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三 诗补传 卷二十四 卷二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诗补传卷二十四   宋 范处义 撰
  变大雅
  厉王之乱有变大雅无变小雅意者大政已失故小者不足论欤而幽王之乱二雅俱变何也窃意圣人删诗以厉王之时小雅尽废已见于六月之序故不复存变小雅之诗而幽王之变小雅所取为多以眀幽厉之政皆大小并失故也然厉王之乱宣王能兴之幽王之乱平王不复振虽系于宣王平王之优劣亦以厉王去成王为未逺由成康以下未有失徳如厉王者厉王始壊周家之政而宣王之贤足以逺绍文武之丕绪是以兴衰拨乱为中兴之冠不幸幽王继之其乱又甚于厉王则周家大政不堪再壊固已难于整顿况平王天资仰望宣王相去逺甚冝乎东迁之后无复王化之行此幽厉之乱虽略相似而宣平二君中兴之功所以不同者盖如此厉王去成王实九世郑氏以为成王七世孙盖成王生康王康王生昭王昭王生穆王穆王生恭王恭王生懿王及孝王孝王生夷王夷王生厉王上不数成王中不数孝王故曰七世也
  民劳召穆公刺厉王也
  召穆公即召虎也康公十六世孙康公当成王时陈三诗以自献其言类皋陶赓歌不忘警戒宜裔孙穆公有乃祖风烈厉王之世虽不见信用屡陈规谏传记所载谓厉王暴虐侈傲国人谤王穆公曰民不堪命王怒使人监谤穆公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王既不能听其后奔彘太子靖匿穆公之家国人围之穆公曰吾骤谏王不从以及此难今杀太子王其以我为怨怼乎乃以其子代之既脱太子遂与周公行政谓之共和晚事宣王立江汉之功穆公之贤其始终大略如此观是诗所陈如绥四方先于惠中国如无纵诡随所以遏寇虐卒欲王之徳如玉之无瑕玷自以为谏争莫大于此爱君忧国之言不以厉王之不能用而少解非贤者能之乎民劳之说后世有祖其意为五噫之歌者君子有取焉
  民亦劳止汔许一下同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无纵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憯七感不畏明柔逺能迩以定我王
  君师之任在宠绥四方而已穆公首以民劳为言可谓知言之要也曰民亦劳止则民之劳苦亦极矣汔终也既至此极王岂可不终少安之乎望王之意为甚切也中国京师四方诸夏也中国虽不可専谓之京师四方虽可以兼言夷狄然是诗之意则指京师为中国指诸夏为四方中间既明言京师四国矣说者不可以辞害意也有惠爱及此京师则四方之人亦可以少安盖京师根本之地天下治乱之机也王者之惠孰为大无纵诡随惠之大者也诡随指不正之人妄从上所欲者其用心必无良善不过欲恱其君而窃其权以为寇虐耳惟于始诡随之时即不纵之以肃其无良之意是乃用此以遏止其寇虐之患也憯者忧伤之辞也召公谓我所以劝王不纵于其始者盖始之不从则易为力及其至于寇虐则甚可忧伤矣忧伤者何以其不畏明明上天勇于为恶故也然则欲逺人之柔顺亦在能治其迩臣之诡随耳欲定我王室其可不自无纵诡随始乎
  民亦劳止汔可小休惠此中国以为民逑无纵诡随以谨惽怓女交式遏寇虐无俾民忧无弃尔劳以为王休小康小休小息小愒小安皆言当少安之每章恊韵初无异训也逑匹耦相聚之貌既少安之则四方之人得以耦聚无离散之患也惽怓惑乱人主也既能知其诡随而不用则足以肃其惑乱之意不至于为寇虐使民忧戚也上章既言当察迩臣之诡随此章则又戒王当察其有勲劳者不弃然后足为王之休美也
  民亦劳止汔可小息惠此京师以绥四国无纵诡随以谨罔极式遏寇虐无俾作慝吐得敬愼威仪以近有徳四国犹四方罔极谓其用意不善无有限极也慝恶也既不纵于始是不使之可以作恶也上章既言当察有劳者勿弃之此章又戒王当自谨其威仪以亲近有徳之君子盖有徳之人王苟不加之礼貌则将去之矣
  民亦劳止汔可小愒起例惠此中国俾民忧泄以世无纵诡随以谨丑厉式遏寇虐无俾正败戎虽小子而式𢎞大泄犹沓也纷乱貌能惠中国是不使四方之民忧至于乱也丑厉犹言丑恶也既能不纵之以肃其丑恶之意则正道不至于败壊也戎犹汝也说者谓戎之与汝诗人通训古者君臣相尔汝本示亲爱小子则年少之通称故周之颂诗诰命皆屡称小子不以为嫌是诗及板抑以厉王为小子意其即位未久年尚少已昏乱如此故抑又谓未知臧否则年少可知矣穆公谓王虽小子而用事甚广大不可忽也
  民亦劳止汔可小安惠此中国国无有残无纵诡随以谨缱起阮式遏寇虐无俾正反王欲玉女是用大谏能恵中国则四方之国无有被其残虐者缱绻欲固结人主也既不能纵之以肃其欲固结之意则正道不至于反复也上章言正败谓正道不可败耳此章言正反则以正为邪以邪为正不止于败也以厉王之资穆公欲使之如玉之粹可谓责难于君矣此之谓大谏欤是诗五章皆赋也
  凡伯刺厉王也
  春秋书天王使凡伯来聘左氏传曰凡蒋邢茅胙祭周公之𦙍也然则凡伯乃周同姓之世卿故至厉王时犹膺伯爵君有过则谏乃其分义所当然故其辞规切人主诋诮同列不为过也
  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当但出话不然为犹不逺靡圣管管不实于亶犹之未逺是用大谏
  诗人之辞多取重言其义亦非一端其间有取诸物如曰绳绳盖取子孙如绳之联也如曰耳耳盖取六辔如耳之附也是诗上言板板下言管管意亦取诸物云尔板以言其判管以言其虚天命不固而离判故曰板板君臣无圣人之诚实故曰管管瘅病也出话谓出令也不然谓无信也诗人多以谋为犹以无为靡以诚为亶谓天命离判则下民受其病朝廷号令无信则为谋不及逺原其所以号令不信正以无圣人之诚实耳既无圣人之诚实此谋之所以未逺也以是而进戒于君可谓大谏矣然则号令不信无圣人之诚实岂小过哉
  天之方难无然宪宪天之方蹶俱卫无然泄泄以世辞之辑矣民之洽矣辞之怿矣民之莫矣
  上章既刺号令不信此章遂戒以上畏天命脩辞令以安民盖辞令之不脩不特王之过必有代言之人均任其责故诗人并讥其君臣焉方难谓艰难也方蹶谓震动也子思中庸以显显令徳为宪宪继之以有大徳者必受命由子思之意则以宪宪为徳之大也孟子七篇以无然泄泄为沓沓继之以言非先王之道由孟子之意则以泄泄为言之非道也今天命方艰难震动而王之君臣无徳而宪宪自大出言则泄泄非道民何由而安乎于是诲之曰辞令苟善则王言之出民必和故曰辑民必恱故曰怿洽合也莫定也民和则合而不散民悦则定而无扰所谓发号施令民说谓之和者如此
  我虽异事及尔同僚我即尔谋听我嚣嚣五刀我言维服勿以为笑先民有言询于刍初俱如谣
  是诗大抵并讥君臣独此章専诋同僚盖人主上不知畏天命下不知安民皆由辅佐之不贤上焉无格心之道次焉无救正之言闻贤者之谋乃以为笑如此则王孰与为善哉僚官也即就也嚣嚣犹謷謷也服犹事也凡伯自谓我所掌者虽异职事然与尔比肩事主我就尔谋此国事乃听我之言嚣嚣然强辩不以我言从事反相非笑古之贤者尚询访及于负薪者况于同寮乎盖所以责望于同列者如此
  天之方虐无然谑谑虚虐老夫灌灌古乱小子𫏋𫏋其略匪我言耄莫报尔用忧谑多将熇熇许酷不可救药
  谑戏侮也灌灌启沃也𫏋𫏋举趾高也熇熇势炽盛也天方将降祸虐而王之君臣乃相戏侮而不知惧老夫凡伯自谓也小子指厉王也老者之言虽启沃不敢已而厉王𫏋𫏋然举趾高而傲我非我之言以耄而妄发所可忧者君臣相戏侮而不知戒惧则祸将至于是又以火喻之始而𦦨𦦨犹可救也多至于炎炎炽盛则不可扑灭矣救火如救病然未甚者药力可攻甚则不可为列子曰曾不发药乎左氏曰不如闻而药之也皆谓当早治之耳
  天之方懠才细无为夸苦花毗威仪卒迷善人载尸民之方殿许伊则莫我敢葵丧乱蔑资曽莫恵我师
  懠怒也夸毗体柔也殿屎呻吟也天方怒王君臣何为体柔相顺从而为非君有君之威仪臣有臣之威仪今乃尽迷乱而无度时之所谓善人者亦尸位而无所为闻民之呻吟莫敢庇之葵能卫其足有庇下之义莫敢葵者虑终不能庇之故不敢也时既丧乱民蔑有资生之具亦莫有赈恵之者刺王之君臣不恤民如此
  天之牖民如埙许元如篪如璋如圭如取如携携无曰益牖民孔易民之多辟匹亦无自立辟婢亦
  此章诲王治民之道在顺天之理以开其明耳故曰牖民王勿谓民之愚而可欺也王之所为循于天理则民之从之也如埙篪之应如璋圭之合如取携之易埙篪言其声之能相应者璋圭言其形之能相合者若夫取之于彼携之于此则凡物皆然诗人既以取携为喻又虑王以为易欲作聦明以益之惟一顺天理自然之益则牖民尤为甚易耳辟字上音僻言民之邪辟也下音璧言君之立法也民心无常固多邪辟君无自立法以防民盖虑法出则奸生令下则诈起孰若顺天之理以开其明为易邪
  价人维藩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懐徳维宁宗子维城无俾城壊无独斯畏
  此章诲王用人以固其国当以徳为本以冡子为助也价之训善起于毛氏而诸家从之观诗人藩垣屏翰及维城之喻则是五者皆所以固其国若以价为善则五者皆当用善人岂特维藩者乎价与介通用古者行礼有賔则有介盖介有佐辅之义以诗人之取喻言之藩篱外也垣墙内也屏以蔽其外翰以捍其内城则包是四者而域之者也价人意其大臣之在外为方伯连帅者故曰维藩大师则大臣之在内所谓赫赫师尹者故曰维垣大邦大国之诸侯故曰屏以蔽其外大宗则同姓之九族故曰翰以捍其内四者固所以为国之卫必人主懐之以徳乃能使之安于内外四者既安若可以无忧矣宗子犹言冢子谓大子也大子天下之本也必立冢子以为君之贰而后国本益固如城然是知宗子为国之助又非四者之比故城壊则四者虽备无益也天下大计所可畏者独在于城壊耳
  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敬天之渝用朱无敢驰驱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
  此章戒王当知敬天以天监昭然不逺人故也天之震怒诚当敬也谁敢戏豫言必忧戚也天之渝变亦当敬也谁敢驰驱言必惕息也天怒如迅雷风烈之类天变如日蚀星孛之类昊天曰明谓天之始明也昊天曰旦谓明之既盛也出王谓出而治王事也游衍谓退而游宴也衍溢也有流连之意始明而治事既旦而游宴王之所在天必降监无所不及也可不知敬乎文王陟降在帝左右盖如此也是诗八章其六章七章比而赋之馀皆赋也
  荡召穆公伤周室大壊也厉王无道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故作是诗也
  箕子陈洪范以王道无偏党为荡荡孔子称尧以大而无能名为荡荡则荡本非不善之训学者当知古人有善恶通用如极之字可以为皇极可以为六极之类然后可与语是诗之义夫道也天也不可以限极而论故皇极之王道帝尧之则天可以为荡荡至于人主之治国家当有纲纪文章若以荡荡言之则无道之极也是诗意其作于厉王监谤益严之时故所陈八章皆不敢斥厉王首章则假上帝之荡荡以为言后七章则皆假文王之叹商以寓意明乎此则所谓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乃序诗者发明言外之意使序无是言则后之人读荡之诗以为何等诗也柰何反疑序之误乎就使序之言为非则首章荡荡上帝以下曰疾威曰多辟可以荡荡为美乎学者宜审思之说者曰刺者欲其君闻而知过伤者顾其君不可与言矣直伤其国之将亡此说得之
  荡荡上帝下民之辟必亦疾威上帝其命多僻匹亦天生烝民其命匪谌亦林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荡与国风鲁道有荡同鲁惟荡然无法度是以文姜肆为丑行无复忌惮厉王之世无纲纪文章可谓法度废矣故召穆公以下民之辟为言盖诗人以君为辟者谓其能行法以治人也今厉王荡荡然无法度何以为民之辟哉既不足以为民之辟则是暴虐之君耳疾威谓暴虐也敢行暴虐故其出令多僻违不顺于人情也上言帝不敢斥王也下言天谓上天也上言命谓命令也下言命谓民命也烝众也谌信也召公叹斯民受命于天有不可信其初靡不有善终则鲜不为恶盖以厉王无法度不足为民之辟而又暴虐僻违故民胥化之失其信也此亦足以明人之性本善为政化所移如此一说匪谌谓天命也言天生民而立之君如夏商周之初靡不生贤君终则生暴君以祸民指言周初有文王终乃有厉王故下言夏后殷商亦通然既言烝民则前说为长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曾是强御曾是掊蒲侯克曾是在位曾是在服天降滔他刀徳女兴是力
  以商比厉王可矣召公之言乃假文王可乎曰召公为此诗盖当厉王监谤益严之时贤者爱君不能自己以文王为周之始王圣徳尤盛故假其辞犹冀厉王闻之翻然悔过盖不徒为此诗也然则假文王之辞以语他人固所不可假祖宗之辞为子孙之戒召公之用意深矣可以为万世谏暴君者之法庸可非议哉强御者以强愎御善之人也掊克者以掊敛为能之人也是人也而在朝廷之位服朝廷之事滔淫也言强御掊克之人是天降滔淫之徳为国之患王柰何起而力任之乎滔淫之徳所谓凶徳也自二章以下皆设言商之过犹后世借秦为喻也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而秉义类强御多怼直类流言以对寇攘式内侯作侧虑侯祝周救靡届靡究
  类善也怼怨也寇攘谓盗权为奸者届至也究极也此章言当时朝廷岂无善人而善恶不能两立故执义之善人强御之徒多怨之乃采流言不根之事对上言之式用也善人既受诬而去则强御之徒専为寇攘以用事于内侯维也维相诅祝无有至极无能穷究盖小人常态所言之事虑人之不信必为诅祝以坚人之听则能不信者鲜矣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女炰白交火交于中国敛怨以为徳不明尔徳时无背布内无侧尔徳不明以无陪蒲回无卿炰烋虚骄作气之貌敛怨以为徳亦凶徳也无背后无臣也无侧左右无臣也无陪无陪贰也无卿无卿士也此章言王所以虚骄作气于中国専为敛怨于民之事而不知止者则左右前后之臣皆非贤者故也以怨为徳是怨徳犹不分可谓不明矣曰背曰侧小臣也曰陪曰卿大臣也召穆公虽贤所谓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天不湎面善尔以酒不义从式既愆尔止靡明靡晦式号式呼俾昼作夜
  饮酒齐色曰湎言当时君臣上下荒湛于酒湎然齐一也诗人既以滔徳为天降此章言天岂湎尔以酒哉谓徳之滔淫固天资之不美而以酒自败则人之为也既败于酒则惟不义之事是从是用其过愆见于容止之间明即昼也晦即夜也既湎于酒则日用叫号讙呼不知其他曰不义从式所谓纵淫佚于非彛也曰既愆尔止所谓用燕丧威仪也曰靡明靡晦则无时不醉矣曰俾昼作夜则不知蚤莫矣所谓君子有四时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夕以脩令夜以安身者胥失矣欲无乱得乎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如蜩如螗如沸如羹小大近丧人尚乎由行内奰皮器于中国覃及鬼方
  蜩螗蝉属沸羹烹饪也二者皆声之杂沓足以乱人之听言当时国是不定发言盈庭杂沓无纪莫知适从君臣上下无小无大皆近于丧亡矣而一时之人尚由而行之不知其非奰怒也覃延也近而中国逺而鬼方皆怒于下而上不知国其危哉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匪上帝不时殷不用旧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
  时是也言商之乱亡不可以为天之非是商自作孽耳旧徳老成之人先王所图任者也商乃播弃黎老所以致祸纵当时无老成人先王之典刑旧法尚在也王如不此之听则国之大命倾丧无日矣言虽无旧人能守旧法亦足以寿国之脉也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人亦有言顚沛之揭纪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蒲末殷鉴不逺在夏后之世
  人亦有言谓时人之言犹所谓谚曰是也顚沛偃仆也揭拔也拨绝也言欲偃仆大木者未去其枝叶先绝其根也人主者固天下之本根今所为如上章所陈是先绝其根也天下虽未亡而国本先亡无可为者矣召公爱君之心犹惓惓未已故于卒章谓不独商如此夏之亡亦如此也使商能以夏为鉴则商不亡矣既言商又言夏冀厉王之必信也是诗八章皆赋也
  抑卫武公刺厉王亦以自警也
  卫武公之事当以经为信史传异同不足证也如鄘柏舟之诗谓卫世子共伯蚤死其妻守义而史记乃谓为弟武公袭攻自杀且其父釐侯既卒因葬父见攻则不可谓之蚤死矣就使共伯果以袭攻自杀妻既不能报仇又不归之父母则不可谓之知义矣今共伯死而妻不忍去人以为义则必无袭攻之事也是诗刺厉王亦以自警国语乃谓武公年九十五作懿以自警说者谓懿即抑也且武公以宣王三十六年始即位至幽王时始入为卿賔之初筵所谓武公既入是也然则厉王之世武公特卫之公子耳学者求其说而不得遂疑是诗为刺幽王舎经而信传理所不可究而言之武公为公子则作是诗以刺厉王至老犹诵之以自警何为不可哉故去其袭攻之说则经淇奥美武公之徳为可信去其作懿之说则经抑亦以自警为可信经圣人所删史记国语其事杂出诸家学者可不知所去取哉况抑之名篇以抑抑威仪为主不当为懿也
  抑抑威仪维徳之隅人亦有言靡哲不愚庶人之愚亦职维疾哲人之愚亦维斯戾
  抑抑谦下也隅廉也宫城必有隅廉视其隅廉则宫城可知视其威仪则徳可知故君子之威仪能谦下者必徳之盛者也人亦有言时人之言也谓人虽或哲或愚然不知脩徳则形于威仪者必不能善所谓靡哲不愚也庶人之愚职由其疾之使然也如所谓民有三疾是也哲人之愚则以不知脩徳亦自戾其性如所谓罔念作狂是也何以知其能脩徳哉见于威仪者抑抑而谦下是脩徳之符也
  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有觉徳行四国顺之𬣙况于谟定命逺犹辰告敬慎威仪维民之则
  此章言君之所为必有其效竞强也训畏服也觉明也顺听从也𬣙大也辰时也君以得人为强则四方无不畏服君有觉明之徳行则四国无不听从君以大谟而出命则臣必以逺犹时而入告君能谨其威仪则民必视以为法则此四者人主所当先盖人才既众徳行既脩以规模则宏大以威仪则谨饬为国之道孰大于是
  其在于今兴迷乱于政顚覆厥徳荒湛都南下同于酒女虽湛乐从弗念厥绍罔敷求先王克共明刑
  前二章大概谓人主所当为自其在于今以下则皆指厉王之事此章刺荒湛于酒乱政丧徳不能用先王之典刑也兴犹起也兴迷乱于政则自厉王兴起之初其政则迷乱而无纪其徳则顚覆而无立荒湛于酒故也王惟湛乐是从曾不念绍述大业之难既不能念其难则不能广求先王之意恭行明明之典刑矣
  肆皇天弗尚如彼泉流无沦胥以亡夙兴夜寐洒扫廷内维民之章脩尔车马弓矢戎兵用戒戎作用逖他历蛮方
  此章言刺王既不知念尔祖遂不知敬天也肆犹遂也尚犹崇也皇天在上弗知崇敬之其为恶如泉水之就下流而亡反必至陷溺偕亡而后已于是诲王诚能蚤夜恐惧洒埽蠹弊使朝廷清明足以为民之表章犹表也次则脩车马备器械常若兵戎之将起思患豫防则虽蛮夷亦将逺去而不为患逖犹逺也如此则未至于必亡也
  质尔人民谨尔侯度用戒不虞愼尔出话敬尔威仪无不柔嘉白圭之玷丁簟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质谓人民之朴质也谨谓诸侯之谨度也王无恃人民之质诸侯之谨以为内外无患当戒其不虞于出令不可不谨于威仪不可不敬必能柔顺尽美然后可以安人民懐诸侯故曰柔嘉一或不然则人心将携贰诸侯将叛离于是申言人主之出令尤不可忽譬之白玉有瑕玷尚可琢磨而去之王言之玷缺不可复救矣
  无易由言无曰苟矣莫扪朕舌言不可逝矣无言不雠无徳不报惠于朋友庶民小子子孙绳绳万民靡不承
  扬雄以徳行忠信为圣人之里以威仪文辞为圣人之表然则人主于威仪文辞皆不可忽也厉王不知脩徳则于威仪文辞所失必多故诗人于是二者再三言之上章既戒其谨尔出话此章又戒其无易由言盖出话则王言之出为号令者由言则凡言所由发在人主亦不可苟也扪持也朕我也自周以前朕为通言谓言一出口莫能持我之舌者逝往也谓言不可轻往也仇答也报效也谓言之善否则下必响答所谓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是也徳之吉凶后必效验所谓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是也惠顺也使人主其言善其徳吉近则朋友顺之谓群臣也逺则庶民小子顺之谓群黎也不止是耳其仁言善政垂于后世子孙似续如绳之联与天下之万民亦莫不承顺之矣
  视尔友君子辑柔尔颜不遐有愆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无曰不显莫予云觏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
  此章诲王之谨独也辑和也相视也西北隅谓之屋漏觏见也格至也度测也射厌也视王能与左右之君子为友和柔其颜色以与之相接亦必有益岂不能逺其过愆然此乃显眀之地皆知脩饬不为难也必视王在室之时尚不愧于幽隐之地然后为善王勿谓幽隐之地人所不见也鬼神实临之夫神之至也且不可得而测度况可厌射而不敬乎思语辞也
  辟尔为徳俾臧俾嘉淑慎尔止不愆于仪不僭不贼鲜息浅不为则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彼童而角实虹户公小子此章诲王欲行法以治人尤不可不以身为之法也辟君也臧善也嘉美也君谓之辟者将以行法治人也则君之徳岂可不使之尽善尽美乎徳既脩矣则必能淑善其容止不愆其威仪于礼无僭差于心无贼害如此则足为天下法矣以已之徳为天下法如投以桃报以李必然之理也已之徳有所未至欲天下化之为善是犹求角于童牛童羊不可得矣徒为是虚语以惑乱王听耳小子指王也虹者随日光而成无其实也故诗人取之
  而甚而渐柔木言缗之丝温温恭人维徳之基其维哲人告之话言顺徳之行其维愚人覆谓我僭民各有心厉王监谤则其刚愎拒谏为可知故此章诲王温恭以受谏也荏染木柔之貌木性之柔人则缗之丝以为弓人主有温柔之质为徳之基本然后人告之以善言于是复借人之或哲或愚为喻谓哲人则能听善言顺徳以行之愚人则反以善言为僭差彼庶民之有哲有愚故其心各不同如此人主则不可效愚民不能听善言也
  小子未知臧否匪手携之言示之事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借曰未知亦既抱子民之靡盈谁夙知而莫
  此章言我告王既切王宜悔悟也诗人不以王为不可告语谓王未知善否耳及其手携而示之事面命而提其耳则告戒可谓亲切矣而王犹未悟以王为㓜少邪则亦既有子不得为㓜少也于是又借凡民为喻谓凡民无自满之心乃能受教虽年㓜亦必速成谁谓蚤能有知至晚暮始成徳者乎冀王之蚤悟也
  昊天孔昭我生靡乐视尔梦梦莫空我心惨惨七感诲尔谆谆之纯听我藐藐美角匪用为教覆用为虐借曰未知亦聿既耄莫报
  此章言王未能悟而悔过故忧而且怨也孔昭言甚明也梦梦言乱也惨惨言忧也谓昊天为甚明乎何为不知我生之非乐也视王之梦梦然昏乱我心所以惨惨而忧伤也柰何诲王之言虽谆谆之多而王之听言愈藐藐而逺不以我之言为教诲之道反谓我之言为相虐以王为㓜少未知邪亦聿至于耄矣聿述也有继之意谓及今不能改过且将因循继之以老也
  於乎小子告尔旧止听用我谋庶无大悔天方艰难曰丧厥国取譬不逺昊天不忒他得回遹于橘其徳俾民大棘此章言尤悲切冀王之终悟也止辞也不忒不差忒也大棘大困急也谓我之告王者亦旧矣非特今日也王及今能听用我之言庶㡬可无大悔吝况天命方艰难国家将丧亡取譬不逺如夏商之世皆近事也昊天栽者培之倾者覆之岂复有差忒柰何回邪遹迷其凶徳不知改过从善使民大困急乎详味此诗爱君如爱身所谓刺王亦以自警者信矣是诗十二章八章九章兴而赋之馀皆赋也
  桑柔芮伯刺厉王也
  芮伯其周之世卿欤左氏传文公元年引是诗以为芮良夫非名即字也前乎厉王芮伯作旅巢命武王时也顾命召六卿芮伯在焉成王时也后乎厉王鲁桓公九年王使虢仲芮伯伐曲沃平王时也说者谓芮国在冯翊临晋县亦西都畿内之诸侯也是诗首言世乱民无所庇至不能安处国将从之中言厉王不能考择贤相以致贪人败类在位之人与天下之民皆化之故其终责望在位者为尤详
  彼桑柔其下侯旬捋力活采其刘瘼此下民不殄心忧仓初亮知邻兮倬彼昊天宁不我矜
  此章诗人见桑之柔者菀然茂盛其庇下维均一旦捋采既尽则下之托其庇者病矣刘尽也瘼病也以喻周徳之衰厉王无以庇其民我所以不绝心之忧怆恍填兮谓忧心惑乱抑塞于是呼天而诉之谓昊天非不倬然而明宁能不怜我乎
  四牡骙骙旟旐有翩乱生不夷靡国不泯面忍民靡有黎具祸以烬於乎有哀国歩斯频
  此章刺厉王征役之多见其车马羽旄而深悲之谓乱何时而可平殆无国不泯灭矣周之遗黎将靡有孑遗皆罹其祸如火之馀烬也于是又哀周之天运何如是之频促也国歩犹言天运也
  国歩蔑资天不我将靡所止疑云徂何往君子实维秉心无竞谁生厉阶至今为梗古杏
  此章叹天运之穷无生生之资由天不我扶持使我欲止则有所疑欲徂则无所往倘在位之君子实能持心以静无所事于争则何人敢生此乱阶使至今为梗而不已邪梗有不静之意
  忧心殷殷念我土宇我生不辰逢天𫢸都但怒自西徂东靡所定处多我觏痻□孔棘我圉
  此章言诗人之忧非私忧也亦念我土宇本自安静何我生不逢时正值天之厚怒所以东西往来无有定处我之遇病如此之多则疆圉之危亦甚急矣𫢸厚也棘急也
  为谋为毖乱况斯削告尔忧恤诲尔序爵谁能执热逝不以濯其何能淑载胥及溺
  此章谓王宜图谋王宜谨毖乱既若兹而土宇日削矣然为谋为毖果何事邪我今告王以忧恤诲王以序爵是其事也盖前日之忧恤以不能序爵故也今而能序爵使贤者能者各当其位则乱可息而忧可去矣如人之手持热物谁能不洗濯以杀其热今虑忧恤而不知序爵是执热物不知往而洗濯也如此则何以能至于善亦相与及于陷溺耳
  如彼溯风亦孔之僾民有肃心荓普耕云不逮好是稼穑力民代食稼穑维宝代食维好
  此章言君子之仕乱世如乡疾风而行气息尚僾浥而不得舒虽有肃谨之心恐缓于事欲速于所往亦使其力有所不逮及盖力不能与风敌故也言乱政之拂人情所向不遂如此维不得已而归耕治稼穑为善庶可用力于民事以代禄食耳申言稼穑可宝代食为善者盖下章云稼穑卒痒则代食又不可望矣
  天降䘮乱灭我立王降此蟊贼稼穑卒痒哀恫中国具赘之芮卒荒靡有旅力以念穹苍
  此章谓居于乱世他皆不可为惟尽力于民事可以代禄食今天降䘮乱之甚殆欲亡我王室又生蟊贼以病稼穑痛此中国之人命如赘疣然卒于空虚而后已困苦之极至无力以吁天也
  维此惠君民人所瞻秉心宣犹考愼其相维彼不顺自独俾臧自有肺肠俾民卒狂
  此章谓昔之顺道之君为百姓所瞻仰内则秉持其心外则宣昭其谋以考择其辅相故其所用者皆天下之所谓善今之所用者皆不顺之人众所不与独自以为善欲使人以善人之名归之盖其肺肠不与人同是以使民化之皆为狂悖也
  瞻彼中林甡甡所巾其鹿朋友已谮不胥以榖人亦有言进退维谷
  此章谓视中林之鹿犹能甡甡相与为群今我之朋友偕仕于王朝曾鹿之不如乃相为毁谮不能相与以善是以使我进退惟恐其陷于深谷盖责同列之不能相处也
  维此圣人瞻言百里维彼愚人覆狂以喜匪言不能胡斯畏忌
  此章谓圣人能逺虑举目见百里盖忧国之言也而愚人初无逺虑见国事如此反狂以喜是以危为安也国之安危谁不能言何为畏忌而不言盖责同列之不能尽言也
  维此良人弗求弗迪维彼忍心是顾是复民之贪乱宁为荼毒
  此章谓厉王良善之人乃弗求之弗进之残忍之人乃顾念之重复之蓼莪曰顾我复我言父母之爱子也今王于残忍之人反爱之如子是使民化之皆贪居乱世肆意为荼毒以相侵暴也
  大风有隧有空大谷维此良人作为式谷维彼不顺征以中垢咕
  此章谓大风之陉隧由空谷而起喻民之善恶皆有所从来王能用善良之人则民作而应之皆为善行或用不顺之人则民之所行皆垢秽之事曰中垢者由中而发于外也
  大风有隧贪人败类听言则对诵言如醉匪用其良覆俾我悖蒲对
  此章谓王既不能用善良所用皆贪人以致败其善类如大风之陉隧无物不从而靡恶之败善其烈如此类既败矣则胥效胥然我之朋友同仕于王朝者皆不可告语听我之言则姑应之而已诵我之言则如醉者之笑侮皆由王所用非善良反使我遭此悖戾也
  嗟尔朋友予岂不知而作如彼飞虫时亦弋获既之阴于鸩女反予来赫
  此章谓嗟朋友而告之曰我岂无知而妄作者如虫之能飞时亦为弋者所得谓已虽不妄作亦时未免于戾皆由无朋友之助故也我于汝既阴覆之汝于我反来相暴赫岂朋友施报之义哉
  民之罔极职凉善背为民不利如云不克民之回遹职竞用力
  此章谓民之所以罔中者由在位之人有薄徳而善为反复又于害民之事如恐不克而勇为之然则民之所以回邪相述为恶者岂非在位之人好力争有以致之欤
  民之未戾职盗为寇凉曰不可覆背善詈力智虽曰匪予既作尔歌
  此章谓民之所以未定者由上有盗臣为之寇虐我薄言其不可已反背而见詈矣民何时而可定邪今我已无所逃汝之非虽言非我擿尔之过亦既作此歌矣岂得而讳哉诗人既不忍缄黙又惧祸如此是诗十六章其一章五章六章九章十二章十三章十四章或比或兴馀皆赋也





  诗补传卷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