元年夏六月,王琳将攻陈霸先,霸先以侯安都、周文

    育帅舟师会武昌以击之。事见《王琳奔齐》。

    秋八月甲午,进丞相霸先位太傅,加黄銊、殊礼,赞拜不名。九月辛丑,进丞相为相国,总百揆,封陈公,备九锡,陈国置百司。冬十月戊辰,进陈公爵为王。辛未,梁敬帝禅位于陈。

    陈王使中书舍人刘师知引宣猛将军沈恪勒兵入宫,卫送梁主如别宫。恪排闼见王,叩头谢曰:“恪身经事萧氏,今日不忍见此。分受死耳,决不奉命。”王嘉其意,不复逼,更以荡主王僧志代之。乙亥,王即皇帝位于南郊,还宫,大赦,改元。奉梁敬帝为江阴王,梁太后为太妃,皇后为妃。

    二年春正月,王琳求援于齐,且请纳梁永嘉王庄以主梁祀。三月,齐发兵援送永嘉王庄于江南,册拜王琳为梁丞相。琳奉庄即皇帝位。

    夏四月乙丑,上使人害梁敬帝,立梁武林侯咨之子季卿为江阴王。

    文帝天嘉元年春二月,王琳兵败奔齐,御史中丞刘仲威奉永嘉王庄奔齐。六月,诏葬梁元帝于江宁,车旗礼章悉用梁典。

    三年闰二月,后梁主以封疆褊隘,邑居残毁,干戈日用,郁郁不得志,疽发背而殂。葬平陵,谥曰宣皇帝,庙号中宗。太子岿即皇帝位,改元太保。

    宣帝太建二年冬十月,永嘉王庄卒于邺。十三年春三月丁未,梁主遣其弟太宰岩入贺于隋。长城公至德元年夏五月乙巳,梁太子琮入朝于隋。三年.梁主殂,谥曰孝明皇帝,庙号世宗。太子琮嗣位。

    祯明元年秋八月,隋征梁主入朝。梁主帅其群臣二百馀人发江陵,庚申,至长安。九月,隋主废梁国,遣尚书左仆射高颎安集遗民,梁中宗、世宗各给守冢十户,拜梁主琮柱国,赐爵莒公。

    西魏取蜀

    梁简文帝大宝元年。侯景之乱,太尉、益州刺史武陵王纪移告征镇,使世子圆照帅兵三万受湘东王节度。圆照军至巴水,绎授以信州刺史,令屯白帝,未许东下。冬十一月,武陵王纪帅诸军发城都,湘东王绎遣使以书止之曰:“蜀人勇悍,易动难安,弟可镇之,吾自当灭贼。”又别纸云:“地拟孙、刘,各安境界,情深鲁、卫,书信恒通。”

    二年。江安侯圆正为西阳太守,宽和好施,归附者众,有兵一万。夏六月,湘东王绎欲图之,署为平南将军。及至,弗见,使南平王恪与之饮,醉,因囚之内省,分其部曲,使人告其罪。荆、益之衅,自此起矣。冬十一月,益州长史刘孝胜等劝武陵王纪称帝,纪虽未许,而大造乘舆车服。

    元帝承圣元年。益州刺史、太尉武陵王纪颇有武略,在蜀十七年,南开宁州、越巂,西通资陵、吐谷浑,内修耕桑盐铁之政,外通商贾远方之利,故能殖其财用,器甲殷积,有马八千匹。闻侯景陷台城,湘东王将讨之,谓僚佐曰:“七官文士,岂能匡济。”内寝柏殿柱绕节生花,纪以为已瑞。夏四月乙巳,即皇帝位,改元天正。立子圆照为皇太子,圆正为西阳王,圆满为竟陵王,圆普为谯王,圆肃为宜都王。以巴西、梓潼二郡太守永丰侯㧑为征西大将军、益州刺史,封秦郡王。司马王僧略、直兵参军徐怦固谏,不从。僧略,僧辩之弟。怦,勉之从子也。

    初,台城之围,怦劝纪速入援,纪意不欲行,内衔之。会蜀人费合告怦反,怦有与将帅书,云:“事事往,人口具”,纪即以为反征。谓怦曰:“以卿旧情,当使诸子无恙。”对曰:“生儿悉如殿下,留之何益。”纪乃尽诛之,枭首于市,亦杀王僧略。永丰侯㧑叹曰:“王事不成矣。善人,国之基也,今先杀之,不亡何待。”

    纪征宜封侯咨议参军刘璠为中书侍郎,使者八反,乃至。纪令刘孝胜深布腹心,璠苦求还。中记室韦登私谓璠曰:“殿下忍而蓄憾,足下不留,将致大祸,孰若共构大厦,使身名俱美哉。”璠正色曰:“卿欲缓颊于我邪。我与府侯分义已定,岂以夷险易其心乎。殿下方布大义于天下,终不逞志于一夫。”纪知必不为己用,乃厚礼遣之。秋八月,武陵王纪举兵由外水东下,以永丰侯㧑为益州刺史,守成都,使其子宜都王圆肃副之。

    二年春二月,上闻武陵王纪东下,使方士画版为纪像,亲钉支体以厌之,又执侯景之俘以报纪。初,纪之举兵,皆太子圆照之谋也。圆照时镇巴东,执留使者,启纪云:“侯景未平,宜急进讨,已闻荆镇为景所破。”纪信之,趣兵东下。上甚惧,与魏书曰:“子纠,亲也,请君讨之。。”太师泰曰:“取蜀制梁,在兹一举。”诸将咸难之。大将军代人尉迟迥,泰之甥也,独以为可克。泰问以方略,迥曰:“蜀与中国隔绝百有馀年,恃其险远,不虞我至。若以铁骑兼行袭之,无不克矣。”泰乃遣迥督开府仪同三司原珍等六军,甲士万二千,骑万匹,自散关伐蜀。

    夏五月,武陵王纪至巴郡,闻有魏兵,遣前梁州刺史巴西谯淹还军救蜀。初,杨干运求为梁州刺史,纪以为潼州,杨法琛求黎州刺史,以为沙州,二人皆不悦。干运兄子略说干运曰:“今侯景初平,宜同心戮力,保国宁民,而兄弟寻戈,此自亡之道也。夫木朽不雕,世衰难佐,不如送款关中,可以功名两全。”干运然之,令略将二千人镇剑阁,又遣其婿乐广镇安州,与法琛皆潜通于魏。魏太师泰密赐干运铁券,授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梁州刺史。尉迟迥以开府仪同三司侯吕陵始为前军,至剑阁,略退就乐广,翻城应始,始入据安州。甲戌,迥至涪水,干运以州降。迥分军守之,进袭成都。时成都见兵不满万人,仓库空竭,永丰侯㧑婴城自守,迥围之。谯淹遣江州刺史景欣、幽州刺史赵拔扈援成都,迥使原珍等击走之。

    武陵王纪至巴东,知侯景已平,乃自悔,召太子圆照责之。对曰:“侯景虽平,江陵未服。”纪亦以既称尊号,不可复为人下,欲遂东进。将卒日夜思归,其江州刺史王开业以为宜还救根本,更思后图,诸将皆以为然。圆照及刘孝胜固言不可,纪从之,宣言于众曰:“敢谏者死。”己丑,纪至西陵,军势甚盛,舳舻翳川。护军陆法和筑二城于峡口两岸,运石填江,铁锁断之。

    帝赦任约于狱,以为晋安王司马,使助法和拒纪。谓之曰:“汝罪不容诛,我不杀汝,本为今日。”因撤禁兵以配之,仍许妻以卢陵王续之女,使宣猛将军刘棻与之俱。

    夏六月壬辰,武陵王纪筑连城,攻绝铁锁,陆法和告急相继。上以谢答仁为步兵校尉,配兵使助法和。武陵王纪遣将军侯睿将众七千筑垒,与陆法和相拒。上遣使与纪书,许其还蜀,专制一方。纪不从,报书如家人礼。上覆与纪书曰:“吾年为一日之长,属有平乱之功,膺此乐推,事归当璧。傥遣使乎,良所迟也。如曰不然,于此投笔。友于兄弟,分形共气,兄肥弟瘦,无复相见之期,让枣推梨,永罢欢愉之日。心乎爱矣,书不尽言。”纪顿兵日久,频战不利,又闻魏寇深入成都,孤危忧懑,不知所为。乃遣其度支尚书乐奉业诣江陵求和,请依前旨还蜀。奉业知纪必败,启上曰:“蜀军乏粮,士卒多死,危亡可待。”上遂不许其和。纪以黄金一斤为饼,饼百为箧,至有百箧,银五倍于金,锦罽、缯彩称是。每战,悬示将士,不以为赏。宁州刺史陈智祖请散之以募勇士,弗听,智祖哭而死。有请事者,纪辞疾不见。由是将卒解体。

    秋七月辛未,巴东民符升等斩峡口城主公孙晃,降于王琳。谢答仁、任约进攻侯睿,破之,拔其三垒。于是两岸十四城俱降。纪不获退,顺流东下,游击将军南阳樊猛追击之,纪众大溃,赴水死者八千馀人,猛围而守之。上密敕猛曰:“生还,不成功也。”猛引兵至纪所,纪在舟中绕床而走,以金囊掷猛曰:“以此雇卿,送我一见七官。”猛曰:“天子何由可见。杀足下,金将安之。”遂斩纪及其幼子圆满。陆法和收太子圆照兄弟三人送江陵。上绝纪属籍,赐姓饕餮氏。下刘孝胜狱,已而释之。上使谓江安侯圆正曰:“西军已败,汝父不知存亡。”意欲使其自裁。圆正闻之号哭,称世子不绝声。上频使觇之,知不能死,移送廷尉狱。见圆照曰:“兄何乃乱人骨肉,使痛酷如此。”圆照唯云:“计误”。上并命绝食于狱,至啮臂啖之,十三日而死,远近闻而悲之。

    魏尉迟迥围成都五旬,永丰侯㧑屡出战,皆败。乃请降。诸将欲不许,迥曰:“降之则将士全,远人悦。攻之则将士伤,远人惧。”遂受之。八月戊戌,㧑与宜都王圆肃帅文武诣军门降,迥以礼接之,与盟于益州城北。吏民皆复其业,唯收奴婢及储积以赏将士,军无私焉。魏以㧑及圆肃并为开府仪同三司,以迥为大都督益潼等十二州诸军事、益州刺史。

    三年。魏加益州刺史尉迟迥督六州,通前十八州,自剑关以南得承制封拜及黜陟。迥明赏罚,布威恩,绥辑新民,经略未附,华夷怀之。

    萧勃据岭南

    梁武帝太清三年。西江督护陈霸先欲起兵讨侯景,景使人诱广州刺史元景仲,许奉以为主,景仲由是附景,阴图霸先。霸先知之,与成州刺史王怀明等集兵南海,驰檄以讨景仲,曰:“元景仲与贼合从,朝廷遣曲阳侯萧勃为刺史,军已顿朝亭。”景仲所部闻之,皆弃景仲而散。秋七月甲寅,景仲缢于阁下。霸先迎定州刺史萧勃镇广州。

    前高州刺史兰裕,钦之弟也,与其诸弟扇诱始兴等十郡,攻监衡州事欧阳𬱟。勃使霸先救之,悉擒裕等,勃因以霸先监始兴郡事。

    冬十二月,始兴太守陈霸先结郡中豪杰欲讨侯景,郡人侯安都、张偲等各帅众千馀人归之。霸先遣主帅杜僧明将二千人顿于岭上,广州刺史萧勃遣人止之,曰:“侯景骁雄,天下无敌。前者援军十万,士马精强,犹不能克,君以区区之众,将何所之。如闻岭北王侯又皆鼎沸,亲寻干戈,以君疏外,讵可暗投。未若且留始兴,遥张声势,保太山之安也。”霸先曰:“仆荷国恩,往闻侯景渡江,即欲赴援,遭值元、兰梗我中道。今京都覆没,君辱臣死,谁敢爱命。君侯体则皇枝,任重方岳,遣仆一军,犹贤乎已,乃更止之乎。”乃遣使间道诣江陵,受湘东王绎节度。时南康土豪蔡路养起兵据郡,勃乃以腹心谭世远为曲江令,与路养相结,同遏霸先。

    简文帝大宝元年春正月,陈霸先发始兴,至大庾岭,蔡路养将二万人军于南野以拒之。路养妻侄兰陵萧摩诃,年十三,单骑出战,无敢当者。杜僧明马被伤,陈霸先救之,授以所乘马,僧明上马复战,众军因而乘之,路养大败,脱身走。

    元帝承圣三年。广州刺史、曲江侯勃自以非上所授,内不自安,上亦疑之。勃启求入朝,五月乙巳,上以王琳为广州刺史,勃为晋州刺史。秋九月,曲江侯勃迁居始兴。

    陈高祖永定元年。初,梁世祖以始兴郡为东衡州,以欧阳𬱟为刺史。久之,徙𬱟为郢州刺史,萧勃留𬱟不遣。世祖以王琳代勃为广州刺史,勃遣其将孙荡监广州,尽帅所部屯始兴以避之。𬱟别据一城,不往谒,闭门自守。勃怒,遣兵袭之,尽收其赀财、马仗,寻赦之,使复其所,与之结盟。江陵陷,𬱟遂事勃。二月庚午,勃起兵于广州,遣𬱟及其将傅泰、萧孜为前军。孜,勃之从子也。南江州刺史馀孝顷以兵会之。诏平西将军周文育帅诸军讨之。

    欧阳𬱟等出南康。𬱟屯豫章之苦竹滩,傅泰据跖口城,馀孝顷遣其弟孝劢守郡城,自出豫章据石头。巴山太守熊昙朗诱𬱟共袭高州刺史黄法𣰰,又语法𣰰约共破𬱟。且曰:“事捷,与我马仗。”遂出军,与𬱟俱进。至法𣰰城下,昙朗阳败走。法𣰰乘之,𬱟失援而走,昙朗取其马仗归于巴山。

    周文育军少船,馀孝顷有船在上牢,文育遣军主焦僧度袭之,尽取以归,仍于豫章立栅。军中食尽,诸将欲退,文育不许,使人间行遗衡州刺史周迪书,约为兄弟。迪得书甚喜,许馈以粮。于是文育分遣老弱乘故船沿流俱下,烧豫章栅,伪若遁去者。孝顷望之,大喜,不复设备。文育由间道兼行据芊韶,芊韶上流则欧阳𬱟、萧孜,下流则傅泰、馀孝顷营,文育据其中间,筑城飨士,𬱟等大骇。𬱟退入泥溪,文育遣严威将军周铁虎等袭𬱟,癸巳,擒之。文育盛陈兵甲,与𬱟乘舟而宴,巡跖口城下,使其将丁法洪攻泰,擒之。孜、孝顷退走。

    三月庚子,周文育送欧阳𬱟、傅泰于建康,丞相霸先与𬱟有旧,释而厚待之。曲 江侯勃在南康,闻欧阳𬱟等败,军中忷惧。甲寅,德州刺史陈法武、前衡州刺史谭世远攻勃,杀之。

    夏四月,故曲江侯勃主帅兰敳袭杀谭世远,军主夏侯明彻杀敳,持勃首降。勃故记室李宝藏奉怀安侯任据广州。萧孜、馀孝顷犹据石头,为两城,各居其一,多设船舰,夹水而陈。丞相霸先遣平南将军侯安都助周文育击之。戊戌,安都潜师夜烧其船舰,文育帅水军,安都帅步骑,进攻之,萧孜出降,孝顷逃归新吴,文育等引兵还。丞相霸先以欧阳𬱟声着南土,复以𬱟为衡州刺史,使讨岭南。未至,其子纥已克始兴。𬱟至岭南,诸郡皆降,遂克广州,岭南悉平。五月戊辰,馀孝顷遣使诣丞相府乞降。

    二年。王琳之引兵东下也,衡州刺史周迪欲自据南川,乃总召所部八郡守宰结盟,齐言入赴。上恐其为变,厚慰抚之。新吴洞主馀孝顷遣沙门道林说琳曰:“周迪、黄法𣰰皆依附金陵,阴窥间隙,大军若下,必为后患。不如先定南川,然后东下。孝顷请席卷所部以从下吏。”琳乃遣轻车将军樊猛、平南将军李孝钦、平东将军刘广德将兵八千赴之,使孝顷总督三将,屯于临川故郡,征兵粮于迪,以观其所为。

    夏五月癸巳,馀孝顷等众且二万,军于工塘,连八城以逼周迪。迪惧,请和,并送兵粮。樊猛等欲受盟而还。孝顷贪其利,不许,树栅围之。由是猛等与孝顷不协。

    秋七月,高州刺史黄法𣰰、吴兴太守沈恪、宁州刺史周敷合兵救周迪。敷自临川故郡断江口,分兵攻馀孝顷别城。樊猛等不救而没。刘广德乘流先下,故获全。孝顷等皆弃舟引兵步走,迪追击,尽擒之,送孝顷及李孝钦于建康,归樊猛于王琳。九月,馀孝顷之弟孝劢及子公飏犹据旧栅不下,庚午,诏开府仪同三司周文育都督众军出豫章讨之。

    三年夏五月,周文育、周迪、黄法𣰰共讨馀公飏,豫章太守熊昙朗引兵会之,众且万人。文育军于金口,公飏诈降,谋执文育,文育觉之,囚送建康。文育进屯三陂,王琳遣其将曹庆帅二千人救馀孝劢。庆分遣主帅常众爱与文育相拒,自帅其众攻周迪及安南将军吴明彻,迪等败,文育退据金口。熊昙朗因其失利,谋杀文育以应众爱,监军孙白象闻其谋,劝文育先之,文育不从。时周迪弃船走,不知所在。乙酉,文育得迪书,自赍以示昙朗,昙朗杀之于坐而并其众,因据新淦城。昙朗将兵万人袭周敷,敷击破之,昙朗单骑奔巴山。六月,周文育之讨馀孝劢也,帝令南豫州刺史侯安都继之。文育死,安都还,遇王琳将周炅、周协南归,与战,擒之。孝劢弟孝猷帅所部四千家诣安都降。安都进军至左里,击曹庆、常众爱,破之。众爱奔庐山,庚寅,庐山民斩之,传首。

    文帝天嘉元年。王琳之东下也,帝征南川兵,江州刺史周迪、高州刺史黄法𣰰帅舟师将赴之。 熊昙朗据城列舰,塞其中路,迪等与周敷共围之。琳败,昙朗部众离心,迪攻拔其城,虏男女万馀口。昙朗走入村中,村民斩之。传首建康,尽灭其族。

    王琳奔齐 陈伐齐附

    梁元帝承圣元年冬十月戊申,湘东王执湘州刺史王琳于殿中,杀其副将殷宴。琳本会稽兵家,其姊妹皆入王宫,故琳少在王左右。琳好勇,王以为将帅。琳倾身下士,所得赏赐,不以入家。麾下万人,多江、淮群盗,从王僧辩平侯景,与杜龛功居第一。在建康,恃宠纵暴,僧辩不能禁。僧辩以宫殿之烧,恐得罪,欲以琳塞责,乃密启王,请诛琳。王以琳为湘州,琳自疑及祸,使长史陆纳帅部曲赴湘州,身诣江陵陈谢,谓纳等曰:“吾若不返,子将安之。”咸曰:“请死之。”相泣而别。至江陵,王下琳吏。

    辛酉,以王子方略为湘州刺史,又以廷尉黄罗汉为长史,使与太舟卿张载至巴陵,先据琳军。载有宠于王,而御下峻刻,荆州人疾之如仇。罗汉等至琳军,陆纳及士卒并哭,不肯受命,执罗汉及载。王遣宦者陈旻往谕之,纳对旻刳载腹,抽肠以系马足,使绕而走,肠尽气绝。又脔割,出其心,向之忭舞,焚其馀骨。以黄罗汉清谨而免之。纳与诸将引兵袭湘州,时州中无主,纳遂据之。

    十一月,湘东王即皇帝位于江陵。陆纳袭击衡州刺史丁道贵于渌口,破之,道贵奔零陵,其众悉降于纳。上闻之,遣使征司徒王僧辩、右卫将军杜崱、平北将军裴之横,与宜丰侯循共讨纳,循军巴陵以待之。

    二年春三月,陆纳遣其将吴藏、潘乌黑、李贤明等下据车轮。王僧辩至巴陵,宜丰侯循让都督于僧辩,僧辩弗受。上乃以僧辩、循为东、西都督。夏四月丙申,僧辩军于车轮。陆纳夹岸为城,以拒王僧辩。纳士卒皆百战之馀,僧辩惮之,不敢轻进,稍作连城以逼之。纳以僧辩为怯,不设备。五月甲子,僧辩命诸军水陆齐进,急攻之,僧辩亲执旗鼓,宜丰侯循身受矢石,拔其二城。纳众大败,步走,保长沙。

    六月,上遣使送王琳,令说谕陆纳。乙未,琳至长沙,僧辩使送示之,纳众悉拜且泣,使谓僧辩曰:“朝廷若赦王郎,乞听入城。”僧辩不许,复送江陵。陆法和求救不已,上欲召长沙兵,恐失陆纳,乃复遣琳,许其入城。琳既入,纳遂降,湘州平,上覆琳官爵。秋八月,以湘州刺史王琳为衡州刺史。

    三年夏五月乙巳,以王琳为广州刺史。上以琳部众强盛,又得众心,故欲远之。琳与主书广汉李膺厚善,私谓膺曰:“琳小人也,蒙官拔擢至此。今天下未定,迁琳岭南,如有不虞,安得琳力。窃揆官意,不过疑琳。琳分望有限,岂与官争为帝乎。何不以琳为雍州刺史,镇武宁,琳自放兵作田,为国御捍。”膺然其言而弗敢启。

    冬十一月,魏师围江陵,帝征广州刺史王琳为湘州刺史,使引兵入援。王琳军至长沙,镇南府长史裴政间道先报江陵,为魏人所获。城陷,帝为魏人所杀。事见《梁氏乱亡》。

    敬帝绍泰元年春正月,梁王察即皇帝位于江陵,以莫勇为武州刺史,魏永寿为巴州刺史。

    湘州刺史王琳将兵自小桂北下,至蒸城,闻江陵已陷,为世祖发哀,三军缟素,遣别将侯平帅舟师攻后梁。琳屯兵长沙,传檄州郡,为进取之计。长沙王韶及上游诸将皆推琳为盟主。二月,侯平攻后梁巴、武二州,故刘棻主帅赵朗杀宋文彻,以邵陵归于王琳。夏五月庚辰,侯平等擒莫勇、魏永寿。江陵之陷也,永嘉王庄生七年矣,尼法慕匿之,王琳迎庄,送之建康。秋八月辛巳,王琳自蒸城还长沙。冬十月癸丑,以王琳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十二月,以陈霸先从子昙朗及永嘉王庄为质于齐。事见《梁氏乱亡》。

    太平元年春二月,后梁主击侯平于公安,平与长沙王韶引兵还长沙。王琳遣平镇巴州。夏六月侯平频破后梁军,以王琳兵威不接,更不受指麾。琳遣将讨之,平杀巴州助防吕旬,收其众,奔江州,侯瑱与之结为兄弟。琳军势益衰,乙丑,遣使奉表诣齐,并献驯象。江陵之陷也,琳妻蔡氏、世子毅皆没于魏,琳又献款于魏以求妻、子,亦称臣于梁。

    秋七月,魏太师泰遣安州长史钳耳康买使于王琳,琳遣长史席豁报之,且请归世祖及愍怀太子之柩,泰许之。八月,魏以王琳为大将军、长沙郡公。九月甲子,王琳以舟师袭江夏。冬十月壬申,丰城侯泰以州降之。十二月辛丑,丰城侯泰奔齐,齐以为永州刺史。诏征王琳为司空,琳辞不至,留其将潘纯陀监郢州,身还长沙。魏人归其妻子。

    陈高祖永定元年春正月,诏以王琳为司空、骠骑大将军。三月甲辰,以司空王琳为湘郢二州刺史。

    夏五月,王琳既不就征,大治舟舰,将攻陈霸先。六月戊寅,霸先以开府仪同三司侯安都为西道都督,周文育为南道都督,将舟师二万会武昌以击之。秋八月丁卯,周人归梁世祖柩及诸将家属千馀人于王琳。冬十月,梁敬帝禅位于陈。

    侯安都至弇武昌,王琳将樊猛弃城走,周文育自豫章会之。安都闻上受禅,叹曰:“吾今兹必败,战无名矣。”时两将俱行,不相统摄,部下交争,稍不相平。军至郢州,琳将潘纯陀于城中遥射官军,安都怒,进军围之。未克,而王琳至弇口,安都乃释郢州悉众诣沌口,留沈泰一军守汉曲。安都遇风不得进,琳据东岸,安都等据西岸,相持数日,乃合战,安都等大败。安都、文育及裨将徐敬成、周铁虎、程灵洗皆为琳所擒,沈泰引军奔归。琳引见诸将,与语,周铁虎辞气不屈,琳杀铁虎而囚安都等,总以一长锁系之,置琳所坐𦪙下,令所亲宦者王子晋掌视之。琳乃移湘州军府就郢城,又遣其将樊猛袭据江州。

    二年春正月,王琳引兵下,至湓城,屯于白水浦,带甲十万。琳以北江州刺史鲁悉达为镇北将军,上亦以悉达为征西将军,各送鼓吹、女乐。悉达两受之,迁延顾望,皆不就。上遣安西将军沈泰袭之,不克。琳欲引军东下,而悉达制其中流,琳遣使说诱,终不从。己亥,琳遣记室宗虩求援于齐,且请纳梁永嘉王庄以主梁祀。

    三月,齐发兵援送梁永嘉王庄于江南,册拜王琳为梁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琳遣兄子叔宝帅所部十州刺史子弟赴邺。琳奉庄即皇帝位,改元天启。追谥建安公渊明曰闵皇帝。庄以琳为侍中、大将军、中书监,馀依齐朝之命。

    夏六月己巳,诏司空侯瑱、领军将军徐度帅舟师为前军以讨王琳。秋七月戊戌,上幸石头,送侯瑱等。甲辰,上遣吏部尚书谢哲往谕王琳。哲,朏之孙也。八月,谢哲返命,王琳请还湘州,诏追众军还。癸未,众军至自大雷。

    冬十二月,后梁主遣其大将军王操将兵略取王琳之长沙、武陵、南平等郡。

    三年春正月,王琳召桂州刺史淳于量。量虽与琳合,而潜通于陈,二月辛酉,以量为开府仪同三司。三月,梁永嘉王庄至郢州,遣使入贡于齐。王琳遣其将雷文策袭后梁监利太守蔡大有,杀之。

    夏六月丁酉,上不豫,丙午,殂。冬十月,王琳闻高祖殂,乃以少府卿吴郡孙玚为郢州刺史,总留任,奉梁永嘉王庄出屯濡须口,齐扬州道行台慕容俨帅众临江,为之声援。十一月乙卯,琳寇大雷,诏侯瑱、侯安都及仪同徐度将兵御之。安州刺史吴明彻夜袭湓城,琳遣巴陵太守任忠击明彻,大破之,明彻仅以身免,琳因引兵东下。

    文帝天嘉元年春二月,王琳至栅口,侯瑱督诸军出屯芜湖,相持百馀日。东关春水稍长,舟舰得通,琳引合肥漅湖之众,舳舻相次而下,军势甚盛。瑱进军虎槛州,琳亦出船列于江西,隔洲而泊。明日,合战,琳军少却,退保西岸。及夕,东北风大起,吹其舟舰并坏,没于沙中,浪大,不得还浦。及旦风静,琳入浦治船,瑱等亦引军退入芜湖。

    周人闻琳东下,遣都督荆襄等五十二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史宁将兵数万,乘虚袭郢州,孙玚婴城自守。琳闻之,恐其众溃,乃帅舟师东下,去芜湖十里而泊,击柝闻于陈军。齐仪同三司刘伯球将兵万馀人助琳水战,行台慕容恃德之子子会将铁骑二千屯芜湖西岸,为之声势。

    丙申,瑱令军中晨炊蓐食以待之。时西南风急,琳自谓得天助,引兵直趣建业。瑱等徐出芜湖蹑其后,西南风翻为瑱用。琳掷火炬以烧陈船,皆反烧其船。瑱发拍以击琳舰,又以牛皮冒蒙冲小舡以触其舰,并镕铁洒之。琳军大败,军士溺死者什二三,馀皆弃船登岸走,为陈军所杀殆尽。齐步骑在西岸者自相蹂践,并陷于芦荻泥淖中,骑皆弃马脱走,得免者什二三。擒刘伯球、慕容子会,斩获万计,尽收梁、齐军资、器械。琳乘舴艋冒陈走,至湓城,欲收合离散,众无附者,乃与妻妾、左右十馀人奔齐。

    先是,琳使侍中袁泌、御史中丞刘仲威侍卫永嘉王庄,及败,左右皆散。泌以轻舟送庄达于齐境,拜辞而还,遂来降,仲威奉庄奔齐。泌,昂之子也。樊猛及其兄毅帅部曲来降。

    周军复至郢州,孙玚士卒皆死战,周人不能克。既而闻王琳败,陈兵将至,乃解围去。玚遣使举中流之地来降。

    二年春正月,齐主使王琳出合肥,召募伧楚,更图进取。合州刺史裴景徽,琳兄珉之婿也,请以私属为乡导。齐主使琳与行台左丞卢潜将兵赴之,琳沉吟不决。景徽恐事泄,挺身奔齐。齐主以琳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镇寿阳。

    三年春闰二月,齐扬州刺史行台王琳数欲南侵,尚书卢潜以为时事未可。上遣移书寿阳,欲与齐和亲。潜以其书奏齐朝,仍上启且请息兵。齐主许之,遣散骑常侍崔瞻来聘,且归南康愍王昙朗之丧。琳由是与潜有隙,更相表列。齐主征琳赴邺,以潜为扬州刺史,领行台尚书。瞻,忄夌之子也。秋七月,上遣使聘齐。冬十一月丁丑,齐遣兼散骑常侍封孝琰来聘。

    四年夏六月乙卯,齐主使兼散骑常侍崔子武来聘。

    五年夏四月辛卯,齐主使兼散骑常侍皇甫亮来聘。冬十一月戊戌,齐主使兼散骑常侍刘逖来聘。六年夏六月己巳,齐主使兼散骑常侍王季高来聘。天康元年夏六月,齐遣兼散骑常侍韦道儒来聘。

    临海王光大元年夏四月癸丑,齐遣散骑常侍司马幼之来聘。二年春正月癸亥,齐主使兼散骑常侍郑大护来聘。

    宣帝太建二年春正月戊申,齐使兼散骑常侍裴谳之来聘。冬十月,齐以梁永嘉王庄为开府仪同三司、梁王,许以兴复,竟不果。及齐亡,庄愤邑,卒于邺。

    三年春正月丁巳,齐使兼散骑常侍刘环俊来聘。夏四月,齐遣使来聘。

    五年春三月,帝谋伐齐,公卿各有异同,唯镇前将军吴明彻决策请行。帝谓公卿曰:“朕意已决,卿可共举元帅。”众议以中权将军淳于量位重,共署推之。尚书左仆射徐陵独曰:“吴明彻家在淮左,悉彼风俗,将略人才,当今亦无过者。”都官尚书河东裴忌曰:“臣同徐仆射。”陵应声曰:“非但明彻良将,裴忌即良副也。”壬午,分命众军,以明彻都督征讨诸军事,忌监军事,统众十万伐齐。明彻出秦郡,都督黄法𣰰出历阳。

    夏四月,齐人于秦郡置秦州,州前江浦通涂水,齐人以大木为栅于水中。辛亥,吴明彻遣豫章内史程文季将骁勇拔其栅,克之。文季,灵洗之子也。

    齐人议御陈师,开府仪同三司王纮曰:“官军比屡失利,人情骚动。若复出顿江、淮,恐北狄、西寇乘弊而来,则世事去矣。莫若薄赋省徭,息民养士,使朝廷协睦,遐迩归心。天下皆当肃清,岂直陈氏而已。”不从。遣军救历阳,庚申,黄法𣰰击破之。又遣开府仪同三司尉破胡、长孙洪略救秦州。赵彦深私问计于秘书监源文宗曰:“吴贼侏张,遂至于此。弟往为秦泾刺史,悉江、淮间情事,今何术以御之。”文宗曰:“朝廷精兵,必不肯多付诸将,数千已下,适足为吴人之饵。尉破胡人品,王之所知,败绩之事,匪朝伊夕。国家待遇淮南,失之同于蒿箭。如文宗计者,不过专委王琳,招募淮南三四万人,风俗相通,能得死力,兼令旧将将兵屯于淮北,足以固守。且琳之于顼,必不肯北面事之明矣。窃谓此计之上者。若不推赤心于琳,更遣馀人掣肘,覆成速祸,弥不可为。”彦深叹曰:“弟此策诚足制胜千里,但口舌争之十日,已不见从。时事至此,安可尽言。”因相顾流涕。文宗名彪,以字行,子恭之子也。

    文宗子师为左外兵郎中,摄祠部,尝白高阿那肱“龙见当雩”。阿那肱惊曰:“何处龙见,其色如何。”师曰:“龙星初见,礼当雩祭,非真龙也。”阿那肱怒曰:“汉儿多事,强知星宿。”遂不祭。师出,窃叹曰:“礼既废矣,齐能久乎。”

    齐师选长大有膂力者为前队,号苍头、犀角、大力,其锋甚锐,又有西域胡,善射,弦无虚发,众军尤惮之。辛酉,战于吕梁。将战,吴明彻谓巴山太守萧摩诃曰:“若殪此胡,则彼军夺气,君才不减关侯矣。”摩诃曰:“愿示其状,当为公取之。”明彻乃召降人有识胡者使指示之,自酌酒以饮摩诃。摩诃饮毕,驰马冲齐军。胡挺身出陈前十馀步,彀弓未发,摩诃遥掷铣鋧,正中其额,应手而仆。齐军大力十馀人出战,摩诃又斩之。于是齐军大败,尉破胡走,长孙洪略战死。

    破胡之出师也,齐人使侍中王琳与之俱。琳谓破胡曰:“吴兵甚锐,宜以长策制之,慎勿轻斗。”破胡不从而败。琳单骑仅免,还至彭城,齐人即使之赴寿阳召募以拒陈师,复以卢潜为扬州道行台尚书。

    甲子,南谯太守徐槾克石梁城。五月己巳,瓦梁城降。癸酉,阳平郡降。甲戌,徐槾克庐江城。历阳穷蹙乞降,黄法𣰰缓之,则又拒守。法𣰰怒,帅卒急攻,丙子,克之,尽杀戍卒。进军合肥,合肥望旗请降,法𣰰禁侵掠,抚劳戍卒,与之盟而纵之。

    己卯,齐北高唐郡降。辛巳,诏南豫州刺史黄法𣰰徙镇历阳。乙酉,南齐昌太守黄咏克齐昌外城。丙戌,庐陵内史任忠军于东关,克其东西二城,进克蕲城。戊子,又克谯郡城。秦州城降。癸巳,瓜步、胡墅二城降。六月庚子,郢州刺吏李综克滠口城。乙巳,任忠克合州外城。庚戌,淮阳、沭阳郡并弃城走。癸丑,程文季攻齐泾州,拔之。乙卯,宣毅司马湛陀克新蔡城。癸亥,黄法𣰰克合州。吴明彻进攻仁州,甲子,克之。

    秋七月戊辰,齐遣尚书左丞陆骞将兵二万救齐昌,出自巴、蕲,遇西阳太守汝南周炅。炅留羸弱设疑兵以当之,身率精锐由间道邀其后,大破之。己巳,征北大将军吴明彻军至峡口,克其北岸城,南岸守者弃城走。周炅克巴州。淮北绛城及谷阳士民并杀其戍主以城降。齐巴陵王王琳与扬州刺史王贵显保寿阳外郭,吴明彻以琳初入,众心未固,丙戌,乘夜攻之,城溃。齐兵退据相国城及金城。八月乙未,山阳城降。壬寅,盱眙城降。壬子,戎昭将军徐敬辩克海安城。青州东海城降。戊午,平固侯敬泰等克晋州。九月甲子,阳平城降。壬申,高阳太守沈善庆克马头城。甲戌,齐安城降。丙子,左卫将军樊毅克广陵楚子城。

    冬十月,吴明彻攻寿阳,堰肥水以灌城,城中多病肿泄,死者什六七。齐行台右仆射琅邪皮景和等救寿阳,以尉破胡新败,怯懦不敢前,屯于淮口。敕使屡促之,然始渡淮,众数十万,去寿阳三十里,顿军不进。诸将皆惧,曰:“坚城未拔,大援在近,将若之何。”明彻曰:“兵贵神速,而彼结营不进,自挫其锋,吾知其不敢战,明矣。”乙巳,躬擐甲胄,四面疾攻,一鼓拔之,生擒王琳、王贵显、卢潜及扶风王可朱浑道裕、尚书左丞李𫘦𬳿,送建康。景和北遁,尽收其驼马辎重。

    琳体貌闲雅,喜怒不形于色。强记明敏,军府佐吏千数,皆能识其姓名。刑罚不滥,轻财爱士,得将卒心。虽失地流寓在邺,齐人皆重其忠义。及被擒,故麾下将卒多在明彻军中,见者皆歔欷,不能仰视,争为请命及致资给。明彻恐其为变,遣使追斩之于寿阳东二十里,哭者声如雷。有一叟以酒脯来祭,哭尽哀,收其血而去。田夫野老,知与不知,闻者莫不流涕。

    齐穆提婆、韩长鸾闻寿阳陷,握槊不辍,曰:“本是彼物,从其取去。”齐主闻之,颇以为忧。提婆等曰:“假使国家尽失黄河以南,犹可作一龟兹国。更可怜人生如寄,唯当行乐,何用愁为。”左右嬖臣因共赞和之,帝即大喜,酣饮鼓舞,仍使于黎阳临河筑城戍。

    丁未,齐遣万人至颍口,樊毅击走之。辛亥,遣兵援苍陵,又破之。齐主以皮景和全军而还,赏之,除尚书令。丙辰,诏以寿阳复为豫州,以黄城为司州。以明彻为都督豫合等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豫州刺史,遣谒者萧淳风就寿阳册命,于城南设坛,士卒二十万,陈旗鼓戈甲。明彻登坛拜受,成礼而退,将卒荣之。上置酒,举杯属徐陵曰:“赏卿知人。”陵避席曰:“定策圣衷,非臣力也。”以黄法𣰰为征西大将军、合州刺史。

    戊午,湛陀克齐昌城。十一月甲戌,淮阴城降。庚辰,威虏将军刘桃枝克朐山城。辛巳,樊毅克济阴城。己丑,鲁广达攻济南徐州,克之,以广达为北徐州刺史,镇其地。

    齐北徐州民多起兵以应陈,逼其州城,祖珽命不闭城门,禁人不得出衢路,城中寂然。反者不测其故,疑人走城空,不设备。珽忽令鼓噪震天,反者皆惊走。既而复结陈向城,珽令录事参军王君植将兵拒之,自乘马临陈左右射。反者先闻其盲,谓其必不能出,忽见之,大惊。穆提婆欲令城陷,不遣援兵,珽且战且守,十馀日,反者竟散走。

    诏悬王琳首于建康市。故吏梁骠骑仓曹参军朱玚致书徐陵求其首,曰:“窃以典午将灭,徐广为晋家遗老。当涂已谢,马孚称魏室忠臣。梁故建宁公琳,当离乱之辰,总方伯之任,天厌梁德,尚思匡继,徒蕴包胥之志,终遘苌弘之眚,至使身没九泉,头行千里。伏唯圣恩博厚,明诏爰发。赦王经之哭,许田横之葬。不使寿春城下,唯传报葛之人。沧洲岛上,独有悲田之客。”陵为之启上。十二月壬辰朔,诏琳首皆还其亲属。玚瘗琳于八公山侧,义故会葬者数千人。玚间道奔齐,别议迎葬,寻有寿阳人茅智胜等五人密送其柩于邺。齐赠琳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谥曰忠武王,给辒辌车以葬之。

    齐显祖狂暴 常山王篡立附

    梁敬帝绍泰元年。初,齐平秦王归彦幼孤,高祖令清河昭武王岳养之,岳情礼甚薄,归彦心衔之。及显祖即位,归彦为领军大将军,大被宠遇。岳谓其德已,更倚赖之。岳屡将兵立功,有威名,而性豪侈,好酒色,起第于城南,听事后开巷。归彦谮之于帝曰:“清河僭拟宫禁,制为永巷,但无阙耳。”帝由是恶之。帝纳倡妇薛氏于后宫,岳先尝因其姊迎之至第。帝夜游于薛氏家,其姊为父乞司徒。帝大怒,县其姊,锯杀之。让岳以奸,岳不服。帝益怒,十一月乙亥,使归彦鸩岳。岳自诉无罪,归彦曰:“饮之则家全。”饮之而卒,葬赠如礼。薛嫔有宠于帝,久之帝忽思其与岳通,无故斩首,藏之于怀,出东山宴饮。劝酬始合,忽探出其首,投于柈上,支解其尸,弄其髀为琵琶,一座大惊。帝方收取,对之流涕曰:“佳人难再得。”载尸以出,被发步哭而随之。

    太平元年。齐发丁匠三十馀万修广三台宫殿。齐显祖之初立也,留心政术,务存简靖,坦于任使,人得尽力。又能以法驭下,或有违犯,不容勋戚,内外莫不肃然。至于军国机策,独决怀抱,每临行陈,亲当矢石,所向有功。数年之后,渐以功业自矜,遂嗜酒淫佚,肆行狂暴。或身自歌舞,尽日通宵。或散发胡服,杂衣锦彩。或袒露形体,涂傅粉黛。或乘牛、驴、橐驼、白象,不施鞍勒。或令崔季舒、刘桃枝负之而行,担胡鼓拍之。勋戚之第,朝夕临幸,游行市里,街坐巷宿,或盛夏日中暴身,或隆冬去衣驰走,从者不堪,帝居之自若。三台构木高二十七丈,两栋相距二百馀尺,工匠危怯,皆系绳自防,帝登脊疾走,殊无怖畏。时复雅儛,折旋中节,傍人见者莫不寒心。尝于道上问妇人曰:“天子何如?”曰:“颠颠痴痴,何成天子。”帝杀之。

    娄太后以帝酒狂,举杖击之曰:“如此父生如此儿。”帝曰:“即当嫁此老母与胡。”太后大怒,遂不言笑。帝欲太后笑,自匍匐,以身举床,坠太后于地,颇有所伤。既醒,大惭恨,使积柴炽火,欲入其中。太后惊惧,亲自持挽,强为之笑曰:“向汝醉耳。”帝乃设地席,命平秦王归彦执杖,口自责数,脱背就罚。谓归彦曰:“杖不出血,当斩汝。”太后前自抱之,帝流涕苦请,乃笞脚五十,然后衣冠拜谢,悲不自胜。因是戒酒,一旬,又复如初。

    帝幸李后家,以鸣镝射后母崔氏,骂曰:“吾醉时尚不识太后,老婢何事。”马鞭乱击一百有馀。虽以杨愔为宰相,使进厕筹,以马鞭鞭其背,流血浃袍。尝欲以小刀剺其腹,崔季舒托俳言曰:“老小公子恶戏。”因掣刀去之。又置愔于棺中,载以轜车。又尝持槊走马,以拟左丞相斛律金之胸者三,金立不动,乃赐帛千段。

    高氏妇女,不问亲疏,多与之乱,或以赐左右,又多方苦辱之。彭城王浟太妃尔朱氏,魏敬宗之后也,帝欲蒸之,不从,手刃杀之。故魏乐安王元昂,李后之姊婿也,其妻有色,帝数幸之,欲纳为昭仪。召昂,令伏,以鸣镝射之百馀下,凝血垂将一石,竟至于死。后啼不食,乞让位于姊,太后又以为言,帝乃止。

    又尝于众中召都督韩哲,无罪,斩之。作大镬、长锯、锉、碓之属,陈之于庭,每醉,辄手杀人,以为戏乐。所杀者多令支解,或焚之于火,或投之于水。杨愔乃简邺下死囚,置之仗内,谓之供御囚,帝欲杀人,辄执以应命,三月不杀则宥之。开府参军裴谓之上书极谏,帝谓杨愔曰:“此愚人,何敢如是。”对曰:“彼欲陛下杀之,以成名于后世耳。”帝曰:“小人。我且不杀尔,焉得名。”帝与左右饮,曰:“乐哉。”都督王纮曰:“有大乐,亦有大苦。”帝曰:“何谓也。”对曰:“长夜之饮,不寤国亡身陨,所谓大苦。”帝缚纮,欲斩之,思其有救世宗之功,乃舍之。

    帝游宴东山,以关、陇未平,投杯震怒,召魏收于前,立为诏书,宣示远近,将事西行。魏人震恐,常为度陇之计,然实未行。一日,泣谓群臣曰:“黑獭不受我命,奈何。”都督刘桃枝曰:“臣得三千骑,请就长安擒之以来。”帝壮之,赐帛千匹。赵道德进曰:“东西两国,强弱力均,彼可擒之以来,此亦可擒之以往。桃枝妄言,应诛,陛下奈何滥赏。”帝曰:“道德言是。”回绢赐之。帝乘马欲下峻岸,入于漳,道德揽辔回之。帝怒,将斩之。道德曰:“臣死不恨,当于地下启先帝,论此儿酣酗颠狂,不可教训。”帝默然而止。他日,帝谓道德曰:“我饮酒过,须痛杖我。”道德抶之,帝走。道德逐之曰:“何物人,为此举止。”

    典御丞李集面谏,比帝于桀、纣。帝令缚置流中,沉没久之,复令引出,谓曰:“吾何如桀、纣。”集曰:“向来弥不及矣。”帝又令沈之,引出,更问,如此数四,集对如初。帝大笑曰:“天下有如此痴人,方知龙逢、比干未是俊物。”遂释之。顷之,又被引入见,似有所谏,帝令将出要斩。其或斩或赦,莫能测焉。内外憯憯,各怀怨毒,而素能默识强记,加以严断,群下战栗,不敢为非。又能委政杨愔,愔总摄机衡,百度修敕,故时人皆言主昏于上,政清于下。

    秋八月庚申,齐主将西巡,百官辞于紫陌,帝使槊骑围之,曰:“我举鞭,即杀之。”日晏,帝醉不能起。黄门郎是连子畅曰:“陛下如此,群臣不胜忍怖。”帝曰:“大怖邪。若然,勿杀。”遂如晋阳。

    冬十二月,齐自西河总秦戍筑长城,东至于海,前后所筑东西凡三千馀里。

    陈高祖永定元年秋七月,河南、北大蝗。齐主问魏郡丞崔叔瓒曰:“何故致蝗。”对曰:“《五行志》,土功不时,蝗虫为灾。今外筑长城,内兴三台,殆以此乎。”齐主大怒,使左右殴之,擢其发,以溷沃其头,曳足以出。叔瓒,季舒之兄也。

    初,齐有术士言:“亡高者黑衣”,故高祖每出,不欲见沙门。显祖在晋阳,问左右“何物最黑。”对曰:“无过于漆。”帝以上党王涣于兄弟第七,使库直都督破六韩伯升之邺,征涣。涣至紫陌桥,杀伯升而逃,浮河南渡,至济州,为人所执,送邺。

    帝之为太原公也,与永安王浚偕见世宗,帝有时洟出,浚责帝左右曰:“何不为二兄拭鼻。”帝心衔之。及即位,浚为青州刺史,聪明矜恕,吏民悦之。浚以帝嗜酒,私谓亲近曰:“二兄因酒败德,朝臣无敢谏者,大敌未灭,吾甚以为忧。欲乘驿至邺面谏,不知用吾言不。”或密以白帝,帝益衔之。浚入朝,从幸东山,帝裸裎为乐。浚进谏曰:“此非人主所宜。”帝不悦。浚又于屏处石杨愔,讥其不谏。帝时不欲大臣与诸王交通,愔惧,奏之。帝大怒,曰:“小人由来难忍。”遂罢酒还宫。浚寻还州,又上书切谏。诏征浚,浚惧祸,谢疾不至。帝遣驰驿收浚,老幼泣送者数千人。至邺,与上党王涣皆盛以铁笼,寘于北城地牢,饮食溲秽,共在一所。

    二年冬十月,齐三台成,更名铜爵曰金凤,金虎曰圣应,冰井曰崇光。十一月甲午,齐主至邺,大赦。齐主游三台,戏以槊刺都督尉子辉,应手而毙。

    常山王演以帝沈湎,忧愤形于颜色。帝觉之,谓曰:“但令汝在,我何为不纵乐。”演唯涕泣拜伏,竟无所言。帝亦大悲,抵杯于地曰:“汝似嫌我如是,自今敢进酒者斩之。”因取所御杯尽坏弃。未几,沈湎益甚,或于诸贵戚家角力批拉,不限贵贱,唯演至,则内外肃然。演又密撰事条,将谏,其友王晞以为不可,演不从,因间极言,遂逢大怒。演性颇严,尚书郎中剖断有失,辄加捶楚,令史奸慝即考竟。帝乃立演于前,以刀镮拟胁,召被演罚者。临以白刃,求演之短,咸无所陈,乃释之。晞,昕之弟也。帝疑演假辞于晞以谏,欲杀之。王私谓晞曰:“王博士,明日当作一条事,为欲相活,亦图自全,宜深体勿怪。”乃于众中杖晞二十。帝寻发怒,闻晞得杖,以故不杀,髡鞭配甲坊。居三年,演又因谏争被驱挞,闭口不食。太后日夜涕泣,帝不知所为,曰:“傥小儿死,奈我老母何。”于是数往问演疾,谓曰:“努力强食,当以王晞还汝。”乃释晞,令诣演。演抱晞曰:“吾气息惙然,恐不复相见。”晞流涕曰:“天道神明,岂令殿下遂毙此舍。至尊亲为人兄,尊为人主,安可与计。殿下不食,太后亦不食,殿下纵不自惜,独不念太后乎。”言未卒,演强坐而饭,晞由是得免徒,还为王友。及演录尚书事,除官者皆诣演谢,去必辞。晞言于演曰:“受爵天朝,拜恩私第,自古以为不可,宜一切约绝。”演从之。久之,演从容谓晞曰:“主上起居不恒,卿宜耳目所具,吾岂可以前逢一怒,遂尔结舌。卿宜为撰谏草,吾当伺便极谏。”晞遂条十馀事以呈,因谓演曰:“今朝廷所恃者唯殿下,乃欲学匹夫耿介,轻一朝之命。狂药令人不自觉,刀箭岂复识亲疏,一旦祸出理外,将奈殿下家业何。奈皇太后何。”演欷歔不自胜,曰:“乃至是乎。”明日见晞曰:“吾长夜久思,今遂息意。”即命火,对晞焚之。后复承间苦谏,帝使力士反接,拔白刃注颈,骂曰:“小子何知是。谁教汝。”演曰:“天下噤口,非臣谁敢有言。”帝趣杖,乱捶之数十,会醉卧,得解。帝亵黩之游遍于宗戚,所往留连,唯至常山第,多无适而去。尚书左仆射崔暹屡谏,演谓暹曰:“今太后不敢致言,吾兄弟杜口,仆射独能犯颜,内外深相感愧。”

    太子殷自幼温裕开朗,礼士好学,关览时政,甚有美名。帝常嫌太子得汉家性质,不似我,欲废之。帝登金凤台,召太子,使手刃囚。太子恻然有难色,再三不断其首。帝大怒,亲以马鞭捶之,太子由是气悸语吃,精神昏扰。帝因酣宴,屡云:“太子性懦,社稷事重,终当传位常山。”太子少傅魏收谓杨愔曰:“太子国之根本,不可动摇。至尊三爵之后,每言传位常山,令臣下疑二。若其实也,当决行之。此言非所以为戏,恐徒使国家不安。”愔以收言白帝,帝乃止。帝既残忍,有司讯囚,莫不严酷,或烧犁耳,使立其上,或烧车釭,使以臂贯之,既不胜苦,皆至诬服。唯三公郎中武强苏琼,历职中外,所至皆以宽平为治。时赵州及清河屡有人告谋反者,前后皆付琼推检,事多申雪。尚书崔昂谓琼曰:“若欲立功名,当更思馀理。数雪反逆,身命何轻。”琼正色曰:“所雪者冤枉耳,不纵反逆也。”昂大惭。帝怒临漳令嵇晔、舍人李文师,以赐臣下为奴。中书侍郎彭城郑颐私诱祠部尚书王昕曰:“自古无朝士为奴者。”昕曰:“箕子为之奴。。”颐以白帝曰:“王元景比陛下于纣。”帝衔之。顷之,帝与朝廷酣饮,昕称疾不至,帝遣骑执之,见方摇膝吟咏,遂斩于殿前,投尸漳水。

    齐主北筑长城,南助萧庄,士马死者以数十万计。重以修筑台殿,赐与无节,府赃之积,不足以供,乃减百官之禄,撒军人常廪,并省州郡县镇戍之职,以节费用焉。

    十二月,齐主如北城,因视永安简平王浚、上党刚肃王涣于地牢。帝临穴讴歌,令浚等和之,浚等惶怖且悲,不觉声颤。帝怆然为之下泣,将赦之。长广王湛素与浚不睦,进曰:“猛虎安可出穴。”帝默然。浚等闻之,呼湛小字曰:“步落稽,皇天见汝。”帝亦以浚与涣皆有雄略,恐为后害,乃自刺涣,又使壮士刘桃枝就笼乱刺。槊每下,浚、涣辄以手拉折之,号哭呼天,于是薪火乱投,烧杀之,填以土石。后出之,皮发皆尽,尸色如炭,远近为之痛愤。

    三年春二月丙戌,齐主于甘露寺禅居深观,唯军国大事乃以闻。尚书左仆射崔暹卒,齐主幸其第哭之,谓其妻李氏曰:“颇思暹乎。”对曰:“思之。”帝曰:“然则自往省之。”因手斩其妻,掷首墙外。

    夏闰四月,齐高德政与杨愔同为相,愔常忌之。齐主酣饮,德政数强谏,齐主不悦,谓左右曰:“高德政恒以精神凌逼人。”德政惧,称疾,欲自退。帝谓杨愔曰:“我大忧德政病。”对曰:“陛下若用为冀州刺史,病当自差。”帝从之。德政见除书,即起。帝大怒,召德政谓曰:“闻尔病,我为尔针。”亲以小刀刺之,血流沾地。又使曳下,斩去其足,刘桃枝执刀不敢下,帝责桃枝曰:“尔头即堕地。”桃枝乃斩其足之三指。帝怒不解,囚德政于门下,其夜,以毡舆送还家。明旦,德政妻出珍宝满四床,欲以寄人。帝奄至其宅,见之,怒曰:“我内府犹无是物。”诘其所从得,皆诸元赂之,遂曳出斩之。妻出拜,又斩之,并其子伯坚。

    五月,齐太史奏“今年当除旧布新。”齐主问于特进彭城公元韶曰:“汉光武何故中兴。”对曰:“为诛诸刘不尽。”于是齐主悉杀诸元厌之。癸未,诛始平公元世哲等二十五家,囚韶等十九家。韶幽于地牢,绝食,啖衣袖而死。

    秋七月,齐显祖将如晋阳,乃尽诛诸元,或祖父为王,或身尝贵显,皆斩于东市。其婴儿投于空中,承之以槊。前后死者凡七百二十一人,悉弃尸漳水,剖鱼者往往得人爪甲,邺下为之久不食鱼。使元黄头与诸囚自金凤台各乘纸鸱以飞,黄头独能至紫陌乃堕,仍付御史中丞毕义云饿杀之。唯开府仪同三司元蛮、祠部郎中元文遥等数家获免。蛮,继之子,常山王演之妃父。文遥,遵之五世孙也。定襄令元景安,虔之玄孙也,欲请改姓高氏,其从兄景皓曰:“安有弃其本宗而从人之姓者乎。丈夫宁可玉碎,何能瓦全。”景安以其言白帝,帝收景皓诛之,赐景安姓高氏。

    齐显祖嗜酒成疾,不复能食,自知不能久,谓李后曰:“人生必有死,何足致惜。但怜正道尚幼,人将夺之耳。”又谓常山王演曰:“夺则任汝,慎勿杀也。”尚书令开封王杨愔、领军大将军平秦王归彦、侍中广汉燕子献、黄门侍郎郑颐皆受遗诏辅政。冬十月甲午,殂。癸卯,发丧,群臣号哭,无下泪者,唯杨愔涕泗呜咽。太子殷即位,大赦。庚戌,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

    辛未,齐显祖之丧至邺。

    文帝天嘉元年。齐高阳王湜以滑稽便辟有宠于显祖,常在左右,执杖以挞诸王,太皇太后深衔之。及显祖殂,湜有罪,太皇太后杖之百馀,正月癸亥,卒。

    齐主自晋阳还至邺。

    二月己亥,齐以常山王演为太师、录尚书事,以长广王湛为大司马,并省录尚书事。

    齐显祖之丧,常山王演居禁中护丧事,娄太后欲立之而不果。太子即位,乃就朝列。以天子谅阴,诏演居东馆,欲奏之事,皆先咨决。杨愔等以演与长广王湛位地亲逼,恐不利于嗣主,心忌之。居顷之,演出归第,自是诏敕多不关预。或谓演曰:“鸷鸟离巢,必有探卵之患。今日王何宜屡出。”中山太守杨休之诣演,演不见。休之谓王友王晞曰:“昔周公朝读百篇书,夕见七十士,犹恐不足。录王何所嫌疑,乃尔拒绝宾客。”

    先是,显祖之世,群臣人不自保,及济南王立,演谓王晞曰:“一人垂拱,吾曹亦保优闲。”因言:“朝廷宽仁,真守文良主。”王晞曰:“先帝时,东宫委一胡人傅之。今春秋尚富,骤览万机,殿下宜朝夕先后,亲承音旨,而使他姓出纳诏命,大权必有所归,殿下虽欲守藩,其可得邪。借令得遂冲退,自审家祚得保灵长乎。”演默然久之,曰:“何以处我。”晞曰:“周公抱成王摄政七年,然后复子明辟,唯殿下虑之。”演曰:“我何敢自比周公。”晞曰:“殿下今日地望,欲不为周公得邪。”演不应。显祖尝使胡人康虎儿保护太子,故晞言及之。

    齐主将发晋阳,时议谓常山王必当留守根本之地。执政欲使常山王从帝之邺,留长广王镇晋阳,既而又疑之,乃敕二王俱从至邺。外朝闻之,莫不骇愕。又敕以王晞为并州长史。演既行,晞出郊送之。演恐有觇察,命晞还城,执晞手曰:“努力自慎。”因跃马而去。

    平秦王归彦总知禁卫,杨愔宣敕留从驾五千兵于西中,阴备非常。至邺数日,归彦乃知之,由是怨愔。

    领军大将军可朱浑天和,道元之子也,尚帝姑东平公主,每曰:“若不诛二王,少主无自安之理。”燕子献谋处太皇太后于北宫,使归政皇太后。

    又自天保八年以来,爵赏多滥,杨愔欲加澄汰,乃先自表解开府及开封王,谐叨窃恩荣者皆从黜免。由是嬖宠失职之徒,尽归心二叔。平秦王归彦初与杨、燕同心,既而中变,尽以疏忌之迹告二王。

    侍中宋钦道,弁之孙也,显祖使在东宫,教太子以吏事。钦道面奏帝,称“二叔威权既重,宜速去之”。帝不许,曰:“可与令公共详其事。”

    愔等议出二王为刺史,以帝慈仁,恐不可所奏,乃通启皇太后,具述安危。宫人李昌仪,即高仲密之妻也,李太后以其同姓,甚相昵爱,以启示之,昌仪密启太皇太后。

    愔等又议不可令二王俱出,乃奏以长广王湛镇晋阳,以常山王演录尚书事。二王既拜职,乙巳,于尚书省大会百僚。愔等将赴之,散骑常侍兼中书侍郎郑颐止之,曰:“事未可量,不宜轻脱。”愔曰:“吾等至诚体国,岂常山拜职有不赴之理。”

    长广王湛,旦伏家僮数十人于录尚书后室,仍与席上勋贵贺拔仁、斛律金等数人相知约曰:“行酒至愔等,我各劝双杯,彼必致辞。我一曰执酒,二曰执酒,三曰何不执,尔辈即执之。”及宴,如之。愔大言曰:“诸王反逆,欲杀忠良邪。尊天子,削诸侯,赤心奉国,何罪之有。”常山王演欲缓之,湛曰:“不可。”于是拳杖乱殴,愔及天和、钦道皆头面血流,各十人持之。燕子献多力,头又少发,狼狈排众走出门,斛律光逐而擒之。子献叹曰:“丈夫为计迟,遂至于此。”使太子太保薛孤延等执颐于尚药局。颐曰:“不用智者言至此,岂非命也。”

    二王与平秦王归彦、贺拔仁、斛律金拥愔等唐突入云龙门,见都督叱利骚,招之,不进,使骑杀之。开府仪同三司成休宁抽刃呵演,演使归彦谕之,休宁厉声不从。归彦久为领军,素为军士所服,皆弛仗,休宁方叹息而罢。演入至昭阳殿,湛及归彦在朱华门外。帝与太皇太后并出,太皇太后坐殿上,皇太后及帝侧立。演以砖叩头,进言曰:“臣与陛下骨肉至亲,杨遵彦等欲独擅朝权,威福自己,自王公已下皆重足屏气,共相唇齿,以成乱阶,若不早图,必为宗社之害。臣与湛为国事重,贺拔仁、斛律金惜献武皇帝之业,共执遵彦等入宫,未敢刑戮。专辄之罪,诚当万死。”时庭中及两庑卫士二千馀人,皆被甲待诏,武卫娥永乐武力绝伦,素为显祖所厚,叩刀仰视,帝不睨之。帝素吃讷,仓猝不知所言。太皇太后令却仗,不退。又厉声曰:“奴辈即今头落。”乃退。永乐内刀而泣。太皇太后因问:“杨郎何在。”贺拔仁曰:“一眼已出。”太皇太后怆然曰:“杨郎何所能为,留使岂不佳邪。”乃让帝曰:“此等怀逆,欲杀我二子,次将及我,尔何为纵之。”帝犹不能言。太皇太后怒且悲,曰:“岂可使我母子受汉老妪斟酌。”太后拜谢。太皇太后又为太后誓言:“演无异志,但欲去逼而已。”演叩头不止。太后谓帝“何不安慰尔叔。”帝乃曰:“天子亦不敢为叔惜,况此汉辈。但丐儿命,儿自下殿去,此属任叔父处分。”遂皆斩之。

    长广王湛以郑颐昔尝谗已,先拔其舌,截其手而杀之。演令平秦王归彦引侍卫之士向华林园,以京畿军士入守门阁,斩娥永乐于园。

    太皇太后临愔丧哭曰:“杨郎忠而获罪。”以御金为之一眼,亲内之,曰:“以表我意。”演亦悔杀之。于是下诏罪状愔等,且曰:“罪止一身,家属不问。”顷之,复簿录五家,王晞固谏,乃各没一房,孩幼尽死,兄弟皆除名。以中书令赵彦深代杨愔总机务。鸿胪少卿杨休之私谓人曰:“将涉千里,杀骐𬴊而策蹇驴,可悲之甚也。”

    戊申,演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湛为太傅、京畿大都督,段韶为大将军,平阳王淹为太尉,平秦王归彦为司徒,彭城王浟为尚书令。

    齐大丞相演如晋阳,既至,谓王晞曰:“不用卿言,几至倾覆。今君侧虽清,终当何以处我。”晞曰:“殿下往时位地,犹可以名教出处。今日事势,遂关天时,非复人理所及。”演奏赵郡王睿为长史,王晞为司马。

    三月甲寅,诏“军国之政皆申晋阳,禀大丞相规算”。

    秋七月,齐丞相演以王晞儒缓,恐不允武将之意,每夜载入,昼则不与语。尝进晞密室,谓曰:“比王侯诸贵,每见敦迫,言我违天不祥,恐当或有变起。吾欲以法绳之,何如?”晞曰:“朝廷比者疏远亲戚,殿下仓猝所行,非复人臣之事。芒刺在背,上下相疑,何由可久。殿下虽欲谦退,秕糠神器,实恐违上玄之意,坠先帝之基。”演曰:“卿何敢发此言。须置卿于法。”晞曰:“天时人事,皆无异谋,是以敢冒犯斧钺,抑亦神明所赞耳。”演曰:“拯难匡时,方俟圣哲,吾何敢私议,幸勿多言。”丞相从事中郎陆杳将出使,握晞手,使之劝进。晞以杳言告演,演曰:“若内外咸有此意,赵彦深朝夕左右,何故初无一言。”晞乃以事隙密问彦深,彦深曰:“我比亦惊此声论每欲陈闻,则口噤心悸。弟既发端,吾亦当昧死一披肝胆。”因共劝演。

    演遂言于太皇太后。赵道德曰:“相王不效周公辅成王,而欲骨肉相夺,不畏后世谓之篡邪。”太皇太后曰:“道德之言是也。”未几,演又启云:“天下人心未定,恐奄忽变生,须早定名位。”太皇太后乃从之。

    八月壬午,太皇太后下令,废齐主为济南王,出居别宫。以常山王演入纂大统。且戒之曰:“勿令济南有他也。”

    肃宗即皇帝位于晋阳,大赦,改元皇建。太皇太后还称皇太后。皇太后称文宣皇后,宫曰昭信。

    乙酉,诏绍封功臣,礼赐耆老,延访直言,褒赏死事,追赠名德。

    帝谓王晞曰:“卿何为自同外客,略不可见。自今假非局司,但有所怀,随宜作一牒,俟少隙即径进也。”因敕与尚书杨休之、鸿胪卿崔勂等三人,每日职务罢,并入东廊,共举录历代礼乐、职官及田市、征税,或不便于时而相承施用,或自古为利而于今废坠,或道德高隽久在沈沦,或巧言眩俗妖邪害政者,悉令详思,以渐条奏。朝晡给御食,毕景听还。

    帝识度沈敏,少居台阁,明习吏事,即位尤自勤励,大革显祖之弊,时人服其明而讥其细。群臣进言,帝皆从容受纳。

    戊子,以长广王湛为右丞相,平阳王淹为太傅,彭城王浟为大司马。冬十一月辛亥,立世子百年为太子。百年时才五岁。

    二年。齐主之谋诛杨、燕也,许以长广王湛为太弟,既而立太子百年,湛心不平。帝在晋阳,湛居守于邺。散骑常侍高元海,高祖之从孙也,留典机密。帝以领军代人库狄伏连为幽州刺史,以斛律光之弟羡为领军,以分湛权。湛留伏连,不听羡视事。

    先是,济南闵悼王常在邺,望气者言邺中有天子气,平秦王归彦恐济南王复立,为己不利,劝帝除之。帝乃使归彦至邺,征济南王如晋阳。湛内不自安,问计于高元海。元海曰:“皇太后万福,至尊孝友异常,殿下不须异虑。”湛曰:“此岂我推诚之意邪。”元海乞还省,一夜思之,湛即留元海于后堂。元海达旦不眠,唯绕床徐步。夜漏未尽,湛遽出,曰:“神算如何。”元海曰:“有三策,恐不堪用耳。请殿下如梁孝王故事,从数骑入晋阳,先见太后求哀,后见主上,请去兵权,以死为限,不干朝政,必保太山之安。此上策也。不然,当具表云威权太盛,恐取谤众口,请青、齐二州刺史,沈靖自居,必不招物议。此中策也。”更问下策,曰:“发言即恐族诛。”固逼之,元海曰:“济南世嫡,主上假太后令而夺之。今集文武示以征济南之敕,执斛律丰乐,斩高归彦,尊立济南,号令天下,以顺讨逆,此万世一时也。”湛大悦。然性怯,狐疑未能用,使术士郑道谦等卜之,皆曰:“不利举事,静则吉。”有林虑令潘子密,晓占候,潜谓湛曰:“宫车当晏驾,殿下为天下主。”湛拘之于内以候之。又令巫觋卜之,多云:“不须举兵,自有大庆”。湛乃奉诏,令数百骑送济南王至晋阳。九月,帝使人鸩之,济南王不从,乃扼杀之。帝寻亦悔之。

    冬十月,齐肃宗出畋,有兔惊马,坠地绝肋。娄太后视疾,问济南所在者三,齐主不对。太后怒曰:“杀之邪。不用吾言,死其宜矣。”遂去不顾。十一月甲辰,诏以“嗣子冲眇,可遣尚书右仆射赵郡王睿谕旨,征长广王湛统兹大宝。”又与湛书曰:“百年无罪,汝可以乐处置之,勿效前人也。”是日,殂于晋阳宫。临终言:“恨不见太后山陵。”

    颜之推论曰:孝昭天性至孝,而不知忌讳,乃至于此,良由不学之所为也。

    赵郡王睿先使黄门侍郎王松年驰至邺,宣肃宗遗命。湛犹疑其诈,使所亲先诣殡所,发而视之。使者覆命,湛喜,驰赴晋阳,使河南王孝瑜先入宫,改易禁卫。癸丑,世祖即皇帝位于南宫,大赦,改元太宁。立太子百年为乐陵王。

    三年春正月乙亥,齐主至邺。辛巳,祀南郊。壬午,享太庙。丙戌,立妃胡氏为皇后,子纬为皇太子。后,魏兖州刺史安定胡延之之女也。戊子,齐大赦。己亥,以冯翊王润为尚书左仆射。闰二月丁未,齐以太宰平阳王淹为青州刺史,太傅平秦王归彦为太宰、冀州刺史。

    归彦为肃宗所厚,恃势骄盈,陵侮贵戚。世祖即位,侍中、开府仪同三司高元海、御史中丞毕义云、黄门郎高干和数言其短,且云:“归彦威权震主,必为祸乱。”帝亦寻其反复之迹,渐忌之。伺归彦还家,召魏收于帝前作诏草,除归彦冀州,使乾和缮写,昼日,仍敕门司不听归彦辄入宫。时归彦纵酒为乐,经宿不知。至明,欲参,至门知之,大惊而退。及通名谢,敕令早发,别赐钱帛等物甚厚,又敕督将悉送至清阳宫。拜辞而退,莫敢与语,唯赵郡王睿与之久语,时无闻者。

    秋七月,齐平秦王归彦至冀州,内不自安,欲待齐主如晋阳,乘虚入邺。其郎中令吕思礼告之。诏大司马段韶、司空娄睿讨之。归彦于南境置私驿,闻大军将至,即闭城拒守。长史宇文仲鸾等不从,皆杀之。归彦自称大丞相,有众四万。齐主以都官尚书封子绘,冀州人,祖父世为本州刺史,得人心,使乘传至信都,巡城,谕以祸福。吏民降者相继,城中动静,大小皆知之。归彦登城大呼云:“孝昭皇帝初崩,六军百万,悉在臣手,投身向邺,奉迎陛下。当时不反,今日岂反邪。正恨高元海、毕义云、高干和诳惑圣上,疾忌忠良,但为杀此三人,即临城自刎。”既而城破,单骑北走,至交津,获之,锁送邺。乙未,载以露车,衔木面缚,刘桃枝临之以刃,击鼓随之,并其子孙十五人皆弃市。命封子绘行冀州事。齐主知归彦前谮清河王岳,以归彦家良贱百口赐岳家,赠岳太师。

    丁酉,以段韶为太傅,娄睿为司徒,平阳王淹为太宰,斛律光为司空,赵郡王睿为尚书令,河间王孝琬为左仆射。

    五年夏六月,齐主杀乐陵王百年。时白虹围日再重,又横贯而不达,赤星见,齐主欲以百年厌之。会博陵人贾德胄教百年书,百年尝作数“敕。”字,德胄封以奏之。帝发怒,使召百年。百年自知不免,割带玦留与其妃斛律氏,见帝于凉风堂。使百年书“敕。”字,验与德胄所奏相似,遣左右乱捶之,又令曳之绕堂行且捶,所过血皆遍地,气息将尽,乃斩之,弃诸池,池水尽赤。妃把玦哀号不食,月馀亦卒,玦犹在手,拳不可开,其父光自擘之乃开。

    安成王篡立 顼

    陈文帝天嘉元年。江陵之陷也,长城世子昌及中书侍郎顼皆没于长安。高祖即位,屡请之于周,周人许而不遣。高祖殂,周人乃遣昌还。以王琳之难,居于安陆。琳败,昌发安陆,将济江,致书于上,辞甚不逊。上不怿,召侯安都从容谓曰:“太子将至,须别求一藩为归老之地。”安都曰:“自古岂有被代天子。臣愚,不敢奉诏。”因请自迎昌。于是群臣上表,请加昌爵命。春二月庚戌,以昌为骠骑将军、湘州牧,封衡阳王。三月甲戌,衡阳献王昌入境,诏主书、舍人缘道迎候。丙子,济江,中流陨之,使以溺告。侯安都以功进爵清远公。

    初,高祖遣荥阳毛喜从安城王顼诣江陵,梁世祖以喜为侍郎,没于长安,与昌俱还,因进和亲之策。上乃使侍中周弘正通好于周。

    二年夏六月乙酉,周主使御正殷不害来聘。冬十一月,周人许归安成王顼,使司会上士京兆杜杲来聘。上悦,即遣使报之,拜赂以黔中地及鲁山郡。

    三年春正月丁未,周以安成王顼为柱国大将军,遣杜杲送之南归。三月丙子,安成王顼至建康,诏以为中书监、中卫将军。上谓杜杲曰:“家弟今蒙礼遣,实周朝之惠,然鲁山不返,亦恐未能及此。”杲对曰:“安成,长安一布衣耳,而陈之介弟也,其价岂止一城而已哉。本朝敦睦九族,恕己及物,上遵太祖遗旨,下思继好之义,是以遣之南归。今乃云以寻常之土易骨肉之亲,非使臣之所敢闻也。”上甚惭,曰:“前言戏之耳。”待杲之礼有加焉。顼妃柳氏及子叔宝犹在穰成,上覆遣毛喜如周请之,周人皆归之。

    天康元年夏四月,上不豫,台阁众事,并令尚书仆射到仲举、五兵尚书孔奂共决之。奂,琇之之曾孙也。疾笃,奂、仲举与司空尚书令扬州刺史安成王顼、吏部尚书袁枢、中书舍人刘师知入侍医药。枢,君正之子也。太子伯宗柔弱,上忧其不能守位,谓顼曰:“吾欲遵太伯之事。”顼拜伏泣涕,固辞。上又谓仲举、奂等曰:“今三方鼎峙,四海事重,宜须长君。朕欲近则晋成,远隆殷法,卿等宜遵此意。”孔奂流涕对曰:“陛下御膳违和,痊复非久。皇太子春秋鼎盛,圣德日跻,安成王介弟之尊,足为周旦。若有废立之心,臣等愚,诚不敢闻诏。”上曰:“古之遗直,复见于卿。”乃以奂为太子詹事。

    臣光曰:夫臣之事君,宜将顺其美,正救其恶。孔奂在陈,处腹心之重任,决社稷之大计,苟以世祖之言为不诚,则当如窦婴面辩,爰盎廷争,防微杜渐,以绝𫖮觎之心。以为诚邪,则当请明下诏书,宣告中外,使世祖有宋宣之美,高宗无楚灵之恶。不然,谓太子嫡嗣,不可动摇,欲保辅而安全之,则当尽忠竭节,以死继之,如晋之荀息,赵之肥义。奈何于君之存,则逆探其情而求合焉,及其既没,则权臣移国而不能救,嗣主失位而不能死。斯乃奸谀之尤者,而世祖谓之遗直,以托六尺之孤,岂不悖哉。

    癸酉,上殂,太子即位,大赦。五月庚寅,以安成王顼为骠骑大将军、司徒、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临海王光大元年。初,高祖为梁相,用刘师知为中书舍人。师知

    涉学工文,练习仪体,历世祖朝,虽位宦不迁,而委任甚重,与扬州刺史安成王顼、尚书仆射到仲举同受遗诏辅政。师知、仲举恒居禁中,参决众事,顼与左右三百人入居尚书省。师知见顼地望权势为朝野所属,心忌之,与尚书左丞王暹等谋出顼于外,众犹豫,未敢先发。东宫通事舍人殷不佞,素以名节自任,又受委东宫,乃驰诣相府,矫敕谓顼曰:“今四方无事,王可还东府经理州务。”

    顼将出,中记室毛喜驰入见顼曰:“陈有天下日浅,国祸继臻,中外危惧。太后深唯至计,令王入省,共康庶绩,今日之言,必非太后之意。宗社之重,愿王三思,须更闻奏,无使奸人得肆其谋。今出外即受制于人,譬如曹爽,愿作富家翁,其可得邪。”顼遣喜与领军将军吴明彻筹之。明彻曰:“嗣君谅暗,万机多阙。殿下亲实周、邵,当辅安社稷,愿留中勿疑。”

    顼乃称疾,召刘师知,留之与语,使毛喜先入言于太后。太后曰:“今伯宗幼弱,政事并委二郎。此非我意。”喜又言于帝,帝曰:“此自师知等所为,朕不知也。”喜出,以报顼。顼因囚师知,自入见太后及帝,极陈师知之罪,仍自草敕请画,以师知付廷尉,其夜,于狱中赐死。以到仲举为金紫光禄大夫。王暹、殷不佞并付治。不佞,不害之弟也,少有孝行,顼雅重之,故独得不死,免官而已。王暹伏诛。自是国政尽归于顼。

    右卫将军会稽韩子高,镇领军府,在建康诸将中士马最盛,与仲举通谋。事未发,毛喜请简人马配子高,拜赐铁炭,使修器甲。顼惊曰:“子高谋反,方欲收执,何为更如是邪。”喜曰:“山陵始毕,边寇尚多,而子高受委前朝,名为杖顺,若收之,恐不即授首,或能为人患。宜推心安诱,使不自疑,伺间图之,一壮士之力耳。”顼深然之。仲举既废归私第,心不自安。子郁,尚世祖妹信义长公主,除南康内史,未之官。子高亦自危,求出为衡、广诸镇。郁每乘小舆,蒙妇人衣,与子高谋。会前上虞令陆昉及子高军主告其谋反。顼在尚书省,因召文武在位议立皇太子。平旦,仲举、子高入省,皆执之,并郁送廷尉,下诏于狱赐死,馀党一无所问。

    癸丑,以东扬州刺史始兴王伯茂为中卫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伯茂,帝之母弟也。刘师知、韩子高之谋,伯茂皆预之,司徒顼恐扇动中外,故以为中卫,专使之居禁中,与帝游处。

    夏四月,湘州刺史华皎闻韩子高死,内不自安,缮甲聚徒,抚循所部,启求广州以卜朝廷之意。司徒顼伪许之,而诏书未出。皎遣使潜引周兵,又自归于梁,以其子玄响为质。五月癸巳,顼以丹杨尹吴明彻为湘州刺史。

    司徒顼遣吴明彻帅舟师三万趣郢州,丙申,遣征南大将军淳于量帅舟师五万继之,又遣冠武将军杨文通从安成步道出茶陵,巴山太守黄法慧从宜阳出澧陵,共袭华皎,并与江州刺史章昭达、郢州刺史程灵洗合谋进讨。六月壬寅,以司空徐度为车骑将军,总督建康诸军,步道趣湘州。

    华皎使者至长安,梁王亦上书言状,且乞师。周人议出师应之,司会崔猷曰:“前岁东征,死伤过半。比虽循抚,疮痍未复。今陈氏保境息民,共敦邻好,岂可利其土地,纳其叛臣,违盟约之信,兴无名之师乎。”晋公护不从。闰六月戊寅,遣襄州总管卫公直督柱国陆通、大将军田弘、权景宣、元定等将兵助之。

    秋八月,华皎遣使诱章昭达,昭达执送建康。又诱程灵洗,灵洗斩之。皎以武州居其心腹,遣使诱都督陆子隆,子隆不从,遣兵攻之,不克。巴州刺史戴僧朔等并隶于皎,长沙太守曹庆等本隶皎下,遂为之用。司徒顼恐上流守宰皆附之,乃曲赦湘、巴二州。九月乙巳,悉诛皎家属。

    梁以皎为司空,遣其柱国王操将兵二万会之。周权景宣将水军,元定将陆军,卫公直总之,与皎俱下。淳于量军夏口,直军鲁山,使元定以步骑数千围郢州。皎军于白螺,与吴明彻等相持。徐度、杨文通由岭路袭湘州,尽获其所留军士家属。

    皎自巴陵与周、梁水军顺流乘风而下,军势甚盛,战于沌口。量、明彻募军中小舰,多赏金银,令先出当西军大舰受其拍。西军诸舰发拍皆尽,然后量等以大舰拍之,西军舰皆碎,没于中流。西军又以舰载薪,因风纵火,俄而风转自焚,西军大败。皎与戴僧朔单舸走,过巴陵,不敢登岸,径奔江陵,卫公直亦奔江陵。

    元定孤军,进退无路,斫竹开径,且战且引,欲趣巴陵。巴陵已为徐度等所据,度等遣使伪与结盟,许纵之还国。定信之,解仗就度,度执之,尽俘其众,并擒梁大将军李广。定愤恚而卒。

    皎党曹庆等四十馀人并伏诛。唯以岳阳太守章昭裕,昭达之弟,杜阳太守曹宣,高祖旧臣,衡阳内史汝阴任忠,尝有密启,皆宥之。吴明彻乘胜攻梁河东,拔之。

    周卫公直归罪于梁柱国殷亮,梁主知非其罪,然不敢违,遂诛之。

    周与陈既交恶,周沔州刺史裴宽白襄州总管,请益戍兵,并迁城于羊蹄山以避水。总管兵未至,程灵洗舟师奄至城下。会大雨,水暴涨,灵洗引大舰临城发拍,击楼堞皆碎,矢石昼夜攻之三十馀日。陈人登城,宽犹帅众执短兵拒战,又二日,乃擒之。

    二年春正月己亥,安城王顼进位太傅,领司徒,加殊礼。冬十一月,始兴王伯茂以安成王顼专政,意甚不平,屡肆恶言。甲寅,以太皇太后令诬帝,云:“与刘师知、华皎等通谋”。且曰:“文皇知子之鉴,事等帝尧。传弟之怀,又符太伯。今可还申曩志,崇立贤君。”遂废帝为临海王,以安成王入纂。又下令黜伯茂为温麻侯,置诸别馆,安成王使盗邀之于道,杀之车中。

    宣帝太建元年春正月甲午,安成王即皇帝位,改元,大赦。复太皇太后为皇太后,皇太后为文皇后。立妃柳氏为皇后,世子叔宝为太子。封皇子叔陵为始兴王,奉昭烈王祀。乙未,上谒太庙。丁酉,以尚书仆射沈钦为左仆射,度支尚书王劢为右仆射。劢,份之孙也。

    周陈之叛

    梁敬帝绍泰元年。初,晋安民陈羽,世为闽中豪姓,其子宝应多权诈,郡中畏服。侯景之乱,晋安太守宾化侯云以郡让羽,羽老,但治郡事,令宝应典兵。时东境荒馑,而晋安独丰衍,宝应数自海道出,寇抄临安、永嘉、会稽,或载米粟与之贸易,由是能致富强。侯景平,世祖因以羽为晋安太守。及陈霸先辅政,羽求传郡于宝应,霸先许之。

    太平元年。初,侯景之乱,临川民周续起兵郡中,始兴王毅以郡让之而去。续部将皆郡中豪族,多骄横,续裁制之,诸将皆怨,相与杀之。续宗人迪,勇冠军中,众推为主。迪素寒微,恐郡人不服,以同郡周敷族望高显,折节交之,敷亦事迪甚谨。迪据上塘,敷据故郡,朝廷以迪为衡州刺史,领临州内史。时民遭侯景之乱,皆弃农业,群聚为盗,唯迪所部独务农桑,各有赢储,政教严明,征敛必至,馀郡乏绝者皆仰以取给。迪性质朴,不事威仪,居常徒跣,虽外列兵卫,内有女伎,挼绳破篾,傍若无人,讷于言语而襟怀信实,临川人皆附之。

    陈武帝永定元年。诏给事黄门侍郎萧干招谕闽中。时熊昙朗在豫章,周迪在临川,留异在东阳,陈宝应在晋安,共相连结,闽中豪帅往往立砦以自保。上患之,使干谕以祸福,豪师皆帅众请降,即以干为建安太守。干,子范之子也。

    文帝天嘉二年。初,高祖以帝女丰安公主妻留异之子贞臣,征异为南徐州刺史,异迁延不就。帝即位,复以异为缙州刺史,领东阳太守。异屡遣其长史王澌入朝,澌每言朝廷虚弱。异信之,虽外示臣节,恒怀两端,与王琳自鄱阳信安岭潜通使往来。琳败,上遣左卫将军沈恪代异,实以兵袭之。异出军下淮以拒恪。恪与战而败,退还钱塘,异覆上表逊谢。时众军方事湘、郢,乃降诏书慰谕,且羁縻之。异知朝廷终将讨己,乃以兵戌下淮及建德,以傋江路。十二月丙午,诏司空、南徐州刺史侯安都讨之。

    三年春二月,帝征江州刺史周迪出镇湓城,又征其子入朝。迪趑且顾望,并不至。其馀南江酋帅私署令长,多不受召,朝廷未暇致讨,但羁縻之。豫章太守周敷独先入朝,进号安西将军,给鼓吹一部,赐以女妓、金帛,令还豫章。迪以敷素出已下,深不平之,乃阴与留异相结,遣其弟方兴将兵袭敷,敷与战,破之。又遣其兄子伏甲船中,诈为贾人,欲袭湓城。未发,事觉,寻阳太守监江州事晋陵华皎遣兵逆击之,尽获其船仗。上以闽州刺史陈宝应之父为光禄大夫,子女皆受封爵,命宗正编入属籍。而宝应以留异女为妻,阴与异合。

    虞荔弟寄流寓闽中,荔思之成疾,上为荔征之,宝应留不遣。寄常从容讽以逆顺,宝应辄引他语以乱之。宝应尝使人读《汉书》,卧而听之,至蒯通说韩信曰:“相君之背,贵不可言。”蹶然起坐,曰:“可谓智士。”寄曰:“通一说杀三士,何足称智。岂若班彪《王命》,识所归乎。”寄知宝应不可谏,恐祸及己,乃着居士服,居东山寺阳称足疾。宝应使人烧其屋,寄安卧不动。亲近将扶之出,寄曰:“吾命有所悬,避将安往。”纵火者自救之。

    三月丁丑,以安右将军吴明彻为江州刺史,督高州刺史黄法𣰰、豫章太守周敷共讨周迪。

    留异始谓台军必自钱塘上,既而侯安都步由诸暨出永康,异大惊,奔桃枝岭,于岩口竖栅以拒之。安都为流矢所中,血流至踝,乘举指麾,容止不变。因其山势,迮而为堰,会潦水涨满,安都引船入堰,起楼舰与异城等,发拍碎其楼堞。异与其子忠臣脱身奔晋安,依陈宝应。安都虏其妻及馀子,尽收铠仗而还。

    异党向文政据新安,上以贞毅将军程文季为新安太守,帅精甲三百径往攻之。文政战败,遂降。文季,灵洗之子也。

    秋九月,吴明彻至临川攻周迪,不能克。丁亥,诏安成王顼代之。

    四年春正月甲申,周迪众溃,脱身逾岭奔晋安,依陈宝应。官军克临川,获迪妻子。宝应以兵资迪,留异又遣子忠臣随之。虞寄与宝应书,以十事谏之,曰:“自天厌梁德,英雄互起,人人自以为得之,然夷凶翦乱,四海乐推者,陈氏也,岂非历数有在,唯天所授乎。一也。以王琳之强,侯瑱之力,进足以摇荡中原,争衡天下,退足以屈强江外,雄张偏隅。然或命一旅之帅,或资一士之说,琳则瓦解冰泮,投身异域,瑱则厥角稽颡,委命阙廷。斯又天假之威而除其患。二也。今将军以藩戚之重,东南之众,尽忠奉上,戮力勤王,岂不勋高窦融,宠过吴芮,析圭判野,南面称孤乎。三也。圣朝弃瑕忘过,宽厚得人,至于馀孝顷、潘纯陀、李孝钦、欧阳𬱟等,悉委以心腹,任以爪牙,胸中豁然,曾无纤芥。况将军衅非张绣,罪异毕谌,当何虑于危亡,何失于富贵。四也。方今周、齐邻睦,境外无虞,并兵一向,匪朝伊夕,非刘、项竞逐之机,楚、赵连从之势,何得雍容高拱,坐论西伯哉。五也。且留将军狼顾一隅,亟经摧衄,声实亏丧,胆气衰沮。其将帅首好鼠两端,唯利是视,孰能被坚执锐,长驱深入,系马埋轮,奋不顾命,以先士卒者乎。六也。将军之强,孰如侯景。将军之众,孰如王琳。武皇灭侯景于前,今上摧王琳于后,此乃天时,非复人力。且兵革已后,民皆厌乱,其孰能弃坟墓,捐妻子,出万死不顾之计,从将军于白刃之间乎。七也。历观前古,子阳、季孟倾覆相寻,馀善、右渠危亡继及,天命可畏,山川难恃。况将军欲以数郡之地,当天下之兵,以诸侯之资,拒天子之命,强弱逆顺,可得侔乎。八也。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爱其亲,岂能及物。留将军身縻国爵,子尚王姬,犹且弃天属而弗顾,背明君而孤立,危急之日,岂能同忧共患,不背将军者乎。至于师老力屈,惧诛利赏,必有韩智晋阳之谋,张陈井陉之势。九也。北军万里远斗,锋不可当。将军自战其地,人多顾后,众寡不敌,将帅不侔。师以无名而,出事以无机而动,以此称兵,未知其利。十也。为将军计,莫若绝亲留氏,遣子入质,释甲偃兵,一遵诏旨。方今藩维尚少,皇子幼冲,凡预宗枝,皆蒙宠树。况以将军之地,将军之才,将军之名,将军之势,而克修藩服,北面称臣,宁与刘泽同年而语其功业哉。寄感恩怀德,不觉狂言,斧钺之诛,其甘如荠。”宝应览书大怒。或谓宝应曰:“虞公病势渐笃,言多错谬。”宝应意乃小释,亦以寄民望,故优容之。

    秋九月,周迪复越东兴岭为寇,辛未,诏护军章昭达将兵讨之。冬十一月辛酉,章昭达大破周迪。迪脱身潜窜山谷,民相与匿之,虽加诛戮,无肯言者。十二月,章昭达进军度岭趣建安,讨陈宝应,诏益州刺史馀孝顷督会稽、东阳、临海、永嘉诸军自东道会之。

    五年冬十月,周迪复出东兴,宣城太守钱肃镇东兴,以城降迪。吴州刺史陈详将兵击之,详兵大败,迪众复振。南豫州刺史西丰脱侯周敷帅所部击之,至定川,与迪对垒。迪绐敷曰:“吾昔与弟戮力同心,岂规相害。今愿伏罪还朝,因弟披露心腑,先乞挺身共盟。”敷许之,方登坛,为迪所杀。

    陈宝应据建安、晋安二郡,水陆为栅,以拒章昭达。昭达与战不利,因据上流,命军士伐木为筏,施拍其上。会大雨,江涨,昭达放筏冲宝应水栅,尽坏之,又出兵攻其步军。方合战,上遣将军馀孝顷自海道适至,并力乘之。十一月己丑,宝应大败,逃至莆口,谓其子曰:“早从虞公计,不至今日。”昭达追擒之,并擒留异及其族党,送建康,斩之。异子贞臣以尚主得免。宝应宾客皆死。

    上闻虞寄尝谏宝应,命昭达礼遣诣建康。既见,劳之曰:“管宁无恙。”以为衡阳王掌书记。

    六年秋七月,上遣都督程灵洗自鄱阳别道击周迪,破之。迪与麾下十馀人窜于山穴中,日月浸久,从者亦稍苦之。后遣人潜出临州市鱼鲑,临川太守骆牙执之,令取迪自效,因使腹心勇士随之入山。其人诱迪出猎,勇士伏于道傍,出斩之。丙戌,传首至建康。

    宇文护逆节

    陈高祖永定元年春二月,周楚公赵贵、卫公独孤信故皆与太祖等夷,及晋公护专政,皆怏怏不服。贵谋杀护,信止之。开府仪同三司宇文盛告之,丁亥,贵入朝。护执而杀之,免信官。三月,周晋公护以赵景公、独孤信名重,不欲显诛之,己酉,逼令自杀。夏四月,周仪同三司齐轨谓御正中大夫薛善曰:“军国之政,当归天子,何得犹在权门。”善以告晋公护,护杀之,以善为中外府司马。

    周孝愍帝性刚果,恶晋公护之专权。司会李植,自太祖时为相府司录,参掌朝政,军司马孙恒亦久居权要。及护执政,植、恒恐不见容,乃与宫伯乙弗凤、贺拔提等共谮之于周王。植、恒曰:“护自诛赵贵以来,威权日盛,谋臣宿将,争往附之,大小之政,皆决于护。以臣观之,将不守臣节,愿陛下早图之。”王以为然。凤、提曰:“以先王之明,犹委植、恒以朝政,今以事付二人,何患不成。且护常自比周公,臣闻周公摄政七年,陛下安能七年邑邑如此乎。”王愈信之,数引武士于后园讲习,为执缚之势。植等又引宫伯张光洛同谋,光洛以告护。护乃出植为梁州刺史,恒为潼州刺史,欲散其谋。后王思植等,每欲召之,护泣谏曰:“天下至亲,无过兄弟,若兄弟尚相疑,他人谁可信者。太祖以陛下富于春秋,属臣后事,臣情兼家国,实愿竭其股肱。若陛下亲览万机,威加四海,臣死之日,犹生之年。但恐除臣之后,奸回得志,非唯不利陛下,亦将倾覆社稷,使臣无面目见太祖于九泉。且臣既为天子之兄,位至宰相,尚复何求。愿陛下勿信谗人之言,疏弃骨肉。”王乃止不召,而心犹疑之。

    凤等益惧,密谋滋甚,刻日召群公入燕,因执护诛之。张光洛又以告护。护乃召柱国贺兰祥、领军尉迟纲等谋之,祥等劝护废立。时纲总领禁兵,护遣纲入宫召凤等议事,及至,以次执送护第,因罢散宿卫兵。王方悟,独在内殿,令宫人执兵自守。护遣贺兰祥逼王逊位,幽于旧第。悉召公卿会议,废王为略阳公,迎立岐州刺史宁都公毓。公卿皆曰:“此公之家事,敢不唯命是听。”乃斩凤等于门外,孙恒亦伏诛。

    时李植父柱国大将军远镇弘农,护召远及植还朝。远疑有变,沉吟久之,乃曰:“大丈夫宁为忠鬼,安可作叛臣邪。”遂就征。至长安,护以远功名素重,犹欲全之,引与相见,谓之曰:“公儿遂有异谋,非止屠戮护身,乃是倾危宗社。叛臣贼子,理宜同疾,公可早为之所。”乃以植付远。远素爱植,植又口辩,自陈初无此谋。远谓为信然,诘朝,将植谒护。护谓植已死,左右曰:“植亦在门”,护大怒曰:“阳平公不信我。”乃召入,仍命远同坐,令略阳公与植相质于远前。植辞穷,谓略阳公曰:“本为此谋,欲安社稷,利至尊耳。今日至此,何事云云。”远闻之,自投于床曰:“若尔,诚合万死。”于是护乃害植,并逼远令自杀。植弟叔诣、叔谦、叔让亦死,馀子以幼得免。初,远弟开府仪同三司穆知植非保家之主,每劝远除之,远不能用。及远临刑,泣谓穆曰:“吾不用汝言,以至此。”穆当从坐,以前言获免,除名为民,及其子弟亦免官。植弟浙州刺史基尚义归公主,当从坐,穆请以二子代基命,护两释之。后月馀,护弑略阳公,黜王后元氏为尼。癸亥,宁都公自岐州至长安,甲子,即天王位,大赦。

    二年春正月,周以晋公护为太师。夏四月,周以太师护为雍州牧。

    三年春正月己酉,周太师护上表归政,周王始亲万机,军旅之事,护犹总之。

    周处士韦敻,孝宽之兄也,志尚夷简,魏、周之际,十征不屈。周太祖甚重之,不夺其志,世宗礼敬尤厚,号曰:“逍遥公”。晋公护延之至第,访以政事。护盛修第舍,敻仰视堂,叹曰:“酣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护不悦。

    文帝天嘉元年夏四月,周世宗明敏有识量,晋公护惮之,使膳部中大夫李安置毒于糖ボ而进之。帝颇觉之。庚子,大渐,口授遗诏五百馀言,且曰:“朕子年幼,未堪当国。鲁公,朕之介弟,宽仁大度,海内共闻,能弘我周家,必此子也。”辛丑,殂。鲁公幼有器质,特为世宗所亲爱,朝廷大事,多与之参议。性深沈,有远识,非因顾问,终不辄言。世宗每叹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壬寅,鲁公即皇帝位,大赦。

    二年春正月戊申,周改元保定,以大冢宰护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令五府总于天官,事无巨细,皆先断后闻。

    四年春二月辛酉,周诏“大冢宰晋国公,亲则懿昆,任当元辅,自今诏诰及百司文书,并不得称公名。”护抗表固让。

    宣帝太建四年。初,周太祖为魏相,立左右十二军,总属相府。太祖殂,皆受晋公护处分,凡所征发,非护书不行。护第屯兵侍卫,盛于宫阙。诸子、僚属皆贪残恣横,士民患之。周主深自晦匿,无所关预,人不测其浅深。护问稍伯大夫庾季才曰:“比日天道何如?”季才对曰:“荷恩深厚,敢不尽言。顷上台有变,公宜归政天子,请老私门。此则享期颐之寿,受旦、奭之美,子孙常为藩屏。不然,非复所知。”护沈吟久之,曰:“吾本志如此,但辞未获免耳。公既为王官,可依朝例,无烦别参寡人也。”自是疏之。

    卫公直,帝之母弟也,深昵于护。及沌口之败,坐免官,由是怨护,劝帝诛之,冀得其位。帝乃密与直及右宫伯中大夫字文神举、内史下大夫太原王轨、右侍上士宇文孝伯谋之。神举,显和之子。孝伯,安化公深之子也。

    帝每于禁中见护,常行家人礼,太后赐护坐,帝立侍于旁。丙辰,护自同州还长安,帝御文安殿见之。因引护入含仁殿谒太后,且谓之曰:“太后春秋高,颇好饮酒,虽屡谏,未蒙垂纳。兄今入朝,愿更启请。”因出怀中《酒诰》授之,曰:“以此谏太后。”护既入,如帝所戒读《酒诰》。未毕,帝以玉珽自后击之,护踣于地。帝令宦者何泉以御刀斫之,泉惶惧,斫不能伤。卫公直匿于户内,跃出,斩之。时神举等皆在外,更无知者。

    帝召宫伯长孙览等,告以护已诛,令收护子柱国谭公会、大将军莒公至、崇业公静、正平公干嘉及其弟干基、干光、干蔚、干祖、干威并柱国北地侯龙恩、龙恩弟大将军万寿、大将军刘勇、中外府司录尹公正、袁杰、膳部下大夫李安等,于殿中杀之。览,稚之孙也。

    初,护既杀赵贵等,诸将多不自安。侯龙恩为护所亲,其从弟开府仪同三司植谓龙恩曰:“主上春秋既富,安危系于数公。若多所诛戮以自立威权,岂唯社稷有累卵之危,恐吾宗亦缘此而败。兄安得知而不言。”龙恩不能从。植又承间言于护曰:“公以骨肉之亲,当社稷之寄,愿推诚王室,拟迹伊、周,则率土幸甚。”护曰:“我誓以身报国,卿岂谓吾有他志邪。”又闻其先与龙恩言,阴忌之。植以忧卒。及护败,龙恩兄弟皆死,高祖以植为忠,特免其子孙。大司马兼小冢宰、雍州牧齐公宪,素为护所亲任,赏罚之际,皆得参预,权势颇盛。护欲有所陈,多令宪闻奏,其间或有可不,宪虑主相嫌隙,每曲而畅之,帝亦察其心。及护死,召宪入,宪免冠拜谢,帝慰勉之,使诣护弟收兵符及诸文籍。卫公直素忌宪,固请诛之,帝不许。护世子训为蒲州刺史,是夜,帝遣柱国越公盛乘传征训,至同州,赐死。昌城公深使突厥未还,遣开府仪同三司宇文德赍玺书就杀之。护长史代郡叱罗协、司录弘农冯迁及所亲任者,皆除名。

    丁巳,大赦,改元。以宇文孝伯为车骑大将军,与王轨并加开府仪同三司。初,孝伯与帝同日生,太祖爱之,养于第中,幼与帝同学。及即位,欲引致左右,托言欲与孝伯讲习旧经,故护弗之疑也,以为右侍上士,出入卧内,预闻机务。孝伯为人,沈正忠谅,朝政得失,外间细事,无不使帝闻之。

    帝阅护书记,有假托符命妄造异谋者,皆坐诛。唯得庾季才书两纸,盛言纬候灾祥,宜返政权,帝赐季才粟三百石,帛二百段,迁太中大夫。

    癸亥,以尉迟迥为太师,柱国窦炽为太傅,李穆为太保,齐公宪为大冢宰,卫公直为大司徒,陆通为大司马,柱国辛威为大司寇,赵公招为大司空。时帝始亲览朝政,颇事威刑,虽骨肉无所宽借。齐公宪虽迁冢宰,实夺之权。又谓宪侍读裴文举曰:“昔魏末不纲,太祖辅政。及周室受命,晋公复执大权,积习生常,愚者谓法应如是。岂有年三十天子,而可为人所制乎。《诗》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一人,谓天子耳。卿虽陪侍齐公,不得遽同为臣,欲效死于所事。宜辅以正道,劝以义方,辑睦我君臣,协和我兄弟,勿令自致嫌疑。”文举咸以白宪,宪指心抚几曰:“吾之夙心,公宁不知。但当尽忠竭节耳,知复何言。”卫公直性浮诡贪很,意望大冢宰,既不得,殊怏怏,更请为大司马,欲据兵权。帝揣知其意,曰:“汝兄弟长幼有序,岂可返居下列。”由是用为大司徒。

    夏四月庚寅,周追尊略阳公为孝闵皇帝。

    周伐齐 周齐争宜阳附

    陈文帝天嘉四年。初,周人欲与突厥木杆可汗连兵伐齐,许纳其女为后,遣御伯大夫杨荐及左武伯太原王庆往结之。齐人闻之惧,亦遣使求昏于突厥,赂遗甚厚。木杆贪齐币重,欲执荐等送齐。荐知之,责木杆曰:“太祖昔与可汗共敦邻好,蠕蠕部落数千来降,太祖悉以付可汗使者,以快可汗之意。如何今日遽欲背恩忘义,独不愧鬼神乎。”木杆惨然良久,曰:“君言是也。吾意决矣,当相与共平东贼,然后遣女。”荐等覆命。

    公卿请发十万人击齐,柱国杨忠独以为得万骑足矣。戊子,遣忠将步骑一万,与突厥自北道伐齐。又遣大将军达奚武帅步骑三万自南道出平阳,期会于晋阳。

    冬十二月,周杨忠拔齐二十馀城。齐人守陉岭之隘,忠击破之。突厥木杆、地头、步离三可汗以十万骑会之。己丑,自恒州三道俱入。时大雪数旬,南北千馀里,平地数尺。齐主自邺倍道赴之,戊午,至晋阳。斛律光将步骑三万屯平阳。己未,周师及突厥逼晋阳,齐主畏其强,戎服帅宫人欲东走避之。赵郡王睿、河间王孝琬叩马谏。孝琬请委睿部分,必得严整。帝从之,命六军进止皆取睿节度,而使并州刺史段韶总之。

    五年春正月庚申,齐主登北城,军容甚整。突厥咎周人曰:“尔言齐乱,故来伐之。今齐人眼中亦有铁,何可当邪。”

    周人以步卒为前锋,从西山下,去城二里许。诸将咸欲逆击之,段韶曰:“步卒力势,自当有限。今积雪既厚,逆战非便。不如陈以待之,彼劳我逸,破之必矣。”既至,齐悉其锐兵鼓噪而出。突厥震骇,引上西山,不肯战,周师大败而还。突厥引兵出塞,纵兵大掠,自晋阳以往七百馀里,人畜无遗。段韶追之,不敢逼。突厥还至陉岭,冻滑,乃铺毡以度,胡马寒瘦,膝已下皆无毛,比至长城,马死且尽,截槊杖之以归。

    达奚武至平阳,未知忠退。斛律光与书曰:“鸿鹄已翔于寥廓,罗者犹视于沮泽。”武得书,亦还。光逐之入周境,获二千馀口而还。

    光见帝于晋阳,帝以新遭大寇,抱光头而哭。任城王湝进曰:“何至于此。”乃止。

    初,齐显祖之世,周人常惧齐兵西渡,每至冬月,守河椎冰。及世祖即位,嬖幸用事,朝政渐紊,齐人椎冰以备周兵之逼。斛律光忧之曰:“国家常有吞关、陇之志,今日至此,而唯玩声色乎。”

    初,周太祖之从贺拔岳在关中也,遣人迎晋公护于晋阳。护母阎氏及周主之姑皆留晋阳,齐人以配中山宫。及护用事,遣间使入齐求之,莫知音息。齐遣使者至玉璧,求通互市。护欲访求母、姑,使司马下大夫尹公正至玉璧,与之言,使者甚悦。勋州刺史韦孝宽获关东人,复纵之,因致书,为言西朝欲通好之意。是时,周人以前攻晋阳不得志,谋与突厥再伐齐。齐主闻之,大惧,许遣护母西归,且求通好,先遣其姑归。

    秋八月,周遣柱国杨忠将兵地突厥伐齐,至北河而还。九月,突厥寇齐幽州,众十馀万,入长城,大掠而还。

    周皇姑之归也,齐主遣人为晋公护母作书,言护幼时数事,又寄其所著锦袍,以为信验。且曰:“吾属千载之运,逢大齐之德,矜老开恩,许得相见。禽兽草木,母子相依,吾有何罪,与汝分离。今复何福,还望见汝。言此悲喜,死而更苏。世间所有,求皆可得,母子异国,何处可求。假汝贵极王公,富过山海,有一老母,八十之年,飘然千里,死亡旦夕,不得一朝暂见,不得一日同处,寒不得汝衣,饥不得汝食,汝虽穷荣极盛,光耀世间,于吾何益。吾今日之前,汝既不得申其供养,事往何论。今日以后,吾之残命,唯系于汝尔。戴天履地,中有鬼神,勿云冥昧,而可欺负。”

    护得书,悲不自胜,复书曰:“区宇分崩,遭遇灾祸,违离膝下,三十五年。受形禀气,皆知母子,谁同萨保,如此不孝。子为公侯,母为俘隶,暑不见母暑,寒不见母寒,衣不知有无,食不知饥饱,泯如天地之外,无由暂闻。分怀冤酷,终此一生,死若有知,冀奉见于泉下耳。不谓齐朝解网,惠以德音,磨敦、四姑,并许矜放。初闻此旨,魂爽飞越,号天叩地,不能自胜。齐朝霈然之恩,既已沾洽,有家有国,信义为本,伏度来期,已应有日。一得奉见慈颜,永毕生愿。生死肉骨,岂过今恩,负山戴岳,未足胜荷。”

    齐人留护母,使更与护书,邀护重报,往返再三。时段韶拒突厥军于塞下,齐主遣黄门徐世荣乘传赍周书问韶。韶以“周人反复,本无信义,比晋阳之役,其事可知。护外托为相,其实主也。既为母请和,不遣一介之使。若据移书,即送其母,恐示之以弱。不如且外许之,待和亲坚定,然后遣之未晚。”齐主不听,即遣之。阎氏至周,举朝称庆,周主为之大赦。

    突厥自幽州还,留屯塞北,更集诸部兵,遣使告周,欲与共击齐如前约。闰月乙巳,突厥寇齐幽州。晋公护新得其母,未欲伐齐。又恐负突厥约,更生边患,不得已,征二十四军及左右厢散隶秦、陇、巴、蜀之兵并羌胡内附者凡二十万人。冬十月甲子,周主授护斧钺于庙庭。丁卯,亲劳军于沙苑。癸酉,还宫。护军至潼关,遣柱国尉迟迥帅精兵十万为前锋,趣洛阳,大将军权景宣帅山南之兵趣悬瓠,少师杨檦出轵关。十一月,周晋公护进屯弘农。甲午,尉迟迥围洛阳,雍州牧齐公宪、同州刺史达奚武、泾州总管王雄军于邙山。

    初,周杨檦为邵州刺史,镇捍东境二十馀年,数与齐战,未尝不捷,由是轻之。既出轵关,独引兵深入,又不设备。甲辰,齐大尉娄睿将兵奄至,大破檦军,檦遂降齐。权景宣围悬瓠,十二月,齐豫州道行台豫州刺史太原王士良、永州刺史萧世怡并以城降之。景宣使开府郭彦守豫州,谢彻守永州,送士良、世怡及降卒千人于长安。

    周人为土山地道以攻洛阳,三旬不克。晋公护命诸将堑断河阳路,遏齐救兵,然后同攻洛阳。诸将以为齐兵必不敢出,唯张斥候而已。齐遣兰陵王长恭、大将军斛律光救洛阳,畏周兵之强,未敢进。齐主召并州刺史段韶谓曰:“洛阳危急,今欲遣王救之。突厥在北,复须镇御,如何。”对曰:“北虏侵边,事等疥癣,今西邻窥逼,乃腹心之病,请奉诏南行。”齐主曰:“朕意亦尔。”乃令韶督精骑一千发晋阳。丁巳,齐主亦自晋阳赴洛阳。

    段韶自晋阳行,五日济河,会连日阴雾,壬戌,韶至洛阳,帅帐下三百骑与诸将登邙阪,观周军形势。至太和谷,与周军遇,韶即驰告诸营,追集骑士,结陈以待之。韶为左军,兰陵王长恭为中军,斛律光为右军。周人不意其至,皆忷惧。韶遥谓周人曰:“汝宇文护才得其母,遽来为寇,何也。”周人曰:“天遣我来,有何可问。”韶曰:“天道赏善罚恶,当遣汝送死来耳。”周人以步兵在前,上山逆战。韶且战且却以诱之。待其力弊,然后下马击之。周师大败,一时瓦解,投坠溪谷死者甚众。

    兰陵王长恭以五百骑突入周军,遂至金墉城下。城上人弗识,长恭免胄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周师在城下者亦解围遁去,委弃营幕,自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军资、器械,弥满川泽。唯齐公宪、达奚武及庸忠公王雄在后,勒兵拒战。

    王雄驰马冲斛律光陈,光退走,雄追之。光左右皆散,唯馀一奴一矢。雄按槊不及光者丈馀,谓光曰:“吾惜尔不杀,当生将尔见天子。”光射雄中额,雄抱马走,至营而卒。军中益惧。

    齐公宪拊循督励,众心小安。至夜,收军。宪欲待明更战,达奚武曰:“洛阳军散,人情震骇,若不因夜速还,明日欲归不得。武在军久,备见形势,公少年未经事,岂可以数营士卒委之虎口乎。”乃还。权景宣亦弃豫州走。

    丁卯,齐主至洛阳。己巳,以段韶为太宰,斛律光为太尉,兰陵王长恭为尚书令。壬申,齐主如虎牢,遂自滑台如黎阳,丙子,至邺。

    杨忠引兵出沃野,应接突厥,军粮不给,诸军忧之,计无所出。忠乃招诱稽胡酋长咸在坐,诈使河州刺史王杰勒兵鸣鼓而至,曰:“大冢宰已平洛阳,欲与突厥共讨稽胡之不服者。”坐者皆惧,忠慰谕而遣之。于是诸胡相帅馈输,军粮填积。属周师罢归,忠亦还。

    晋公护本无将略,是行也又非本心,故无功,与诸将稽首谢罪。周主慰劳罢之。六年五月,突厥遣使至齐,始与齐通。

    宣帝太建元年秋八月庚辰,盗杀周孔城防主,以其地入齐。九月辛卯,周遣齐公宪与柱国李穆将兵趣宜阳,筑崇德等五城。冬十二月,周齐公宪等围齐宜阳,绝其粮道。

    二年春正月,齐太傅斛律光将步骑三万救宜阳,屡破周军,筑统关、丰化二城以通宜阳粮道而还。周军追之,光纵击,又破之,获其开府仪同三司字文英、梁景兴。二月己巳,齐以斛律光为右丞相、并州刺史,又以任城王湝为太师,贺拔仁录尚书事。

    周、齐争宜阳,久不决。勋州刺史韦孝宽谓其下曰:“宜阳一城之地,不足损益,两国争之,劳师弥年。彼岂无智谋之士,若弃崤东来图汾北,我必失地。令宜速于华谷及长秋筑城以杜其意,脱其先我,图之是难。”乃画地形,具陈其状。晋公护谓使者曰:“韦公子孙虽多,数不满百,汾北筑城,遣谁守之。”事遂不行。齐斛律光果出晋州道,于汾北筑华谷、龙门二城。光至汾东,与孝宽相见,光曰:“宜阳小城,久劳争战。今既舍彼,欲于汾北取偿,幸勿怪也。”孝宽曰:“宜阳彼之要冲,汾北我之所弃,我弃彼取,其偿安在。君辅翼幼主,位望隆重,不抚循百姓,而极武穷兵,苟贪寻常之地,涂炭疲弊之民,窃为君不取也。”光进围定阳,筑南汾城以逼之。周人释宜阳之围以救汾北。晋公护问计于齐公宪,宪曰:“兄宜暂出同州以为声势,宪请以精兵居前,随机攻取。”护从之。

    三年春正月,齐斛律光筑十三城于西境,马上以鞭指画而成,拓地五百里,而未尝伐功。又与周韦孝宽战于汾北,破之。齐公宪督诸将东拒齐师。三月,周齐公宪自龙门渡河,斛律光退保华谷,宪攻拔其新筑五城。齐太宰段韶、兰陵王长恭将兵御周师,攻柏谷城,拔之而还。

    夏四月,周陈公纯等取齐宜阳等九城,齐斛律光将步骑五万赴之。

    五月,周晋公护使中外府参军郭荣城于姚襄城南、定阳城西,齐段韶引兵袭周师,破之。六月,韶围定阳城,周汾州刺史杨敷固守不下。韶急攻之,屠其外城。时韶卧病,谓兰陵王长恭曰:“此城三面重涧,皆无走路,唯虑东南一道耳,贼必从此出,宜简精兵专守之,此必成擒。”长恭乃令壮士千馀人伏于东南涧。口城中粮尽,齐公宪总兵救之,惮韶,不敢进。敷帅见兵突围夜走,伏兵击擒之,尽俘其众。乙巳,齐取周汾州及姚襄城,唯郭荣所筑城独存。敷,愔之族子也。

    齐斛律光与周师战于宜阳城下,取周建安等四戍,捕虏千馀人而还。军未至邺,齐主敕使散兵,光以军士多有功者,未得慰劳,乃密通表,请遣使宣旨,军仍且进,齐朝发使迟留。军还,将至紫陌,光乃驻营待使。帝闻光军已逼,心甚恶之,亟令舍人召光入见,然后宣劳散兵。

    吐谷浑盛衰

    晋元帝建武元年。河南王吐谷浑卒。吐谷浑者,慕容廆之庶兄也,父涉归,分户一千七百以隶之。及廆嗣位,二部马斗,廆遣使让吐谷浑曰:“先公分建有别,奈何不相远异,而令马有斗伤。”吐谷浑怒曰:“马是六畜,斗乃其常,何至怒及于人。欲远别甚易,恐后会为难耳。今当去汝万里之外。”遂帅其众西徙。廆悔之,遣其长史乙那娄冯追谢之。吐谷浑曰:“先公尝称卜筮之言,云吾二子皆当强盛,祚流后世。我孽子也,理无并大。今因马而别,殆天意乎。”遂不复还,西傅阴山而居。属永嘉之乱,因度陇而西,据洮水之西,极于白兰,地方数千里。鲜卑谓兄为阿干,廆追思之,为之作《阿干之歌》。吐谷浑有子六十人,长子吐延嗣。吐延长大有勇力,羌胡皆畏之。

    成帝咸和四年。河南王吐延,雄勇多猜忌,羌酋姜聪刺之。吐延不抽剑,召其将纥扢泥,使辅其子叶延,保于白兰,抽剑而死。叶延孝而好学,以为“礼,公孙之子得以王父字为氏”,乃自号其国曰吐谷浑。

    穆帝永和七年。吐谷浑叶延卒,子辟奚立。

    文帝咸安元年。吐谷浑王辟奚闻杨纂败,五月,遣使献马千匹、金银五百斤于秦。秦以辟奚为安远将军、漒川侯。辟奚,叶延之子也,好学,仁厚而无威断,三弟专恣,国人患之。长史锺恶地,西漒羌豪也,谓司马乞宿云曰:“三弟纵横,势出王右,几亡国矣。吾二人位为元辅,岂得坐而视之。诘朝月望,文武并会,吾将讨焉。王之左右皆吾羌子,转目一顾,必可擒也。”宿云请先白王,恶地曰:“王仁而无断,白之必不从,万一事泄,吾属无类矣。事已出口,何可中变。”遂于坐收三弟杀之。辟奚惊怖,自投床下,恶地、宿云趋而扶之,曰:“臣昨梦先王敕臣,云三弟将为逆,不可不讨,故诛之耳。”辟奚由是发病恍惚,命世子视连曰:“吾祸及同生,何以见之于地下。国事大小,任汝治之,吾馀年残命,寄食而已。”遂以忧卒。

    视连立,不饮酒、游畋者七年,军国之事,委之将佐。锺恶地谏,以为人主当自娱乐,建威布德。视连泣曰:“孤自先世以来,以仁孝忠恕相承。先王念友爱之不终,悲愤而亡。孤虽纂业,尸存而已,声色游娱,岂所安也。威德之建,当付之将来耳。”

    武帝太元十五年。吐谷浑视连遣使献见于金城王干归,干归拜视连沙州牧、白兰王。

    秋九月,吐谷浑视连卒,子视罴立。视罴以其父祖慈仁,为四邻所侵侮,乃督厉将士,欲建功业。冬十月,金城王干归遣使拜视罴沙州牧、白兰王,视罴不受。

    安帝隆安二年九月,西秦王干归遣秦州牧益州、武卫将军慕兀、冠军将军翟瑥帅骑二万伐吐谷浑。冬十月,西秦乞伏益州与吐谷浑王视罴战于度周川,视罴大败,走保白兰山,遣子宕岂为质于西秦以请和,西秦王干归以宗女妻之。

    四年夏四月,吐谷浑视罴卒,世子树洛干方九岁,弟乌纥堤立,妻树洛干之母念氏,生慕璝、慕延。乌纥堤懦弱荒淫,不能治国,念氏专制国事,有胆智,国人畏服之。

    义熙元年春正月,乞伏干归击吐谷浑大孩,大破之,俘万馀口而还。大孩走死胡园。视罴世子树洛干帅其馀众数千家奔莫何川,自称车骑大将军、大单于、吐谷浑王。树洛干轻徭薄赋,信赏必罚,吐谷浑复兴,沙、漒诸戎皆附之。

    八年春二月,河南王干归击吐谷浑阿若干于赤水,降之。

    九年夏四月,河南王炽盘遣安北将军乌地延、冠军将军翟绍击吐谷浑别统句旁于泾勒川,大破之。秋七月,河南王炽盘击吐谷浑支旁于长柳川,虏旁及其民五千馀户而还。九月,河南王炽盘击吐谷浑别统掘逵于渴浑川,大破之,虏男女二万三千。冬十月,掘逵帅其馀众降于炽盘。

    十三年春二月,西秦安东将军木弈干击吐谷浑树洛干,破其弟阿柴于尧杆川,俘五千馀口而还。树洛干走保白兰山,惭愤发疾,将卒,谓阿柴曰:“吾子拾虔幼弱,今以大事付汝。”树洛干卒,阿柴立,自称骠骑将军、沙州刺史。谥树洛干曰武王。阿柴稍用兵侵并其旁小种,地方数千里,遂为强国。

    宋武帝永初二年夏四月,吐谷浑王阿柴遣使降秦,秦王炽盘以阿柴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安州牧、白兰王。

    营阳王景平元年春二月,吐谷浑王阿柴遣使入贡。庚辰,诏以阿柴为督塞表诸军事、安西将军、沙州刺史、浇河公。

    文帝元嘉元年冬十月,吐谷浑威王阿柴卒。阿柴有子二十人。疾病,召诸子弟谓之曰:“先公车骑,以大业之故,舍其子拾虔而授孤,孤敢私于纬代而忘先君之志乎。我死,汝曹当奉慕璝为主。”纬代者,阿柴之长子。慕璝者,阿柴之母弟,叔父乌纥堤之子也。

    阿柴又命诸子各献一箭,取一箭授其弟慕利延,使折之。慕利延折之。又取十九箭使折之,慕利延不能折。阿柴乃谕之曰:“汝曹知之乎。孤则易折,众则难摧。汝曹当戮力一心,然后可以保国宁家。”言终而卒。慕璝亦有才略,抚纳秦、凉失业之民及氏、羌杂种至五六百落,部众转盛。

    三年秋九月,吐谷浑掘逵等帅部众二万馀落叛秦,奔昴州,附于吐谷浑王慕璝。六年冬十二月,吐谷浑王慕璝遣使入贡。

    七年春正月癸巳,以吐谷浑王慕璝为征西将军、沙州刺史、陇西公。夏六月,吐谷浑王慕璝将其众万八千袭秦定连,秦辅国大将军段晖等击走之。

    八年秋八月,吐谷浑王慕璝遣侍郎谢太宁奉表于魏,请送赫连定。己丑,魏以慕璝为大将军、西秦王。

    九年春三月壬申,吐谷浑王慕璝送赫连定于魏,魏人杀之。慕璝上表曰:“臣俘擒僭逆,献捷王府,爵秩虽崇而土不增廓,车旗既饰而财不周赏。愿垂鉴察。”魏主下其议。公卿以为“慕璝所致,唯定而已,塞外之民,皆为己有,而贪求无厌,不可许也。”魏主乃诏曰:“西秦王所得金城、枹罕、陇西之地,朕即与之,乃是裂土,何须复廓。西秦款至,绵绢随使疏数,临时增益,非一赐而止也。”自是慕璝贡使至魏者稍简。夏六月,吐谷浑王慕璝遣其司马赵叙入贡,且来告捷。乙未,以吐谷浑王慕璝为都督西秦河沙三州诸军事、征西大将军、西秦河二州刺史,进爵陇西王,且命慕璝悉归南方将士先没于夏者,得百五十馀人。

    十三年冬十二月,吐谷浑惠王慕璝卒,弟慕利延立。

    十四年秋九月丁酉,魏主遣使者拜吐谷浑王慕利延为镇西大将军、仪同三司,改封西平王。

    十五年春二月丁未,以吐谷浑王慕利延为都督西秦河沙三州诸军事、镇西大将军、西秦河二州刺史、陇西王。

    十六年夏六月己酉,改封陇西王吐谷浑慕利延为河南王。冬十二月,吐谷浑王慕利延闻魏克凉州,大惧,帅众西遁,逾沙漠。魏主以其兄慕璝有擒赫连定之功,遣使抚谕之,慕利延乃还故地。

    二十一年夏六月,吐谷浑王慕利延兄子纬世与魏使者谋降魏,慕利延杀之。是月,纬世弟叱力延等八人奔魏,魏以叱力延为归义王。

    秋八月,吐谷浑叱力延等请师于魏以讨吐谷浑王慕利延,魏主使晋王伏罗督诸军击之。

    魏晋王伏罗至乐都,引兵从间道袭吐谷浑,至大母桥。吐谷浑王慕利延大惊,逃奔白兰,慕利延兄子拾寅奔河西,魏军斩首五千馀级。慕利延从弟伏念等帅万三千部落降于魏。

    二十二年夏四月庚戌,魏主遣征西大将军高凉王那等击吐谷浑王慕利延于白兰,秦州刺史代人封敕文、安远将军乙乌头系慕利延兄子什归于枹罕。秋七月,吐谷浑什归闻魏军将至,弃城夜遁。八月丁亥,封敕文入枹罕,分徙其民千家还上邽,留乙乌头守枹罕。万度归至敦煌,留辎重,以轻骑五千度流沙,袭鄯善。壬辰,鄯善王真达面缚出降。度归留军屯守,与真达诣平城。西域复通。壬寅,魏高凉王那军至宁头城,吐谷浑王慕利延拥其部落西度流沙。吐谷浑慕璝之子被囊逆战,那击破之。被囊遁走,中山公杜丰帅精骑追之,度三危,至雪山,生擒被囊及吐谷浑什归、乞伏炽盘之子成龙,皆送平城。慕利延遂西入于阗,杀其王,据其地,死者数万人。

    二十三年。吐谷浑复还旧土。

    二十七年夏六月,吐谷浑王慕利延为魏所逼,上表求入保越巂。上许之,慕利延竟不至。

    二十九年秋九月,吐谷浑王慕利延卒,树洛干之子拾寅立,始居伏罗川,遣使来请命,亦请命于魏。丁亥,以拾寅为安西将军、西秦河沙三州刺史、河南王。魏以拾寅为镇西大将军、沙州刺史、西平王。

    孝武帝大明四年。吐谷浑王拾寅两受宋、魏爵命,居止出入,拟于王者,魏人忿之。定阳侯曹安表“拾寅今保白兰,若分军出其左右,必走保南山,不过十日,人畜乏食,可一举而定。”六月甲午,魏遣征西大将军阳平王新成等督统万、高平诸军出南道,南郡公中山李惠等督凉州诸军出北道,以击吐谷浑。秋七月,魏军至西平,吐谷浑王拾寅走保南山。九月,魏军济河追之,会疾疫,引还,获杂畜二十馀万。

    明帝泰始六年春二月,魏主遣征西大将军上党王长孙观击吐谷浑。夏四月戊申,魏长孙观与吐谷浑王拾寅战于曼头山,拾寅败走。遣别驾康盘龙入贡,魏主囚之。

    苍梧王元徽元年。吐谷浑王拾寅寇魏浇河。夏四月戊申,魏以司空长孙观为大都督,发兵讨之。秋八月庚申,魏长孙观入吐谷浑境,刍其秋稼。吐谷浑王拾寅窘急请降,遣子斤入侍。自是岁修职贡。

    齐高帝建元三年。吐谷浑王拾寅卒,世子度易侯立。冬十月戊子朔,以度易侯为西秦河二州刺史、河南王。

    武帝永明八年秋八月,河南王度易侯卒,乙酉,以其世子伏连筹为秦河二州刺史,遣振武将军丘冠先拜授,且吊之。伏连筹逼冠先使拜,冠先不从,伏连筹推冠先坠崖而死。上厚赐其子雄,敕以丧委绝域,不可复寻,仕进无嫌。

    九年。初,魏主召吐谷浑王伏连筹入朝,伏连筹辞疾不至,辄修洮阳、泥和二城,置戍兵焉。二月乙亥,魏枹罕镇将长孙百年请击二戍,魏主许之。五月,魏长孙百年攻洮阳、泥和二戍,克之,俘三千馀人。

    十年。魏文明太后之丧,使人告于吐谷浑。吐谷浑王伏连筹拜命不恭,群臣请讨之,魏主不许。又请还其贡物。帝曰:“贡物乃人臣之礼。今而不受,是弃绝之,彼虽欲自新,其路无由矣。”因命归洮阳、泥和之俘。秋七月庚申,吐谷浑遣其世子贺虏头入朝于魏。诏以伏连筹为都督西垂诸军事、西海公、吐谷浑王,遣兼员外散骑常侍张礼使于吐谷浑。伏连筹谓礼曰:“曩者宕昌常自称名而见谓为大王,今忽称仆,又拘执使人,欲使偏师往问,何如?”礼曰:“君与宕昌皆为魏藩,比辄兴兵攻之,殊违臣节。离京师之日,宰辅有言,以为君能自知其过,则藩业可保,若其不悛,祸难将至矣。”伏连筹默然。

    东昏侯永元二年。吐谷浑王伏连筹事魏尽礼,而居其国置百官,皆如天子之制,称制于其邻国。魏主遣使责而宥之。

    梁武帝天监三年秋九月,以吐谷浑王伏连筹为西秦河二州刺史、河南王。

    大同六年冬十一月,吐谷浑自莫折念生之乱,不通于魏。伏连筹卒,子夸吕立,始称可汗,居伏俟城。其地东西三千里,南北千馀里。官有王、公、仆射、尚书、郎中、将军之号。是岁,始遣使假道柔然,聘于东魏。

    元帝承圣二年夏四月,吐谷浑可汗夸吕,虽通使于魏,而寇抄不息。宇文泰将骑三万,逾陇至姑臧讨之。夸吕惧,请服。既而复通使于齐。凉州刺史史宁觇知其还,袭之于赤泉,获其仆射乞伏触状。

    敬帝太平元年秋九月,突厥木杆可汗假道于凉州以袭吐谷浑,魏太师泰使凉州刺史史宁帅骑随之,至番禾,吐谷浑觉之,奔南山。木杆将分兵追之,宁曰:“树敦、贺真二城,吐谷浑之巢穴也,拔其本根,馀众自散。”木杆从之。木杆从北道趣贺真,宁从南道趣树敦。吐谷浑可汗夸吕在贺真,使其征南王将数千人守树敦。木杆破贺真,获夸吕妻子,宁破树敦,虏征南王,还与木杆会于青海,木杆叹宁勇决,赠遗甚厚。

    陈武帝永定元年春正月,吐谷浑为寇于周,攻凉、鄯、河三州。秦州都督遣渭州刺史于翼赴援,翼不从。僚属咸以为言,翼曰:“攻取之术,非北俗所长。此寇之来,不过抄掠边牧耳,掠而无获,势将自走。劳师以往,必无所及。翼揣之已了,幸勿复言。”数日,问至,果如翼所策。

    文帝天康元年夏五月,吐谷浑龙涸王莫昌帅部落附于周,以其地为扶州。

    宣帝太建八年春二月辛酉,周主命太子巡抚西土,因伐吐谷浑。秋八月,周太子伐吐谷浑,至伏俟城而还。

    十三年秋八月,吐谷浑寇凉州,隋主遣行军元帅乐安公元谐等步骑数万击之。谐击破吐谷浑于丰利山,又败其太子可博汗于青海,俘斩万计。吐谷浑震骇,其王侯三十人,各帅所部来降。吐谷浑可汗夸吕帅亲兵远遁。隋主以其高宁王移兹裒为河南王,使统降众。以元谐为宁州刺史,留行军总管贺娄子干镇凉州。

    长城公至德元年夏四月庚午,吐谷浑寇隋临洮。洮州刺史皮子信出战,败死。汶州总管梁远击走之。又寇廓州,州兵击走之。夏六月庚辰,隋行军总管梁远破吐谷浑于尔汗山。

    二年夏四月,隋上大将军贺娄子干发五州兵击吐谷浑,杀男女万馀口,二旬而还。帝以陇西频被寇掠,而俗不设村坞,命子干勒民为堡,仍营田积谷。子干上书曰:“陇西、河右,土旷民稀,边境未宁,不可广佃。比见屯田之所,获少费多,虚役人功,卒逢践暴,屯田疏远者请皆废省。但陇右之民,以畜牧为事,若更屯聚,弥不自安。但使镇戍连接,烽堠相望,民虽散居,必谓无虑。”帝从之。以子干晓习边事,丁巳,以为榆关总管。

    四年.吐谷浑可汗夸吕在位百年,屡因喜怒废杀太子。后太子惧,谋执夸吕而降,请兵于隋边吏。秦州总管河间王弘请以兵应之,隋主不许。太子谋泄,为夸吕所杀,复立其少子嵬王诃为太子。叠州刺史杜粲请因其衅而讨之,隋主又不许。是岁,嵬王诃复惧诛,谋帅部落万五千户降隋,遣使诣阙,请兵迎之。隋主曰:“浑贼风俗,特异人伦,父既不慈,子复不孝。朕以德训人,何有成其恶逆乎。”乃谓使者曰:“父有过失,子当谏争,岂可潜谋非法,受不孝之名。溥天之下,皆朕臣妾,各为善事,即称朕心。嵬王既欲归朕,唯教嵬王为臣子之法,不可远遣兵马,助为恶事。”嵬王诃乃止。

    祯明二年。吐谷浑裨王拓跋木弥请以千馀家降隋。隋主曰:“溥天之下,皆是朕臣,朕之抚育,俱存仁孝。浑贼惛狂,妻子怀怖,并思归化,自救危亡。然叛夫背父,不可收纳。又其本意,正自避死,今若违拒,又复不仁。若更有音信,但宜慰抚,任其自拔,不须出兵应接。其妹夫及甥欲来,亦任其意,不劳劝诱也。”

    隋文帝开皇十一年春二月戊午,吐谷浑遣使入贡。吐谷浑可汗夸吕闻陈亡,大惧,遁逃保险,不敢为寇。夸吕卒,子世伏立,使其兄子无素奉表称藩,并献方物,请以女傋后庭。上谓无素曰:“若依来请,他国闻之,必当相效,何以拒之。朕情存安养,各令遂性,岂可聚敛子女以实后宫乎。”竟不许。

    十六年冬十一月,帝以光化公主妻吐谷浑可汗世伏。世伏上表,请称公主为天后,上不许。

    十七年。吐谷浑大乱,国人杀世伏,立其弟伏允为主,遣使陈废立之事,并谢专命之罪,且请依俗尚主。上从之,自是朝贡岁至。

    炀帝大业四年秋七月,裴矩说铁勒,使击吐谷浑,大破之。吐谷浑可汗伏允东走,入西平境内,遣使请降求救。帝遣安德王雄出浇河,许公宇文述出西平迎之。述至临羌城,吐谷浑畏述兵盛,不敢降,帅众西遁。述引兵追之,拔曼头、赤水二城,斩三千馀级,获其王公以下二百人,虏男女四千口而还。伏允南奔雪山,其故地皆空,东西四千里,南北二千里,皆为隋有,置郡、县、镇、戌,天下轻罪徙居之。

    五年夏四月癸亥,上出临津关,度黄河,至西平,陈兵讲武,将击吐谷浑。五月,吐谷浑可汗伏允帅众保覆袁川,帝分命内史元寿南屯金山,兵部尚书段文振北屯雪山,太仆卿杨义臣东屯琵琶峡,将军张寿西屯泥岭,四面围之。伏允以数十骑遁出,遣其名王诈称伏允,保车我真山。壬辰,诏右屯卫大将军张定和往捕之。定和轻其众少,不被甲,挺身登山,吐谷浑伏兵射杀之。其亚将柳武建击吐谷浑,破之。甲午,吐谷浑仙头王穷蹙,帅男女十馀万口来降。六月丁酉,遣左光禄大夫梁默等追讨伏允,兵败,为伏允所杀。卫尉卿彭城刘权出伊吾道击吐谷浑,至青海,虏获千馀口,乘胜追奔,至伏俟城。

    初,吐谷浑伏允使其子顺来朝,帝留顺不遣。伏允败走,无以自资,帅数千骑客于党项。帝立顺为可汗,送至玉门,令统其馀众,以其大宝王尼洛周为辅。至西平,其部下杀洛周,顺不果入而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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