巻二十八 象山集 外集巻一 外集巻二

  钦定四库全书
  象山外集巻一     宋 陆九渊 撰程文
  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徳博而化
  知所以成已而无非僻之侵则诚之在巳者不期而自存知所以成物而无骄盈之累则徳之及物者不期而自化干之九二何其诚之至而徳之博也庸言之必信庸行之必谨是知所以成已矣知所以成已则诚岂有外乎此哉又惧夫邪之为吾害而闲之也严使无一毫非僻之习以侵之则诚日益至而在巳者不期存而自存矣反而诚其身推以善斯世是知所以成物矣知所以成物则徳岂有外乎此哉又惧夫伐之为吾病而去之也尽使无一毫骄盈之气以累之则徳日益博而及物者不期化而自化矣诚之在巳者不期存而自存而其端特在于闲邪徳之及物者不朝化而自化而其机特在于不伐则天理人欲之相为消长其间可谓不容髪矣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徳博而化此所以为君徳欤中庸之言诚曰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然则成己成物一出于诚彼其所以成己者乃其所以成物者也非于成己之外复有所谓成物也又曰性之徳也合内外之道也然则曰诚曰徳一本乎性彼其所谓诚者乃其所以为徳者也非于诚之外复有所谓徳也明乎中庸之说则乾九二之君徳可得而议矣言行之信谨二之所以成己者也善世而不伐二之所以成物者也彼其所谓信谨者乃其所以不伐者也舎言行而求其所以善世者则乖矣闲邪存其诚诚之存诸己者也徳博而化徳之及乎物者也彼其所以闲而存者乃其所以博而化者也外乎诚之存而求其所谓徳之博则惑矣若夫朝谋夕访求所以治乎人而不知反求诸其身安知夫大人正巳而物正而二之善世者特在乎言行之间而已也小惠小信欲以为巳之徳而不知诚之不可掩安知夫明明徳于天下者盖本于正心诚意而二之徳博者由乎其诚之存也至矣哉诚之在天下也一言之细一行之微固常人之所忽然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迩见乎远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君子喘言蠕动皆足法造次颠沛必于是庸言之信而莫不可以为天下则庸行之谨而莫不可以为天下法知至乎吾之诚而不知夫言行之细也然邪之与正犹明魄之相为生死阴阳之相为消长非僻之习一毫焉侵之则言随以不信而行随以不谨矣尚何有于诚之至故为冠以庄其首为履以重其足在车闻和鸾之音行歩闻佩玉之声盘盂有铭几杖有戒所以防闲其邪而使非僻无自而至者偹矣则凡见乎吾身而充乎天地者何往而非诚哉兹不曰不期而自存者乎大矣哉徳之见于天下也推吾所有兼善天下此固人之所甚欲然有诸巳而后求诸人无诸巳而后非诸人所蔵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故君子正身以正四方脩巳以安百姓且日丽必照物云油必雨留和顺积中英华发外极吾之善斯足以善天下矣然伐之害徳犹木之有蠹苗之有螟骄盈之气一毫焉间之则善随以䘮而害旋至矣尚何有于徳之博故有焉而若无实焉而若虚功赞化育而不居智协天地而若愚消彼人欲而天焉与徒谦冲不伐而使骄盈之气无自而作则凡不言而信不怒而威者乃所以为徳也兹不曰不期而自化者乎呜呼由乎言行之细而至于善世由乎巳之诚存而至于民之化徳则经纶天下之大经者信乎其在于至诚而知夫诚者信乎非聪明睿知达天徳者有不能也以经考之干之六爻隐而未见行而未成者初之潜也贵而无位髙而无民者上之亢也三则以危而进徳四则以疑而自试惟五以飞龙在天而二以见龙在田皆有利见大人之美夫君位既已在五则夫君徳者非二之龙徳而正中其孰足以当之圣人于是发成己成物之道存诚博徳之要使后之人君能明圣人之言以全九二之徳则天下有不足为矣窃尝稽之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则庸言之信庸行之谨为如何纳伯益儆戒之辞则罔有忌讳详伯禹股肱之命则使之弼违闲邪存诚可见于此矣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则善世不伐为如何考其民之心则天下同戴稽其民之俗则比屋可封徳博而化可见于此矣九二之德大舜其尽之矣说易者以为九二之爻盖舜之田渔时也今概以为帝之事可乎曰以位而言则田渔时也以徳而言则夫子匹夫也或曰祖述尧舜或曰贤于尧舜孰谓干之九二而不足以言舜乎不然则何以谓之君徳
  黄裳元吉黄离元吉
  用中者虽异其时获吉者皆极其大中之为徳何其无适而不宜也黄中色也坤中在五而有黄裳之义裳下裳也黄裳者守中而居下也在上者患不能居下能守中而居下安得而不元吉㢤离中在二而有黄离之义离丽也黄离者所丽得中正也附丽者患不得中正如所丽之中正安得而不大吉哉位有二五之殊辞有裳离之异其居下附丽虽因时而不同而其为大吉则一而已非中之为徳畴克尔哉坤之六五曰黄裳元吉离之六二曰黄离元吉尝谓中之为道大矣世尝玩于其说而莫之省也夫以尧舜禹三圣人相授受而同出于一辞则道宜莫大于此矣而不过曰允执厥中故子思之书反复乎大中之说丁宁乎时中之论而世之喜事者不明乎中之说欲为惊人可喜之行是非独得罪于圣人而其所以速戾取祸者盖亦不旋踵矣尝试告之以大吉之可愿则莫不愿至告之以大中之道则又玩而不知省呜呼安知所愿者乃出于其所玩者欤然子思之言中不独有大中之说而又有时中之论盖中而非其时则乌在其为中也时乎坤之六五则疑乎阴之在上疑乎其上则居下之为中矣守中而居下则以贵而下贱以尊而下卑以能而下于不能以多而下于寡夫守中而居下如此则天道之所益地道之所流人道之所好鬼神之所福其吉岂不亦大矣乎黄裳元吉坤之六五所以为中也时乎离之六二则以阴而丽于两阳之间丽于两阳之间则丽之中正者也所丽者中正之道所附者中正之人以下而附乎上则在上者中正也以上而附乎下则在下者中正也夫所丽之中正者如此则上交不謟下交不凟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其吉岂不亦大矣哉黄离元吉离之六二所以为中也坤离之五二其居下附丽之义虽殊而其获吉则咸抵乎大信乎无适而不宜也窃尝求之有周之臣周公以叔父之亲师保之任而握髪吐哺下于白屋之夫终以周致太平鲁疆以启黄裳元吉周公以之太公抱鹰扬之䇿垂钓乎磻谿之涯年且八十矣一旦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终以大告武成齐国以建黄离元吉太公以之虽然古之圣贤未有不中者夫子之圣而卒于旅人颜子之贤而终于陋巷则所谓元吉者果安在哉曰孔颜万世称圣贤吉孰大焉若乃险贼而崇轩列鼎吾见其益而已未见其吉也
  使民宜之
  民不可使知吾道之义而可使享吾道之宜使道而不宜于天下则圣人亦乌取乎道哉圣人出而有为于天下变而通之神而化之而天下之民鼓舞踊跃莫不以为宜而安之者亦尽其道而已矣大传曰使民宜之以此夫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非圣人固不使之知也吾道之义则彼民之愚盖有所不能知也若乃其道之宜则圣人固与天下之民共由而共享之方民未知佃渔也圣人作为网罟而民宜于网罟矣方民未知耕稼也圣人作为耒耜而民宜于耒耜矣以至舟楫弧矢杵臼莫不皆宜于民虽其以象以义取诸离益之诸卦而其所以使民宜之者盖无异于黄帝尧舜之乾坤也当黄帝尧舜氏之作为备物制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者前圣已备之矣故其使民由之者独见于垂裳之治黄帝之事于六艺无所考信而尧舜之事则载之典谟彰彰可考如明五刑典三礼䟽江河驱虎豹凡建法立制都俞咨询以宜其民者盖不为少矣而夫子特称其荡荡无名无为而治则其所以宜之者一出扵道而已故曰尧以是传之舜
  圣人以此洗心退蔵于宻吉凶与民同患神以知来知以蔵往省试
  涤人之妄则复乎天者自尔㣲尽巳之心则交乎物者无或累蓍卦之徳六爻之义圣人所以复乎天交乎物者何其至耶以此洗心则人为之妄涤之而无馀人妄既涤天理自全退蔵于宻㣲之地复乎天而已由是而吉凶之患与民同之而已之心无不尽心既尽则事物之交来以神知往以知蔵复何累之有哉妄涤而复乎天者自尔微心尽而交乎物者无或累则夫蓍卦六爻之用又岂可以形迹滞而神知之说又岂可以荒唐窥也哉圣人以此洗心退蔵于宻吉凶与民同患神以知来知以蔵往其意如此中庸言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夫圣人有所不知不能则可谓隐宻精㣲之地矣而不外乎夫妇之所可知所可能盖道之费者未尝不隐而隐者未尝不费内外合体用备非人之所可毫末加而斯湏去也圣人洗心于蓍卦六爻之间退蔵扵隠宻精微之地而同乎民交乎物者虽吉凶往来之纷纷而吾之心未尝不退蔵于宻此尧之所以无名舜之所以无为文王之所以不识不知而易之书所以不可以象数泥而浮虚说也狎海上之鸥游吕梁之水可以谓之无心不可以谓之道心以是而洗心退蔵吾见其过焉而溺矣济凑洧之车移河东之粟可以谓之仁术不可以谓之仁道以是而同乎民交乎物吾见其浅焉而胶矣圣人惧夫道之不明也举而揭之蓍卦六爻之间反复而发明之使知夫妄涤而复乎天者自微心尽而交乎物者无累夫其所以晓天下者亦云至矣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则由衍以生蓍四营而成易十有八变而成卦则由蓍以立卦蓍生卦立刚柔相推吉凶以告爻在其中矣人为之妄尚安得而与于其间哉以此洗心信乎其复于天矣虽六七八九之错综无穷乾坤六子之摩荡不息而五十之数所谓不用之一者实于是乎见之则圣人退蔵之地岂所谓过而溺焉者哉得失之象形悔吝之情著则爻之所以为吉凶者吾之所以与民同患者也至诚如神受命如响事物之来神以知之无以异于蓍之圆也物各付物所过者化事物之往知以蔵之无以异于卦之方也夫圣人之同乎民交乎物者亦异于不及而胶焉者矣由是观之蓍卦六爻之用其诸以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也欤尝考于咸之卦而得圣人洗心之妙于咸之彖发天地万物之情于咸之象发以虚受人之义此固可以涤人妄而复天理观乎同民交物之道也至于九四一爻圣人以其当心之位其言感通为尤至曰正吉悔亡而象以为未感害也盖未为私感所害则心之本然无适而不正无感而不通曰憧憧往来朋从尔思而象以为未光大也盖憧憧往来之私心其所感必狭从其思者独其私朋而已圣人之洗心其诸以涤去憧憧往来之私而全其本然之正也欤此所以退蔵于宻而能同乎民交乎物而不堕于溺焉胶焉之一偏者也或曰圣人生知安行彼其心之酬酢万变者盖不思而得不勉而中而何以洗为盖不知尧舜不能忘危微之戒而当时大臣有淫逸游乐之辞有慢游傲乐之辞君亦不以为轻已且乐闻而愿聴之呜呼此其所以为生知安行不思不勉者欤于洗心乎何疑
  天地设位圣人成能人谋鬼谋百姓与能
  天地有待乎圣人而天地为不可及圣人有待乎天地而圣人为不可及大哉天地圣人之不可及乎位乎上而能覆物者天也位乎下而能载物者地也天地能覆载万物而成其能者则有待乎圣人天地未尝専之也而覆载之功卒归之天地此天地之所以为不可及也圣人参天地而立成天地之能其智能非天下之敌也然人焉谋之卿士鬼焉谋之蓍龟虽百姓之愚且贱亦不谓其不能而与之焉则圣人之有待于天下者亦云众矣然成能之功卒归之圣人此圣人之所以为不可及也然则恃一巳之智能而谓人莫已若者岂可与论天地圣人之事哉天地设位圣人成能人谋鬼谋百姓与能以此尝观箕子为武王陈洪范其七稽疑曰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盖与易言圣人所以成天地之能者异经同旨天钖之洪范出于温洛之水则天地之心于此甚白而道之大原吾于此而见之矣大哉天地圣人之所以为不可及者乎天之髙也日月星辰击焉阴阳寒暑运焉万物覆焉地之厚也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天地之间何物而非天地之为者然而覆载万物之能犹有待于圣人圣人之政有以当天地之心则诸福百祥以嘉庆之有以失天地之心则妖孽灾异以警惧之彼其望于圣人以成其能者何其至耶无它无私焉而极天下之大也圣人膺裁成辅相之任秉参赞燮理之权道奚而可与天地殊心奚而可与天地异朝焉卿士善则汝进违则汝弼余愆是䋲余缪是纠庙焉蓍龟揲枯钻朽余不敢不敬有行有疑余不敢不问人谋鬼谋犹以为未也惧夫百姓之能吾不与谋焉工诵箴谏士传民语庶人谤于道商旅议于市虽蒭荛之贱未尝不询焉则圣人所以有待于天下者亦何其至耶无它无私焉而与天地同其大也天地有待于圣人而覆载之功归焉圣人有待于天下而成天地之能者归焉呜呼此天地圣人之所以为不可及也夫子颂尧曰惟天为大唯尧则之而其所以为大者民无能名焉孟子颂舜曰大舜有大焉而其所以为大者亦不过舎己从人乐取诸人以为善庙堂之上都焉而吁咈焉而俞昆命之龟协从之筮罔有不敬开四门明四目而刍荛之贱咸得上达吾于此见其所以成天地之能者欤呜呼匹夫匹妇不获自尽民主罔与成厥功君天下者可不勉所以与天地相与者乎
  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圣人有兼覆之道天下无难办之功庶物之多万国之众圣人欲首出而使之咸宁可谓难办之功矣然圣人体兼覆之干以是首出庶物则万国咸宁不足多也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圣人所以得乾元之用固大矣非天下之所可得而易言也大而言之何物而不备何所而不该然品物之形既流洪纎髙下毫厘之间而各有所宜六位之成则潜见飞跃其道各异欲体是道以首庶物而宁万国非夫学之超乎天下之上吾未见其能也方其潜也隐而未见行而未成则学固不可以巳也及见而在田则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诚是何果可以巳乎三之厉四之疑固进徳修业不可懈也至于五之与天地合徳上而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非学果何以至之首出庶物盖在于乘六龙而圣人于干之六位莫不反复乎学使其学能超乎天下之上则天下有不足为而万国咸宁信乎其不足多也用九之辞曰天徳不可为首而乃以首出庶物何耶呜呼不为首盖所以首出庶物而愚所以谓不可以无学者也









  象山外集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