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百十六 诚斋集 卷第一百十七
宋 杨万里 撰 景江阴缪氏艺风堂藏景宋钞本
卷第一百十八

诚斋集卷第一百十七

       庐陵杨 万里  廷秀

 传

  蒋彦回传

  豆卢子柔传

    豆腐

  敬侏儒传

    短灯檠

  刘国礼传

    节行

  李台州传

    孝义

     共计五传

   蒋彦回传

蒋彦回名𣲗零陵人也居郡之南郭少辞家入

既无遇于有司则叹曰士必富贵而后得志耶弃

而㱕市书数千巻阁以藏焉筑囿植花木葺亭榭

以读书于其间未几园产玉芝遂以名焉山谷黄

先生贬宜州过而赋之是时党禁宻甚士大夫有

顾望心先是郡守丁注有玉芝园诗山谷之诗盖

次其韵也丁见之惧易其本韵二三以异焉教授

侯思孺者一日突入郡士某之家命劙其壁山谷

留题者将以告于朝主人亟刬磢之乃已惟彦回

日从山谷游藏去其诗文字画二百馀纸山谷亦

乐为彦回作也实崇寜三年三月也明年九月山

谷病革彦回闻之往见焉至则山谷大喜握手曰

吾身后事非彦回则谁付乃尽出所著书示曰惟

公所欲取之彦回竟不私片纸山谷既卒彦回买

棺以敛而以钱二十万具舟送之㱕双井云道乡

邹先生谪居永彦回复从之游驩甚未几道乡复

有昭州之命留其夫人与其子僦民屋于太平寺

后以居乃行彦回实经纪其家同其患难而周其

乏困道乡率月致二书以谢盖深徳之其后北㱕

临别之诗可见矣嗟乎士穷乃见节义此韩退之

为乆故之交而言也若彦回之于二先生秦越也

非有平生之素而能慕郷二先生之风既贤也已

况二先生当蛟蛇熊豹狉狉揺牙之锋賔客落而

朋友缺淹汨厄塞于荒逺寂寞之地望风而憎无

仇而挤者滔滔也而彦回至于死生之际而不变

此古之仁且贤者族且亲者恩且旧者犹或难焉

彦回能之可不谓贤矣哉予来丞邑访其所谓玉

芝园者但见荒烟野草而已问其子则观言者在

老矣顾其家贫甚观言居之澹如也其犹有彦回

之风欤问彦回之遗事所言云尔其人颛朴而无

纯缘其言可信也且出道乡之翰墨七軰读之使

人三叹恨不出乎其时又曰山谷美丈夫也今画

者莫之肖观言年十五在旁见其喜为人作字及

留题吾乡人士日持练素以往几上如积忽得意

一扫千字一日访陶豫豫置酒且令人汛除其堂

之壁先生曰何为者豫离立而请曰敢丐一字为

宠光先生曰诺酒半酣起索笔大书下语惊坐今

亡矣且忘其词又曰道乡对人寡言终日拱手不

下帯其庄敬如此又曰先君子有文集若干巻顷

大盗孔彦舟屠城寸纸不遗馀矣予太息而为之

   豆卢子柔传

豆卢子柔者名鲋子柔其字也世居外黄祖仲叔

秦未大旱兵起仲叔从楚懐王为治粟都尉楚师

不饥仲叔之功父劫自少已俎豆于汉廷诸公间

武帝时西域浮图逹磨者来鲋闻之往师事焉逹

磨曰子能澡神虑脱肤学以从我乎鲋退而三沐

易衣刮露牙角剖析诚心而后再见逹磨逹磨欲

试其所蕴之新故于是与之周旋议论千变万转

而鲋纯素自将冩之不滞承之有统凝而谨焉粹

然玉如也逹磨大悦曰吾师所谓醍醐酥酪子近

之矣因荐之上曰臣窃见外黄布衣豆卢鲋㓗白

粹美澹然于世味有古大羮𤣥酒之风陛下盍尝

试之诗不云乎不素食兮鲋有焉上方急边功曰

焉用腐儒元鼎中鲋上书请以白衣从煮枣侯博

望侯出塞上戏鲋曰卿从煮耶将博耶鲋曰臣虽

不足以充近侍执事然熟㳺于煮博二子间未尝

焚煎阿匼愿得出入将部片言条白未必语言无

味也上曰前言戏之耳然卿白面书生诸将岂肯

置卿齿牙间哉遂拜太官令时上笃信祠祀诏鲋

与名儒公羊髙鱼豢同主宝鸡之祠鲋雅不喜羊

鱼二子曰二子肉食者鄙殆将汗我不得已同盘

而食深耻之顷之上祠甘泉斋居竹宫屏荤酒独

召鲋鲋奏曰臣兼才不足以辱金口之嘉纳臣友

人汝南牛氏子糓音如闘糓于莵之糓柔而美愿举以自代

上曰牛氏子美则美矣而其言孔甘朕不嗜也是

夕鲋有所献上纳之意甚开爽夜半上思鲋所献

觉肝脾间严冷召鲋问曰卿所言尝多与姜子牙

辈熟议耶鲋曰臣适呼子牙未至卿几误朕腹心

乃罢鲋召鲋子二人夜拜其长为温卫侯次为平

卫侯自是绝不召鲋鲋深自悲酸发于词气而公

羊高等得志𢙣鲋异已因䜛于上曰豆卢鲋所谓

人焉廋哉者也鲋遂抱瓮隠于滁山莫知其所终

太史公曰豆卢氏在汉未显也至后魏始有闻而

唐之名士有曰钦望者岂其苖裔耶鲋以白衣遭

遇武皇帝亦奇矣然因浮图以进君子不齿也

   敬侏儒传

敬侏儒者名子木字承登以字行徂徕人也祖伯

松长身碧髯肤甲如龙时人许其有栋梁之用伯

松不乐也遁于徂徕山樵郡人有采药至山者见

伯松悦之乆之樵郡人谓伯松曰闻君长子元明

者未娶吾有邻女善夜绩者愿为执柯可乎伯松

拒之不得免焉未几伯松得软脚疾中风卒子元

明竟随樵郡人云次子叔材即承登之父也叔材

因从公输子奉使僬侥国乐而家焉娶胡妇生承

登长二尺叔材怒曰吾儿亦僬侥耶其妻笑曰所

谓甥多似舅后携承登㱕徂徕市时汉元光二年

里人见承登莫不大笑承登曰吾虽身短而心甚

长因登愤力学终夜不寝虽凿壁嚢萤之勤不过

也数年大明经籍言之炯然如明星焉武帝方求

贤良徂徕推上承登上暮召见其侏儒心轻之乃

亲䇿于庭问三登太平之治何㫦臻此承登对其

略曰臣之学所谓一登明灭者何足以奉大对虽

然萤爝尚足禆日月帝㸃窜而异焉因与语问汉

家火徳终始承登奏曰臣本木强然尝闻火在木

上云云上喜不觉夜半前席遂登科累迁登州太

守辞公孙丞相丞相夜见之东阁承登故人茅大

心麻子㳺陶釭皆在坐承登遂顶戴三子而白丞

相曰鄙人浅短主上以侏儒倡优畜之误䝉相君

烛其寸长然鄙人之学所谓借明于三子者丞相

遂留四人于东阁后一夕丞相召问攘匈奴之䇿

承登献三足记曰足兵足食足士丞相大悦因嘲

承登曰吾闻日乌三足君亦三足耶上内兴祠祀

外事四夷国家多事丞相终日在中书治事不暇

与承登游夜㱕读春秋府吏散独留四人者同一

书几承登尤爱幸丞相每曰微承登则茅氏麻氏

陶氏三子者能未坠于地乎三子亦曰唯唯后丞

相稍倦于学而将作大匠者嫉承登之宠因讽丞

相曰昨见东方生言于上云公孙某暗于知人而

以敬侏儒为上客臣朔饥欲死侏儒饱欲死丞相

其戒之丞相黙然将作大匠因荐承登同姓敬子

长丞相自是亲子长而稍踈承登矣子长身八尺

蜡言甚佞又善照知丞相娱乐之意而曲从之且

有内援丞相久不见承登一夕因与子长在后堂

为长夜之饮偶念承登寂寥召之既至承登精彩

昏惨面目垢污又冠一小圜帽状如仰杯丞相侍

姬皆掩口笑不已承登因发怒骂丞相曰人言齐

人多诈果然以今夕之荒淫知前日时秋雨霁相

亲而巻舒简编者皆伪也丞相大怒命老卒曵出

墙角太史公曰公孙丞相开东阁以延贤俊天下

之士辐凑而敬承登为上客每至则一坐皆起可

谓能不以貎取人矣卒以子长而踈弃之相业之

不终有以也夫虽然承登之贤难于遇而子长之

佞易于合不惟易于合也合则不可去也所从来

古矣士君子之学而仕未始不与承登逰者然吾

见其初而已至一惑于子长则往而不返者万水

一波也亦何以议公孙为哉

   刘国礼传

余故人刘琥字国礼武臣也始余为永州零陵丞

国礼监户部赡军酒库居相近情相好也及余在

朝列国礼调临安府寨官居闲无以自食家于

湖州新市一日来谒予求荐于当涂士大夫予无

以塞也独念湖州太守薛士龙名季宣者与余原

因以书荐之谓国礼之才于剧繁无所不可为薛

信焉任焉遂知焉薛侯既死国礼无所于㱕久之

临安官期既至国礼之宫适与余并舎每言及薛

侯国礼未尝不泣也夫世之相与利焉而已矣曰

义焉者非性焉则劫国礼武夫未尝学也其劫欤

貎可劫泣不可劫也其性欤吾不知之矣并居一

年余以守临漳而去焉国礼留也余行国礼追送

余于龙山白塔寺载酒劳余下及僮仆当世之贤

人君子与余为道义之交者何数也彼SKchar曰利之

云乎至是前日所谓道义之交者漠然矣而国礼

独如此何也及其别国礼又泣谓其泣伪乎施之

余则可施之薛侯亦伪乎哉后三年余守常州与

国礼所居新市不逺欲问其消息未能也余子寿

仁试南宫问之故居之邻郑媪者则曰嘻国礼死

矣问其家则曰其妻执节而不嫁顾尝鬻屦于门

以长育其子曰永哥者今居某市某舍也不惟其

妻不嫁也其妾六人者皆不嫁也寿仁既㱕为余

言国礼事余于是泣且 叹曰国礼家事余知之

其妻江故倡也永哥者永某氏子也国礼夫妇育

之以为己子而所谓六妾者江氏驭之极惨今国

礼死其妻若子若妾宜其散而莫之聨也则聨而

莫之散也不亦懿乎大抵人之情闻倡之名则掩

鼻焉闻非已之子则异心焉闻其主母驭其妾不

以人理则怒发焉使是三人者而居焉而无主翁

以纲之焉欲其不渔然离哉而国礼之死其家妻

子若妾乃能相恩相维甚于国礼之未死可敬不

可敬也今士大夫往往朝死而其妻夕去之矣有

不愧于国礼之妻者乎不惟有愧于国礼之妻也

有不愧于国礼之妾者乎不惟士大夫之妻而已

也士大夫立人之朝食人之禄社稷之臣曰吾死

社稷封疆之臣曰吾死封疆及一且有急有不愧

于国礼之妻者乎不惟有愧于国礼之妻也有不

愧于国礼之妾者乎余既以告寿仁因私书之不

使其不传焉

   李台州传

李台州者名宗质字某北人不知何郡邑母展妾

也生宗质而罹靖康之乱母子相失宗质以父䕃

既长仕所至必求母不得姻家司马季思官蜀宗

质曰吾求母东南无之必也蜀乎从之西舟所经

遇州若县若村市必登岸遍其地大声号呼曰展

婆展婆至暮哭而㱕不食司马家人哀之必寛譬

之乃饮泣强食季思秩满东下所经复然竟不得

至荆州复然日旦夕号呼嗌痛气惫小憩于茗肆

垂涕坐顷之一乞媪至前揖曰官人与我一文两

文宗质起揖之坐礼以客主既饮茗问其里若姓

媪勃然怒曰官人能与我几钱何遽问我姓我非

乞人也宗质起敬谢曰某皇恐上忤阿婆愿霁怒

试言之何害恐或乡邻或族亲也某倒囊钱为阿

婆寿媪喜曰老婆姓异甚不可言宗质力貇请忽

曰我姓展宗质瞿然起抱之大哭曰夫人吾母也

媪曰官人勿误吾儿有验右腋有紫志其大如杯

宗质拜曰然右袒示之于是母子相持而哭观者

数十百人皆叹息泣下宗质负其母以㱕季思与

家人子亦泣自是奉校舆孝养者十馀年母以髙

年终宗质亦白首矣宗质乾道庚寅为洪倅时予

为奉新县令娄谒之不知其母子间也明年予官

中都宗质造朝除知台州朝士云李台州曽觌姻

家也觌无子子台州之子予一见不敢再也亦未

知其孝后十七年台州既没予与丞相京公同为

宰椽谈间公为予言李台州母子事予生八年丧

先太夫人终身饮恨闻之泣不能止感而为之

𫝊

赞曰孔子曰孝悌之至通于神明若李台州生而

不知失母壮而知求母求母而不得不得而不懈

遍天下之半老而乃得之昔东坡先生颂朱寿昌

至今咏歌以为美谈若李台州其事与寿昌岂异

也兹不谓之至孝通神明乎非至孝奚而通神明

非通神明奚而得母予每为士大夫言之闻者必

泣人谁无母有母谁无是心哉彼有未尝失母而

有母不待求母而母存或忽而不敬或悖而不爱

者独何必欤



   嘉定元年春三月男  长孺 编定

   端平元年夏五月门人罗 茂良 校正






诚斋集卷第一百十七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