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三 论衡 卷第四
汉 王充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明通津草堂刊本
卷第五

论衡卷第四     王充

  书虚篇      变虚篇

    书虚篇

世信虚妄之书以为载于竹帛上者皆贤圣所传无

不然之事故信而是之讽而读之睹真是之传与虚

妄之书相违则并谓短书不可信用夫幽冥之实尚

可知沈隠之情尚可定显文露书是非易见笼总并

传非实事用精不専无思于事也夫世间传书诸子

之语多欲立奇造异作惊目之论以骇世俗之人为

谲诡之书以著殊异之名传书言延陵季子出游见

路有遗金当夏五月有披裘而薪者季子呼薪者曰

取彼地金来薪者投镰于地瞋目拂手而言曰何子

居之高视之下仪貌之壮语言之野也吾当夏五月

披裘而薪岂取金者哉季子谢之请问姓字薪者曰

子皮相之士也何足语姓名遂去不顾世以为然殆

虚言也夫季子耻吴之乱吴欲共立以为主终不肯

受去之延陵终身不还廉让之行终始若一许由让

天下不嫌贪封侯伯夷委国饥死不嫌贪刀钩廉让

之行大可以况小小难以况大季子能让吴位何嫌

贪地遗金季子使于上国道过徐徐君好其宝剑未

之即予还而徐君死解剑带冢树而去廉让之心耻

负其前志也季子不负死者弃其宝剑何嫌一叱生

人取金于地季子未去吴乎公子也已去吴乎延陵

君也公子与君出有前后车有附从不能空行于涂

明矣既不耻取金何难使左右而烦披裘者世称柳

下惠之行言其能以幽冥自修洁也贤者同操故千

歳交志置季子于冥昧之处尚不取金况以白日前

后备具取金于路非季子之操也或时季子适见遗

金怜披裘薪者欲以益之或时言取彼地金欲以予

薪者不自取也世俗传言则言季子取遗金也传书

或言颜渊与孔子俱上鲁太山孔子东南望吴阊门

外有系白马引颜渊指以示之曰若见吴昌门乎颜

渊曰见之孔子曰门外何有曰有如系练之状孔子

抚其目而正之因与俱下下而颜渊发白齿落遂以

病死盖以精神不能若孔子强力自极精华竭尽故

早夭死世俗闻之一有人字皆以为然如实论之殆虚言

也案论语之文不见此言考六经之传亦无此语夫

颜渊能见千里之外与圣人同孔子诸子何讳不言

盖人目之所见不过十里过此不见非所明察远也

传曰太山之高巍然去之百里不见螺逺也案鲁

去吴千有馀里使离朱望之终不能见况使颜渊何

能审之如才庶㡬者明目异于人则世宜称亚圣不

宜言离朱人目之视也物大者易察小者难审使颜

渊处昌门之外望太山之形终不能见况从太山之

上察白马之色色不能见明矣非颜渊不能见孔子

亦不能见也何以验之耳目之用均也目不能见百

里则耳亦不能闻也陆贾曰离娄之明不能察帷薄

之内师旷之聪不能闻百里之外昌门之与太山非

直帷薄之内百里之外也秦武王与孟说举鼎不任

绝脉而死举鼎用力力由筋脉筋脉不堪绝伤而死

道理宜也今颜渊用目望逺望逺目睛不任宜盲眇

发白齿落非其致也髪白齿落用精于学勤力不休

气力竭尽故至于死伯奇放流首髪早白诗云惟忧

用老伯奇用忧而颜渊用睛暂望仓卒安能致此儒

书言舜葬于苍梧禹葬于㑹稽者巡狩年老道死边

土圣人以天下为家不别逺近不殊内外故遂止葬

夫言舜禹实也言其巡狩虚也舜之与尧俱帝者也

共五千里之境同四海之内二帝之道相因不殊尧

典之篇舜巡狩东至岱宗南至霍山西至太华北至

恒山以为四岳者四方之中诸侯之来并㑹岳下幽

深逺近无不见者圣人举事求其宜适也禹王如舜

事无所改巡狩所至以复如舜舜至苍梧禹到㑹稽

非其实也实舜禹之时鸿水未治尧传于舜舜受为

帝与禹分部行治鸿水尧崩之后舜老亦以传于禹

舜南治水死于苍梧禹东治水死于㑹稽贤圣家天

下故因葬焉吴君高说㑹稽本山名夏禹巡守㑹计

于此山因以名郡故曰㑹稽夫言因山名郡可也言

禹巡狩㑹计于此山虚也巡狩本不至㑹稽安得㑹

计于此山宜听君高之说诚㑹稽为㑹计禹到南方

何所㑹计如禹始东死于㑹稽舜亦巡狩至于苍梧

安所㑹计百王治定则出巡巡则辄㑹计是则四方

之山皆㑹计也百王太平升封太山太山之上封可

见者七十有二纷纶湮灭者不可胜数如审帝王巡

狩则辄㑹计㑹计之地如太山封者四方宜多夫郡

国成名犹万物之名不可说也独为㑹稽立欤周时

旧名吴越也为吴越立名从何往哉六国立名状当

如何天下郡国且百馀县邑出万乡亭聚里皆有号

名贤圣之才莫能说君高能说㑹稽不能辨定方名

㑹计之说未可従也巡狩考正法度禹时吴为祼国

断髪文身考之无用㑹计如何传书言舜葬于苍梧

象为之耕禹葬㑹稽鸟为之田盖以圣徳所致天使

鸟兽报祐之也世莫不然考实之殆虚言也夫舜禹

之徳不能过尧尧葬于冀州或言葬于崇山冀州鸟

兽不耕而鸟兽独为舜禹耕何天恩之偏驳也或曰

舜禹治水不得宁处故舜死于苍梧禹死于㑹稽勤

苦有功故天报之逺离中国故天痛之夫天报舜禹

使鸟田象耕何益舜禹天欲报舜禹宜使苍梧㑹稽

常祭祀之使鸟兽田耕不能使人祭祭加舜禹之墓

田施人民之家天之报祐圣人何其拙也且无益哉

由此言之鸟田象耕报祐舜禹非其实也实者苍梧

多象之地㑹稽众鸟所居禹贡曰彭蠡既潴阳鸟攸

居天地之情鸟兽之行也象自蹈土鸟自食苹土蹶

草尽若耕田状壤靡泥易人随种之世俗则谓为舜

禹田海陵麋田若象耕状何尝帝王葬海陵者邪传

书言吴王夫差杀伍子胥煮之于镬乃以鸱夷橐投

之于江子胥恚恨驱水为涛以溺杀人今时㑹稽丹

徒大江钱唐浙江皆立子胥之庙盖欲慰其恨心止

其猛涛也夫言吴王杀子胥投之于江实也言其恨

恚驱水为涛者虚也屈原懐恨自投湘江湘江不为

涛申徒狄蹈河而死河水不为涛世人必曰屈原申

徒狄不能勇猛力怒不如子胥夫卫葅子路而汉烹

彭越子胥勇猛不过子路彭越然二士不能发怒于

鼎镬之中以烹汤葅汁沈漎旁人子胥亦自先入镬

乃入江在镬中之时其神安居岂怯于镬汤勇于江

水哉何其怒气前后不相副也且投于江中何江也

有丹徒大江有钱唐浙江有吴通陵江或言投于丹

徒大江无涛欲言投于钱唐浙江浙江山阴江上虞

江皆有涛三江有涛岂分橐中之体散置三江中乎

人若恨恚也仇雠未死子孙遗在可也今吴国已灭

夫差无类吴为㑹稽立置太守子胥之神复何怨苦

为涛不止欲何求索吴越在时分㑹稽郡越治山阴

吴都今呉馀暨以南属越钱唐以北属吴钱唐之江

两国界也山阴上虞在越界中子胥入吴之江为涛

当自上吴界中何为入越之地怨恚吴王发怒越江

违失道理无神之验也且夫水难驱而人易从也生

任䈥力死用精魂子胥之生不能从生人营卫其身

自令身死䈥力消绝精魂飞散安能为涛使子胥之

类数百千人乘船渡江不能越水一子胥之身煮汤

镬之中骨肉糜烂成为羮葅何能有害也周宣王杀

其臣杜伯赵简子杀其臣庄子义其后杜伯射宣王

庄子义害简子事理似然犹为虚言今子胥不能完

体为杜伯子义之事以报吴王而驱水往来岂报仇

之义有知之验哉俗语不实成为丹青丹青之文贤

圣惑焉夫地之有百川也犹人之有血脉也血脉流

行汎扬动静自有节度百川亦然其朝夕往来犹人

之呼吸气出入也天地之性上古有之经曰江汉朝

宗于海唐虞之前也其发海中之时漾驰而已入三

江之中殆小浅狭水激沸起故腾为涛广陵曲江有

涛文人赋之大江浩洋曲江有涛竟以隘狭也吴杀

其身为涛广陵子胥之神竟无知也溪谷之深流者

安洋浅多沙石激扬为瀬夫涛瀬一也谓子胥为涛

谁居溪谷为瀬者乎案涛入三江岸沸踊中央无声

必以子胥为涛子胥之身聚岸漼也涛之起也随月

盛衰小大满损不齐同如子胥为涛子胥之怒以月

为节也三江时风扬疾之波亦溺杀人子胥之神复

为风也秦始皇渡湘水遭风问湘山何祠左右对曰

尧之女舜之妻也始皇太怒使刑徒三千人斩湘山

之树而履之夫谓子胥之神为涛犹谓二女之精为

风也传书言孔子当泗水之葬泗水为之却流此言

孔子之徳能使水却不湍其墓也世人信之是故儒

者称论皆言孔子之后当封以泗水却流为证如原

省之殆虚言也夫孔子死孰与其生生能操行慎道

应天死操行绝天祐至徳故五帝三王招致瑞应皆

以生存不以死亡孔子生时推排不容故叹曰鳯鸟

不至河不出圗吾已矣夫生时无祐死反有报乎孔

子之死五帝三王之死也五帝三王无祐孔子之死

独有天报是孔子之魂圣五帝之精不能神也泗水

无知为孔子却流天神使之然则孔子生时天神不

使人尊敬如泗水却流天欲封孔子之后孔子生时

功徳应天天不封其身乃欲封其后乎是盖水偶自

却流江河之流有回复之处百川之行或易道更路

与却流无以异则泗水却流不为神怪也传书称魏

公子之徳仁惠下士兼及鸟兽方与客饮有鹯击鸠

鸠走巡于公子案下鹯追击杀于公子之前公子耻

之即使人多设罗得鹯数十枚责让以击鸠之罪击

鸠之鹯低头不敢仰视公子乃杀之世称之曰魏公

子为鸠报仇此虚言也夫鹯物也情心不同音语不

通圣人不能使鸟兽为义理之行公子何人能使鹯

低头自责鸟为鹯者以千万数向击鸠蜚去安可复

得能低头自责是圣鸟也晓公子之言则知公子之

行矣知公子之行则不击鸠于其前人犹不能改过

鸟与人异谓之能悔世俗之语失物类之实也或时

公子实捕鹯鹯得人持其头变折其颈疾痛低垂不

能仰视缘公子𠅤义之人则因褒称言鹯服过盖言

语之次空生虚妄之美功名之下常有非实之加传

书言齐桓公妻姑姊妹七人此言虚也夫乱骨肉犯

亲戚无上下之序者禽兽之性则乱不知伦理案桓

公九合诸侯一正天下道之以徳将之以威以故诸

侯服従莫敢不率非内乱懐鸟兽之性者所能为也

夫率诸侯朝事王室耻上无势而下无礼也外耻礼

之不存内何犯礼而自坏外内不相副则功无成而

威不立矣世称桀纣之恶不言淫于亲戚实论者谓

夫桀纣恶㣲于亡秦亡秦于王莽无淫乱之言桓

公妻姑姊七人恶浮于桀纣而过重于秦莽也春秋

采毫毛之美贬纎芥之恶桓公恶大不贬何哉鲁文

姜齐襄公之妹也襄公通焉春秋经曰庄二年冬夫

人姜氏㑹齐侯于郜春秋何尤于襄公而书其姧何

宥于桓公隠而不讥如经失之传家左丘明公羊谷

梁何讳不言案桓公之过多内宠内嬖如夫人者六

有五公子争立齐乱公薨三月乃讣世闻内嬖六人

嫡庶无别则言乱于姑姊妹七人矣传书言齐桓公

负妇人而朝诸侯此言桓公之淫乱无礼甚也夫桓

公大朝之时负妇人于背其游宴之时何以加此方

修士礼崇厉肃敬负妇人于背何以能率诸侯朝事

王室葵丘之㑹桓公骄矜当时诸侯畔者九国睚眦

不得一有所载字九国畔去况负妇人淫乱之行何以肯

留或曰管仲告诸侯吾君背有疽创不得妇人疮不

衰愈诸侯信管仲故无畔者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若孔子当时诸侯千人以上必知方术治疽不用妇

人管仲为君讳也诸侯知仲为君讳而欺已必恚怒

而畔去何以能乆统㑹诸侯成功于霸或曰桓公实

无道任贤相管仲故能霸天下夫无道之人与狂无

异信谗逺贤反害仁义安能任管仲能养人令之成

事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无道之君莫能用贤

使管仲贤桓公不能用用管仲故知桓公无乱行也

有贤明之君故有贞良之臣臣贤君明之验奈何谓

之有乱难曰卫灵公无道之君时知贤臣管仲为辅

何明桓公不为乱也夫灵公无道任用三臣仅以不

丧非有功行也桓公尊九九之人拔𡩋戚于车下责

苞茅不贡运兵攻楚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千世一出

之主也而云负妇人于背虚矣说尚书者曰周公居

摄带天子之绶戴天子之冠负扆南面而朝诸侯戸

牖之间曰扆南面之坐位也负扆南面郷坐扆在后

也桓公朝诸侯之时或南面坐妇人立于后也世俗

传云则曰负妇人于背矣此则䕫一足宋丁公凿井

得一人之语也唐虞时䕫为大夫性知音乐调声悲

善当时人曰调乐如䕫一足矣世俗传言䕫一足案

秩宗官缺帝舜博求众称伯夷伯夷稽首让于夔龙

秩宗卿官汉之宗正也断足足非其理也且一足之

人何用行也夏后孔甲田于东蓂一作山天雨晦冥

入于民家主人方乳或曰后来之子必贵或曰不胜

之子必贱孔甲曰为余子孰能贱之遂载以归析橑

斧斩其足卒为守者孔甲之欲贵之子有馀力矣断

足无宜故为守者今䕫一足无因趋步坐调音乐可

也秩宗之官不宜一足犹守者断足不可贵也孔甲

不得贵之子伯夷不得让于䕫焉宋丁公者宋人也

未凿井时常有寄汲计之日去一人作自凿井后不

复寄汲计之日得一人之作故曰宋丁公凿井得一

人俗传言曰丁公凿井得一人于井中夫人生于人

非生于土也穿土凿井无为得人推此以论负妇人

之语犹此类也负妇人而坐则云妇人在背知妇人

在背非道则生管仲以妇人治疽之言矣使桓公用

妇人彻𦙍服妇人于背女气疮可去以妇人治疽方

朝诸侯桓公重衣妇人袭裳女气分隔负之何益桓

公思士作庭燎而夜坐以思致士反以白日负妇人

见诸侯乎传书言聂政为严翁仲刺杀韩王此虚也

夫聂政之时韩列侯也列侯之三年聂政刺韩相侠

累十二年列侯卒与聂政杀侠累相去十七年而言

聂政刺杀韩王短书小传竟虚不可信也传书又言

燕太子丹使刺客荆轲刺秦王不得诛死后髙渐丽

复以击筑见秦王秦王说之知燕太子之客乃冒其

眼使之击筑渐丽乃置铅于筑中以为重当击筑秦

王膝进不能自禁渐丽以筑击秦王颡秦王病伤三

月而死夫言髙渐丽以筑击秦王实也言中秦王病

伤三月而死虚也夫秦王者秦始皇帝也始皇二十

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始皇始皇杀轲明矣二十一

年使将军王翦攻燕得太子首二十五年遂伐燕而

虏燕王嘉后不审何年高渐丽以筑击始皇不中诛

渐丽当二十七年游天下到㑹稽至琅邪北至劳盛

山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到沙丘平台始皇崩夫䜟

书言始皇还到沙丘而亡传书又言病筑疮三月而

死于秦一始皇之身世或言死于沙丘或言死于秦

其死言恒病疮传书之言多失其实世俗之人不能

定也

    变虚篇

传书曰宋景公之时荧惑守心公惧召子韦而问之

曰荧惑在心何也子韦曰荧惑天罚也心宋分野也

祸当君虽然可移于宰相公曰宰相所使治国家也

而移死焉不祥子韦曰可移于民公曰民死寡人将

谁为也宁独死耳子韦曰可移于岁公曰民饥必死

为人君而欲杀其民以自活也其谁以我为君者乎

是寡人命固尽也子母复言子韦退走北面再拜曰

臣敢贺君天之处高而耳卑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

三赏君今夕星必徙三舎君延命二十一年公曰奚

知之对曰君有三善故有三赏星必三徙三徙行七

星星当一年三七二十一故君命延二十一歳臣请

伏于殿下以伺之星必不徙臣请死耳是夕也火星

果徙三舎如子韦之言则延年审得二十一岁矣星

徙审则延命延命明则景公为善天祐之也则夫世

间人能为景公之行者则必得景公祐矣此言虚也

何则皇天迁怒使荧惑本景公身有恶而守心则虽

听子韦言犹无益也使其不为景公则虽不听子韦

之言亦无损也齐景公时有彗星使人禳之晏子曰

无益也祇取诬焉天道不暗不貮其命若之何禳之

也且天之有彗以除秽也君无秽徳又何禳焉若徳

之秽禳之何益诗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

聿懐多福厥徳不回以受方国君无回徳方国将至

何患于彗诗曰我无所监夏后及商用乱之故民卒

流亡若徳回乱民将流亡祝史之为无能补也公说

乃止齐君欲禳彗星之凶犹子韦欲移荧惑之祸也

宋君不听犹晏子不肯从也则齐君为子韦晏子为

宋君也同变共祸一事二人天犹贤宋君使荧惑徙

三舎延二十一年独不多一作晏子使彗消而増其

寿何天祐善偏驳不齐一也人君有善行善行动于

心善言出于意同由共本一气不异宋景公出三善

言则其先三善言之前必有善行也有善行必有善

政政善则嘉瑞臻福祥至荧惑之星无为守心也使

景公有失误之行以致恶政恶政发则妖异见荧之

守心桑榖之生朝高宗消桑谷之变以政不以言景

公却荧惑之异亦宜以行景公有恶行故荧惑守心

不改政修行坐出三善言安能动天天安肯应何以

效之使景公出三恶言能使荧惑守心乎夫三恶言

不能使荧惑守心三善言安能使荧惑退徙三舎以

三善言获二十一年如有百善言得千歳之寿乎非

天祐善之意应诚为福之实也子韦之言天处髙而

听卑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赏君夫天体也与地

无异诸有体者耳咸附于首体与耳殊未之有也天

之去人髙数万里使耳附天听数万里之语弗能闻

也人坐楼台之上察地之蝼蚁尚不见其体安能闻

其声何则蝼蚁之体细不若人形大声音孔气不能

达也今天之崇高非直楼台人体比于天非若蝼蚁

于人也谓天非若蝼蚁于人也谓天闻人言随善恶

为吉凶误矣四夷入诸夏因译而通同形均气语不

相晓虽五帝三王不能去译独晓四夷况天与人异

体音与人殊乎人不晓天所为天安能知人所行使

天体乎耳高不能闻人言使天气乎气若云烟安能

听人辞说灾变之家曰人在天地之间犹鱼在水中

矣其能以行动天地犹鱼鼓而振水也鱼动而水荡

气变此非实事也假使真然不能至天鱼长一尺动

于水中振旁侧之水不过数尺大若不过与人同所

振荡者不过百步而一里之外澹然澄静离之逺也

今人操行变气逺近宜与鱼等气应而变宜与水均

以七尺之细形形中之㣲气不过与一鼎之蒸火同

从下地上变皇天何其高也且景公贤者也贤者操

行上不及圣下不过恶人世间圣人莫不尧舜恶人

莫不桀纣尧舜操行多善无移荧惑之效桀纣之政

多恶有反景公脱祸之验景公出三善言延年二十

一歳是则尧舜宜获千岁桀纣宜为殇子今则不然

各随年寿尧舜桀纣皆近百载是竟子韦之言妄延

年之语虚也且子韦之言曰荧惑天使也心宋分野

也祸当君若是者天使荧惑加祸于景公也如何可

移于将相若歳与国民乎天之有荧惑也犹王者之

有方伯也诸侯有当死之罪使方伯围守其国国君

问罪于臣臣明罪在君虽然可移于臣子与人民设

国君计其言令其臣归罪于国方伯闻之肯听其言

释国君之罪更移以付国人乎方伯不听者自国君

之罪非国人之辜也方伯不听自国君之罪荧惑安

肯移祸于国人若此子韦之言妄也曰景公听乎言

庸何能动天使诸侯不听其臣言引过自予方伯闻

其言释其罪委之去乎方伯不释诸侯之罪荧惑安

肯徙去三舎夫听与不听皆无福善星徙之实未可

信用天人同道好恶不殊人道不然则知天无验矣

宋卫陈郑之俱灾也气变见天梓慎知之请于子产

有以除之子产不听天道当然人事不能郤也使子

产听梓慎四国能无灾乎尧遭鸿水时臣必有梓慎

子韦之知矣然而不郤除者尧与子产同心也案子

韦之言曰荧惑天使也心宋分野也祸当君审如此

言祸不可除星不可郤也若夫寒温失和风雨不时

政事之家谓之失误所致可以善政贤行变而复也

若荧惑守心若必死犹亡祸安可除修政改行安能

却之善政贤行尚不能却出虚华之三言谓星却而

祸除增寿延年享长乆之福误矣观子韦之言景公

言荧惑之祸非寒暑风雨之类身死命终之祥也国

且亡身且死祅气见于天容色见于面面有容色虽

善操行不能灭死徴已见也在体之色不可以言行

灭在天之妖安可以治除乎人病且死色见于面人

或谓之曰此必死之徴也虽然可移于五邻若移于

奴役当死之人正言不可容色肯为善言之故灭而

当死之命肯为之长乎气不可灭命不可长然则荧

惑安可却景公之年安可増乎由此言之荧惑守心

未知所为故景公不死也且言星徙三舎者何谓也

星三徙于一舎乎一徙历于三舎也案子韦之言曰

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赏君今夕星必徙三舎若

此星竟徙三舎也夫景公一坐有三善言星徙三舎

如有十善言星徙十舎乎荧惑守心为善言却如景

公复出三恶言荧惑食心乎为善言却为恶言进无

善无恶荧惑安居不行动乎或时荧惑守心为旱灾

不为君薨子韦不知以为死祸信俗至诚之感荧惑

之处星必偶自当去景公自不死世则谓子韦之言

审景公之诚感天矣亦或时子韦知星行度适自去

自以著已之知明君臣推让之所致见星之数七因

言星七舍复得二十一年因以星舎计年之数是与

齐太卜无以异也齐景公问太卜曰子之道何能对

曰能动地晏子往见公公曰寡人问太卜曰子道何

能对曰能动地地固可动乎晏子嘿然不对出见太

卜曰昔吾见钩星在房心之间地其动乎太卜曰然

晏子出太卜走见公臣非能动地地固将自动夫子

韦言星徙犹太卜言地动也地固且自动太卜言已

能动之星固将自徙子韦言君能徙之使晏子不言

钩星在房心则太卜之奸对不觉宋无晏子之知臣

故子韦之一言遂为其是案子韦书录序秦亦言子

韦曰君出三善言荧惑宜有动于是候之果徙舎不

言三或时星当自去子韦以为验实动离舎世増言

三既空增三舎之数又虚生二十一年之寿也


论衡卷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