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近思录 卷七 卷八

  钦定四库全书
  近思录卷七     宋朱子吕祖谦同编
  叶采集解
  出处凡三十九条
  此卷论出处之道盖身既修家既齐则可以仕矣然去就取舍惟义之从所当审处也
  伊川先生曰贤者在下岂可自进以求于君苟自求之必无能信用之理古之人所以必待人君致敬尽礼而后往者非欲自为尊大盖其尊德乐道之心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易传下同○䝉卦彖传贤者之进将以行其道也自非人君有好贤之诚心则谏不行言不听岂足以有为哉
  君子之需时也安静自守志虽有须而恬然若将终身焉乃能用常也虽不进而志动者不能安其常也需卦初九象传静退以待时而终至于失常者盖其身虽退而志则动也
  比吉原筮元永贞无咎伊川易传曰人相亲比必有其道苟非其道则有悔咎故必推原占决其可比者而比之所比得元永贞则无咎元谓有君长之道永谓可以常乆贞谓得正道上之比下必有此三者下之从上必求此三者则无咎也群然相比而不得所主苟焉为比而非可久邪媚求比而不由正皆不能无咎者也
  履之初九曰素履往无咎伊川易传曰夫人不能自安于贫贱之素则其进也乃贪躁而动求去乎贫贱耳非欲有为也既得其进骄溢必矣故往则有咎小人志在富贵故得志则骄溢贤者则安履其素其处也乐其进也将有为也故得其进则有为而无不善贤者素其位而行穷而在下初无贫贱之忧逹而在上将遂行道之志以是而进何咎之有若欲贵之心与行道之心交战于中岂能安履其素乎欲贵之心胜则必不能安行乎素位而亦卒无可行之道矣大人于否之时守其正节不杂乱于小人之群类身虽否而道之亨也故曰大人否亨不以道而身亨乃道否也否卦六二传身之否亨由乎时道之否亨由乎我大人者身有否而道无否也盖否之时小人群集君子不入其党身则否矣然直道而行无所挠屈道则亨也
  人之所随得正则逺邪从非则失是无两从之理随之六二苟系初则失五矣故象曰弗兼与也所以戒人从正当专一也随六二与九五为正应然下比初九苟随私昵必失正应
  君子所贵世俗所羞世俗所贵君子所贱故曰贲其趾舍车而徒君子所贵者行义也世俗所贵者势位也贲之初九所贲在下故为趾为徒行世俗以失势位为羞君子以得行义为荣
  蛊之上九曰不事王侯髙尚其事象曰不事王侯志可则也伊川易传曰士之自高尚亦非一道有怀抱道德不偶于时而高洁自守者伊尹耕于莘野太公钓于渭滨之时是也有知止足之道退而自保者张良疏广之类是也有量能度分安于不求知者徐孺子申屠蟠之类是也有清介自守不屑天下之事独洁其身者严陵周党之类是也所处虽有得失小大之殊皆自高尚其事者也象所谓志可则者进退合道者也四者虽处心有大小处义有得失要皆能高尚其事者若蛊上九阳刚之才超然斯世之表象谓其志可则者盖指怀抱道德进退合义者言也
  遁者阴之始长君子知微故当深戒而圣人之意未便遽己也故有与时行小利贞之教艮上干下为遁二阴初长固所当戒然乾刚在上九五六二中正而应君子于此犹可与时消息不一于遁虽未能大正尚幸其小有可正也圣贤之于天下虽知道之将废岂肯坐视其乱而不救必区区致力于未极之间强此之衰难彼之进图其暂安苟得为之孔孟之所屑为也王允谢安之于汉晋是也强此之衰扶君子之道未尽消难彼之进抑小人之道未骤长
  明夷初九事未显而处甚艰非见㡬之明不能也如是则世俗孰不疑怪然君子不以世俗之见怪而迟疑其行也若俟众人尽识则伤己及而不能去矣离下坤上明夷离明坤地也明入地中伤明也初九伤犹未显而爻之象曰君子于行三日不食盖知㡬而去之速处人之所难而不疑也楚王戊不设醴酒而穆生去之曰不去楚人将钳我于市当时虽申公之贤犹以为过其后申公受胥靡之辱至是欲去而不得矣
  晋之初六在下而始进岂遽能深见信于上苟上未见信则当安中自守雍容寛裕无急于求上之信也苟欲信之心切非汲汲以失其守则悻悻以伤于义矣故曰晋如摧如贞吉罔孚裕无咎在下则势疏始进则交浅上未见信惟当安于守正寛以待人岂可求其信也求信之急则必汲汲以失其贞正之守求信愈急人愈不信则必悻悻以伤其事上之义晋之初六未敢必于进也进而复退得正则吉未敢必人之信也寛裕以待之则无咎矣然圣人又恐后之人不达寛裕之义居位者废职失守以为裕故特云初六裕则无咎者始进未受命当职任故也若有官守不信于上而失其职一日不可居也卦之初为无位晋之始未当职任故寛裕以待其自信可也苟有官守不见信于上必将废职失守急去可也岂容寛裕以处之哉然事非一概久速唯时亦容有为之兆者兆几微之见君子知几则可久可速不失其时矣
  不正而合未有久而不离者也合以正道自无终睽之理故贤者顺理而安行智者知几而固守睽卦六三传贤者顺是理之当然安而行之智者知其几之必然固而守之皆谓必以正道而后合者
  君子当困穷之时既尽其防虑之道而不得免则命也当推致其命以遂其志知命之当然也则穷塞祸患不以动其心行吾义而已困卦象曰君子以致命遂志推致其命知其当然而不可免则无所挠惧而能遂其为义之志矣盖命者出乎气数而不可易义者在我裁制而不可违彼已定之祸福虽忧惧而何益行吾义而已苟不知命则恐惧于险难陨获于穷厄所守亡矣安能遂其为善之志乎陨获犹顚𬯀也
  寒士之妻弱国之臣各安其正而已苟择势而从则恶之大者不容于世矣困卦九四传
  井之九三渫治而不见食乃人有才智而不见用以不得行为忧恻也盖刚而不中故切于施为异乎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者矣九三阳刚而处下卦之上在井则已渫治而可食矣然而无得于五故不见食爻位刚而不中切于施为故忧恻异乎圣贤视用舍为行藏㤗然不以累其心者矣
  革之六二中正则无偏蔽文明则尽事理应上则得权势体顺则无违悖时可矣位得矣才足矣处革之至善者也必待上下之信故已日乃革之也六二居中得正下卦为离故曰文明二与五应故曰应上爻位皆柔故曰体顺时当变革则时可矣居中应上则位得矣文明体顺则才足矣是处革之至善者然必待上下尽信而后革故辞曰已日乃革之谨之至也如二之才德当进行其道则吉而无咎也不进则失可为之时为有咎也革固不可遽然当其时处其位有其才岂容自己故辞曰征吉无咎
  鼎之有实乃人之有才业也当愼所趋向不愼所往则亦陷于非义故曰鼎有实愼所之也抱负才业急于有为每不暇谨持所向则反为才业累矣如苟彧之类是也
  士之处高位则有拯而无随在下位则有当拯有当随有拯之不得而后随艮卦六二传在上位者当以正君定国为己任故有拯而无随在下位者职守所在是当拯也职所不及是当随也又有拯之不得而后随者如孔子尝从大夫之列故请讨陈恒然不在其位则亦随之而已
  君子思不出其位位者所处之分也万事各有其所得其所则止而安若当行而止当速而久或过或不及皆出其位也况逾分非据乎艮卦象传位者所处当然之分也处之不逾其分是不出其位也所谓止者当其分而已苟当行而止当速而久或过或不及皆为出位而非得其止者也况逾越常分据非所据者又出位之尤者也
  人之止难于久终故节或移于晩守或失于终事或废于久人之所同患也艮之上九敦厚于终止道之至善也故曰敦艮吉人之止易于暂而难于久易于始而难于终艮之上九止之终也止道愈厚是以吉也
  中孚之初九曰虞吉象曰志未变也伊川易传曰当信之始志未有所从而虞度所信则得其正是以吉也志有所从则是变动虞之不得其正矣处卦之初未有所从则中无私系虞度所信得其正矣苟志有所系则好恶成于中是非变于外所度者牵于私意安能得其正哉
  贤者惟知义而已命在其中中人以下乃以命处义命者穷达夭寿出于气质有必然之数义者是非可否夲乎天理有当然之宜贤者惟知义之当然命固在其中矣中人以下于义未能真知而安行然知命之已定则亦不敢越义以妄求故曰以命处义如言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知命之不可求故自处以不求孟子所谓求之有道谓不可以苟求也得之有命谓不可以幸得也是求无益于得者谓得非可以求而遂也此言要亦为中人以下者设尔若贤者则求之以道得之以义不必言命遗书下同○求之必以道不枉道以求之也得之必以义不非义而受之也所求所得惟道与义而已命何足道哉○愚谓命虽定于事物之先实显于事物之后义虽因事物而有实著于应酬之时如去就辞受之间要决于义也而后命从之以显苟应事之时欲以命决之其可乎故君子求之道义而已命不必言也
  人之于患难只有一个处置尽人谋之后却须泰然处之有人遇一事则心心念念不肯舍毕竟何益若不㑹处置了放下便是无义无命也人遇患难但当审所以处之之道所谓义也若夫处置之后在已无阙则亦安之而已成败利钝亦无如之何所谓命也或遇事而不能处是无义也或处置了而不能放下是无命也
  门人有居太学而欲归应乡举者问其故曰蔡人鲜习戴记决科之利也先生曰汝之是心已不可入于尧舜之道矣鲜甚少也得失有命妄起计度之私是利心也故不可入尧舜之道夫子贡之高识曷尝规规于货利哉特于丰约之间不能无留情耳且贫富有命彼乃留情于其间多见其不信道也故圣人谓之不受命有志于道者要当去此心而后可与语也谓不能安受乎天命而有心于贫富也
  人苟有朝闻道夕死可矣之志则不肯一日安于所不安也何止一日须臾不能如曾子易箦须要如此乃安朱子曰道者事物当然之理苟得闻之则生顺死安无复遗恨矣人不能若此者只为不见实理实理者实见得是实见得非朱子曰实理与实见不同恐记录漏字愚谓本以人心见处而言唯实见是非之理然后为实理盖理无不实但见有未实耳凡实理得之于心自别若耳闻口道者心实不见若见得必不肯安于所不安人之一身尽有所不肯为及至他事又不然若士者虽杀之使为穿窬必不为其他事未必然至如执卷者莫不知说礼义又如王公大人皆能言轩冕外物及其临利害则不知就义理却就富贵如此者只是说得不实见及其蹈水火则人皆避之是实见得须是有见不善如探汤之心则自然别昔曽经伤于虎者他人语虎则虽三尺之童皆知虎之可畏终不似曽经伤者神色慑惧至诚畏之是实见得也此一节反复推明实见之理最为亲切学者要亦察理之明立志之刚知行并进豁然有悟然后所见为实见充其所见死生利害皆不足以移之矣得之于心是谓有德不待勉强然学者则须勉强古人有捐躯陨命者若不实见得则乌能如此须是实见得生不重于义生不安于死也故有杀身成仁只是成就一个是而已心有实见而后谓之有徳此则不待勉强学者实见有所未尽则亦勉而行之可也孟子辨舜跖之分只在义利之间言间者谓相去不甚逺所争毫末耳义与利只是个公与私也才出义便以利言也只那计较便是为有利害若无利害何用计较利害者天下之常情也人皆知趋利而避害圣人则更不论利害惟看义当为不当为便是命在其中也张南轩曰无所为而为之者义也有所为而为之者利也○愚谓义之与利始于毫厘之差实则霄壤之判有心于计较利害者即是人欲之私有所为而为者也不论利害惟义所在者即是天理之公无所为而为者也圣人惟义之从固不论利害况义如是则命亦当如是又何趋避之有
  大凡儒者未敢望深造于道且只得所存正分别善恶识廉耻如此等人多亦须渐好
  赵景平问伊川曰子罕言利所谓利者何利曰不独财利之利凡有利心便不可如作一事须寻自家稳便处皆利心也圣人以义为利义安处便为利圣人处义不计其利然事当乎义处之而安乃所以为利也如释氏之学皆本于利故便不是释氏恶死则欲无生恶物欲乱心则灭绝人伦推其本心惟欲利已而已是贼义之大者
  问邢恕久从先生想都无知识后来极狼狈先生曰谓之全无知则不可只是义理不能胜其利欲之心便至如此邢恕事见国史及语录
  谢湜自蜀之京师过洛而见程子子曰尔将何之曰将试教官子不答湜曰何如子曰吾尝买婢欲试之其母怒而弗许曰吾女非可试者也今尔求为人师而试之必为此媪笑也湜遂不行
  先生在讲筵不曽请俸诸公遂牒户部问不支俸钱户部索前任历子先生云某起自草莱无前任历子先生元祐初以大臣荐除校书郎三辞不听除崇政殿说书未几除侍讲本注云旧例初入京官时用下状出给料钱历先生不请其意谓朝廷起我便当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也遂令户部自为出券历又不为妻求封范纯甫问其故先生曰某当时起自草莱三辞然后受命岂有今日乃为妻求封之理问今人陈乞恩例义当然否人皆以为本分不为害先生曰只为而今士大夫道得个乞字惯却动不动又是乞也因问陈乞封父祖如何先生曰此事体又别再三请益但云其说甚长待别时说封亲与封妻事体不同显荣其亲亦人子之至情谓之不当求则不可谓之当求则先生特召与常人异故难为言也○或云若是应举得官便只当以常调自处虽陈乞封䕃可也朱子曰此自今常人言之如此可也然朝廷士却不当如此伊川所以难言之也但云其说甚长其意谓要当从科举法都变了乃为正耳
  汉策贤良犹是人举之如公孙𢎞者犹强起之乃就对武帝初即位招贤良文学之士是时公孙𢎞以贤良徴为博士使匈奴还报不合意乃移病免归元光五年复徴贤良文学菑川国复推上𢎞𢎞谢曰前已尝西用不能罢愿更选国人固推𢎞至如后世贤良乃自求举尔若果有曰我心只望廷对欲直言天下事则亦可尚已若志在富贵则得志便骄纵失志则便放旷与悲愁而已
  伊川先生曰人多说某不教人习举业某何尝不教人习举业也人若不习举业而望及第却是责天理而不修人事但举业既可以及第即己若更去上面尽力求必得之道是惑也
  问家贫亲老应举求仕不免有得失之累何修可以免此伊川先生曰此只是志不胜气若志胜自无此累家贫亲老须用禄仕然得之不得为有命曰在己固可为亲奈何曰为己为亲也只是一事若不得其如命何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人苟不知命见患难必避遇得丧必动见利必趋其何以为君子
  或谓科举事业夺人之功是不然且一月之中十日为举业馀日足可为学然人不志于此必志于彼故科举之事不患妨功惟患夺志外书○夺志则根本废矣故妨功之患小夺志之患大朱子曰科举亦不害为学但今人把心不定所以为害才以得失为心理㑹文字意思都别了又曰科举特一事耳自家工夫到后那边自轻
  横渠先生曰世禄之荣王者所以录有功尊有德爱之厚之示恩遇之不穷也为人后者所宜乐职劝功以服勤事任长廉逺利以似述世风而近代公卿子孙方且下比布衣工声病售有司不知求仕非义而反羞循理为无能不知荫袭为荣而反以虚名为善继诚何心哉文集○声病诗律有四声八病今进士诗赋之学是也求仕非义谓投牒觅举之类循理谓服勤事任似述世风者也
  不资其力而利其有则能忘人之势孟子说○人之歆动乎势位者皆有待于彼也惟不藉其力而利其所有则己自重而彼自轻
  人多言安于贫贱其实只是计穷力屈才短不能营画耳若稍动得恐未肯安之须是诚知义理之乐于利欲也乃能语录下同○朱子曰人须是读书洞见此理知得不求富贵只是本分求着便是罪过不惟不可有求之之迹亦不可有求之之心愚谓真知义理之可乐然后富贵不足动其心
  天下事大患只是畏人非笑不养车马食粗衣恶居贫贱皆恐人非笑不知当生则生当死则死今日万锺明日弃之今日富贵明日饥饿亦不恤惟义所在义之所在则死生去就有所不顾况夫怀龌龃之见畏人非笑而耻居贫贱岂有大丈夫之气哉












  近思录卷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