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四下 西山读书记 卷三十五 卷三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荟要
  西山读书记卷三十五
  宋 真徳秀 撰
  吾道异端之辨
  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逺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
  朱子曰小道如农圃医卜之类泥不通也○杨氏曰百家众技犹耳目口鼻皆有所明而不能相通非无可观也致逺则泥矣故君子不为也○或问何以言小道之为农圃之属也曰小者对大之名正心修身以治人道之大者也専一家之业以治于人道之小者也然皆用于世而不可无者其始固皆圣人之作而各有一物之理焉是以必有可观也然能于此者或不能于彼而皆不可以达于君子之大道是以致逺恐泥而君子不为也○黄氏曰小道之不可以致逺者圣人之道自修身而齐家治国而平天下与夫参天地赞化育无适而不通也农圃医卜之属施之目前浅近不为无益然求其为圣人之道无所不通则不可也许行欲以并耕而治天下此孟子所以讥其相率而为伪也或曰安知所谓小道者不指杨墨佛老之类而言邪曰小道合圣人之道而小者也异端者远圣人之道而异者也小者犹可以施之近异者则不可以顷刻而施也杨墨老佛之无父无君又何待致逺而后不通哉所谓正墙面而立跬步而不可行者也
  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逺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㕓而为氓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
  朱子曰神农氏始为耒耜教民稼穑者也为其言者史迁所谓农家者流也程子曰许行所谓神农之言乃后世称述上古之事失其义理者耳犹阴阳医方称黄帝之说也
  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
  陈良楚之儒者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曰然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曰否许子衣褐许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曰自织之与曰否以粟易之曰许子奚为不自织曰害于耕曰许子以釡甑爨以鐡耕乎曰然自为之与曰否以粟易之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君子无小人则饥小人无君子则乱以此相易正犹农夫陶冶以粟与械器相易乃所以相济而非所以相病也治天下者岂必耕且为哉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汜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榖不登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榖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㓜有序朋友有信放勲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徳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人之有道言皆有秉彝之性也然无教则亦放逸怠惰而失之故圣人设官而教以人伦亦因其固有者而道之耳书曰天叙五典敕我五典五惇哉此之谓也徳犹恵也尧言劳者劳之来者来之邪者正之枉者直之辅以立之翼以行之使自得其性矣又从而提撕警觉以加恵焉不使其放逸怠惰而或失之盖命契之辞也
  尧以不得舜为已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已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已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恵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
  豪杰才徳出众之称言其能自拔于流俗也倍与背同言陈良用夏变夷陈相变于夷也
  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㳺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曽子曽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
  江汉水多言濯之洁也秋日燥烈言暴之干也皓皓洁白貌尚加也言夫子道徳明著光辉洁白非有若所能仿佛也
  今也南蛮𫛞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曽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南轩曰许行之说初若浅近而乃盛行于时其所以能动人者盖其人亦清苦髙介之士逺慕古初而烛理不明见世有神农之说不知其为后世𫝊习之谬则从而祖述之以谓农者天下之本善为治者必使斯民尽力于农而人君必力耕以先之不当使民劳而已逸以为是乃以道治天下而非后世所及此其说若髙而有以惑人者也樊迟请学稼微夫子救之盖亦几陷于此矣夫帝王之道如长江大逵无往而不达者以其述天之理故耳异端之说如断港荒蹊卒归于不可行者以其私意之所为故耳又曰陈相言许行之说以谓使其说行其效可使天下反于淳朴凡天下之物皆可齐也嗟乎岂有此理哉有天地则有万物其巨细多寡髙下美恶之不齐乃物之情而实天之理也物各付物止于其所吾何加损于其间哉故庄周之齐物强欲以理齐之犹为贼夫道况乎许子遂欲一天下之物而泯其一定之分其蔽岂不甚矣哉孟子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斯两言也足以发明天理之大不但可以辟许行而庄周之说并可坐见其偏矣故曰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强使巨者细多者寡髙者下美者恶岂非相率而为伪乎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见孟子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夷子不来
  朱子曰墨者治墨翟之道者徐辟孟子弟子孟子称疾疑亦托辞以观其意之诚否
  他日又求见孟子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丧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葬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
  又求见则其意已诚矣故因徐辟以质之如此直尽言以相正也庄子曰墨子生不歌死无服桐棺三寸而无椁是墨之治丧以薄为道也易天下谓移易天下之风俗也夷子学于墨氏而不从其教其心必有所不安者故孟子因以诘之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若保赤子周书康诰篇文此儒者之言也夷子引之盖欲援儒而入于墨以拒孟子之非已又曰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则推墨而附于儒以释已所以厚葬其亲之意皆所谓遁辞也孟子言人之爱其兄子与邻之子本有差等书之取譬本为小民无知而犯法如赤子无知而入井耳且人物之生必各本于父母而无二乃自然之理若天使之然也故其爱由此立而推以及人自有差等今如夷子之言则是视其父母本无异于路人但其施之之序姑自此始耳非二本而何哉然其于先后之间犹知所择则又其本心之明有终不得而息者此其所以卒能受命而自觉其非也
  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盖归反蔂梩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
  因夷子厚葬其亲而言此以深明一本之意上世谓太古也委弃也壑山水所趋也蚋蚊属姑语助声或曰蝼蛄也嘬攒共食之也颡额也泚然汗出之貌睨邪视也视正视也不能不视而又不忍正视哀痛迫切不能为心之甚也非为人泚言非为他人见之而然也所谓一本者于此见之尤为亲切盖惟至亲故如此在他人则虽有不忍之心而其哀痛迫切不至若此之甚矣反复也蔂土笼也梩土轝也于是归而掩覆其亲之尸此葬埋之礼所由起也此掩其亲者若所当然则孝子仁人所以掩其亲者必有其道而不以薄为贵矣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怃然为间曰命之矣
  怃然茫然自失貌间者有顷之间也命犹教也言孟子已教我矣盖因其本心之明以攻其所学之蔽是以吾之言易入而彼之惑易解也○南轩曰仁莫大于爱亲其达之天下皆是心所推也故其差等轻重莫不有别焉此仁义之道所以相为体用也若夫爱无差等则是无义也无义则亦害夫仁之体矣以失其所以为本之一故也故孟子于墨氏之说所以深辟之而发二本之论也
  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辨敢问何也孟子曰予岂好辨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
  朱子曰生谓生民也一治一乱气化盛衰人事得失反复相寻理之常也
  当尧之时水逆行汜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洚水洚洞无涯之水也警戒也此一乱也
  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逺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
  此一治也
  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壊宫室以为污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说暴行又作园囿污池沛泽多而禽兽至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自尧舜没至此治乱非一及纣而又一大乱也
  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廉于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逺之天下大悦书曰不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佑启我后人咸以正无缺
  此一治也
  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
  此周室东迁之后又一乱也
  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孔子作春秋以讨乱贼则致治之法垂于万世是亦一治也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廏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
  杨朱但知爱身而不复知有致身之义故无君墨子爱无差等而视其至亲无异众人故无父无父无君则人道灭绝是亦禽兽而已充塞仁义谓邪说遍满妨于仁义也孟子引公明仪之言以明杨墨道行则人皆无父无君以陷于禽兽而大乱将起是亦率兽食人而人又相食也此又一乱也
  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闲卫也放驱而远之也作起也事所行政大体也孟子虽不得志于时然杨墨之害自是灭息而君臣父子之道赖以不坠是亦一治程子曰杨墨之害甚于申韩盖杨氏为我疑于义墨氏兼爱疑于仁申韩则浅陋易见故孟子止辟杨墨为其惑世之甚也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寜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辨哉予不得已也
  承继也三圣禹周公孔子也盖邪说横流坏人心术甚于洪水猛兽之灾惨于夷狄篡弑之祸故孟子深惧而力救之再言岂好辨哉予不得已也所以深致意焉然非知道之君子孰能真知其所以不得已之故哉
  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言茍能有为此距杨墨之说者则其所趋正矣虽未必知道是亦圣人之徒也孟子既答公都子之问而意有未尽故复言此盖邪说害正人人得而攻之不必圣贤如春秋之法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讨之不必士师也圣人救世立法之意其切如此若以此意推之则不能攻讨而又唱为不必攻讨之说者其为邪诐之徒乱贼之党可知矣尹氏曰学者于是非之原毫厘有差则害及于生民祸及于后世故孟子辨邪说如是之严而自以为承三圣之功也当是时方且以好辨目之是以常人之心而度圣贤之心也○南轩曰为我兼爱特其见之偏耳而比之遽及于禽兽者盖为我则自私自私则害义而君臣之分遂可废也兼爱则无本无本则害仁而父子之亲遂可夷也人之异乎庶物以其有君臣父子也无父无君则与禽兽有异乎哉○愚按庄子以曽史杨墨并讥者凡数焉曽子孔门之髙弟史鱼亦孔子所与庄生非孔子者也其讥之宜矣并及于杨墨者以其兼爱之似仁为我之似义故也孟子庄子同于非杨墨而其意不同盖庄子直以为仁义孟子则以其似仁义而实非仁义此所以为不同也
  论语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范氏曰攻専治也故治木石金玉之工曰攻异端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如杨墨是也其率天下至于无父无君専治而欲精之为害甚矣○或问有以攻为攻击之攻言异端不必深排但当反经而已者如何朱子曰不务反经而徒与之角其无涯之辨固所以自蔽然熟视异端之害而不一言以正之则亦何以祛习俗之蔽而反之于经哉盖正道异端如水火之相胜彼盛则此衰此强则彼弱反经固所当务而不可以徒反异端固不必辨然亦有不可不辨者熟观孟子所以答公都子好辨之问者则可见矣○或问诸说如何如张子谓孔子不辟异端其考之亦不详矣当时所谓异端固未有以见其为谁氏姑以杨墨论之如墨氏之无父则悖徳悖礼之训固已深辟之杨氏之无君则洁身乱伦之戒又已深辟之矣○愚按孔子之言虽非为杨墨发然此两言实深中二氏之病此义常明则杨墨之祸自熄矣
  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全文见前
  孟子曰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归斯受之而已矣
  朱子曰墨氏务外而不情杨氏太简而近实故其反正之渐大略如此归斯受之者闵其陷溺之久而取其悔悟之新也
  今之与杨墨辨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从而招之放豚放逸之豕豚也苙䦨也招𦊰也羁其足也言彼既来归而又追究其既往之失也此章见圣贤之于异端拒之甚严而于其来归待之甚恕拒之严故人知彼说之为邪待之恕故人知此道之可反仁之至义之尽也问逃墨归杨云云曰杨墨皆是邪说无大轻重但墨氏之说尤出于矫伪不近人情而难行故孟子之言如此非以杨氏为可取也○程子曰儒者濳心正道不容有差其始甚微其终则不可救如师也过商也不及于圣人中道师只是过于厚些商只是不及些然而厚则渐至于兼爱不及则便至于为我其过不及同出于儒者其末遂至杨墨至如杨墨亦未至于无父无君孟子推之便至于此盖其差必至于是也○吕氏大事记曰齐宣王喜文学㳺说之士邹衍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盛者数百千人是时诸子并起秦汉以后所谓六家九流特其略耳孟子荀卿列𫝊曰驺衍作怪迂之变终始大圣之篇称引天地剖判以来五徳转移治各有宜其语闳大不经王公大人初见其术惧然顾化淳于髡齐人博闻强记学无所主慎到赵人田骈接子齐人环渊楚人皆学黄老之术驺奭者齐诸驺子亦颇采驺衍之术文具难施公孙龙为坚白同异之辨魏有李悝尽地力之教楚有尸子长卢阿之吁子焉自驺衍与齐之稷下先生淳于髡慎到环渊接子田骈之徒各著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岂可胜道哉庄子天下篇曰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导志书以导事礼以导行乐以导和易以导阴阳春秋以导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或称而道之天下大乱道徳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学者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司马子长与庄生所谈皆当深味也愚按庄生所述诸子墨翟禽滑釐其一也宋钘尹文其二也彭䝉田骈慎到其三也闗尹老𥅆其四也庄周其五也恵施其六也异端之盛莫甚于此时而孟子独深辨杨墨者或曰杨墨之祸仁义固也必若何而后为仁义耶曰孟子尝言之矣曰君子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是也盖自亲亲而推之于民物是其理之一也明乎理之一则心无不传而非杨氏之为我矣亲亲与仁民不同仁民与爱物不同是其分之殊也明乎分之殊则其施有序而非墨氏之兼爱矣圣贤正大之学异端私邪之见其霄壤也学者徒知孟子之辟杨墨而不知此章乃辟杨墨之本故附见焉
  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
  程子曰诐辞偏蔽淫辞陷溺邪辞信其说至于耽惑遁辞生于不正穷著便遁此四者杨墨皆有○愚按此亦辟异端之词故附着于此全章见志气篇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朱子曰景春人姓名公孙衍张仪皆魏人怒则说诸侯使相攻伐故诸侯惧也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加冠于首曰冠女家夫家也妇人内夫家以嫁为归也夫子夫也女子从人以顺为正道也盖言二子阿谀茍容窃取权势乃妾妇顺从之道耳非丈夫之事也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广居仁也正位礼也大道义也与民由之推其所得于人也独行其道守其所得于己也淫荡其心也移变其节也屈挫其志也○何叔京曰战国之时圣贤道否天下不复见其徳业之盛但见奸巧之徒得志横行气焰可畏遂以为大丈夫不知由君子观之是乃妾妇之道耳何足道哉○愚按此章辟縦横家又宋钘章辟游说之徒见仁义篇
  孟子曰求也为季氏宰无能改于其徳而赋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求孔子弟子冉求季氏鲁卿宰家臣赋犹取也取民之粟倍于他日也小子弟子也鸣鼔而攻之声其罪而责之也
  由此观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弃于孔子者也况于为之强战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
  为去声○林氏曰富其君者夺民之财耳而夫子犹恶之况为土地之故而杀人使其肝脑涂地则是率土地而食人之肉其罪之大虽至于死犹不足以容之也
  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
  辟与辟同○善战如孙膑吴起之徒连结诸侯如苏秦张仪之类辟开垦也任土地谓分土授民使任耕稼之责如李悝尽地力商鞅开阡陌之类也○愚按此章兼辟兵縦横农三家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
  朱子曰慎子鲁臣
  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
  教民者教之礼义使知入事父兄出事长上也用之使之战也
  一战胜齐遂有南阳然且不可
  是时鲁盖欲使慎子伐齐取南阳也故孟子言就使慎子善战有功如此且犹不可
  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则滑釐所不识也
  滑釐慎子名
  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诸侯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待诸侯谓待其朝觐聘问之礼宗庙典籍祭祀㑹同之常礼也
  周公之封于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俭于百里大公之封于齐也亦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
  二公有大勲劳于天下而其封国不过百里俭止而不过之意也
  今鲁方百里者五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
  鲁地之大皆并吞小国而得之有王者作则必在所损矣
  徒取诸彼以与此然且仁者不为况于杀人以求之乎徒空也言不杀人而取之也
  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于当道志于仁而已
  当道谓事合于理志仁谓心在于仁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
  为去声辟与辟同乡与向同下皆同○辟开垦也
  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约要结也与国和好相与之国也
  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言必争夺而至于危亡也○愚按此二章専辟兵家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为陈我善为战大罪也
  陈去声○制行伍曰陈交兵曰战
  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好去声
  南面而征北狄怨东面而征西夷怨曰奚为后我此引汤之事以明之解见前篇
  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
  两去声贲音奔○又以武王之事明之也两车数一车两轮也千书序作百
  王曰无畏寜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
  书泰誓文与此小异孟子之意当云王谓商人曰无畏我也我来伐纣本为安寜尔非敌商之百姓也于是商人稽首至地如角之崩也
  征之为言正也各欲正已也焉用战
  焉于䖍反○民为暴君所虐皆欲仁者来正已之国也
  太史公曰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道不同不相为谋
  史记老子列𫝊老子姓李氏名耳字伯阳谥曰𣆀周守藏室之史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徳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老子修道徳其学以自隠无名为务著书言道徳之意五千馀言莫知其所终○庄子名周尝为䝉漆园吏与梁恵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馀万言大抵皆寓言也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术畏累虚亢桑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然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洸洋自⿱涎心 -- 恣以适已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终身不仕以快其志焉○按庄子之称老𣆀闗尹曰以本为精以末为粗澹然独与神明居以懦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又曰在巳无居形物自著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未尝先人而常随人又曰人皆取先己独取后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实己独取虚无藏也故有馀又曰闗尹老𣆀古之博大真人哉其自称则曰寂漠无形变化无常又曰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厓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睨于万物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交老庄之学即此可见其大略矣○杨子曰老子之言道徳吾有取焉耳捶提仁义绝灭礼学吾无取焉耳○程子曰杨子看老子谓言道徳则有取云云则无取若以老子剖斗折衡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为救时反本之言为可取却尚可恕如老子言失道而后徳失徳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则自不识道已不成言语却言其言道徳有取则是杨子已不见道又曰今语道徳须要寂灭湛静形使如槁木心使如死灰岂有直做墙壁木石而谓之道所贵乎智周天地万物而不遗又几时要如死灰所贵乎动容周旋中礼又几时要如槁木又曰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庄周强要齐物然而物终不齐也尧夫有言泥空终是著齐物到头争问庄子齐物论如何曰庄子之意欲齐物理物理从来齐何待庄子而后齐若齐物形物形从来不齐如何齐得又曰庄生形容道体之语尽有好处老子谷神不死一章最佳○又曰庄言游方之内游方之外方何尝有内外如此则是道有隔断内外各是一处也岂有此理○龟山杨氏曰圣人以为寻常事者庄周则夸言之庄周之博乃禅家呵佛骂祖之类是也如逍遥游养生主曲譬广喻张大其说论其要则逍遥游一篇乃子思所谓无入而不自得而养生主一篇乃孟子所谓行其所无事而已○朱子曰老子之术须自家占得十分穏便方肯做才有一毫于己不便便不肯做又曰老子之术冲啬不肯役精神又曰老子之学只要退步柔伏不与你争才有一毫主张计较思虑之心这气便粗了故曰致虚极守静笃又曰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又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谷所谓谷只是低下处让你在高处他只要在卑下处全不与你争只是他用出术数来便不可当如曰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他取天下便是用此道如张子房之术全是如此峣闗之战啖秦将以利与之连和即回兵杀之与项羽约和已讲解了即劝髙祖追之汉家始终治天下全是得此术又曰老子也见得此个道理只是怕与事物交涉故其言有曰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乎其若客老子说话大抵如此只是欲得退步占却不要与事物接如治人事天莫若啬迫之而后动不得已而后应皆是这様意思故为其学者多流于术数如申韩之徒皆是也其后则兵家亦祖其说如阴符经之类是也问老氏柔能胜刚弱能胜强之说曰它便拣便宜底先占了若这下则刚柔宽猛各有用问老子云夫礼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孔子又却问礼于他不知何故曰他晓得礼之曲折只是他说这个无紧要底物事不将为事某初间疑有两个老𣆀横渠亦意其如此今看得来不是如此他曽为柱下史故礼自是理㑹得所以与孔子说得如此好只是他又说这个物事不用得亦可一似圣人用礼时反若多事所以如此说礼运中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等语便自有这个意思又曰易不言有无老子言有生于无便不是又曰一便生二二便生四老子却说二生三便是不理㑹得又曰庄周都理㑹得只是不把做事观其第四篇人间世及渔父篇以后多是说孔子与诸人语只是不肯学孔子所谓知者过之者也如说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等语后来人如何下得它直是似快刀利斧劈截将去字字有着落○问庄子较之老子较平帖些曰庄子跌荡老子收敛庄子却将许多道理掀翻说不拘绳墨又曰庄周列御冦亦似曽㸃底意思他也不是専学老子吾儒书他都看来不知如何被他晫见这个物事便放荡去了又曰列庄本杨朱之学故其书多引其语庄子说子之于亲也命也不可解于心至臣之于君则曰义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他看得那君臣之义却似是逃不得不奈何须著臣服他更无一个自然相胥为一体处可怪故孟子以为无君此类是也又曰庄子云各有仪则之谓性此谓各有仪则如有物有则比之诸家差善又曰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纲维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立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庄子这数语甚好是他见得方说到此其才髙如老子天下篇言诗以导志书以导事礼以导行乐以导和易以导阴阳春秋以导名分若见不分晓焉敢如此道要之他病我虽理㑹得只是不做又曰人说孟子辟杨墨不辟老氏却不知道家修养之说只是为已独自一身便了更不管别人便是杨氏为我之学○大事记周安王四年书郑人列御冦为李耳之学着书𫝊于世耳楚人与孔子同时杨朱亦师耳与宋人墨翟春秋后各以其学行天下吕氏曰耳老子也孔子尝问礼焉今载于曽子问者与五千言殊不类盖告孔子者其所职著于书者自其所见也列子多引黄帝书盖古之微言𫝊久而差者也𤣥牝一章今见于老子此战国秦汉以来所以多喜并言黄帝老子而谓之黄老也孔子定书而始尧典其有以哉以列子所载杨朱遇老子老子中道而叹一章观之则朱受学于老子不疑朱之言见于列子者固多后人所附益为我之说亦略可见也史谓墨翟并孔子时又或曰其后虽不可考然杨墨之说肆行于天下必在春秋后盖异端之说非王教尽废不能行也○按曽子问曰古者师行必以迁庙主行乎孔子曰天子巡狩以迁庙主行载于齐车言必有尊也今也取七庙之主以行则失之矣当七庙五庙无虚主虚主者唯天子崩诸侯薨与去其国与祫祭于祖为无主耳吾闻诸老𣆀曰天子崩国君薨则祝取群庙之主而藏诸祖庙礼也卒哭成事而后主各反其庙君去其国太宰取群庙之主以从礼也祫祭于祖则祝迎四庙之主主出庙入庙必跸老𣆀云曽子问曰葬引至于堩日有食之则有变乎且不乎孔子曰昔者吾从老𣆀助葬于巷党及堩日有食之老𣆀曰丘止柩就道右止哭以听变既明反而后行曰礼也反葬而丘问之曰夫柩不可以反者也日有食之不知其已之迟数则岂如行哉老𣆀曰诸侯朝天子见日而行逮日而舍奠大夫使见日而行逮日而舍夫柩不蚤出不莫宿见星而行者唯罪人欲奔父母之丧者乎日有食之安知其不见星也且君子行礼不以人之亲痁患吾闻诸老𣆀云子夏问曰三年之丧卒哭金革之事无避也者礼与初有司与孔子曰夏后氏三年之丧既殡而致事殷人既葬而致事记曰君子不夺人之亲亦不可夺亲也此之谓乎子夏曰金革之事无避也者非与孔子曰吾闻诸老𣆀曰昔者鲁公伯禽有为为之也今以三年之丧从其利者吾不知也此吕氏所谓与五千言异者列子引黄帝书有曰谷神不死是谓𤣥牝𤣥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此章亦见老子又引黄帝书曰形动不生形而生影声动不生声而生响无动不生无而生有形必终者也天地终乎与我偕终终进乎不知也张湛曰聚则成形散则为终此世之所谓终始也然则聚者以形实为始以离散为终散者以虚漠为始以形实为终故迭相为终始而理实无终无始者也又黄帝书曰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我尚奚存其大指与老庄相若而朱子又谓佛氏所谓四大各散幻身何在盖本此意杨朱之语多见于列子其遇老子一章云杨朱南之沛老𣆀西逰于秦邀于郊至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也杨朱不答至舍进涫漱巾栉脱履户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请夫子夫子辞行不间是以不敢今夫子间矣请问其过老子曰而睢睢旴旴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徳若不足杨朱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将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杨朱之宋宿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杨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杨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故天下有常胜之道有不常胜之道常胜之道曰柔不常胜之道曰强又曰百年寿之大齐得百年者千无一焉设有一者孩抱以逮昏老几居其半矣夜眠之所弭昼觉之所遗又几居其半矣痛疾哀苦亡失忧惧又几居其半矣量十数年之中逌然而自得亡介焉之虑者亦亡一时之中尔夫人之生奚为哉奚乐哉为美厚尔为声色尔而美厚复尔不常厌足声色不可常玩闻乃复为刑赏之所禁劝名法之所追遣遑遑尔竞一时之虚誉规死后之馀荣偊偊尔慎耳目之视听惜身意之是非徒失当年之至乐不能自肆于一时重囚桎梏何以异哉太古之人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往故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当身之娱非所去也故不为名所劝从性而行不逆万物所好死后之名非所取也故不为形所及名誉先后年命多少非所量也又曰伯成子髙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枯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禽子问杨朱曰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杨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济禽子曰假济为之乎杨子弗应禽子出语孟孙阳孟孙阳曰子不达夫子之心吾请言之有侵若肌肤获万金者若为之乎曰为之孟孙阳曰有断若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禽子黙然有间孟孙阳曰一毛微于肌肤肌肤微于一节省矣然则积一毫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奈何轻之乎禽子曰吾不能所答子然则以子之言问老𣆀闗尹则子言当矣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孟孙阳因顾与其徒说他事杨朱曰天下之美归之舜禹周孔天下之恶归之桀纣然而舜耕于河阳陶于雷泽四体不得暂安口腹不得美厚父母之所不爱弟妹之所不亲及受尧之禅年已长智已衰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穷毒者也禹荒土功过门不入身体偏枯手足胼胝及受舜禅卑宫室美黻冕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忧苦者也周公摄天子之政四国流言居东三年诛兄放弟仅免其身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危惧者也孔子明帝王之道应时君之聘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受屈于季氏见辱于阳虎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民之遑遽者也凡彼四圣者生无一日之欢死有万世之名名者固非实之所取也桀藉累世之资居南面之尊恣耳目之所娱穷意虑之所为熙熙然以至于死此天民之荡逸者也纣亦藉累世之资居南面之尊肆情于倾宫纵欲于长夜不以礼义自苦熙熙然以至于死此天民之放縦者也彼二凶也生有从欲之欢死被愚暴之名实者固非名之所与也彼四圣虽美之所归苦以至终同归于死矣彼二凶虽恶之所归乐以至终亦同归于死矣其他言论尚多大抵皆邪说诐论也吕氏所谓为我之说亦略可见其不信夫
  太史公曰申子卑卑施之于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礉少恩皆原于道徳之意而老子深逺矣
  𫝊云申不害京人也故郑之贱臣学术以干韩昭侯昭侯用为相内修政教外应诸侯国治兵强无侵韩者申子之学本于黄老而主刑名著书二篇号曰申子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喜刑名法术之学而其归本于黄老与李斯俱事荀卿斯自以为不如非非见韩之削弱数以书谏韩王韩王不能用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修明其法制执势以御其臣下富国强兵而以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加之于功实之上以为儒者用文乱法而侠者以武犯禁寛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今者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故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馀万言然韩非知说之难终死于秦不能自脱申子韩子皆得𫝊于后世宛丘张氏曰吾尝论黄老之道徳遣去情累而其末流为智术刑名何哉夫惟静者见物之情而无为者知物之   而中其情者智术之所从出也仁
  义生于恩恩        不遣也无情之至至
  苏氏之说略同而张尤精
  者道之用朱子曰老子说话都是
  他看得天下事变熟了都于反处做起且如人刚
  强咆哮跳踯之不已其势必有时而屈故它只务为弱人才弱便蓄得那精刚完全及其发也自然不可当故张文濳说老子恬静故能知变然其势必至于忍心无情视天下之人皆如土偶其心冷冰冰地便是杀人也不恤故其流入于变诈刑名太史公将老子与申韩同𫝊非是强安排源流实是如此○吕氏曰按新序申子之书号曰术商鞅之书号曰法太史公谓非喜刑名法术之学则兼治之也六经孔孟之教与人之公心合故治世宗之申商韩非之说与人之私情合故末世宗之彼各有所合也
  董子对䇿曰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武帝纪建元元年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吕氏曰此行仲舒之言也卫绾特使之书奏耳建白大义岂绾所能辨哉武帝年未二十而知所决择如此可谓英主矣然辕固以老而见弃庄助以容悦而见录仲舒虽殷勤三䇿而不能引以自近也以举贤良一事考之武帝终身之得失皆可推矣○按仲舒本𫝊自武帝立魏其武安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对䇿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皆自仲舒发之胡氏曰仲舒推明春秋之义以隆仲尼之教道术有统异端灭息民到于今赖之其功不在孟子之下汉唐大儒皆莫能及○又迁固二史并称魏其武安俱好儒术推毂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迎鲁申公欲设明堂云云窦太后好黄老言而魏其武安赵绾王臧等隆重儒术贬道家言太后滋不悦及建元二年御史大夫绾请母奏事东宫太后大怒得绾臧之过以让上上因废明堂事下绾臧吏皆自杀而免丞相太尉申公亦疾免以归及外戚传曰窦太后好黄帝老子言景帝及诸窦不得不读老子尊其术其后太后崩武安侯田鼢为丞相绌黄老之言复申刑名百家之禁于时学儒者以百数吕氏曰武帝即位之初罢申韩苏张之言尊尚黄老以窦太后之故至是始禁之太史公曰自曹参荐盖公明黄老而贾生晁错明申韩盖汉初以来黄老申韩迭用于世考其源流皆有𫝊授张留侯得之黄石公而参得诸盖公盖公亦皆有所本盖河上丈人教安期生安期生𫝊之毛翕公毛翕公𫝊之乐瑕公乐瑕公𫝊之乐臣公乐臣公𫝊之盖公盖公当时擢国师此黄老源流之可见者也晁错学申商刑名于轵张恢生所与洛阳宋孟及刘带同师此申商之源流可见者也曹参丞相之学贾傅之学亦必有所𫝊授特史失之耳又以文帝清净其性与黄老合景帝深刻其性与申韩合故道家刑名盛行于时而儒术暗昩不明微仲舒发其端则六经之教终为二家所揜矣然武帝虽曰罢黜百家然张杜之徒以深文峻法进则刑名家未尝不用也严助朱买臣以谈说亲幸则纵横家之得志如故也至其颠倒没溺于神仙方士之说几终其身而不悟是又黄老之末流耳名虽崇儒而所得者则公孙𢎞辈是又何益于治乱之数哉○又太史公自序太史公学天官于唐都受易于杨何习道论于黄子太史公仕于建元元封之间愍学者之不达其意而师悖乃论六家之要指曰易大𫝊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徳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阴阳之术大祥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㓜之别不可易也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然其强本节用不可废也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也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専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㫖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则不然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主唱而臣和主先而臣随如此则主劳而臣逸至于大道之要去健羡绌聪明释此而任术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蚤衰欲与天地长久非所闻也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纪纲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夫儒者以六艺为法六艺经𫝊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若夫列君臣上下之礼序夫妇长㓜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墨者亦尚尧舜言其徳行曰髙堂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剪采椽不斵饭土簋啜土刑粝梁之食藜藿之羮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举音不尽其哀教丧礼必以此为万民之率使天下法若此则尊卑无别也夫世异时移事业不必同故曰俭而难遵要曰强本节用则人给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长虽百家不能废也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职不得相逾越虽百家不能改也名家苛察缴绕使人不得反其意剽决于名时失人情故曰使人俭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责实参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势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兴舍故曰圣人不巧时变是守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群臣并至使各自明也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实不中其声者谓之𥧾𥧾言不听奸乃不生贤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耀天下复反无名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合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形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太史公之论如此宜班固以先黄老后六经为讥也其视仲舒有间矣○按此上兼论诸子之学○又刘歆序诸子分为九流曰儒曰道曰阴阳曰法曰名曰墨曰縦横曰杂曰农以为九家者其言虽殊譬如水火相灭亦相生仁义相反而皆相成也若能修六艺之术而观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长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胡氏论之曰歆言九流犹仁义之相反而相成也夫仁以亲亲义以尊尊施之虽有等衰发端则非异道故事父孝则忠可移于君求忠臣必于孝子未闻相反之理也曰法则惨刻曰名则苛娆曰墨则二本曰縦横则妾妇之道是皆五经之弃也其归岂足安乎儒家者流固修六艺矣列儒于九家而曰修六艺之术以观九家之言则修六艺者无所名家谓谁氏耶何其言之多舛也歆资性颖利而不端学该博而不正方之仲舒岂直什百而已哉











  西山读书记卷三十五
<子部,儒家类,西山读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