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怀诗十七首(昭明文选所录)
作者:阮籍
↑ 《昭明文选·卷二十三


    1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衿。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2

    二妃游江滨,消遥顺风翔。
    交甫怀环佩,婉娈有芬芳。
    猗靡情欢爱,千载不相忘。
    倾城迷下蔡,容好结中肠。
    感激生忧思,谖草树兰房。
    膏沐为谁施?其雨怨朝阳。
    如何金石交,一旦更离伤?


    3

    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李。
    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
    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
    驱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
    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
    凝霜被野草,岁暮亦云已。


    4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流盻发姿媚,言笑吐芬芳。
    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衣裳。
    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
    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5

    天马出西北,由来从东道。
    春秋非有托,富贵焉常保?
    清露被皋兰,凝霜霑野草。
    朝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
    自非王子晋,谁能常美好?


    6

    登高临四野,北望青山阿。
    松柏翳冈岑,飞鸟鸣相过。
    感慨怀辛酸,怨毒常苦多。
    李公悲东门,苏子狭三河。
    求仁自得仁,岂复叹咨嗟!


    7

    开秋兆凉气,蟋蟀鸣床帷。
    感物怀殷忧,悄悄令心悲。
    多言焉所告,繁辞将诉谁?
    微风吹罗袂,明月耀清晖。
    晨鸡鸣高树,命驾起旋归。


    8

    平生少年时,轻薄好弦歌。
    西游咸阳中,赵李相经过。
    娱乐未终极,白日忽蹉跎。
    驱马复来归,反顾望三河。
    黄金百溢尽,资用常苦多。
    北临太行道,失路将如何?


    9

    昔闻东陵瓜,近在青门外。
    连轸距阡陌,子母相钩带。
    五色曜朝日,嘉宾四面会。
    膏火自煎熬,多财为患害。
    布衣可终身,宠禄岂足赖。


    10

    步出上东门,北望首阳岑。
    下有采薇士,上有嘉树林。
    良辰在何许?凝霜霑衣襟。
    寒风振山冈,玄云起重阴。
    鸣雁飞南征,𫛸𫛞发哀音。
    素质游商声,凄怆伤我心。


    11

    昔年十四五,志尚好书诗。
    被褐怀珠玉,颜闵相与期。
    开轩临四野,登高望所思。
    丘墓蔽山冈,万代同一时。
    千秋万岁后,荣名安所之?
    乃误羡门子,噭噭今自蚩。


    12

    徘徊蓬池上,还顾望大梁。
    绿水扬洪波,旷野莽茫茫。
    走兽交横驰,飞鸟相随翔。
    是时鹑火中,日月正相望。
    朔风厉严寒,阴气下微霜。
    羁旅无畴匹,俛仰怀哀伤。
    小人计其功,君子道其常。
    岂惜终憔悴,咏言著斯章。


    13

    炎暑惟兹夏,三旬将欲移。
    芳树垂绿叶,清云自逶迤。
    四时更代谢,日月递差驰。
    徘徊空堂上,忉怛莫我知。
    愿睹卒欢好,不见悲别离。


    14

    灼灼西𬯎日,馀光照我衣。
    回风吹四壁,寒鸟相因依。
    周周尚衔羽,蛩蛩亦念饥。
    如何当路子,磬折忘所归?
    岂为夸誉名,憔悴使心悲。
    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
    黄鹄游四海,中路将安归?


    15

    独坐空堂上,谁可与欢者?
    出门临永路,不见行车马。
    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旷野。
    孤鸟西北飞,离兽东南下。
    日暮思亲友,晤言用自写。


    16

    北里多奇舞,濮上有微音。
    轻薄闲游子,俯仰乍浮沈。
    捷径从狭路,僶俛趣荒淫。
    焉见王子乔,乘云翔邓林。
    独有延年术,可以慰我心。


    17

    湛湛长江水,上有枫树林。
    皋兰被径路,青骊逝骎骎。
    远望令人悲,春气感我心。
    三楚多秀士,朝云进荒淫。
    朱华振芬芳,高蔡相追寻。
    一为黄雀哀,涕下谁能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