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百九十五 资治通鉴 卷第一百九十六
宋 司马光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宋刊本
卷第一百九十七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六

                 臣司马光

奉 敕编集

   唐纪十二起重光赤奋若尽昭阳单阏三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中

贞观十五年春正月甲戍以吐蕃禄东赞为右卫大将

军上嘉禄东赞善应对以琅邪公主外孙假氏妻之辞

曰臣国中自有妇父母所聘不可弃也且赞普未得谒

公主陪臣何敢先娶上益贤之然欲抚以厚恩竟不从

其志丁丑命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持节送文成公主

于吐蕃赞普大喜见道宗尽子婿礼慕中国衣服仪卫

之羙为公主别筑城郭宫室而处之自服纨绮以见公

主其国人皆以赭涂面公主恶之赞普下令禁之亦渐

革其猜暴之性遣子弟入国学受诗书 乙亥突厥𠉀

利苾可汗始帅部落济河建牙于故定襄城有户三万

胜兵四万马九万匹仍奏言臣非分蒙恩为部落之长

愿子子孙孙为国家一犬守吠北门若薛延陀侵逼请

徙家属入长城诏许之 上将幸洛阳命皇太子监国

留右仆射髙士廉辅之辛巳行及温汤卫士崔卿刁文

懿惮于行役冀上惊而止乃夜射行宫矢及寝庭者五

皆以大逆论三月戊辰幸襄城宫地既烦热复多毒蛇

庚午罢襄城宫分赐百姓免阎立徳官 夏四月辛卯

朔诏以来年二月有事于泰山上以近丗阴阳杂书讹

伪尤多命太常博士吕才与诸术士刋定可行者凡四

十七卷己酉书成上之才皆为之叙质以经史其序宅

经以为近丗巫觋妄分五姓如张王为商武庾为羽似

取谐韵至于以柳为宫以赵为角又复不类或同出一

姓分属宫商或复姓数字莫辨徴羽此则事不稽古义

理乖僻者也叙禄命以为禄命之书多言或中人乃信

之然长平坑卒未闻共犯三刑南阳贵士何必俱当六

合今亦有同年同禄而贵贱悬殊共命共胎而夭寿更

异按鲁庄公法应贫贱又尪弱短陋惟得长寿秦始皇

法无官爵纵得禄少奴婢为人无始有终汉武帝后魏

孝文帝皆法无官爵宋武帝禄与命并当空亡唯宜长

子虽有次子法当早夭此皆禄命不验之著明者也其

叙葬以为孝经云卜其宅兆而安厝之盖以窀穸既终

永安体魄而朝市迁变泉石交侵不可前知故谋之⻱

筮近代或选年月或相墓田以为一事失所祸及死生

按礼天子诸侯大夫葬皆有月数是古人不择年月也

春秋九月丁巳葬定公雨不克葬戊午日下昊乃克葬

是不择日也郑葬简公司墓之室当路毁之则朝而窆

不毁则日中而窆子产不毁是不择时也古之葬者皆

于国都之北兆域有常处是不择地也今葬书以为子

孙富贵贫贱寿夭皆因卜葬所致夫子文为令尹而三

已柳下惠为士师而三黜计其丘陇未尝改移而野俗

无识妖巫妄言遂于擗踊之际择葬地以希官爵荼毒

之秋选葬时以规财利或云辰日不可哭泣遂莞尔而

对吊客或云同属忌于临圹遂吉服不送其亲伤教败

礼莫斯为甚术士皆恶其言而识者以为确论 丁巳

果毅都尉席君买帅精骑百二十袭击吐谷浑丞相宣

王破之斩其兄弟三人初丞相宣王专国政阴谋袭𢎞

化公主劫其王诺曷钵奔吐蕃诺曷钵闻之轻骑奔鄯

善城其臣威信王以兵迎之故君买为之讨诛宣王国

人犹惊扰遣户部尚书唐俭等慰抚之 五月壬申并

州父老诣阙请上封泰山毕还幸晋阳上许之 丙子

百济来告其王扶馀璋之䘮遣使册命其嗣子义慈

己酉有星孛于太微太史令薛頥上言未可东封辛亥

起居郎褚遂良亦言之丙辰诏罢封襌 太子詹事于

志宁遭母䘮寻起复就职太子治宫室妨农功又好郑

卫之乐志宁諌不听又宠昵宦官常在左右志宁上书

以为自易牙以来宦官覆亡国家者非一今殿下亲宠

此属使陵易衣冠不可长也大子役使司驭等半岁不

许分畨又私引突厥逹哥友入宫志宁上书切諌太子

大怒遣刺客张思政纥干承基杀之二人入其第见志

宁寝处苫块意不忍杀而止 西突厥沙钵罗叶䕶可

汗数遣使入贡秋七月甲戍命左领军将军张大师持

节即其所号立为可汗赐以鼓纛上又命使者多赍金

帛历诸国市良马魏徴諌曰可汗位未定而先市马彼

必以为陛下志在市马以立可汗为名耳使可汗得立

荷徳必浅若不得立为怨实深诸国闻之亦轻中国市

或不得得亦非羙茍能使彼安宁则诸国之马不求自

至矣上欣然止之乙毗咄陆可汗与沙钵罗叶䕶互相

攻乙毗咄陆浸强大西域诸国多附之未㡬乙毗咄陆

使石国吐屯击沙钵罗叶䕶擒之以归杀之 丙子上

指殿屋谓侍臣曰治天下如建此屋营构既成勿数改

移苟易一榱正一瓦践履动揺必有所损若慕奇功变

法度不恒其徳劳扰实多 上遣职方郎中陈大徳使

髙丽八月己亥自髙丽还大徳初入其境欲知山川风

俗所至城邑以绫绮遗其守者曰吾雅好山水此有胜

处吾欲观之守者喜导之游历无所不至往往见中国

人自云家在某郡隋末从军没于髙丽髙丽妻以游女

与髙丽错居殆将半矣因问亲戚存没大徳绐之曰皆

无恙咸涕泣相告数日后隋人望之而哭者遍于郊野

大徳言于上曰其国闻髙昌亡大惧馆候之勤加于常

数上曰髙丽本四郡地耳吾发卒数万攻辽东彼必倾

国救之别遣舟师出东莱自海道趋平壤水陆合𫝑取

之不难但山东州县雕瘵未复吾不欲劳之耳 乙巳

上谓侍臣曰朕有二喜一惧比年丰稔长安斗粟直三

四钱一喜也北虏乆服边鄙无虞二喜也治安则骄侈

易生骄侈则危亡立至此一惧也冬十月辛卯上校猎

伊阙壬辰幸嵩阳辛丑还宫 并州大都督长史李丗

𪟝在州十六年令行禁止民夷懐服上曰隋炀帝劳百

姓筑长城以备突厥卒无所益朕唯置李丗𪟝于晋阳

而边尘不惊其为长城岂不壮哉十一月庚申以丗𪟝

为兵部尚书 壬申车驾西归长安 薛延陀真珠可

汗闻上将东封谓其下曰天子封泰山士马皆从边境

必虚我以此时取思摩如拉朽耳乃命其子大度设发

同罗仆骨回纥靺鞨霫等兵合二十万度漠南屯白道

川据善阳岭以击突厥候利苾可汗不能御帅部落入

长城保朔州遣使告急癸酉上命营州都督张俭帅所

部骑兵及奚霫契丹压其东境以兵部尚书李丗𪟝为

朔州道行军揔管将兵六万骑千二百屯羽方右卫大

将军李大亮为灵州道行军揔管将兵四万骑五千屯

灵武右屯卫大将军张士贵将兵一万七千为庆州道

行军揔管出云中凉州都督李袭誉为凉州道行军揔

管出其西诸将辞行上戒之曰薛延陀负其强盛逾漠

而南行数千里马已疲瘦凡用兵之道见利速进不利

速退薛延陀不能掩思摩不备急击之思摩入长城又

不速退吾已敇思摩烧薙秋草彼粮糗日尽野无所获

顷侦者来云其马啮林木枝皮略尽卿等当与思摩共

为掎角不须速战俟其将退一时奋击破之必矣 十

二月戊子车驾至京师 己亥薛延陀遣使入见请与

突厥和亲甲辰李丗𪟝败薛延陀于诺真水初薛延陀

击西突厥沙钵罗及阿史那社尔皆以歩战取胜及将

入冦乃大教歩战使五人为伍一人执马四人前战战

胜则授以马追奔于是大度设将三万骑逼长城欲击

突厥而思摩已走知不可得遣人登城骂之㑹李丗𪟝

引唐兵至尘埃涨天大度设惧将其众自赤柯泺北走

丗𪟝选麾下及突厥精骑六千自直道邀之逾白道川

追及于青山大度设走累日至诺真水勒兵还战陈亘

十里突厥先与之战不胜还走大度设乘胜追之遇唐

兵薛延陀万矢俱发唐马多死丗𪟝命士卒皆下马执

长矟直前冲之薛延陀众溃副揔管薛万彻以数千骑

收其执马者薛延陀失马不知所为唐兵纵击斩首三

千馀级捕虏五万馀人大度设脱身走万彻追之不及

其众至漠北值大雪人畜冻死者什八九李丗𪟝还军

定襄突厥思结部居五台者叛走州兵追之㑹丗𪟝军

还夹击悉诛之丙子薛延陀使者辞还上谓之曰吾约

汝与突厥以大漠为界有相侵者我则讨之汝自恃其

强逾漠攻突厥李丗𪟝所将才数千骑耳汝已狼狈如

此归语可汗凡举措利害可善择其宜 上问魏徴比

来朝臣何殊不论事对曰陛下虚心采纳必有言者凡

臣徇国者寡爱身者多彼畏罪故不言耳上曰然人臣

闗说忤㫖动及刑诛与夫蹈汤火冒白刃者亦何异哉

是以禹拜昌言良为此也房𤣥龄髙士廉遇少府少监

窦徳素于路问北门近何营缮徳素奏之上怒让𤣥龄

等曰君但知南牙政事北门小营缮何预君事玄龄等

拜谢魏徴进曰臣不知陛下何以责𤣥龄等而𤣥龄等

亦何所谢𤣥龄等为陛下股肱耳目于中外事岂有不

应知者使所营为是当助陛下成之为非当请陛下罢

之问于有司理则宜然不知何罪而责亦何罪而谢也

上甚愧之 上尝临朝谓侍臣曰朕为人主常兼将相

之事给事中张行成退而上书以为禹不矜伐而天下

莫与之争陛下拨乱反正群臣诚不足望清光然不必

临朝言之以万乘之尊乃与群臣校功争能臣窃为陛

下不取上甚善之

十六年春正月乙丑魏王泰上括地志泰好学司马苏

朂说泰以古之贤王皆招士著书故泰奏请修之于是

大开馆舍广延时俊人物辐凑门庭如市泰月给逾于

太子諌议大夫褚遂良上疏以为圣人制礼尊嫡卑庶

丗子服物不㑹与王者共之庶子虽爱不得逾嫡所以

塞嫌疑之渐除祸乱之源也若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

佞巧之奸乘机而动矣昔汉窦太后宠梁孝王卒以忧

死宣帝宠淮阳宪王亦几至于败今魏王新出阁宜示

以礼则训以谦俭乃为良器此所谓圣人之教不肃而

成者也上从之上又令泰徙居武徳殿魏徴上䟽以为

陛下爱魏王常欲使之安全宜毎抑其骄奢不处嫌疑

之地今移居此殿乃在东宫之西海陵昔尝居之时人

不以为可虽时异事异然亦恐魏王之心不敢安息也

上曰㡬致此误遽遣泰归第 辛未徙死罪者实西州

其犯流徒则充戍各以罪轻重为年限 敕天下括浮

游无籍者限来年末附毕 以兼中书侍郎岑文本为

中书侍郎专知机宻 夏四月壬子上谓諌议大夫褚

遂良曰卿犹知起居注所书可得观乎对曰史官书人

君言动备记善恶庶几人君不敢为非未闻自取而观

之也上曰朕有不善卿亦记之邪对曰臣职当载笔不

敢不记黄门侍郎刘洎曰借使遂良不记天下亦皆记

之上曰诚然 六月庚寅诏息隐王可追复皇太子海

陵刺王元吉追封巢王谥并依旧 甲辰诏自今皇太

子出用库物所司勿为限制于是太子发取无度左庶

子张𤣥素上书以为周武帝平定山东隋文帝混一江

南勤俭爱民皆为令主有子不肖卒亡宗祀圣上以殿

下亲则父子事兼家国所应用物不为节限恩㫖未逾

六旬用物已过七万骄奢之极孰云过此况宫臣正士

未尝在侧群邪淫巧昵近深宫在外瞻仰已有此失居

中隐宻宁可胜计苦药利病苦言利行伏惟居安思危

日慎一日太子恶其书令户奴伺𤣥素早朝宻以大马

棰击之㡬毙 秋七月戊子以长孙无忌为司徒房𤣥

龄为司空 庚申制自今有自伤残者据法加罪仍从

赋役隋末赋役重数人往往自折支体谓之褔手褔足

至是遗风犹存故禁之 特进魏徴有疾上手诏问之

且言不见数日朕过多矣今欲自往恐益为劳若有闻

见可封状进来徴上言比者弟子陵师奴婢忽主下多

轻上皆有为而然渐不可长又言陛下临朝常以至公

为言退而行之未免私僻或畏人知横加威怒欲盖弥

彰竟有何益徴宅无堂上命辍小殿之材以构之五日

而成仍赐以素屏风素褥几杖等以遂其所尚徴上表

谢上手诏称处卿至此盖为黎元与国家岂为一人何

事过谢 八月丁酉上曰当今国家何事最急諌议大

夫褚遂良曰今四方无虞唯太子诸王宜有定分最急

上曰此言是也时太子承乾失徳魏王泰有宠群臣日

有疑议上闻而恶之谓侍臣曰方今群臣忠直无逾魏

徴我遣传太子用绝天下之疑九月丁巳以魏徴为太

子太师徴疾少愈诣朝堂表辞上手诏谕以周幽晋献

废嫡立庶危国亡家汉髙袓㡬废太子赖四皓然后安

我今赖公即其义也知公疾病可卧䕶之徴乃受诏

癸亥薛延陀真珠可汗遣其叔父沙钵罗泥熟俟斤来

请昏献马三千貂皮三万八千马脑镜一 癸酉以凉

州都督郭孝恪行安西都䕶西州刺史髙昌旧民与镇

兵及谪徙者杂居西州孝恪推诚抚御咸得其欢心

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既杀沙钵罗叶䕶并其众又击

吐火罗灭之自恃强大遂骄倨拘留唐使者侵暴西域

遣兵寇伊州郭孝恪将轻骑二千自乌骨邀击败之乙

毗咄陆又遣处月处宻二部围天山孝恪击走之乘胜

进㧞处月俟斤所居城追奔至遏索山降处宻之众而

归初髙昌既平岁发兵千馀人戍守其地褚遂良上䟽

以为圣王为治先华夏而后夷狄陛下兴兵取髙昌数

郡萧然累年不复岁调千馀人屯戍逺去乡里破产办

装又谪徙罪人皆无赖子弟适足骚扰边鄙岂能有益

行陈所遣多复逃亡徒烦追捕加以道涂所经沙碛千

里冬风如割夏风如焚行人往来遇之多死设使张掖

酒泉有烽燧之警陛下岂得髙昌一夫斗粟之用终当

发陇右诸州兵食以赴之耳然则河西者中国之心腹

髙昌者它人之手足奈何糜弊本根以事无用之土乎

且陛下得突厥吐谷浑皆不有其地为之立君长以抚

之髙昌独不得与为比乎叛而执之服而封之刑莫威

焉徳莫厚焉愿更择髙昌子弟可立者使君其国子子

孙孙负荷大恩永为唐室藩辅内安外宁不亦善乎上

弗听及西突厥入寇上悔之曰魏徴褚遂良劝我复立

髙昌吾不用其言今方自咎耳乙毗咄陆西击康居道

过米国破之虏获甚多不分与其下其将泥孰啜辄夺

取之乙毗咄陆怒斩泥孰啜以徇众皆愤怨泥孰啜部

将胡禄屋袭击之乙毗咄陆众散走保白水胡城于是

弩失毕诸部及乙毗咄陆所部屋利啜等遣使诣阙请

废乙毗咄陆更立可汗上遣使赍玺书立莫贺咄之子

为乙毗射匮可汗乙毗射匮既立悉礼遣乙毗咄陆所

留唐使者帅诸部击乙毗咄陆于白水胡城乙毗咄陆

出兵击之乙毗射匮大败乙毗咄陆遣使招其故部落

故部落皆曰使我千人战死一人独存亦不汝从乙毗

咄陆自知不为众所附乃西奔吐火罗 冬十月丙申

殿中监郢纵公宇文士及卒上尝止树下爱之士及从

而誉之不已上正色曰魏徴常劝我逺佞人我不知佞

人为谁意疑是汝今果不谬士及叩头谢 上谓侍臣

曰薛延陀屈强漠北今御之止有二䇿茍非发兵殄灭

之则与之婚姻以抚之耳二者何从房𤣥龄对曰中国

新定兵凶战危臣以为和亲便上曰然朕为民父母茍

可利之何爱一女先是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母姑臧

夫人及弟贺兰州都督沙门皆在凉州上遣何力归觐

且抚其部落时薛延陀方强契苾部落皆欲归之何力

大惊曰主上厚恩如是奈何遽为叛逆其徒曰夫人都

督先已诣彼若之何不往何力曰沙门孝于亲我忠于

君必不汝从其徒执之诣薛延陀置真珠牙帐前何力

箕倨㧞佩刀东向大呼曰岂有唐烈士而受屈虏庭天

地日月愿知我心因割左耳以誓真珠欲杀之其妻諌

而止上闻契苾叛曰必非何力之意左右曰戎狄气类

相亲何力入薛延陀犹鱼趋水耳上曰不然何力心如

鐡石必不叛我㑹有使者自薛延陀来具言其状上为

之下泣谓左右曰何力果如何即命兵部侍郎崔敦礼

持节薛延陀以新兴公主妻之以求何力何力由是得

还拜右骁卫大将军 十一月丙辰上校猎于武功

丁巳营州都督张俭奏髙丽东部大人泉盖苏文弑其

王武盖苏文凶𭧂多不法其王及大臣议诛之盖苏文

宻知之悉集部兵若校阅者并盛陈酒馔于城南召诸

大臣共临视勒兵尽杀之死者百馀人因驰入宫手弑

其王断为数假弃沟中立王弟子藏为王自为莫离支

其官如中国吏部兼兵部尚书也于是号令逺近专制

国事盖苏文状貌雄伟意气豪逸身佩五刀左右莫敢

仰视毎上下马常令贵人武将伏地而履之出行必整

队伍前导者长呼则人皆奔迸不避坑谷路绝行者国

人甚苦之 壬戍上校猎于岐阳因幸庆善宫召武功

故老宴赐极欢而罢庚午还京师 壬申上曰朕为兆

民之主皆欲使之富贵若教以礼义使之少敬长妇敬

夫则皆贵矣轻徭薄敛使之各治生业则皆富矣若家

给人足朕虽不听管弦乐在其中矣 亳州刺史裴思

荘奏请伐髙丽上曰髙丽王武职贡不绝为贼臣所弑

朕哀之甚深固不忘也但因䘮乘乱而取之虽得之不

贵且山东雕弊吾未忍言用兵也 髙袓之入闗也隋

武勇郎将冯翊党仁弘将兵二千馀人归髙袓于蒲反

从平京城寻除陕州揔管大军东讨仁弘转饷不绝历

南宁戎广州都督仁弘有才略所至著声迹上甚器之

然性贪罢广州为人所讼赃百馀万罪当死上谓侍臣

曰吾昨见大理五奏诛仁弘哀其白首就戮方晡食遂

命撤案然为之求生理终不可得今欲曲法就公等乞

之十二月壬午朔上复召五品已上集太极殿前谓曰

法者人君所受于天不可以私而失信今朕私党仁弘

而欲赦之是乱其法上负于天欲席藁于南郊日一进

蔬食以谢罪于天三日房𤣥龄等皆曰生杀之柄人主

所得专也何至自贬责如此上不许群臣顿首固请于

庭自旦至日昊上乃降手诏自称朕有三罪知人不明

一也以私乱法二也善善未赏恶恶未诛三也以公等

固諌且依来请于是黜仁𢎞为庶人徙钦州 癸卯上

幸骊山温汤甲辰猎于骊山上登山见围有断处顾谓

左右曰吾见其不整而不刑则堕军法刑之则是吾登

髙临下以求人之过也乃托以道险引辔入谷以避之

乙巳还宫 刑部以反逆縁坐律兄弟没官为轻请改

从死敕八座议之议者皆以为秦汉魏晋之法反者皆

夷三族今宜如刑部请为是给事中崔仁师驳曰古者

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奈何以亡秦酷法变隆周中典且

诛其父子足累其心此而不顾何爱兄弟上从之 上

问侍臣曰自古或君乱而臣治或君治而臣乱二者孰

愈魏徴对曰君治则善恶赏罚当臣安得而乱之茍为

不治纵暴愎諌虽有良臣将安所施上曰齐文宣得杨

遵彦非君乱而臣治乎对曰彼才能救亡耳乌足为治

十七年春正月丙寅上谓群臣曰闻外间士人以太子

有足疾魏王颖悟多从游幸遽生异议徼幸之徒已有

附㑹者太子虽病足不废歩履且礼嫡子死立嫡孙太

子男已五岁朕终不以孽代宗启窥窬之源也 郑文

贞公魏徴寝疾上遣使者问讯赐以药饵相望于道又

遣中郎将李安俨宿其第动静以闻上复与太子同至

其第指衡山公主欲以妻其子叔玉戊辰徴薨命百官

九品以上皆赴䘮给羽葆鼓吹陪葬昭陵其妻裴氏曰

徴平生俭素今葬以一品羽仪非亡者之志悉辞不受

以布车载柩而葬上登苑西楼望哭尽哀上自制碑文

并为书石上思徴不已谓侍臣曰人以铜为镜可以正

衣冠以古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魏

徴没朕亡一镜矣 鄠尉游文芝告代州都督刘兰成

谋反戊申兰成坐腰斩右武候将军丘行恭探兰成心

肝食之上闻而让之曰兰成谋反国有常刑何至如是

若以为忠孝则太子诸王先食之矣岂至卿邪行恭惭

而拜谢 二月壬午上问諌议大夫褚遂良曰舜造漆

器諌者十馀人此何足諌对曰奢侈者危亡之本漆器

不已将以金玉为之忠臣爱君必防其渐若祸乱已成

无所复諌矣上曰然朕有过卿亦当諌其渐朕见前丗

帝王拒諌者多云业已为之或云业已许之终不为改

如此欲无危亡得乎时皇子为都督刺史者多㓜稚遂

良上䟽以为汉宣帝云与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

石乎今皇子㓜稚未知从政不若且留京师教以经术

俟其长而遣之上以为然 壬辰以太子詹事张亮为

洛州都督侯君集自以有功而下吏怨望有异志亮出

为洛州君集激之曰何人相排亮曰非公而谁君集曰

我平一国来逢嗔如屋大安能仰排因攘袂曰郁郁殊

不聊生公能反乎与公反亮宻以闻上曰卿与君集皆

功臣语时旁无它人若下吏君集必不服如此事未可

知卿且勿言待君集如故 鄜州都督尉迟敬徳表乞

骸骨乙巳以敬徳为开府仪同三司五日一参 丁未

上曰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或以勇力或以辩

口或以谄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凑攻之各求自售

以取宠禄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此其所以

难也 戊申上命图画功臣赵公长孙无忌赵郡元王

孝恭莱成公杜如晦郑文贞公魏徴梁公房𤣥龄申公

髙士廉鄂公尉迟敬徳卫公李靖宋公萧瑀褒忠壮公

假志𤣥䕫公刘𢎞基蒋忠公屈突通郧节公殷开山谯

襄公柴绍邳襄公长孙顺徳郧公张亮陈公侯君集郯

襄公张公谨卢公程知节永兴文懿公虞丗南渝襄公

刘政㑹莒公唐俭英公李丗𪟝胡壮公秦叔宝等于凌

烟阁 齐州都督齐王祐性轻躁其舅尚乘直长阴𢎞

智说之曰王兄弟既多陛下千秋万岁后宜得壮士以自

卫祐以为然𢎞智因荐妻兄燕𢎞信祐恱之厚赐金玉

使阴募死士上选刚直之士以辅诸王为长史司马诸

王有过以闻祐昵近群小好畋猎长史权万纪骤諌不

聴壮士昝君谟梁猛彪得幸于祐万纪皆劾逐之祐濳

召还宠之逾厚上数以书切责祐万纪恐并获罪谓祐

曰王审能自新万纪请入朝言之乃条祐过失迫令表

首祐惧而从之万纪至京师言祐必能悛改上甚喜勉

万纪而数祐前过以敕书戒之祐闻之大怒曰长史卖

我劝我而自以为功必杀之上以校尉京兆韦文振谨

直用为祐府典军文振数諌祐亦恶之万纪性褊专以

刻急拘持祐城门外不听出悉解纵鹰犬斥君谟猛彪

不得见祐㑹万纪宅中有块夜落万纪以为君谟猛彪

谋杀已悉收系发驿以闻并劾与祐同为非者数十人

上遣刑部尚书刘徳威往按之事颇有验诏祐与万纪

俱入朝祐既积忿遂与燕𢎞信兄𢎞亮等谋杀万纪万

纪奉诏先行祐遣𢎞亮等二十馀骑追射杀之祐党共

逼韦文振欲与同谋文振不从驰走数里追及杀之寮

属股栗稽首伏地莫敢仰视祐因私署上柱国开府等

官开库物行赏驱民入城缮甲兵楼堞置拓东王拓西

王等官吏民弃妻子夜缒出亡者相继祐不能禁三月

丙辰诏兵部尚书李丗𪟝等发懐洛汴宋潞滑济郓海

九州兵讨之上赐祐手敕曰吾常戒汝勿近小人正为此

耳祐召燕𢎞亮等五人宿于卧内馀党分统士众巡城

自守祐毎夜与𢎞亮等对妃宴饮以为得志戏笑之际

语及官军𢎞亮等曰王不须忧𢎞亮等右手持酒卮左

手为王挥刀拂之祐喜以为信然传檄诸县皆莫肯从

事李丗𪟝兵未至而青淄等数州兵已集其境齐府兵

曹杜行敏等阴谋执祐祐左右及吏民非同谋者无不

响应庚申夜四面鼓噪声闻数十里祐党有居外者众

皆攒刃杀之祐问何声左右绐云英公统飞骑已登城

矣行敏分兵凿垣而入祐与𢎞亮等被甲执兵入室闭

扉拒战行敏等千馀人围之自旦至日中不克行敏谓

祐曰王昔为帝子今乃国贼不速降立为煨烬矣因命

积薪欲焚之祐自牖间谓行敏曰即启扉独虑燕𢎞亮

兄弟死耳行敏曰必相全祐等乃出或抉𢎞亮目投睛

于地馀皆挝折其股而杀之执祐出牙前示吏民还鏁

之于东厢齐州悉平乙丑敕李丗𪟝等罢兵祐至京师

赐死于内侍省同党诛者四十四人馀皆不问祐之初

反也齐州人罗石头面数其罪援枪前欲刺之为燕𢎞

亮所杀祐引骑击髙村村人髙君状遥责祐曰主上提

三尺剑取天下亿兆蒙徳仰之如天王忽驱城中数百

人欲为逆乱以犯君父无异一手揺泰山何不自量之

甚也祐纵击虏之惭不能杀敕赠石头亳州刺史以君

状为榆社令以杜行敏为巴州刺史封南阳郡公其同

谋执祐者官赏有差上检祐家文䟽得记室郏城孙处

约諌书嗟赏之累迁中书舍人庚午赠权万纪齐州都

督赐爵武都郡公谥曰敬韦文振左武卫将军赐爵襄

阳县公 初太子承乾喜声色及畋猎所为奢靡畏上

知之对宫臣常论忠孝或至于涕泣退归宫中则与群

小相䙝狎宫臣有欲諌者太子先揣知其意辄迎拜敛

容危坐引咎自责言辞辩给宫臣拜答不暇宫省袐宻

外人莫知故时论初皆称贤太子作八尺铜𬬻六隔大

鼎募亡奴盗民间马牛亲临烹煮与所幸厮役共食之

又好效突厥语及其服饰选左右貌类突厥者五人为

一落辫髪羊裘而牧羊作五狼头纛及幡旗设穹庐太

子自处其中敛羊而烹之抽佩刀割肉相啖又尝谓左

右曰我试作可汗死汝曹效其䘮仪因僵卧于地众悉

号哭跨马环走临其身𠢐面良乆太子欻起曰一朝有

天下当帅数万骑猎于金城西然后解髪为突厥委身

思摩若当一设不居人后矣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孔

颖逹数諌太子上嘉之赐二人金帛以风励太子仍迁

志宁为詹事志宁与左庶子张𤣥素数上书切諌太子

阴使人杀之不果汉王元昌所为多不法上数谴责之

由是怨望太子与之亲善朝夕同游戏分左右为二队

太子与元昌各统其一被毡甲操竹矟布陈大呼交战

击刺流血以为娱乐有不用命者被树挝之至有死者

且曰使我今日作天子明日于苑中置万人营与汉王

分将观其战鬬岂不乐哉又曰我为天子极情纵𣣔有

諌者辄杀之不过杀数百人众自定矣魏王泰多艺能

有宠于上见太子有足疾濳有夺嫡之志折节下士以

求声誉上命黄门侍郎韦挺摄泰府事后命工部尚书

杜楚客代之二人俱为泰要结朝士楚客或懐金以赂

权贵因说以魏王聪明宜为上嗣文武之臣各有附托

濳为朋党太子畏其逼遣人诈为泰府典籖上封事其

中皆言泰罪恶敕捕之不获太子私幸太常乐童称心

与同卧起道士秦英韦灵符挟左道得幸太子上闻之

大怒悉收称心等杀之连坐死者数人诮让太子甚至

太子意泰告之怨怒愈甚思念称心不已于宫中构室

立其像朝夕奠祭徘徊流涕又于苑中作冡私赠官树

碑上意浸不怿太子亦知之称疾不朝谒者动渉数月

阴养刺客纥干承基等及壮士百馀人谋杀魏王泰吏

部尚书侯君集之婿贺兰楚石为东宫千牛太子知君

集怨望数令楚石引君集入东宫问以自安之术君集

以太子暗劣𣣔乘衅图之因劝之反举手谓太子曰此

好手当为殿下用之又曰魏王为上所爱恐殿下有庶

人勇之祸若有敕召宜宻为之备太子大然之太子厚

赂君集及左屯卫中郎将顿丘李安俨使诇上意动静

相语安俨先事隐太子隐太子败安俨为之力战上以

为忠故亲任之使典宿卫安俨深自托于太子汉王元

昌亦劝太子反且曰比见上侧有羙人善弹琵琶事成

愿以垂赐太子许之洋州刺史开化公赵节慈景之子

也母曰长广公主驸马都尉杜荷如晦之子也尚城阳

公主皆为太子所亲昵预其反谋凡同谋者皆割臂以

帛拭血烧灰和酒饮之誓同生死濳谋引兵入西宫杜

荷谓太子曰天文有变当速发以应之殿下但称暴疾

危笃主上必亲临视因兹可以得志太子闻齐王祐反

于齐州谓纥干承基等曰我宫西墙去大内正可二十

歩耳与卿为大事岂比齐王乎㑹治祐反事连承基承

基坐系大理狱当死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