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碧
作者:彭遵泗 

自叙

史氏丹溪生忆甲申遗事而叹曰:嗟乎,自古残忍之贼,亡甚献忠。遭祸之惨,未如明季之蜀之甚者也。蜀自献藩启封,世有令嗣,休养生息,几三百年。士民之庶,物力之饶,甲乎天下。其间虽经鄢、蓝、蔺、播之乱,元气未亡也。张达一入,势若摧枯,何哉?盖文灿受绐于房、谷,其锐蓄矢;嗣昌督师于荆、襄,其毒流矣;捷春拒谏于石柱,其隘通矣;士奇遏粮于守军,其遮撤矣。于是陷夔门,破涪、万,走云、贵,败曾英,血染佛图,炮穴重庆,瑞王君臣,骈首受戮。当是时,使蜀藩之志果于拒贼,监军之饷得请即行,其能保有成都乎?腹心既裂,首目随之,智者难为之谋矣。独怪献逆据蜀后,僭号称帝,不东扼瞿塘,北绝剑阁,收服人心,逸休兵士,而处心积虑,成乎其杀。匏奴死,雪鳅死,贯戏死,刳腹死,边地死。士尽矣,及匠佣,及妇女,及僧道,及兵卒;人尽矣,及犬牛;物尽矣,又焚其殿,碎其砌,毁其屋,堙其井,平其城。二年之间,骨积成莽,血流成渠。虽可望泣谏于刎颈,偏裨不忍而自经。而贼之逞毒,一日封刃,其心不乐也。由前言之,四方是维,天子是毗,谁司兵柄,万死莫赎。由后言之,天方荐瘥,丧乱宏多。浩劫之来,自有宿也。故西充授首而后,又十馀年,多门之死不可胜悼矣。夫考古之籍,推蜀之由,张仪之启疆,公孙之跃马,谯纵之迫胁,李特之流乱,刘辟之狂戆,王建之发迹,知祥之踵据,玉珍之创羁,僭王窃帝,夺地争城,而皆抚有蜀民,不敢荼毒,何献之肆恶,一至此耶!䝙虎嗜人,不识好恶。兽心野性,固与人殊也。论者谓献逆称帝,蜀人不与。诛斩所置守令,蓄然<京危>怒激而成凶。呜呼,此正蜀人之所以死乎。余儿时稔闻遗老聚谈事,比长,博采群书,并蜀乘所载,当时忠臣烈士、节女义夫,可印证者,汇为《蜀碧》一编,以俟之后。是日也,惨然操觚,匪风四起。余壹不知心之所极,泪簌簌而屡下也。乙丑年八月朔五丹溪生泗自叙。

种种破败,种种屠戮,数十年丧乱情事,括于一叙之中。故足为此书之弁,而文笔则挟嗔愤而含呜咽矣(蔡修莱跋)。古穆似魏晋间人笔意(乐斋)。

卷一

○起戊辰止癸未戊辰(崇祯元年

冬十有二月,陕西贼大起。陕西连岁大祲,平凉、延安间,饥民相聚为盗。首乱者王子顺、苗美、张圣、姬三儿、王嘉允、黄虎、小红狼、一丈青、龙得水、混江龙、掠地虎、上天猴、闯王、孟良、刘六等,名目甚众。督抚讨之,久无成功。其后并小为大,李自成、张献忠虎视鸱张。秦、楚、豫、蜀之间,战无坚阵,攻无坚城,肝脑涂中原,而明社屋矣。

丹棱学博何修云:“天启间,蜀大旱,遵义守令集黄冠祷雨,拜章者伏地弥日。及起,守询之,云:‘上帝召天下都城隍议事,章出甚迟。’问议何事,云:‘战场始于陕西。’至崇祯初年,秦中贼果起。”(修,明季遵义人。)

己巳四川地大震(是后不书四川,所纪皆蜀事也)。

庚午辛未壬申癸酉

秦、蜀二境,击析相闻。贼既乱秦,蜀岂无知?而瞿塘、剑阁间,不闻修边备实军储,袖手以待贼入,何与?备叙岁次,痛当事无阴雨之忧也。

甲戌

叙州母猪洞铜鼓鸣,声闻一昼夜。

二月,流贼张献忠始自楚犯蜀。献忠,陕西肤施人,本将家子。少时从军犯法,得总兵陈洪范救免,刻楠檀为洪范像事之。其为贼也,与罗汝才同起。献忠身长而瘦,面微黄,须一尺六寸,僄劲果侠,军中称为“黄虎”,又号“八大王”。二月,自郧阳渡汉,犯襄阳,连陷紫阳、平利、白河等邑,遂入四川。

贼陷夔州府及大宁、大昌、开县、新宁诸邑。贼至大昌,人皆走避。有罗杰者,独坐室中,正衣冠,阅书史。贼入,骂之,遇害。

贼犯梁山,邑人中书涂原击走之。原以中书家居,贼至,集乡勇与战箐铣间。伐大松蹙山径,而用竹畚囊石飞击之。又以毒矢射贼,中者见血立毙。贼败退入巴州,为川兵所破,去攻太平。石柱女土司秦良玉将兵至夔,蜀抚刘汉臣运长寿之米,顺流济师。贼知有备,不敢攻,太平围解。汉臣及按臣党崇雅请用涂原,以蜀人治蜀兵。不许。

贼攻保宁不下,走犯广元,城上发炮石击之,遁。贼攻保宁,推官张一鹗、按臣刘宗祥、川北道夏时亨,共谋守御,不能下。走攻广元,围七昼夜,城上人发炮石击之,贼遂遁。

方贼犯彝陵、松滋,入归巴万山中。荆州推官刘振缨提施兵从战香溪坝、平阳坝,斩获殊众。而杨正芳有金沙铺之捷,李卑有莲花、白沟二坪之捷,邓玘有胡地冲之捷,许名成有仙女山之捷。当时川抚若董石柱兵,力扼巫、夔,不令得人,诸镇戮力,可望成功。乃施兵以援荆东下,舍之勿追;夔关天险,无一人敢谁何。此贼入蜀之始也。

乙亥丙子

先是贼既退秦、楚间,藩封数陷。蜀王泄泄然不知远虑,成都令吴继善痛哭于王之朝,以书谏曰:“高皇帝众建藩辅,棋置绣错,数年以来,踣命亡氏,失其国家。此数王者,非真有败德失道,见绝于天也。直以拥富贵之赀,狃便安之计,为贼所利,而不思自全。此非殿下前车之鉴乎?今楚氛日恶,秦关失守;曹闯、姚黄(时姚黄贼初起),陆梁左右;殿下付之悠悠而不恤。夫全蜀之险,在边不在腹。若设重戍于夔门、剑阁,诚足自固。否则黄牛、白帝,亦属彝庚;黑水、阳平,更多岐径。乃欲坐守门庭,谓为设险,不可解者一也。往者蔺酋扑灭,献贼逃遁。止以蔺兵力有亏,献地利不习。今者荆襄撤其藩篱,秦陇寒其唇齿,揣量贼情,益无瞻忌。而欲援引前事,冀幸将来,不可解者二也。至于锦城之固,不及秦关;白水之险,宁逾湘汉?此可恃以无虞,彼何为而失守?且城如孤注,救援先穷,时及严冬,长驱尤易。累卵不足喻其危,厝火不足明其急,而犹事泄泄以幸苟免,不可解者三也。为殿下计,宜召境内各官咨诹谋议,发帑金以赡戍卒,散朽粟以慰饥民,出明禁以绝厮养苍头,蠲积逋以免流离沟瘠。募民兵以守隘,结彝目以资援。政教内修,声势旁振,则可易危为安,转祸为福。苟或不然,蜀事诚莫知所终矣!窃为殿下危之。”王不能用。(吴,江南人,才辩阔达,有谋略,后殉难于蜀。)

丁丑

闰四月,雅州地震,马湖四土司地震者二,叙州、建武、泸州、越隽皆同日震。

五月,闯贼李自成自秦州犯蜀,连陷南江、通江等邑,寻退去(自成出身事见正史,此处从略)。

剑州大水。先一日,沿滩巨石数百皆反复无定。及水至,民登州堂以避者免,馀俱漂没。黄肠凶具,架屋檩者累累。

九月,龙安地震。荣县黄时太家地鸣,声闻半里。工科给事中吴宇英言于朝曰:“臣乡以诏书征发救关中者无已,壮丁死于疮痍,老弱困于骚动,以此城邑空虚,关梁不戒。贼蹈瑕抵隙,连陷南江、通江二邑。镇臣侯良柱犹以贼遁为功,易视贼。占曰:‘地震主兵。’又曰:‘地鸣者,伏尸流血,灾不徒设。’臣窃忧之。”(宇英,潼川人。)

十月丙寅,李自成由汉中趋攻广元,总兵侯良柱战死。李自成、混天星、过天星等,以十月初三日破汉中之宁羌州,分其军为三:一由黄坝攻七盘关;一由梨树口、麦坪入广元;一由阳平关过青冈坪、土门塔,向白水。侯良柱壁广元,贼至力战,死于阵。贼结七十营于乌龙山下(良柱阵亡,有尸无首,后削生前官职)。

贼陷昭化,知县王时化死之。初五日贼分兵守二郎关,初八日从浅滩过河,破昭化,知县王时化不屈死。

贼破剑州,知州徐尚卿及州人杨于鼎等死之。先是初九日,贼攻剑门,州吏士塞石牛道,不得过,回屯江口。初十日,疾趋攻剑州。城将破,知州徐尚卿召士民语之曰:“城不可守,吾惟有死耳,尔等避之!”众不忍去。尚卿书“城空不可守,仗节为谁危。苟窜那无计,殊羞孤影随”数语匿于怀。于鼎与尚卿共守城,城陷,尚卿自缢死;于鼎率子侄诸生令青等,督众巷战,奋臂击贼,贼怒,支解以死,子侄皆被杀。(尚卿,福建举人。)

贼破梓潼。十二日,梓潼破,庠生赵节妻魏氏被执,绐贼曰:“家有积金,窖之江边,愿取以行。”贼善,同至园子潭,氏奋身投水死。

贼陷江油,执知县马宏源。贼破梓潼,三分其军:一往绵州,一往盐亭,一往江油。江油陷,知县马宏源被执,不死,寻提问。

贼攻绵竹,诸生王铎及其妻赵氏死之。贼至,绵州、彰明、安县、罗江、德阳、汉州闻风先溃。攻绵竹,执诸生王铎及其妻赵氏,令之跪,铎大骂不屈,杀之。复胁赵氏,氏亦大骂,贼又杀之。时贡生施奇才妻姜氏,避乱西山,闻贼近,恐其辱也,拔一簪授婢曰:“吾不能逃,汝速去!万一得生,汝主自北归来,持此语之!我不敢为家门羞。”嘱毕,投崖死。

贼焚新都,越一日,焚彭县。贼掠郫县,主簿张应奇死之。攻温江,丞簿纵系囚逃。

贼破金堂,典史潘梦科死之。盐亭一股贼,抄西充,折遂宁,趋潼川,直走金堂,攻破之,梦科不屈死。自是重庆以下,皆戒严矣。贼围成都二十日。蜀王之坟柏刊焉。

冬十有二月,总督洪承畴、总兵曹变蛟帅师援蜀,次于广元。

初,巡抚王维章,以贼去而侯良柱撤隘兵也,相龃龉,上书言之,朝廷深以为忧。维章守保宁,良柱守广元。及广元破,良柱战没,贼直逼成都,维章反在其下不及接。按臣陈廷谟虽檄总兵罗尚文集永、遵、松、茂之兵来援,又自以使事讫,新按臣梁士济已至,意可弛担。有诏维章、良柱俱落职戴罪自赎,廷谟降三级。盖不知良柱之死也。时辅臣刘宇亮宗人歼于绵竹,告家难。上逮治维章,以傅宗龙代之。

戊寅春正月,洪承畴大败闯贼于梓潼,贼还走陕西。是役也,贼陷州县三十六,蜀创甚。

夏六月,秦寇再入蜀。寇由阳平、白水再入蜀,巡抚傅宗龙以滇兵二千,与蜀帅罗尚文谋战守,却之。己卯保宁天鼓鸣。时成都东岳庙玉帝像,自动不止。

夏五月,以参政邵捷春抚蜀(代傅宗龙也)。

秋八月,大学士杨嗣昌督师讨贼。先是十一年夏四月,张献忠伪降于谷城。理臣熊文灿责赂黄金蹄袅千,珠琲盈斗,他货累万,受其降。及是年五月,献忠复叛,攻杀知县阮之钿,汉东大扰。上命阁部杨嗣昌督师讨之。赐上方剑,宴于平台后殿,上手觞嗣昌三爵。赐以诗云:“盐梅今暂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尽,还期教养遂民生。”书用黄色金龙蜡笺,后署云“赐督师辅臣嗣昌。”

张献忠寇蜀,官军败绩于汤家霸。先是左良玉罗犭英山之败(在七月),献忠谋入秦。秦督郑崇俭率副将张应元、汪之凤、贺人龙、李国奇扼兴安。贼犯兴山、太平等县,屯于永宁关、大巴山、分水岭秦、蜀之交界。又从义溪走马家洞、沙子岭,以窥合江。从鹿耳坡、高竹坪,以窥大宁。蜀抚邵捷春遣其兵二千人,同副将王之纶、方国安分地拒险。八月,官军败绩于汤家霸。之纶力战不支,都司何明没于阵,裨将多伤。

九月,方国安部将岳宗文、谭𨥺破贼于三尖峰。

时又破之于黑水河。张献忠、罗汝才分其军,自白水之碧鱼口入秦,合江之万家坡入楚。

冬十有二月,流贼罗汝才犯蜀。(汝才,绰号曹操,先豫中童谣云:“邺台复邺台,曹操今再来。”汝才因假以为号。)

庚辰

春,全川地鸣。

夏五月,石柱女土官秦良玉大破罗汝才于夔州。汝才入巫山,为良玉所扼,遂犯夔州。良玉师至,乃去。已而,邀之马家寨,斩首六百级。又追败于留马垭,斩其魁东山虎。复合他将,大败之于谭家坪北平。又破之仙寺岭,夺汝才大纛,擒其渠副塌天等六人。贼走大宁。

六月,安岳红雨,著物俱赤色。

秋七月,督师杨嗣昌驻师彝陵。时张献忠败于玛瑙山,遣间说左良玉曰:“献忠在,故公见重。”良玉乃围而不攻。贼得与山民市盐刍米酪,收溃卒,养痍伤。久之,自兴房走白羊山,西合罗汝才,悉锐来攻夔州,官兵大溃。楚将张应元中流矢,突围走;参将汪之凤等战死。嗣昌在襄阳闻之,乃进师彝陵。

嗣昌虚恢自用,又烦琐无大略。军行必自裁进止,千里待报,动失机宜。其驻彝陵也,偕幕士饮酒赋诗,一月不进。取《华严》第四卷,谓可咀蝗已旱,公然下教郡邑,且以上闻。朝士闻而叹曰:“文若其将败乎?拥百万之众,戎服讲经,其衰已甚,将何以战?”嗣昌,楚人,不欲贼一骑蹂楚。其初至军,即谋以蜀困贼,谓“蜀地险远,极边则松潘诸蛮。吾藉将士力,蹙贼而致之蜀。蜀能守则守,不能守,弃涪、万、松、雅之间以陷贼。秦兵断栈道,临白水;滇兵屯曲靖,扼白石江;我率大兵掩击其后,驱入松潘诸蛮中,可制贼死命。”又恐蜀之门户坚,反而决斗,凡蜀兵之强者,辄调之以饰他备。巡抚邵捷春戏下止弱卒二万,守重庆。捷春愤曰:“令甲失一城,巡抚坐。今以蜀委贼,是督师杀我也。”争之,不能得。

时嗣昌又下檄曰:“贼东走大宁、大昌,由彝陵下荆襄者,我当之;西走紫兴、房竹入秦者,左良玉当之;伺四川,走夔门,邵捷春当之。”又令蜀抚弃两省界中三十二隘口,专守夔门。用楚大兵从房竹逼贼于大宁、大昌,势如圆盘,点滴不漏。捷春意其以失地相害也,坚守各隘。会隘将覃思岱、杨茂选者不相能,思岱阴中茂选,捷春不察,立召茂选斩之,即以兵属思岱。一军皆怨,相率委去,贼遂从此隘入,诸隘骇散。贼直斩夔关,从白马渡过江,壁达州、西关,蹂及蓬绵矣。(见《研斋文集》)

巡抚邵捷春移秦良玉兵至重庆。时知绵州陆逊之罢官归,捷春遣往按行营垒。过秦,秦冠带佩刀出见,左右男女十馀人。然能制其下,视他将加肃。为陆置酒,叹曰:“邵公不知兵。吾一妇人,受国恩,应死,所恨与邵同死耳!”之逊请其故,良玉曰:“邵公移某自近,去其所驻重庆三四十里,而遣张令守黄泥洼,固已失地利矣。贼在归巫万山之上,俯瞰吾营,铁骑建瓴而下,张令破,次及我,我败,尚能救重庆之急乎?且阁部驱贼入蜀,无知愚皆知之。不及此时争山夺险,令贼毋敢即我,而坐以设防,此覆军之道也。”

九月,张献忠陷大昌,总兵张令死之。捷春收兵扼梁山。先是万元吉驻巫山,邵捷春驻大昌,相声援。捷春用其将邵仲光之言,以大昌之上中下马渡,水浅地平,难持久。乃扼水寨之观音岩为第一隘,而夜叉岩、三黄岭、磨子岩、鱼河洞、下涌诸处,各分兵三四百人以守,元吉以兵分力弱为忧。贼以九月先突观音岩、三黄岭,窥下马渡,无备,破之。元吉急檄诸将,邀之于谭家岭七箐坎干溪。而张奏凯以专兵屯净壁,捷春用罗洪政、沈应龙二将兵助之。已而,献忠从竹菌坪突过净壁,进屯开县。嗣昌闻蜀兵溃,取观音岩守将邵仲光斩以殉。

是时,张令中流矢死,石柱军亦覆没。令故奢崇明降将,年七十馀,能马上用五石弩,中必贯革,忠勇善战,军中号“神弩将”,捷春倚之。然性轻敌,时有贼策一骑于山,呼其垒曰:“谁是张将军?”令易之,跃马出,贼曰:“若善弩,今用相报。”发矢中项以殁。

良玉兵既败,单骑见捷春曰:“事急矣!尽发吾溪洞之卒,可二万。我自饩其半,半饩之官,足破贼。土官家调兵,用一箸一帚者最急。箸以能饭者毕至,帚则扫境尽出也。”捷春见嗣昌与己不相能,而蜀无见粮,峒寨之人讵可信?遂谢良玉言不用,自收其兵扼梁山。

时有降贼自请于捷春曰:“某降有日矣,而公不我用,有疑我心乎?”邵曰:“军机大事,汝新从贼来,固不能无疑。”贼曰:“吾从贼久,恨失身,欲图报国。公疑则速杀我,否则当早用吾计!今贼大众既疲,乘饥可灭。倘有他贼以军粮接济者,虽百万众,无能破之矣。”捷春从之。贼盛言诸贼山中所窖金银处,以动将士。而道上所遇,皆饿莩无人色,其死者剖其腹,尽草树皮,谓可信。乃尽新募军者二万人深入,皆覆没焉。

捷春退屯绵州。罗汝才既与张献忠合,献忠以梁山河水深,不得渡,谋于汝才曰:“达州河浅,不如自开县西走,复东向而趋达州。”是时方国安招集残兵,保达之郊,献至,不敢争。贼遂渡河,长驱深入。捷春退屯绵州,扼涪江。

贼趋汉中,赵光远、贺人龙拒之,复走巴西。捷春既扼涪江,贼闻,疾走剑州,越广元,将从间道趋汉中。赵光远、贺人龙拒之于阳平、百丈二关,不能进。乃逾昭、化复走巴西。张应元合楚、蜀兵,邀之于梓潼,战小利。贼反斗被衄,蜀将曹志耀、王光启、张世福力战却之,降将张一川等阵亡。涪江军闻之,遂溃。

贼屠绵州。捷春归成都,贼逼成都。贼从绵趋攻内江,内江有土司家将毛文者设守。贼至,文与战,大败之于东瓜崖,杀其渠魁曰曹四。贼因偃旗鼓,疾走成都。成都城龟形,其下皆甃石,惟北角楼用土填筑,少瑕。贼夜至,穴城数处,将穿矣。城中出董卜蛮者与之战,贼大败,杀其卒万人,乃遁。

冬十月,参足突入玉井。占曰:“虎狼暴害。”其时献方蹂躏四川,盖其应也。

十一月,逮邵捷春论死。嗣昌先以大昌失事,纠捷春罪,用监军道廖大亨代之。捷春为人清谨,有惠政,士民哭送者载道,舟不得行,竞逐散旗官,蜀王疏救,不听。

杨嗣昌进军驻重庆。嗣昌幕下评事万元吉,飨士于保宁,用猛如虎为正总统,张应元副之,令率其军趋绵州,诸将分屯要害。而元吉自间道走射洪,遏蓬溪,以待贼。时贼屯安岳周里场,知官军至,宵遁。如虎选骑逐贼,元吉与应元营安岳城下,以截贼归路。是月也,贼纵掠什邡、绵竹、安县、德阳、金堂,所至空城而遁。复由水道下简资,嗣昌征诸将合击,皆退缩,贼遂陷荣昌、永川。

十二月,贼陷泸州,知州苏琼死之。琼,江南进士,城破,正衣冠,向阙拜泣,坐堂上。贼至,不屈死。

时嗣昌在重庆,下令赦汝才罪,降者授官,有擒斩献忠者,赏万金,爵通侯。次日,堂皇厨湢,遍题有斩阁部头来者,赏银三钱。嗣昌瞠视咄叱,疑左右皆贼,勒三日进兵。会雨雪道断,再戒期视师。三檄贺人龙,不至。

初,嗣昌忧左良玉跋扈,私许贺代左为平贼将军。已而,良玉有玛瑙山之捷,谓贺且需后命。良玉闻之,不说,二将以是怨望。元吉进曰:“军心未一,不可以战。盍令前军蹑贼,后军为继,中军从间道出梓潼,扼归路,以徐候济师,此万全策也。”嗣昌有骄色,曰:“贼易与耳,焉用分兵示弱耶?”至是,献忠破泸州。泸州城三隅,形锐而面江,止立石站一路可北走。元吉请以大军自南捣其老巢,伏兵傍塞玉蟾寺,蹙贼北窜永川,逆而击之,可以尽歼。已而抵立石,贼营先移,秦师屯小市厕,隔水而阵。贼渡南溪,秦兵纵之,遂越成都,走汉州、德阳。元吉单骑至藉田铺,贼渡绵河入巴州。

嗣昌既诎监军谋不用,将以明年正月,自统舟师赴云阳。檄三军陆行,疾趋追贼,毋令他佚。诸将乃尽从沪州蹑贼后,贼反而东走,诸路尽空,不可复遏。于是自巴抵达,及于新开。

辛巳

春,正月己丑,总兵猛如虎追贼及开县之黄陵城,败绩,参将刘士杰等死之。官兵追贼至黄陵,日晡雨作。参将刘士杰环甲持矛,摧陷贼阵,贼众披靡,后军无继者。贼密抽骑,越竹箐中,乘高大呼驰下,士杰及游击郭开、猛如虎之子先捷,力战皆死。如虎率牙兵鏖拒,中军马智挟之,冲突溃围走,纛符尽失。嗣昌在云阳闻败,顿足叹曰:“吾不用万监军之言,以至于此!”贼遂东下。

万元吉永川之议也,猛如虎先行,询向导,无一人应者。元吉轻骑至城中,惟丞簿一二人,县令戴尧云已先期遁。及诸将会于泸,中军陈可立拥纛牛头山,饮倡乐以观斗。元吉令之赴贼,背道驰去。如虎所将宁国兵止六百骑,馀皆平贼镇兵。平贼镇左良玉,骄悍不法,流言云:“想杀我左镇,跑杀我猛镇。”盖诸军随良玉优游不战,而如虎逐贼,日驰风雪中,不乐也。未几,大噪西归。《易》曰“师出以律,臧否凶。”嗣昌之军律如此,宜其凶终也。

元吉以嗣昌荐,起自废官,欲乘时会以立功名。当自保趋达州时,贼烧绝驿置,七百里不见烟火,单骑崎岖箐铣间。至江,舍骑放舟,始及大军。故一见督师,即请分兵以为后距。开县之败,元吉亲至战处,为文以祭阵亡将士刘士杰等,哀动三军。在夔门,收召残卒。登白帝以望贼骑,历历在山谷间,我师川湖诸将,反出其后,无一人御之者。不觉抚髀流涕,而痛昔日吾谋之不用也。

三月,杨嗣昌至荆州之沙市,自杀。嗣昌引兵归楚,传箭召溃卒,顺流东下,而贼已席卷出川,率轻骑,一日夜驰三百里。杀督师使者于道,取兵符,驰呼襄阳城门,入之。夜半,从中起,城遂陷。献忠缚襄王置堂下,属之酒,曰:“吾欲断嗣昌头,嗣昌在远,今借王头,俾嗣昌以陷藩伏法。王努力尽此酒!”遂害之。嗣昌羞愤,抵荆州沙市之徐家园,伏毒以死。

壬午

夏,达州城濠水尽变为血,城中井鸣。又剑州民家有滴血污其门,城中数万户皆同。

冬十月,松潘兵变。松潘边兵以索饷不给,聚众数万为乱。巡抚陈士奇以祸福谕之,众乃定。

癸未

大足县李结实如刀豆,川南李生黄瓜。占云:“李生黄瓜,民皆无家。仳离之兆也。”时民家有贮米箕中者,粒粒跃出,倾刻布地。

又梓潼县龙江寺僧,晨起汲水,见霞光烛天。潜伺之,少顷,有鳞浮出潼水,逾时乃隐。未几,献逆入。

卷二

○起甲申止本年十二月

甲申(是年三月十九日闯贼李自成陷京师,怀宗殉社稷。五月我大清世祖章皇帝定鼎燕都,是为顺治元年。是岁八月,献贼陷蜀)

春正月,日赤。日中有赤气数道,下宽上锐,自东指西。又日月无光,赤如血。仰视北斗,皆不复见。大星出西方,芒焰闪烁不定,至献贼灭后乃隐。

彭县白鹿山裂。

张献忠复自楚寇蜀。正月,夔府陷。先是崇正十六年,献忠破江西、广东诸郡县,再入岳州。或有进策东下取吴越者,献忠以左良玉驻武昌,忌之,乃决议入蜀。时蜀抚陈士奇性率傲,无他筹略,缘劾候代,军不放粮,十三隘口无分遮者。贼至梅子坡山而饥,以无兵,故入之。秦良玉驰援,众寡不敌,溃。正月,陷夔府。

贼入万县,贡生吴献棐被执,不屈死。献棐被执,强以为参军,不受。贼怒,断臂解腕而死。其子之英痛父,亦被磔焉。

时贼攻梁山,邑入高宗舟副榜率乡勇守北门。城陷,疾归家令妻孥皆自尽,作书付仆,使间道达父所,而身统家奴二十馀人巷战,被重伤死,奴辈从之。又执庠生古元直妻谭氏,氏大骂,触阶而死。贼掩其尸而去。

贼屯万县。江滩水涨,贼不得上,留屯者三阅月。民皆逃避,贼诱以降者不杀,即出,悉驱之入水。

夏四月,参将曾英败贼于忠州。贼至忠州,英率水师迎之。用火攻,烧其舟百馀号,贼死以千计。及英等还守涪州,贼遂悉众屯忠州葫芦坝。

参将曾英及守道刘鳞长,与贼战于涪州,败绩。贼徒健斗者十馀万,负载者倍之。置横阵四十里,左步右骑,翼舟而上。时英与鳞长守涪州水路,赵荣贵守梁山陆路。贼至,荣贵望风先遁,英接战而败,退至五里望州关。贼追及,斫伤其颊,英手杀数人,跳而免,与鳞长走川南。

六月二十日,贼陷重庆,瑞王常浩及巡抚陈士奇以下各官,死之。重庆下流四十里曰铜锣峡,上江要路,士奇宿重兵以守。六月八日,献忠入涪,分舟师沂流犯峡,而己则登山疾驰一百五十里,破江津,掠其船顺流而下。十七日,夺佛图关。贼得关,峡反出其下,兵士惊扰,不能支,遂溃。贼数十万至城下,士奇等日夜登陴,衣不解带,以火灌滚炮击贼,死无数。于是贼发民墓凶具,负以穴城,而置大炮为火攻。至二十日夜,黑云四布,贼于城角藏火药数十桶。晨起,以火箭齐射药处,火发地裂,城遂陷。王与各官俱遇害。

瑞王常浩,神宗第五子。先自汉中奔蜀,关南道陈白羽与之俱,陇西士大夫多挈妻子以从王,来驻重庆。城陷被执时,天无云而雷,贼曰:“若再雷者,释之。”已而王不免。王好佛,不近女色,丞监以下皆化之。吴民有解瑞府粮者,无行费,必厚给赀,使早归。其死也,乘白气冉冉而殁,人谓之“兵解”。

陈士奇,字平人,漳浦人,闽之能文家也。天启进士。崇正十五年来抚川,缘劾候代。贼既入夔,将吏谓公曰:“卸事抚军,可以去矣!”公曰:“贼自我入川来,我去,何以对君父?义与封疆共存亡耳。”城陷,与关南兵备副使陈𫄸、知府王行俭、巴县知县王锡、指挥顾景俱死。行俭,字质行,江南宜兴进士。贼缚于演武场,大骂不绝,贼脔之。锡,字古田,江西新建进士。被执,慷慨激烈,与士奇备受五毒磔死。景,闻贼陷,入王府,以己所乘马乘王,鞭而走。遇贼,呼曰:“贼宁杀我,无犯帝子!”贼戕王,景死之。自瑞王以下,死者万人。是日,天大雷电,昼晦。献怒,架飞炮向天击之,天为之霁。

按:酆都林明隽作《三忠传》,盖士奇、行俭及锡也。而巴人刘道开,有列传行世。

贼断军士臂三万七十馀人。时重庆军士尚存三万七十馀人,贼尽断其臂而纵之。

贼分兵攻合州,诸生董克治起兵拒战,死之。重庆既陷,贼即分兵掠合州。克治倾家赀,募勇壮杀贼。贼大至,遇于长安坪,与战不胜,退据硐中。诱以爵位,不动。相守月馀,贼凿山梯硐,举火薰之。凡三千人感克治风义,至死无一变心者。时比田横云。入永川,邑人蒋世铉集义勇二百人,撄城固守。后与贼战于东门,被执。劝之降,瞠目大呼曰:“速杀我,不降也。”贼寸磔之。邑孝廉梁士骐遇贼,执之行,欲授以官,大怒,骂贼被杀。

秋八月初九日,贼攻成都,陷之。成都王至澍、太平王至渌、巡抚龙文光、巡按刘之渤及诸文武官俱死。贼大杀三日。

贼自重庆趋成都,一路州县望风瓦解,烽火数百里不绝,成都大震。蜀王谋迁于滇,按臣刘之渤力持不可。内江王不听,与之争,王以六月十三日成行。守门卒汹汹乱,辎重妇女有被掠者,王乃止。之渤与监纪同知方尧相等请王出财货招募死士,向东杀贼,王以祖制为辞。于是城中一日数惊,火药局灾,雷震宫殿,大雨雹。王惧,方出财招募,三日,人无应之者,而贼从资简至矣。是时新抚龙文光、总兵刘佳印率三千兵自川北入援,谋守御。而王宗大姓,逸去者半。贼薄城下,佳印出战,败还。文光见濠涸,急遣郫县令赵嘉炜决都江大堰以益之。时贼穴城,实以火药,又刳大木长数丈者合之,缠以帛,贮药向城楼。之渤等厉众奋击,贼却二三里。未几,雨大作,雷电交加,守陴者不能立。贼纵火攻城,穴西北 取,以大炮击之,锦江楼崩,木石飞空蔽天,贼蜂拥而入。城破,王率嫔妃沈于宫中八角井,太平王至渌从焉。文光等俱殉难。贼大杀三日。

成都王至澍,嗣王奉铨长子,万历四十三年嗣。城陷,自沈于井,邱妃随王,宫人素馨等相继从死。(《志》云:王先数日赴社稷坛井侧,闻贼入,投之。与此少异。)

初,高皇诸子,蜀献王好学,帝呼为蜀秀才。妙选名儒侍讲幄,缮写购藏图书甚富。而世传献王得鸿宝之书于内府,子孙善黄白冶化,然皆积不用。至陷藩亦能作黄金,因恃其都为天险。而蜀士大夫以道恶地偏,无复多忧。迨五月,审知国信;七月,传贼将至。城中人震恐,每夜呼曰“闯至矣!”明日,又呼曰“献至矣!”王不知所为,谋以宫人遁于荒,富家亦从孥以出。以刘之渤持之,不果。蜀世有共德,王号贤王。特以祖宗之制不典兵,不与民事。故请饷弗听,请召募弗听,贼搏城下,始出金购兵,而人莫应。二百七十年富庶之藩封,丧于贼手矣。哀哉!

太平王至渌,嗣王奉铨第四子,万历四十四年封。随居成都,贼入,同蜀王投井死(或云内江王,非)。

龙文光,柳州进士。以川北道擢抚四川,驻节顺庆。闻贼趋成都,星驰赴省图拒守。城破,投浣花溪死。

刘之渤,字羽长,宝鸡进士。以御史巡按四川,与文光谋守城。被执,贼以同乡欲用之,之渤大骂曰:“死贼!我岂从汝耶?”贼缚于端礼门外,攒矢射之不少屈。临死,厉声曰:“宁多剐我一刀,少杀一百姓!”贼磔其尸。一时从死者:按察副使张继孟、守西道陈其赤、建昌兵备佥事刘士斗、监纪同知方尧相、成都令吴继善、华阳令沈云祚、陴县令赵嘉炜、教授何(失名)、长史郑安民。

刘士斗,番禺人,以进士任成都推官,之渤特荐建昌兵备佥事。贼将入,之渤趋之行,士斗曰:“安危死生同此耳。”城陷,死之。尧相,字绍虞,黄岗人。兵饷不继,与巡按请于蜀藩,不允。遂投王府河,以拯起。次日被执,受害于万里桥。其绝命诗云:“时危节见古今同,取义成仁且尽忠;江水茫茫愿借力,此身飘荡赴团风!”(方家在团风,故云)继善,江南人。贼未至,上书藩府劝其出饷募兵,累累数百言,极痛切,王不用。城破,阖家三十六人,同日死难。云祚,字予凌,太仓人。城陷,与之渤、士斗俱幽于太慈寺,绝粒半月不死。贼馈之食诱降,云祚跃起大骂云:“吾欲食贼肉耳!岂食贼粟哉。”与二刘同遇害。有幼子荀蔚,方五岁,友人匿之山中得免,越二十年始归。嘉炜,浙江监生,令陴县。贼围城,濠涸,文光令决都江堰以益之。水甫至,城陷。嘉炜还,遇贼射之,赴水死。其子庆麒自浙走万里,求父尸,三年不获。遇堰夫向应泰告以死处为三渡口,招魂垒土葬焉。何教授,当城破时,坐明伦堂,鸣鼓集诸生,不至,夫妇自缢。

武臣死者:刘佳印,佳印川北总兵,贼走成都,与抚臣文光率三千兵赴援。比至,贼薄城,出战,败还。同文光赴浣花溪死。总兵张奏凯,綦江人,守东门,城陷,死。叙南卫世袭指挥同知鲁印昌、镇守成都合州人罗大爵、山东人刘镇藩、雅州指挥阮士奇、抚标参军徐明蛟、都司佥书李之珍,或以陷阵死,或以巷战死。

乡宦士女殉难者:原任顺天府治中庄祖诏,同弟致仕按察司祖诰。祖诰当贼入,整衣冠端坐于堂,大骂贼,遇害。原任东流知县干曰贞,贼入城,曰贞拒之,用砖毙一贼而死。明经邱之坊及子庠生祖福居乡,贼遣人招之,之坊卧于床,曰:“吾受国恩已久,更知谁耶?”掉臂复卧,不食死。贼执祖福,叱之跪,祖福曰:“朝廷士子,岂为贼屈乎?”大骂而死。诸生王鸣珂妻熊氏被执,贼胁之,熊氏骂曰:“我名家妇,肯辱身从汝!”贼怒,杀之(以上成都县人)。致仕大理寺正王秉干,城陷,驱阖家投井,以身骂贼遇害。原任宣化府同知王履享被执,至新槁投江死。生员何继皋,以伪学官杨允升迫诸生应考,大骂,自刎死(三人华阳县人)。

闻蜀藩殉国死者:原任给事中吴宇英、原任工部主事蔡如蕙、举人江腾龙(俱潼川人)。

不就贼死者:内江张于廉,以彭泽令致仕归,贼迫就伪职,不从,与妻锺氏同骂贼死。安县明经赵鸿伟,子进士昱,贼召入监,不应。全家罹害。安县监生李资生,宣大总督鉴之子也。贼逼入监,生叹曰:“吾为大臣子,肯屈贼乎?”以死自誓。妻董氏年二十三,愿从夫死,并自经。新繁诸生费经世者,与贼将有旧,贼将欲荐而官之,坚辞,为贼所杀。资阳诸生刘宏芳,为贼所得,持扇行歌于道,至西门,从容投石桥潭死。大学士绵州刘宇亮子裔盛,从贼,授之官,使回绵移家。其妻王氏曰:“贼之官汝固可作,贼之妻我断不为。”自缢死。什邡明经李爱芳二女,适宗室朱氏弟兄。城陷,二朱已先期出。贼大搜藩宗,二朱知不免,投水死。李氏姊妹相谓曰:“夫死安归?”联袂溺于江。汉州诸生陈云鹏,为贼搜执,欲授以官,不从,死之。

贼略崇庆州,知州王励精死之。励精,陕西蒲城人,贼破成都,州人闻风先避。其仆劝之去,励精不可,具朝服北面拜,复西向如礼。从容于甬壁书文山 “孔曰成仁”数语。书罢,登楼,以利刃缚柱,而露其锋。贮火药于楼下,危坐以俟。及报贼骑渡江,继火药发,触刃贯胸以死。贼壮其节,敛葬之。至今所书,雨洗风凌,墨痕不灭。

贼入新津,贡生王源长及妻徐氏死之。源,长邑人,崇祯间拔贡。献至,揭一联于室云“存心正大光明,夜可焚香告上帝;立身忠孝廉节,日将披赤事明君。”为贼所执,不屈死。妻徐氏从之。有袁氏者,诸生蓝灿妻。灿死于贼,氏闻自经。

贼略汉州,举人江禹泽妻陶氏,被执不辱;同儿媳张氏,携手骂贼,引颈就刀。时张氏妇闻贼逼近,将衣服周身缝固,投井死。贼退数日,出其尸,颜色如生。

贼略彭县,士民祝丕传、鲁城隍等死之。丕传,邑诸生,孙可望至彭,丕传负母逃避樊家场。贼追及,欲杀其母,求以己代,不许。遂大骂,母子罹害。刘昌祚,亦邑诸生,匿山中,被执,不屈死。鲁城隍,失其名,城隍其绰号也。贼执至成都,大骂。割其舌,噀血奋骂。贼怒,寸磔死。有业医徐履端者,贼至,脱衣履置观音岸上,赴水死。刘时雨妻黄氏,携七岁子避贼于雷打庙。贼至,胁以兵,不从,杀之。邑赵姓妻官氏,威远人。贼屠县,氏先将数女缢死,后自缢。八什邡邑人顾存志妻贾氏,焚其室,偕媳缢死火中。

贼陷绵竹,邑人杨国柱巷战死,典史卜大经自缢。国柱,贡生可贤子也。先是崇正庚辰,献逆获可贤,挟之曰:“汝子国柱守城,召之降则免。”可贤佯诺。临城,语其子曰:“贼不满千,汝第坚守,勿以我为念。”贼忿杀之,攻城不克。至是城陷,国柱率士民数万与贼巷战,力竭,骂贼死。大经偕其仆缢死厅中。时邑诸生陶修吉,同妻庞氏被缚,至中途,庞氏绐贼曰:“我愿往,奚缚为?”贼宽之,夫妇俱投崖死。诸生顾天泽妻刘氏,当贼攻城,叹曰:“死之迟早,到底不免,此身岂可受辱?”抱幼女投井死。邑民文仕举夫妻同执,贼见其妻勾氏美丽,逼之。氏大骂,贼环碎其衣,骂愈厉,贼怒,支解之。其夫乘间亡去。诸生杨元吉妻萧氏,贼至,语元吉曰:“祖宗不可无后,我势难行,君速避,同死无益也。”元吉泣去。贼执萧氏,氏绐之曰:“素苦贫,今愿相从。”贼信为实,防少间,跃入井死。邑民王宗道妻袁氏被执,迫之行,愤怒骂贼,贼杀之。黄守学亦邑民,以孝闻,贼围城,其母柳氏自缢。守学收殓毕,曰:“吾当从母于地下。”亦缢死。

贼略绵州。时关南道刘宇扬妻李氏、侍郎刘宇烈妻张氏、大学士刘宇亮妻宋氏,避西山白崖沟。伪将刘文秀访得之,三氏相谓曰:“吾姑昔日涪水遇盗,惧辱,投水死。吾辈终有死期,今日受污,异日何以见姑与夫于泉下?”遂同缢。

贼攻仁寿,知县刘三策、孝廉贾锺斗、诸生刘士恺等拒战,死之。三策,饶州举人,任仁寿令。贼至,誓死守城,多方捍御。每对绅士云:“事迫矣!吾惟有‘不动心’三字耳。”及城破,死之。锺斗,崇祯己卯孝廉,同诸生刘士恺率乡勇共谋守御。贼大至,力战不胜,俱死之。诸生龙明新,复起兵拒贼,被执,骂贼死。又执贡生顾鼎铉,鼎铉不屈,贼抉其两目以死。诸生陈素、陈应新、左灼,俱殉难。贼欲污左灼妻闵氏,氏大骂不从,贼杀之。辜氏女及笄,未嫁。闻贼入境,怀利刃以俟,势迫,自刎死。

时,井研有雷应奇者,素负侠气。贼至,曰:“奈何郡县无一杀贼者?”纠义勇,拒于高境关,追至桑园力杀数贼死焉。

贼入汶州,原任教谕高仲选死之。仲选,邑岁贡,原任大足县教谕,城陷,携其子女投江死。

冬十月初五日,贼陷邛州,上南道胡恒、知州徐孔徒死之。胡恒,竟陵人,官川南,驻节邛州。贼分兵徇邛,恒命幕客汪光翰出调兵,并檄宁越守备杨起泰将兵来援,未至而城陷。恒与其子之骅战死,妻樊氏、妾成氏、冯氏,之骅妾周氏、仆京儿、弩来、婢女二从死,举家遇害。惟之骅妻朱氏及幼子峨生得脱,世定后始归。徐孔徒,江西人,城陷被执,贼知其才,欲生降之,不屈。怒其不顺,孔徒曰:“不屈固不顺,降则为不忠,吾不敢不忠也。”遂死之。

时贼屯兵文笔山,驱士女登城环守,彻夜鸣钲,有假寐者立斩,每日未曛,即不许举火。时遣“夜不收”百许,绕巷升屋,觇有灯光及偶语者收之,左右数十家皆坐。

贼陷蒲江,知县朱蕴罗死之。蕴罗,湖广江夏举人。蒲城陷,率兵巷战,被执不屈,贼杀之。全家俱死。

邛州举人刘道贞,起兵拒贼,战于雅州小关山,大破之。道贞,字墨仙,邛州名士,天启辛酉举人。贼陷邛,道贞走沈黎激励土汉,与黎州指挥使曹勋合谋起兵。贼至雅州,道贞及勋拒战于小关山,大破其众,斩首千级,贼败走。自是严道以南,不被寇害。

十六日,流贼张献忠踞藩府称帝,僭号“大西,”改元“大顺,”以成都为西京。贼僭位,置丞相、六部以下等官。命汪兆麟为左丞相,严锡命为右丞相,南充江鼎镇为礼部尚书,彭县龚完敬为兵部尚书。封养子大将四人为王:孙可望平东王,刘文秀抚南王,李定国安西王,艾能奇定北王。马元利、刘进忠、狄三品、张能第、张化龙等为将军。易王府正殿为承天殿,以府门外屋为朝房。诏民间皆称“老万岁”。又建东西二府,以可望、定国居之,命皆称“千岁。”是日,殿前赐各官朝服。令丞相以下朝罢,齐入朝房议事。

贼取井研陈氏女(即相国演女,或云胡氏女),立为伪后。其迎入也,自南门五里外架桥,高十数丈,逾城直达藩府。左右五彩栏槛,上结锦绷,络以明珠,象星辰。首尾悬水晶灯笼,象日月。一望如长虹亘天,迷离夺目。谕众云:“天赐后也!”封其兄为国戚。不十日,皇后赐死,其兄亦受极刑(自是令兵马于城上大桥出入)。

开科取士:中乡试者八十人,中会试者五十人。以汉州樊姓为状元(一云姓刘),榜、探皆具。献自为万言策,历评古今帝王,以西楚霸王为第一,命颁布学宫。所取状元,后随川北,不知所终。或曰:传胪后赐美女酒缎,甫归,令人就其家斩之,其馀俱以受职死。

贼遣张化龙等陷龙安。府庠生梁道济同妻杨氏避乱山中,贼执之,使跪。道济曰:“我读圣贤书,岂为贼屈膝耶?”欲犯杨氏,氏骂曰:“我名家女、士人妻,尔速杀我!随夫地下足矣。”贼缚剐之。夫妻至死骂不绝口。

贼遣刘进忠、马元利等略川北。

是时贼设铸局,取藩府所蓄古鼎玩器及城内外寺院铜像,镕液为钱,其文曰“大顺通宝”。令民间家悬顺民号帖,以大顺新钱钉之帽顶。

诸神像首,百炼不化,贼尽弃之。后本朝成都知府冀应熊拾而埋之北关外,题其碣曰“佛冢。”

贼钱肉色,光润精致,不类常铜。至今得者作妇女簪花,不减赤金。

又行保甲法甚严。诸门各设一兵部、二都督,讥阿出入。民之出城者,先期报某甲姓名,以某事往,约某日归,合符而入。有失期及逾时者斩。又将各处石碣碑坊,悉铲明朝年号,有“献忠”二字者,尽去无遗。又禁其下勿得触讳,郡邑人物,有犯必死。

贼又分其兵一百二十营。虎威、豹韬、龙韬、鹰扬为宿卫,设都督总督领之。立大营十、小营十二于南门五里外。中置老营,献自居之,名为御营。(或云:献坐正殿,影见白衣大人射之,头晕目眩,欲坠座下,不敢坐,常居营中。今其地名御营坝。)

时孙可望取汉中,为闯将贺珍所败。献亲往救,过梓潼七曲山,仰视神庙题额张姓,曰:“此吾祖也!”追上尊号曰“始祖高皇帝。”献不知书,其从官进谀,比于李唐之追王混元。自谓文昌之后裔,宜帝巴蜀,诳耀百姓。建太庙于山,铸像祝之。落成,赋诗其中。令右相严锡命以下,皆和御制,稍迟者斩。诗刻石置八卦亭内(刻石后为知县王维坤碎之。王,顺治辛丑进士,长垣人)。

贼将刘进忠等破安岳,原任兵备副使窦可进死之。进士王起峨起兵拒战,败死。可进,邑人,崇祯庚辰进士,任云南兵备副使,告归。安岳陷,被执,骂贼不屈,贼剥其皮磔之。起峨,字如苏,可进同榜进士。贼至,倡义得万馀人,与贼战,败殁于阵。

贼陷乐至,烈妇荆娘不辱死。荆娘,邑人杨支焕之妾也。买于荆州,因以为名。文焕卒,守节。城陷,为贼所得,大骂不受辱,贼杀之。

贼陷潼川,孝廉李永蓁死之。永蓁,崇正丙子举人,魁岸善饮。闻贼据蜀,避老安寺,断晕绝饮,称病卧床。贼至,严索得之,令伪官舁至成都。张目不言,引颈受刃。李锦中,州廪生,贼遣伪官考试,佯狂卧地;迫之,遂闭户自经。

州进士李为鼐妻吴氏,缢死。李廉黄缵妻张氏、欧如虹妻黄氏、贡生杨先宪妻朱氏,俱被执骂贼死。时贼取朱氏首去,先宪刻木首,附尸葬之。贼至遂宁,原任教谕姚思孝死之。诸生罗璋战死。

思孝,邑明经,内江县教谕。贼执之,守义不屈,被杀。时罗璋奉母避山中,贼围之,力战,杀数人,母得脱,璋遇害。

贼遂至蓬溪,邑人谭性妻陈氏被获,欲污之,大骂不从,杀之。至射洪,城中人尽逃,有一老儒遽止之。人告以故,老儒曰:“焉有此事?待吾问之。”登婢墙,见贼卒猬集,疾声向贼云:“清平世界,尔等率众围城,欲谋反乎?独不畏王法耶!”言未毕,而飞矢集喉,毙城上矣。此殆与桐城二老人相似。

贼寇江南,入桐城,人皆走避。一老人自扶杖出见贼,絮语生平穷苦状,谓不能具主人礼。贼笑曰:“若苦如此,何必更住世间?”杀之。

又一老人,赴其戚属,值戚家汹汹避贼。老人为曰:“汝曹俱出,家中什物,谁与看守,不惧旁人偷窃?汝等俱去,我止于此。”未几,贼大至,焚其室,老人被杀。

贼将刘进忠入保宁府,据之。先是,闯贼伪节度马科、黎玉田(明巡抚降贼者)寇蜀,扰乱川北。献兵至,二人败走陕西。贺珍统前锋王老虎、陴将严某(后为江西提督)、沈郑复师来争,马元利败走,城复失,及珍回不守,献命进忠入据之。

保宁有张桓侯飞庙,千年矣。初,献攻城,夜出巡垒,见一黑大人踞城上,手持蛇予,足浸江中,惊怖失声,如是者三夜。献询知为侯神,望空遥祭而去,一城获全。保宁数被兵,而城中人不至澌尽者,侯之庇也。

通江童子以抗贼死。童子,通江人,贼犯境,邑令李存性守御甚严,贼不能近。佯为官兵,将袭城。道遇童子,绐之曰:“勿言我兵也!”童子佯应之。且走,将及城门,大呼曰:“贼至矣!”贼杀之。邑令为具葬于城西,祭之以文。时邑人王廷辅妻阎氏,闻贼入,遁深林中。被贼搜执,触树未死,骂贼,贼怒杀之。群鸟环尸,哀鸣不散。

贼至东乡,贡生冉璘及其子宗孔死之。举家自焚。冉璘,东乡恩贡,贼至,挈家避天台寨。贼追及,同子宗孔被执,不屈死。其母杨氏、妻向氏,偕一家老稚,登楼自焚。

剑州梓潼等处,俱陷于贼。贼遣兵徇梓潼,诸生蒲先春妻赵氏投江死,魏元良妻赵氏投缳死。入剑州,诸生李一鸿妻被执,贼逼之,大骂,剐其腹而死。贡生张公选女,逃至石子岭,贼追及,登石上骂贼,贼撞其齿,落尽,仍骂不绝,以刃穿胸死。入昭化,生员贾胤昌母李氏、任如永母吴氏,俱为贼掳,并骂贼死。入广元,诸生李犹龙抗节不降,为贼所杀。

贼将马元利下顺庆,守之。

原任礼部郎中李含乙,起兵复广安州,不克,死之。含乙,渠县人,由进士任礼部郎中,丁忧里居。贼至,破家募士,得数千人。围广安,城几复。适马元利来争,力战,被执死焉。邑人王树极,从含乙为裨将。含乙败,为贼所获,树极已溃围出,遥见之,反戈杀数人,被执,亦不屈死。

贼陷西充、南充、营山诸邑,原任御史李完、诸生樊明善、陈怀西等死之。李完,西充进士,官御史,致仕归,贼入西充,死难。樊明善,南充学生,闻京城破,大恸。时抚军龙文光驻节顺庆,明善丧服诣军门,曰:“鼎湖新逝,臣子不共戴天,公闻变三日矣!而无所施为耶?”文光深谢之。至是,破家御贼死。陈怀西,南充武生,贼诱之官,怀西曰:“宁作明朝武生,岂为逆贼元老!”贼斩之,悬首东门,其子哀痛而死。时西充学生马孙鸾,见贼杀怀西,大骂,割舌死。营山诸生王光先,当贼犯城,率义勇战于北关,被执,胁之降,不从,遇害。

大竹武生王𬞟,闻贼入川,语其父曰:“食国家水土,力不能报,毕命可耳。”父然之。及贼至,其父拔刀相迎,杀数贼,力竭死。遂擒𬞟,𬞟骂不绝口,死之。贼破仪陇,有王尔读者,邑人王皋家仆也。贼追县令李时开,将及之,尔读奋身御贼,令奔脱,尔读被杀。

其时妇女死者:南充黄氏,氏太史黄辉孙女,夫早卒,教子成名。闻贼至,泣语子曰:“尔幸游泮,我终身苦节,值兹寇乱,敢求活耶?我死,汝弗事贼,即报汝父母矣!”遂缢。西充杜氏,避贼于张村沟,被获,骂贼不从,断臂以死。孝廉陈扆女,年十六,未字。值贼至,随父母走避射洪,为贼所得,强之行,骂贼,贼怒杀之。贡生张尚选女,年二十,贼据西充,与父母同执。贼绐以好语,女大怒,骂贼死。仪陇杨氏、兵池刘氏,俱为贼所获,不从,死之。巴州廪生杨日升妻李氏被掳,奋身投江死。

贼掠眉州。

贼陷夹江,置伪官守之。邑贡生黎应大潜于家,结乡邻之倡义者,以图恢复。事露,贼支解之。子照斗、照逵、照鸾,同日遇害。父子至死,骂不绝口。三日后,犹凛凛有生气。

贼陷嘉定,改为府,以伪官任元祐守之。贼入州,执庠生郭大年杀之。大年妻杨氏曰:“愿同夫死。”乃出其幼子付姑,从丽正门城上跃入江中。

入犍为,举人周正、陈天祐抗节死。伪守任元祐促周正之官,正不从,骂贼被杀。其子成儒与少弟议,以家属托其叔,曰:“臣死君,子死父,其分也。” 乃共奔贼营,抱父尸大哭,贼并杀之。陈天祐夫妻同执,并拒贼死。贼拘其二女,置舆中,舁经学前,二女抗声曰:“我陈氏女也,往与父母同死一处,断不玷我乡里。”到营门,见父母尸,踊身撞石,指贼大骂,俱遇害。

初,贼索诸生省试,邑人彭大同、张延机并被难。大同妻任氏,设酒肴要乡邻亲戚永诀,自缢。廷机妻梅氏,投水死。时称双节云。

贼分掠荣县,知县秦民汤死之。民汤,汉阳人,贼至,被执不屈,丛射而死。

贼陷叙州,原任湖广布政司尹伸死之。尹申,字子求,宜宾人,万历戊戌进士。历官陕西提学、湖广布政司。以节义文章自负,尤工书法。避乱山中,为贼搜获,大骂贼。贼重其名,欲生致之,舁至井研。骂日益厉,贼不堪,杀之。妻邵氏、妾夏氏、长子尹恩妇杨氏,并尽节。

同邑举人周元孝,亦以不受伪职死。时诸生熊兆柱倡义讨贼,李师武附之。兆柱被获,大骂曰:“天运至此,任尔戕戮。”贼剥皮鞔鼓,悬之城门,令出入者击之。师武被磔。诸生鱼嘉鹏率众杀伪官,为贼所缚,拷讯其党,厉声曰:“自我为之,恨不擒斩献逆耳!他人何与?”贼剐死。诸生刘苞、晏正寅、王应世,俱不屈死。郭大勋阖门骂贼死。李合宗、梁为宪,械至成都,面骂献忠死。

时,邑人总督樊一蘅,方奉永明王命,入川讨贼。夫人李氏(方伯文续之女也)家居,为贼搜执,系诸郡狱以辱之。夫人大呼曰:“我夫奉行天讨,誓必殄灭贼类,系我何惧!”厉骂贼,贼杀之。裂其尸,弃之于途。樊一若妾夏氏,年二十,被执,夺刀自杀。贼怒,悬其发于梁,支解焉。兵部侍郎刘之纶妻杨氏,孀居,贼至,逼之。夫人曰:“我命妇也,岂为贼屈!”贼剐其两乳而死。诸生余智与妻杨氏俱执,同骂贼死。周坝有渡子者,业操舟。贼至,命之渡,不应;问船所在,亦不应。贼胁以刃,忿怒,拳击贼,贼杀之。

叙州诸属邑俱陷。筠连人苏亮工妻母氏,为贼挟之行,至鸣凤冈,坠崖死。高县人陈征女三姑,避落角硐中,硐破,投水死。珙县举人向科,原任江陵县,里居,贼入,索之,阁家殉难。庆符人张祖周,闻贼至,语友人曰:“百年有尽,何贪生为?”投起纯潭死。隆昌诸生刘兹,为贼所杀,执其妻卢氏,强之行,氏绐曰:“必见夫尸乃行。”及兹死所,抱尸痛哭,大骂贼,死之。廪生范玙妻胡氏,抱幼女逃,被掠,母子俱死。贼入纳溪,邑有二王氏:一为生员闵翼圣妻,避兵芦乡,贼劫之,投缳死;一为生员易衍禹妻,被获,不受污,投崖死。

贼入泸州,绅士韩洪鼎、方旭等死之。

洪鼎,州人,以孝廉任泽州牧。归里,贼至,同原任推官韩大宾,俱不屈死。方旭及方伯元、曾荐祚、锺子英,皆诸生也。贼掠生员至营中,有泣诉求脱者。旭叱之曰:“我辈受国家养士恩三百年矣!恨不能噬贼肉以报国,尚欲颜求活乎?丈夫死即死耳,乞怜何益!”贼怒,支解之。伯元亦骂贼被杀,荐祚投水死。子英闻贼至,叹曰:“吾读圣贤书,何忍立此世乎?”与其妻携手沈于江。

泸州卫指挥使王万春,起兵拒贼,败死。万春见贼入,所至多降,忿怒。率屯兵拒贼,转战数日,兵败就擒,不屈,并其家死之。

七宝寺僧晞容,纠众破贼于豹子硐。贼攻豹子硐,晞容奋臂曰:“硐中数百生灵,岂可坐视其死?”纠乡勇五百人拒战。身先冲杀,贼大败,硐围解。于是,简练精悍与之相持,先后杀贼千计。一日,贼突至,遂为所害。

先是泸有汤名扬者,天启间蔺寇起,集义勇百馀,随大司马朱燮元征讨,以功授松潘守将。时有边警,名扬自龙安转战三百里间,筑砦堡十数拒寇,累绩至副将。流贼入蜀,抚镇檄名扬为前锋,遇伪帅虎头卜,数战败之。贼悉众围于二郎关,援兵不至,卒饥,战且死。名扬身被数十枪,犹举刀杀贼,贼争磔之。事闻,赐庙祠祀焉。

卷三

○起乙酉止丁亥乙酉顺治二年(时贼窃据全蜀)

春正月,举人刘道贞以兵复邛,不克,贼灭其家。初,道贞败贼于小关山,贼还据邛。至是,道贞谋恢复,命子睽度以兵来争。贼搜获道贞妻王氏,环刀械颈,令招其子,王氏大骂不从。贼分其尸,投之城外,举家百口俱死,睽度亦以战殁。(睽度妻冯氏,有诗名,诗载《邛志》。)

时,贼胁绵州诸生叶大宾牧邛,大宾佯受之,密通绅士军民,相时举事。始以计绐贼将曰:“蒲江要害,闻有警,须调兵往。”贼信之,分其众千馀去。翌日,又曰:“大邑隶邛,系将军责,恐有变,亦宜调兵往。”又分其众千馀去。贼众既分,大宾矫令杀贼帅,溃其卒三千,保护州民万馀,夺西门而去。

三月,故明诸臣起兵攻叙州,取之。初,阁部巴县王应熊奉永明王命,总督川、湖、云、贵军务,专办川寇。时诸郡惟遵义为王祥所守,未破,应熊入居之。缟素誓师,开幕府,传檄讨贼。而总督宜宾樊一蘅适至,命诸郡旧将,会师大举。起甘良臣为总统,副以侯天锡、屠龙,合参将杨展、游击马应试、馀朝宗,所携溃卒,得三万人。是年三月,攻叙州,斩贼数千级,走伪都督张化龙,复其城。冯双礼来争,又败之。孙可望来援,相持一月。一蘅粮尽,退屯古蔺州,展退屯江津。贼乃截朱化龙于羊子岭,化龙率番兵冲击之,贼惊溃遁去。是时副将曾英、参将刘鳞长及部将于大海、李占春、张天相等,方破贼于重庆,属兵十馀万,来奉一蘅节制。

李研斋《长祥记》云:献忠陷成都,蜀残甲并草泽间诸忠勇,合兵中江、射洪间,约十馀万。阻山壁水,整饬甲胄,献忠忌之。时阁部王应熊驻师遵义,去中江、射洪千馀里,呼应不及。王又慎惜名器,蜀之来言情与请札付者,多不遂意。军中旧官称官,他惟称义士,无以临众。忽传山中有王,内江王也。使人视之,容貌顾盼,英雄异常。军中大喜,思得王监国,不受阁部节制。共往迎王,王至,欢呼相贺,因请视事,王不得已任之。遂于军中设官职,定尊卑,安养百姓,训饬士马,十馀万众,无不贴然者。军中亦为王建行宫,选后妃,备宫女,募内侍,又拔战士充御营。亡何,贼至,出师与战,大败。数战数败,军中摇动。王乃自将兵出战,大捷。贼益兵来,王又出战,又大捷。生擒数百人,降千馀人,王皆编入御营中。一日,献忠自以大队至,对垒,未合战,御营兵噪,各营惊乱。献自外攻击,御营从内杀出,十馀万兵,斩艾奔窜尽矣。内江王盖贼也!献使之来,伪为王以破坏我师者。

雅州知州王国臣以州降贼。国臣,西安人,初通闯将马爌,继又归献忠。先与下南道胡寅不睦,将执以与贼,寅逃入土司高克礼家。而土司杨姓者,与高世仇,互相攻杀。杨之乔又欲因乱弑兄之明,降贼,遂执胡寅并家口数十人,送献忠杀之。

天全六番招讨使杨之明、成都进士朱俸尹、川北举人郑延爵,起兵拒贼,败绩,俱死之。之明等合谋起兵,与贼战于雅州飞仙关,兵衄俱擒,为贼剐于会城南门外。延爵逃至总岗山,收兵再战,殁于阵。

黎州宣慰司马京及弟亭,起兵讨贼。初,贼以蜀人易制,惟黎、雅间土司难于骤服。用降人为招诱,铸金印赍之,易其章。马京者,汉将马岱后也,年十六。得印,掷之地,誓众不服。时伪游击苗姓,率众赴黎、雅任,京密令通把调集番众,与亭攻之,擒伪弁七十馀人。于演武厅申明大义,斩首祭旗,起兵讨贼。马京、马亭及土千户李华宇、指挥丁应选、富庄七姓,与贼战于龙观川,大破之,斩其伪帅方总兵。京兄弟起兵,令白通使及白寰翠,招致富庄七姓子弟头人姜、黄、奈、李、蔡、包、张等。土千户李华宇者,年八十矣,亦率众至,京即以七姓畀之。而海棠堡指挥使丁应选、宁越守备杨起泰,以观察胡恒之檄,引兵入援。闻恒死,遂与京兄弟合,得兵万馀。至雅州观川对岸,与贼大战,杀数千人,阵擒伪帅方总兵,斩之。贼败归,京遂恢复黎雅。

贼大杀伪从官。初,孙可望自汉中还,时伪官连名状,迓之于郊。可望不敢隐,陈之。献怒其沿故朝陋习,按名棒杀二百人。忽一日杀从官三百,或言其太甚。献曰:“文官怕没人做耶?”因朝会拜伏,呼獒数十下殿,獒嗅者,引出斩之,名曰“天杀”。又创为生剥人法:若皮未去而先绝者,刑者抵死。伪兵书龚完敬以道不治,用前法刲剔,实以槁,衣冠以徇于市。一祭酒某以生辰受诸生礼,仅值十钱,其诛法一如完敬,召诸生集而观之。伪礼书江鼎镇以郊天祝版不敬,杖之百,阁门自经死。右相严锡命家在绵州,献过其地,见宅第壮丽,即命斩之。

贼大杀绅士。贼各州邑安置伪官,查检乡绅学校,诡云选举。用军令严催上道,不至者孥戮,并坐比邻,既集,令之由东门入,西门出,尽斩之。

贼集诸生,出新制黄旗,纵横各一丈,令书满幅大帅字。画欲如斗,又一笔挥成,能者免死。夹江生员王志道缚草为笔,以大缸贮墨沈,濡三日,提出直书,不爽豪发。献熟视曰:“尔有才如此,他日图我者必尔也。”立用祭旗。(志道,字念泰,夹江学生,工书。死时年二十七,馀外曾祖也。)

贼诡称试士,于贡院前左右设长绳,离地四尺,按名序立。凡身过绳者,悉驱至西门外青羊宫杀之,前后近万人,笔砚委积如山。时惟二士年幼,不及绳,留作书记。一忘其名,一嘉定欧阳直也。(后贼奔川北,挟之以行。凤凰山之败,脱身归,流寓丹棱,与馀叔祖连姻。所作《纪乱》一书,载献事颇详,今无存矣。)

又诡试武生。时禁民间畜马,武生之至者,命集教场,出厩马最狞劣者千馀,驱之使骑。甫乘,合营大噪,发巨炮,振金鼓,马奔人坠,践踏成泥,贼抚掌大笑。

一云:贼称帝成都,以出兵数败,攘袂瞑目,思咀嚼蜀人。会饰天关获诸生颜天汉等,通书自成,大怒,因杀士于青羊宫。

或云:献儿时,随父贩枣至内江,以驴系绅坊,粪溺污石柱,绅仆骂之,鞭献父,喝令以手掬付他所。时献在傍,怒目不敢争。临去,誓云:“我复来时,尽杀尔等,方泄我恨。”

或云:献忠败于郧阳,窜伏深山,饥窘。闻某僧饶钱谷,劫之。时有诸生数十,在寺肄业,皆避去。而寺僧擅拳勇者百馀人,相与谋曰:“我等出敌,彼败,终不忘情,不如嫁祸他人也。”遂著诸生巾御贼,贼大败,死者颇众,以是积怨士子,迁戮于蜀。蜀民共起,杀伪守、牧、令、判等官。贼所破郡邑,置守、牧、令、判等官,缉捕百姓。时四方兵大起,民之荼毒未尽者,斩木揭竿,纠集杀贼。一时伪官或刺于庭,或生畀之火,或投之水,几于殆尽。

秋七月,贼屠成龙二属州邑。初,贼自为圣谕六言云:“天以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命右相严锡命作注解发明之,刻诸石。至是,与伪相汪兆麟谋,遣马元利、张能奇等分剿成龙所属州邑,并长吏诛之。兵到处有烟火者,将吏必斩。其偏裨不忍行刑,多自经于道路。有一县人,先期闻之,向酒家索醉,听死。酒家一日累千金,初大喜,继又大恸。皆叉手委股,以就割剥,无一人得或免者。

伪抚南刘文秀屠邛州。文秀复至邛,取遗民万馀家悉屠之,又杀僧道千人。于是行尽剿法,立搜山、望烟等头目,踪迹高山大谷。有匿岩洞者,举火薰之。邛、蒲二百里,荡为血肉之场矣。

刘文秀入丹棱,屠之。贼陷丹棱,踞其署,驱城中民于西门外济桥杀之。尸与桥平,水为之壅。又遣兵搜乡,以长绳联络男妇,每数十为一群。贼前后各一人,跨刀执杖,拥至江陵庙歼焉。遂铲北门山为教场,操兵三月而去。

先大父玉吾公讳万昆,时谋拒贼,伪持牛酒侦贼营,门军止焉。缚见酋,以计免,且绐贼旗持归,聚壮勇守险厄,贼入乡者辄杀之。一日,有打粮贼三百人突至,设伏擒获,诛之于三溪口,贼不敢近,一乡获全。

贼入洪雅。邑人祝之茂妻杨氏、之至妻妾二陈氏、之恒妻宿氏、之郊妻王氏、少女祝氏,皆庠生祝篯之媳与女也。避乱山中,为贼所劫,六氏拜别父母,俱投水死。

邑人馀飞,率众破贼于花溪。花溪去县四十里,背枕飞仙关,前面青衣水,极为险要。贼至,飞誓众拒之。预伏壮勇数百人于山谷,而以羸弱者诱贼。贼逐入隘中,伏发,急不得出。飞奋勇截杀,斩获二千人,贼大沮丧,沿江遁。

贼攻南安镇,千总周鼎昌大破之,奔还成都。贼由青衣江下夹江,攻南安镇。邑人周鼎昌以千总奉阁部王应熊檄,来保乡里。坚木为城,率众拒守。贼攻不下,因作浮楼为长围计。鼎昌令善溷者潜泳水中,而腰镰以断桥络。贼将卒沈水中,馀贼反奔南岸。鼎昌蹙攻之,贼大败,其所掳掠丧亡几尽,奔还成都,不复至。

贼除成都居民。初,贼陷成都,大杀三日,以孙可望谏,少止。因列兵为甬道,简阅其民,壮男少妇,选入营中,民间父子夫妇,皆失散无复聚者。已而遣兵四出,胁令归试。所在郡邑,建官分理。征输苛暴,残杀日滋,民心愤畏,合谋拒贼,逐杀伪官。献遂诈言于众曰:“有天书夜坠庭中,命我剿绝蜀人,违者罪不细。”因联百姓十人为一缚,驱至中园,尽杀之(中园,先主昔日练兵处也)。

冬十有二月,贼杀医、僧、匠、役。太医院有旧制铜人,贼以楮幕其关窍,召诸医至,考验针砭。内有一穴差者立死,一时业医者皆尽。

太慈寺僧近千人,初因藏一宗室,阖寺俱斩。至是,并拘会城内外寺院僧道戮之。

初,蜀织工甲天下,特设织锦坊供御用。而蜀始封献王好学,招至天下名刻书佣集成都,故蜀多巧匠。至此尽于贼手,无一存者。或曰:孙可望独留织锦工十三家,后随奔云南,今通海缎其遗制也。

丙戌顺治三年(是岁十二月,献忠伏诛)

春正月初五日,贼将狄三品等屠眉州。先是乙酉十月,贼遣伪帅狄三品等驻眉。是年正月初五日,忽下令,驱城中人集道姑巷原田坝上。至则以兵围之数重,凡五千馀人,悉杀之。

时贼入川南,先期传令云:“除城尽剿。”民不悟,以为入城可免也,扶老挈幼,求避城中,故贼至得聚而杀之。而城中居人,或知其故,预有兔脱者。

眉民陈登皞倡义,破贼于醴泉河,又破之于东馆,贼遁。登皞,眉州里民,混字“铁脚板”。愤贼残酷,裂衣为旗,招集四乡遗民得数千,树棚醴泉河上。贼攻之,登皞率众白棓锄耰,一战,杀贼三百。贼惧,从间道潜移东馆,登皞复遣壮士持酒米鸡豚迎于道,贼纳之营中,夜半袭贼营,壮士从中鼓噪杀出,贼大骇竞奔,复斩首数百级,贼远遁。登皞自是以铁胜名营,倡义者悉归之。二年中,无一骑敢犯境者。后为嘉定向成功所杀,成功亦当时起兵拒贼人也。

三月,参将杨展恢复川南。初,贼取嘉定,置伪官守之。展起师,潜身入犍为,擒杀伪令。州人闻,争开门迎展,伪太守逃去,展遂取嘉定。献遣刘文秀、狄三品来攻,为展所败,退回成都。展遂合游击马应该,尽复嘉、眉、邛、雅诸州邑。于是故总兵贾联登及中军杨维栋取资简,侯天锡、高明佐取泸州,李占春、于大海守涪陵。其他据城邑奉调者:洪雅则曹勋及监军范文光,松茂则监军佥事詹天颜,夔万则谭宏、谭谊。樊一蘅移驻纳溪,居中调度,与督师应熊会泸州,檄诸路刻期并进,献始畏惧。

贼杀所获妇女小儿。贼以妇女累人心,悉令杀之。有孕者剖腹以验男女。又取小儿每数百为一群,围以火城,贯以矛戟,视其奔走呼号以为乐。

贼分道搜杀四路遗民。贼以遗民逐杀伪官,而四方兵渐益日迫,忿然曰:“川人尚未尽耶?自我得之,自我灭之,不留毫末贻他人也!”于是,令伪帅孙可望等四将军分道出屠。穷乡僻壤,深崖峻谷,无不搜及。得男手足二百双者授把总,女倍之,官以次进阶。可望等或日杀四五县不等,童稚手足不计,止计壮男女手足。寅出酉还,比赏格有逾十倍者,奖以为能。有一卒日杀数百人,立擢至都督。嗣后贼营公、侯、伯甚多,皆屠川民积功所致也。正月出,五月回。上功疏:可望一路杀男女若干万,文秀一路杀男女若干万,定国一路杀男女若干万,能奇一路杀男女若干万。献忠自领者名为御营老府,其数自计之,人不得而知也。又有振武、南厂、七星、治平、虎贲、虎威、中厂、八卦、三奇、隆兴、釜戈、天讨、神策、三才、太平、志正、龙韬、虎略、决胜、宣威、果勇等营,分屠川南川北。而王尚礼在成都,复收近城未尽之民,填之江中。蜀民于此,真无孑遗矣。

贼检杀卫军及各营新兵。献贼复检各卫军及各营新兵年十五岁以上者杀之。各路会计,所杀卫军七十五万有奇,兵二十三万六千有奇,家口三十二万。自成都北威凤山起,至南门桐子园,绵亘七十馀里,尸积若乔岳然。

贼攻川南诸州县,俱大败而回。泄怒士卒,以妇女财物累众军心,不肯致死。移营之日,有金银必弃,有妇女必杀。其留屯久者,或已成夫妻,有子女,军行发令,辄大恸。毁中园一浮图,穴其下,置炮崩之,兵之压而死者万人。又伐木造船数千,由山路曳入水,或数十里,或百里,稍怠而休者立死。若阖营犯法,装大舰沈之江中。于是,左右亲信,各生畏心矣。南门营中大营兵惧诛,开门散走,差豹韬等四营追及于大仪,三千馀人尽坑之。

献忠欲北行入陕,恶其党太多,曰:“吾初起草泽,从者五百人,所至无敌。今日益多,前年出汉中,为贺珍所败。非为将者习富贵不用命,即为兵者有所贪恋,怀贰心。吾欲止留发难时旧人,即家口多者亦汰之。则人人自轻便,所向无前。”汪兆麟怂恿之,曰:“恐兵知而先噪,奈何?不若先立法,责之各将军都督等,多置逻者以伺察营伍有偶语者及微过,俱置之法,并连坐,如此则杀之有名,无觉者矣。”密议已定,诸营尚未知,犹习故态。角射酣酒纵博、嬉笑怒骂如平时。逻者至,辄收治,自诬服,并及其家。是日所杀即十馀万人。于是人人惴慑,无敢出一言者。逻者无所得,每于夜静,逾垣穴壁,入伏溜下及床第帏幕间窃听;但有笑语,即跃出收系,并其家屠之。

贼大杀伪都督总兵等官。伪总兵温自让,延川人,不忍无辜戮其下,弃妻子,夜率所部百馀遁去。献自引骁骑追之,自让走脱,所部兵俱自杀。他如伪右军都督米脂张君用、八卦营汝州王明、振武营麻城洪正隆、隆兴营泾阳郭胤、三奇营凤阳宋官、永定营合肥郭尚义、三才营山东娄文、干城营六安汪万象、援剿营宝鸡彭心见、决胜营周尚贤,定远营张成、中厂营万县杜兴文、英勇营黄岗张其在、天威营开封王见明、龙韬营麻城商元及志义、天讨、金弋、神策、虎威、虎贲、豹韬、虎略等营总兵,失其名,俱以搜括无功,坐徇庇诛杀,或剥皮死。并其家口部落,尽斩于河。

贼嗜杀出天性,偶夜静无事,忽云:“此时无可杀者。”遂令杀其妻及爱妾数十人,惟一子亦杀之。令素严,无敢争者。晨兴,召诸妻妾,左右以告,则又怒其不言,举左右奴隶数百人,悉杀之。尝怒目视一童子,辟易,病二日死。其残虐如此。又禁不得私藏金银,有至一两者,家坐诛;十两者,生剥其皮。人或沈井中,或窖幽室,被获,亦按连坐法。告捕者,即以其家妻妾、马匹给之。于是豪奴悍婢,争讼其主焉。

贼天性特与人殊,恒醉柔而醒暴。一日不流血满前,其心不乐。尝厌苦朝会,掷所御冠,举足蹈其中,索待者帽著之,乃快。

杀人之令:有以语犯死者;有以事犯死者;有令健卒罗织而按户以死者;有言事小儿,夜行街巷,听人阴谈,白垩识其门而收之以死者。一小儿闻人俚语曰:“张家长,李家短。”具陈之献,献笑曰:“此我家胜自成之兆也。”遽命释焉。

杀人之名:割手足,谓之“匏奴”;分夹脊,谓之“边地”;枪其背于空中,谓之“雪鳅”;以火城围炙小儿,谓之“贯戏”。抽善走之筋,斫妇人之足,碎人肝以饲马,张人皮于悬市。

又剥皮者:从头至尾,一缕裂之。张于前,如鸟展翅,率逾日始绝。有即毙者,行刑之人坐死。贼尽堕州邑城(遣伪将分堕之)。按磔牛犬(时令取犬牛尽磔之,毋为后人遗种)。

参将杨展大破贼于江口,焚其舟,贼奔还。献闻展兵势甚盛,大惧。率兵十数万,装金宝数千艘,顺流东下,与展决战。且欲乘势走楚,变姓名,作巨商也。展闻,逆于彭山之江口,纵火大战。烧沈其舟,贼奔北。士卒辎重,丧亡几尽。复走还成都,展取所遗金宝以益军储,自是富强甲诸将(至今居民时于江底获大鞘,其金银镌有各州邑名号)。

王祥、曾英以兵趋成都。王祥,綦江人,勇悍著闻,为九围子隘官,守遵义,贼不敢窥。至是与曾英进兵讨贼,贼益畏蜀将,遂决意行矣。

贼毁藩府,走川北。献自江口败还,势不振。又闻王祥、曾英近资简,决走川北。将所馀蜀府金银铸鉼及瑶宝等物,用法移锦江,锢其流,穿穴数仞,实之。因尽杀凿工,下土石掩盖,然后决堤流,使后来者不得发,名曰“锢金”。又尽毁宫殿,坠砌堙井,焚市肆而逃。

时府殿下有盘龙石柱二,亦名擎天柱。贼行,取纱罗等物杂裹数十层,以油侵之,三日后举火,烈焰冲天,竟一昼夜而柱枯折。

杨展追贼于汉州,不及,封遗骨而还。展闻贼遁,急引兵追之。至汉州,贼已去远,因尽收暴莽骸骨丛葬焉。识其碣曰:“馀奉命讨贼,提师过此,怜尔白骨之惨,用加黄壤之封。”

冬十有二月,王师西征,追贼于凰凤山,击之,献忠伏诛。贼保宁守将刘进忠,部下多蜀人,献至恶之。谋坑其众,漏言于阍者,进忠大恐。献忠又下伪诏,用秦人鄙语骂进忠,进忠忿怒。时我朝肃王方奉命西征,至汉中,进忠赴师迎降。王问献所在,曰:“在南充、西充交界金山铺,去此千馀里,驰五昼夜可及。”王命导师疾行,至西充之凤凰山,会大雾,王潜勒军登山。贼谍者知之,以告。献素骄,又以进忠守朝天关,不虞大兵之至也,斩谍者以徇。曰:“此群徭求食耳,清兵岂能越朝天关耶?”少顷,又告,又斩之;三报亦斩。王虥得之,挥铁骑促贼营。时方辰食,献衣飞蟒半臂,含饭,率牙将数十人,仓皇出视。进忠指善射者章京雅布兰射之,一矢中其喉。拔矢视之,曰:“果然大兵也!”逃伏积薪下,我兵寻得,曳出缚之。王乃拔佩刀,仰而祝天曰:“献忠罪恶滔天,毒流万姓,予受天子命,奉天行诛,谨敢为百姓复仇。”祝讫,亲加刃于献,磔杀之。尸之辕门,士女往斫之,骨肉縻烂殆尽。献临诛,犹怒目视其部下之降者。四养子兵溃东走。

一说献忠被射时,拔箭在手,向阵大言曰:“咱生在燕子岭,死在凤凰山。”伏{山改}而毙。

献在成都,忽谓今入厄运,三年中莫可支吾。独有遁世埋名,入深山,苦修数载,可免耳。过此仍横行天下。欲入武当为道士,不果。伏诛时,年四十一。

初,成都东门外沿江十里,有锁江桥,桥畔有回澜塔,万历中布政司馀一龙所建。献登其上,见内城宫殿,语从官云:“桥是弓,塔是箭,弯弓正射承天殿。”遽命毁之。就其地修筑将台,穿穴取砖,至四丈馀,得一古碑,上有篆文云:“修塔馀一龙,拆塔张献忠。岁逢甲乙丙,此地血流红。妖运终川北,毒氛播川东。吹箫不用竹,一箭贯当胸。炎兴元年诸葛孔明记。”至肃王督师攻献于西充射杀之,乃知“吹箫不用竹”,盖“肃”字也。

献初破武昌,有大志,不甚残杀。改府曰“天授,”江夏为上江县,铸“西王之宝。”尝题诗黄鹤楼,令其下和之。以周文江为兵部尚书,张其尊为前军都督,李时荣为巡抚,谢凤洲为守道,萧彦为巡道,陈六驭为学道,给伪敕印,各予赏赐有差。开科取七十八人,补二十一州县,诈收人心,未若入蜀之酷烈也。

甲申十一月初十,贼忽驱人至成都东门外洪顺桥杀之。举刃时,迅雷奋击者三。献怒,指天曰:“尔放我下界杀人,今乃以雷吓我耶?”用三炮还击之。是日死骸激水,桥为之折(或曰:即今九眼桥,献所复修者)。

献败时,有侄某潜身削发,隐于灌县之三十六峰,号疤和尚。世定后,时时出游,馀伯楚锡公珩遇之,问贼曩事,云:献忠初起,原图脱祸,无意杀人。至湖广,率同辈五六,夜盗武当山大庙金顶。甫上,见王灵官持鞭喝云:“快去!若非上帝放汝收生,定打杀汝。”因此自负为奉天杀人云。(献侄面有火药烧痕,故号疤和尚。问其名,终不答。康熙四十年,其人尚在。)

或云:杀诸生时,每人给一元宝,令顶于首。东入西出,斩一生,取一宝。回笑曰:“欲卖头乎?杀尔还是我的。”

贼每屠一方,标记所杀人数,贮竹园中。人头几大堆,人手足几大堆,人耳鼻几大堆。所过处皆有记。

贼遇病弱者,多割鼻斫手。斫手之令,男左女右;若误伸者,两手俱斫。至小儿幼女,弃道旁衬马足;或掷之空中,以刃迎之。

贼酷好朋友,遇相知,彻夜欢饮不懈。及去,厚赠之;而预遣人伏中途,斩其首,归纳椟中,载之以随。军中独饮不乐,令人启椟,曰:“请好友来!”取头遍列席间,持盏酌劝,款洽若对生人者,名为“聚首欢宴”。

贼斫妇女小足叠叠成峰,与爱妾酣饮其下。忽仰视云:“更得一足合尖方好。”妾举足戏曰:“此何如?”献云:“使得!”立命斫之。

一云:贼偶沾疟疾,对天曰:“疾愈,当贡朝天蜡烛二盘。”众不解也。比疾起,令斫妇女小足,堆积两峰,将焚之,必欲以最窄者置于上,遍斩无当意者。忽见己之妾足最窄,遂斫之。灌以油,燃之,其臭达天,献以为乐。

贼杀人时,有峨眉张姓者,为贼杀于南关外,颈裂而喉未殊,伏积尸中。夜定后,见有嗬道来者,威仪赫奕,俨如王公。既至,令吏持册,按名点尸。每一呼,死者提头起立,点毕去。张讶其无名,起询从者,云:府都城隍也。张随苏,沿堰渠伏行数十里,天明逸去。至康熙六十年尚存,颈上刀痕宛然,人呼为张斫颈。子孙甚众,亦有登庠者,每向人言献时事。

或云:贼欲屠保宁府属,禅僧破山为民请命。贼令持犬豕肉以进,曰:“和尚,啖此者从汝。”破山曰:“老僧为百万生灵,忍惜如来一戒乎?”遂尝数脔,贼因免之。

贼所过处,公廨民居、园林亭馆、寺观楼阁,悉为瓦砾。所存者惟文昌、关帝二祠。盖关帝秦人所尊,而文昌则彼推尊为太祖高皇帝者也。故重修七曲山大庙,又建关帝祠于东,皆极巨丽。

或云:献过梓潼,梦文昌帝君儆之。欲致祭,令士人为文,献不解,辄杀之,蜀士被祸甚众。后屡易,皆不属意。献大声曰:“咱自做咱念,尔辈书之。”其文曰:“咱老子姓张,尔也姓张,为甚吓咱老子?咱与尔联了宗罢。尚享!”至今川人常以为笑。

又云:献初过梓潼,夜梦人以宗弟红柬来谒,诫以勿杀邑民。晨起语人,曰:“此文昌帝君也,神姓张。”献云:“咱一家兄弟人,何忍杀之。”梓潼得全。

罗江县南落凤坡,有汉龙凤二公祠,祀武侯、庞士元。献将孙可望毁之。夜梦士元为厉,惧而新之,壮丽倍往日。

初,张献忠破荆州,召惠府乐户十数行酒。内琼枝者,色艺出群,献命之歌。曰:“我虽贱,岂肯以歌侑酒贼觞?”毅然弗从,以刃挟之,曰:“汝技止此耳,我不畏死,奈我何哉?”献忠脔之喂犬。

同时有曼仙者,献忠亦召至,极逞技能,刻意逢迎,献忠大悦,宠幸无比。献忠每夜将寝,必豪饮;曼仙侍,置毒于酒,满斟酒以奉。献忠妮之,以手挽其颈曰:“汝先饮此。”却之不得,立饮而毙。献忠始觉,碎裂其尸。

夹江有伪令王某者,进新荔枝于贼。剖其中,渍之以盐。献大怒,令近侍王珂就县署斩之。既遣,左右曰:“彼乡人也,不知好恶,罪不至死。”献遽云:“你说的是。”即传旨去,其旨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王珂你回来,饶了夹江那个龟知县罢!”(伪诏资阳有人藏之,今存。)

献忠有号曰“敬轩”,在房、谷受招时自取也。见于破郧阳日方岳宗之呼。有云:百姓剖献尸,见其心黑如墨,或传其心扁而无肝。

献埋尸处,丛草如棘;误触之,辄成大痈。又常有黑虎守坟,嗜人,人皆远之。

叙州有人避贼,逃入深山,草衣木食。既久,与麋鹿无异。后见官兵,以为贼复至也,惊走上山行,步如飞,追者莫及,其身皆有毛云。

邛蒲、丹棱间,当贼过时,有数人逃入深箐中。夜出,见一黑大人,跨山而下,至死人丛,拾其头,两手抉裂,吸髓而去。明起视之,无遗脑矣。盖夜叉之属也!

《寄园寄所寄》云:献忠开科取士,会试进士,得一百二十人。状元张大受,华阳县人,年未三十,身长七尺,颇善弓马。群臣谄献忠,咸进表疏称贺。谓 “皇上龙飞,首科得天下奇才为鼎元,此实天降大贤助陛下,不日四海一统,即此可卜也。”献忠大悦,召大受,其人果仪表丰伟,气象轩昂,兼之年齿少壮,服饰华美,献忠一见大悦。左右见献忠欣悦,又从旁交口称誉,以为奇士,古今所未有。献喜不胜,赏赐金币、刀马至十馀种。次日,大受入朝谢恩,面见献忠,左右文武,复从旁誉其聪明学问及诗文画一切技艺。献忠愈喜,召入宫,赐宴,诸臣陪宴,欢乐竟日。临散,以席间金银器皿尽赐之。次早,大受复入朝谢恩,叩首毕。诸臣复再拜曰:“陛下龙飞之始,天赐贤人,辅佐圣明,此国运昌明,万年丕休之象,陛下当图其像,传播远方,始知我国得人如此奇异,则敌可不战而服矣。”献忠大悦,遂召画工图其形像。又大宴,群臣尽欢。群臣席间又极口称誉,献忠复赏赐美女十人,甲第一区,家丁二十人。次日,献忠坐朝,文武两班方集,鸿胪寺上奏:新状元午门外谢圣恩毕,将入朝面谢圣恩。献忠忽颦蹙曰:“这驴养的,咱老子爱得他紧,但一见他,心上就爱得过不的。咱老子有些怕看见他,你们快些与我收拾了,不可叫他再来见咱老子。”凡流贼以杀人为打发,如尽杀其众,则谓之收拾也。诸臣承命,即刻便将大受绑去杀之,并传令将大受全家及所赐美女、家丁,尽数斩戮,不留一人(此事蜀中少传)。

蜀中古迹,尽毁于贼,惟李卫公筹边楼在保县城中,贼未至,故至今犹存。伪平东孙可望等东走,复陷重庆,守将曾英死之。

初,英起兵合州,以泾阳李占春、项城于大海为左右。二人皆英腹心旧将,以勇闻,一鼓克复重庆。而邑绅刁化神集土人助英,共结阵涂山下,水陆联进四十里。献闻之,顾刘文秀曰:“杨展不足忌,重庆要害,地不可失。”因遣文秀往争之。英令占春、大海追之多功城,文秀大败而还。至是大兵诛献,伪平东可望四将之兵溃而东下。时英守重庆,贼突至佛图关,出英不意,攻之,英中矢而颠于渝河以殁。李占春、于大海收残卒二千,退入涪州。英,福建人,以偏裨著功夔门,累绩至总兵。永明王假制,封平蜀侯,威名为贼所惮。起兵时,欲屯田于重庆,督师王应熊不许,有识者惜之。

孙可望陷綦江。有四姑罗氏女,年十四,其父大道引匿老鹳沱边,被搜,投水死。邑人翁台妻康氏为贼所获,不辱杀之。

督师王应熊卒于毕节。可望等兵至,应熊力不支,遁入永宁,旋卒于毕节卫。一子阳禧,死乱兵中,竟无后。应熊,巴县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其行述俱载《明史》。

丁亥顺治四年(是岁,明孽各分据蜀)

春正月,孙可望等陷遵义。初,贼据全川,惟遵义未下,为王祥所守。及献诛,可望等四伪将东走,大兵追之,以粮尽引还,贼遂陷遵义。

樊一蘅再驻江上。我师既还,王祥等入保、顺二郡。一蘅复驻兵江上,为收蜀计,上书永明王,王以为户、兵二部尚书,加太子太傅,诸将祥等进爵有差。时于大海据云阳,李占春据涪州,袁韬据重庆,谭诣据巫山,谭文据万县,谭宏据天字城,侯天锡据永宁,马应试据泸州,王祥据遵义,杨展据嘉定,朱化龙、曹勋等各据地自擅。而宗室朱容藩,故偏沅巡抚李乾德以总制至,杨乔然、江尔文以巡抚至,各署置官,于是全川尽附永明王。

孙可望攻永宁,知州曾异撰死之。异撰,荣昌举人,知永宁州。贼至,州人望风欲遁。时江津进士程玉明、贡生龚懋勋在州署,谋于异撰曰:“州据盘江天险,扼吭全滇,弃之不守,非人臣义也。”异撰因激兵士,竭力拒守。贼大至,城陷,阖室自焚。玉明、懋勋俱投火死。自是黔西诸郡,望风瓦解。

孙可望入云南。可望既下贵州诸郡邑,遂直趋云南,取会城,据之(滇事别见)。时蜀人死于滇者:巡按罗国𤩽、夏衍虞、王运开及弟运闳。

国𤩽,嘉定人,崇正癸未进士,巡按云南。衍虞,江津举人,曲靖司李署道事,云南破,衍虞与国𤩽书,约义举兵,事觉,二人俱尽室死。

王运开,字亘箓,夹江人,崇祯庚午孝廉,为永昌推官。可望兵攻永昌,运开结同官协力御守,以图外应。城陷,整衣冠向北再拜,死之。

运闳,字亨箓,壬午举人。蜀乱,往滇避祸,且以省兄。及至,永昌陷,运开死,乃口占曰:“行来渐近永昌府,吾兄英灵如欲语。弟兄不作两截人,魂魄同归见父母。”遂投江死。滇人至今以双忠称之。

卷四

○起顺治戊子止康熙癸卯

先是崇祯中,川贼有姚天动、黄龙,聚党劫掠。巡抚陈士奇及道臣陈其赤、葛征奇、郡守王行俭、巴令王锡、营将赵荣贵等,设奇来击,斩贼一千七百有奇,生擒渠魁马超、一斗麻、代天王等二十馀人,贼奔脱他徙。而沔县人袁韬,因奸婶事发,逃投响马贼马潮、呼九思等,继踵姚、黄,日事掠杀。及献入,遂乘势据蓬州、仪陇南部各地方,杀老幼,据精壮,掘墓开坟,生死无得免者。数年间乌合愈众,分为十二大队。时岁饥,贼以人为食。顺治二年,我巡抚李国英,大破诸贼于遂宁之旷虚坝。九思、潮等走死,韬以残卒数百奔川东,归樊一蘅。

诸贼或称四家,或称十三家。袁韬、武大定,及夔州谭文、谭诣、谭宏,巫山刘体纯,酆城胡明道,金城姚玉川,施州卫王光兴,皆甚著。其王有进景、果勒、张显、刘惟灵、白蛟龙、杨炳英、李世杰等,莫可稽考。总所谓十三家贼也。

又献忠未败,李自成之众先溃出关。袁宗第、贺珍之徒,偕郝摇旗、李本荣、党守素、李永亨等,约结十三家,出入巴渠、巫峡间,则所谓西山寇也。

又各州县乱民,号土暴子,以打衙蠹为名。凡胥吏之有声者,纠众擒之。或投之水,或畀诸火,甚则脔食其肉,官司束手,无可如何。而一时绅士家,豪奴悍仆,戕灭其主,起而相应。深山大谷中,竖寨栅,标旗帜,攻劫乡里,以人为粮,其恶殆与献等。其时川南川北畏土暴子甚于流贼也。

戊子顺治五年(明孽尚分据蜀)

蜀大饥,人相食。先是丙戌、丁亥,连岁洊饥,至是弥甚。赤地千里,粝米一斗价二十金,荞麦一斗价七八金,久之亦无卖者。蒿芹木叶,取食殆尽。时有裹珍珠二升,易一面不得而殆;有持数百金,买一饱不得而死。于是人皆相食,道路饥殍,剥取殆尽。无所得,父子、兄弟、夫妻,转相贼杀。其食人之法,亦有如下羹羊、饶把火、和骨烂等名目。《鸡肋篇》所载云云也。

外王父遁庵先生云:往时避寇山中,经过一茅屋,突烟腾起,疑为居人。直入,见釜中所煮,皆人手掌腿足等物,骇愕失声。时幸主者外出,不然难免。

家仆老云:宅外里许,有饿死于道者,某某谋夜定剥之。至则止存一头,先为人所攫矣。余儿时,见亲故中老叟数人,目黄如蜡,询之,皆啖人肝所致者。

眉州民陈大玉、刘尚等,居城南外五里贺家桥。有李三树,熟而不取,计以诳行人,使之窃李,掩擒杀食,前后所食甚众。庚寅年事定,被害民陈玉春首于官,捕大玉等斩之,民始安枕。

其时瘟疫流行,有大头瘟:头发肿赤,大几如斗。有马眼睛:双眸黄大,森然挺露。有马蹄瘟:自膝至胫,青肿如一,状似马蹄。三病中者不救。

又鬼魅白昼出现,与人争道,夜则聚于室中,噪聒不休。其名梦魂魔者:人方就枕,隐隐有物摄魂去,傍有觉者,疾呼可活,少顷难救。抹脸魔者:黄昏时,面皮自脱,若剥削然,不知所之。二物来时,形影模糊,死者甚众,盖杀劫之馀也。(故老云:梦魂魔可以赶逐,而抹脸魔必明火震鼓以守之,最难防备。)

又遭乱既久,城中杂树蓊郁成林,人家遗犬,食贼所杀人肉,多锯牙若猛兽,群聚为寨,利刃不能攻,为害滋甚。又多虎豹,形如魑魅饕餮然,穿屋颠,逾城楼而下,搜其人必重伤,毙即弃去,不尽食也。白昼入城市,遗民数十家日报为虎所害。有经数日,而一县之人俱尽残者。

诸将相攻。时全川未附,诸将据地自擅。故巡抚李乾德者,少遇异人授天书,善占验,诸将中惟许袁韬、武大定。韬故姚、黄馀孽,大定则小红狼别部也。乾德欲与就功,结二人为心腹。先是李占春部将董子金,有万县湖滩之战,韬亦返斗入佛图关,规重庆为己功。长至大会,韬自以位高,踞李上,占春不平,心恶之。乾德又阴为构难,占春遂并恶乾德。乾德夜坐船屋,仰视星气咄咄,谓今夕主急兵,徒步走匿崖谷。顷之,占春袭袁不克,搜乾德船,无所得,取其孥以为质。韬闻乾德亡,大哭。既迎至,甚喜。占春是日亦归其孥。袁、武遂居重庆。占春驻涪州之西平坝,四面阻水,结万将营,宾客多归之。于大海壁忠州花陵河,与李唇齿。遵义守将王祥,忌于、李之盛,而又欲为好于袁也,诈请占春议事,伏兵执之。军中守者懈,占春逾垣出,杀追者,一日夜归其坝上营。祥寻与韬两相责望,而杨展亦与祥有隙,遣子璟新攻之。璟新先袭杀马应试,与祥战,败归,因是诸将相恶。

袁韬、武大定归杨展。袁、武久驻重庆,士卒饥,李乾德遣人说展与合兵,因其饷,展喜,纳之,誓为兄弟。徙韬屯犍为,大定屯青神,厚给其赀,共犄角以防贼。

己丑顺治六年(是岁,明孽相图,贼复自滇入蜀)

朱容藩,自称楚世子,建行台于夔州,称制拜封。时杨乔然已进总督,范文光巡抚川南,吕大器以大学士来督师,皆恶容藩,共谋诛之。

李乾德使降贼袁韬、武大定刺杨展。李占春素与展善,展以银万两、米万石馈之。袁、武不帨,乾德怨展遇己简略,阴劝袁、武图展,三人合谋。会展寿,诡称介,置宴于犍为,请之。展坦然不疑,以一僮随往。既至,三人益为恭谨,叠相酬劝,展连飞数十觥,大醉,舁之密室,令力士刺之。展起家武科,以进士第三人及第,智勇冠诸将,献贼深畏之。川西东之起兵者,倚为长城。既死,人心解体,士无固志矣。是时已进爵华阳伯。

袁韬、武大定围嘉定三月,陷之。袁、武赚杀展,以兵围嘉定,展子璟新力拒之。三月城陷,璟新以亲丁三百骑逃出。其妻陈氏指袁、武骂曰:“尔等穷来依我,我先人处以县邑,资以多财,何负于尔?乃图我家,真丧心犬彘也!”袁、武杀之,悉并展之赀与众。乾德遂劝袁、武保据嘉定(璟新崇正壬午武举,展长子)。

时州生员帅正邦母冯氏,守寡有姿,袁、武强迫入赘,冯氏举簪自刺死。

李占春闻展被害,率兵为展报仇,不胜而归。曹勋与展刎颈交,时亦默然而阻。樊一蘅投书责乾德曰:“嘉陵、峨眉间,二三遗民,不与献忠之难者,杨将军力也。且背施忘好,而取人杯酒之间,天下其谓我何?”乾德笑,以为救时大计,讵竖儒所能知耶?然蜀绅士无不切齿乾德者。

初,王应熊既殁,兵部尚书吕大器奉永明王命来川。至涪州,与将军李占春深相结,杨展及于大海、胡云凤、袁韬、武大定、谭宏、谭诣、谭文以下,皆受约束。大器因历遍诸镇,谓监军道陈计长曰:“杨展志大而疏,袁韬、武大定忍而好杀,王祥庸懦不足仗,事尚可为乎?”复忽于石砫司夜遁,走黔之独山州,郁郁疽发背卒。

庚寅顺治七年(贼与明孽各分据蜀)

朱容藩败死云阳。容藩据夔府,自称天下兵马副元帅。吕大器檄李占春、于大海讨之,容藩窘,乃北依二谭兵以攻石柱。占春来援,容藩兵败,走死云阳。

秋九月,孙可望复遣兵图蜀。可望在滇,闻袁韬、武大定贼害杨展,将图蜀。乃上书永明王,为展讼冤。使王自奇将兵向川南,而别遣刘文秀、白文选取遵义。

刘文秀攻王祥于乌江,祥败,自刎死。文秀、文选等以兵至乌江,王祥力战不胜,自刎死。文秀降其众二千万,尽收遵义地。初,献入蜀,畏祥不敢窥遵义。前后拒守,凡八年,至是败死,闻者惜之。时已晋爵綦江伯。

刘文秀渡金沙江,攻建昌,原任长沙知县高明死之。文秀遣别将卢名臣取重庆,而己引兵渡金沙江,攻建昌。高明集士民拒于焦家屯,贼兵势众,力不敌,叹曰:“我受朝廷官,岂可从贼乎?”遂尽室自焚死。

刘文秀攻陷越隽。寇攻城,指挥王自敏妻周氏知不免,谓所亲唐氏曰:“前后等死耳,他日恐其迟也。”遂挽唐氏阁室自焚。同时王氏,俞氏、宋氏、唐氏俱赴火死,皆受聘于人而未嫁者。

刘文秀攻黎州,土千户马亭、李华宇等战死。初,亭、华宇及杨起泰等,佐马京破贼于龙观川,贼败去,沈黎不被寇者数年。京卒,亭袭为千户,文秀至,竭力拒守,被执不屈死。华宇苦战,为贼擒,剐之,时年八十四。指挥丁应选,亦以年老亡于阵。前共起兵富庄姜、黄、李、奈、蔡、包、张七姓子弟头人俱战死,无一降者(起泰亦先以老病卒)。

刘文秀攻陷荣经,知县黄儒死之。儒,福建举人,城陷,巷战,被获,不屈,被磔于县之开善寺。

刘文秀袭曹勋于雅州,取之。勋初败贼于雅州,保据其境,与杨展相声援。展死,勋势孤。而刘道贞先以病卒,范文光因恶李乾德杀展,入山不视事。勋左右无人,文秀突至,出勋不意,取之。

刘文秀屯兵于天生城。城在洪雅花溪口,贼至踞之。时馀飞单骑出觇,为贼所围,力杀十数人,死阵中。

辛卯顺治八年(明孽与贼尚分据蜀)

文秀大败袁韬、武大定于嘉定,降之。初,王自奇兵至川南,袁、武拒之。及闻文秀至,撤兵还战,六战六胜,有轻贼心。俄而文秀以大兵压其前,自奇从后溯流尾击,一战,韬与大定大败,悉就擒,降于贼。贼遂取嘉定。

李乾德被执,载舟中,不食者数日。届月波泽,语弟升德曰:“吾父死于献也,吾不可以再辱。”遂偕升德并阖家人俱赴水死。乾德杀杨展,蜀人恶之。其死也,无称之者。且曰:“贼复入川,实彼召之,虽死能蔽其辜乎!”

重庆复陷于贼。文秀既取嘉定,举兵东下。而前破遵义时,所遣别将卢名臣者,入涪州,李占春迎战于群猪寺口而败。于大海在忠州,力不支,遂共放舟出夔门,走荆楚,降于王师。诸将尽散,无一人敢应敌者。谭宏、谭诣、谭文,皆降文秀。

壬辰顺治九年(是岁,四王师征蜀,川南平)

正月,刘文秀复还云南。文秀还云南,令白文选守嘉定,刘镇国守雅州。

三月,王师南征,下嘉定。我师至,镇国、文选俱败,挟曹勋走。巡抚川南范文光赋诗一章,仰药死。时安绵道詹天颜兵败,被执,亦死之。文光,内江举人,先官南京户部员外。天颜,龙岩人,起家选贡生。

先是师至眉州,向成功有众五千,据守石佛栈。大兵攻之,破其栅,成功中流矢死,眉州平。

秋九月,樊一蘅卒。一蘅初以户、兵二部尚书加太子太傅,督诸文武,恢复全川。及诸将相攻,令多不行。而袁、武杀杨展,王祥败死乌江,列镇兵多散,所保惟叙州一郡,不得志。遂谢事居山中,再闻范文光、詹天颜、朱化龙相继死,忧郁遘疾卒。

癸巳顺治十年(是岁,王师破贼,川北平)

王师大破贼将刘文秀于保宁。文秀及白文选率兵来攻,大兵奋击,破其象阵,文秀等大败,遁去。

王师平蜀。自甲午以后,蜀地渐归版图。而诸贼之负固者,犹出入重、夔、巴峡间。及顺治十六年己亥,谭宏、谭诣共杀谭文,文安之率刘体仁、袁宗第、李来亨等十六营,由水道袭重庆,闻之,欲讨宏、诣,二人惧,率所部来降,未几,大兵取重庆、叙州、马湖等属。时,三郡为贼将卢名臣。所据,我梅勒章京葛朝忠,总兵陈德、杨正泰,水陆并进。攻破佛图关,直抵贼巢,擒斩无数。降牟胜赦而用之,献逆孽之扰蜀者尽矣。

初,闯贼馀孽李赤心,窜死广西南宁间。其子来亨代领其众,赴川东,分据川、湖间,耕田自给。而先溃出关之郝摇旗(名永忠)、袁宗第及刘二虎等,共依结之。时献党虽益,永忠等尚据巴东。康熙元年壬寅冬十二月,我总督李国英,奉旨统秦、豫、广三省兵将,会四川进剿,师驻万县。贼弃夔州,国英兵至夔,道路榛莽,伐山开径以入。二年癸卯元日,进夺羊耳山,宗第遁入深箐。我师屯七里坝,宗第屯茶园坪,山势陡绝,诸将攀藤而上,宗第败走巴东。大兵追及巫山,遂据其城。众议移守夔门,督师计巫山地势卑狭,虽驰骤不便,可利固守。于是深沟坚垒,具炮石,城下树梅花椿,椿外挑品字坑,贼至不得进。又于城外高处,立敌楼以防侦探。具甫备,郝永忠、刘体纯合数万众,攻巫山甚急。我兵出战,体纯等败走。适陕西会剿兵至陈家坡,夺老木空,体纯自缢。大兵乘胜追至黄草坪,永忠、宗第皆授首。惟李来亨居茅麓山,高险难攻。我兵四面围之,来亨出入地名通梁,路径悬绝,我师蒙雾直上,遂夺通梁。来亨力穷势迫,八月初六日,焚其妻子自缢;茅麓山破,马胜云、拓天宝、王光兴俱纳款投诚。至是,闯孽之在蜀所谓西山寇者悉尽。全蜀收入版图,一统万世,蜀人始获享升平之福矣。

附记

江津曹立卿,府学生也。赋性端方,为乡里所矜式。煤山之变,公闻之,北向泣血,悲愤成疾。及贼据川,悬伪职,逼勒士绅,公誓死不从。疾剧,戒子恢曰:“吾家世受国恩,汝又弱冠登贤书,兹大节攸关之日,失身取义,止争些子。吾一生自反无愧,可谓得全,尔勉之!”为间,曰:“我此时若存一贪生念,便如烈火烧身。想到守身全节,即入清凉境界。”嘱毕而逝。

夹江宿士敏,字元鲁,崇正丙子孝廉。贼官至邑,迫之出,佯应之。治装赴省,至千佛崖,策马投江,贼信其已死,不复问。已而,潜过江岸,乘夜走雅州山中,易姓名以节终。

宋文翼,字怒飞,丹棱人,以应贡入国学,授蜀藩长史。甲申,巡抚陈士奇、巡按刘之渤重其才,授以监军事。及献破成都,归隐深山,不出。

郝孟旋,川西举人。尝起兵复雅州,复与邛州刘道贞合兵攻邛,不克,退守深黎,后不知所终。

汪光翰,字文卿,婺源人。竟陵胡恒官川南道,光翰为幕客。献兵至临邛,恒命光翰出调兵,并檄宁越守备杨起泰将兵援邛。未至而城陷,与其子士骅战死,阖门百口遇害。惟士骅妻朱氏,洎幼子峨生得脱,匿民间,随士骅母舅陈君美者,转徙荣经县。降贼武大定驻嘉定,闻朱氏有殊色,劫致之,朱污面毁容以免,坚操抚孤。光翰间关彝猓中,得朱氏母子所在,事之甚谨。值剑南大饥,斗米十金,光翰不避刀俎,多方保护之,母子乃得全。自是或服贾,或课蒙,或为僧,获稍蠃馀,以给𫗴粥,廿馀年不倦。朱教子极严,峨生亦读书知自奋,能文章矣。蜀平,狭路通,光翰乃躬送朱氏母子归竟陵。于是楚、蜀莫不高朱之节,诵光翰之义,以为忠臣孝子之报云。又有锺之绶者,字楷士,亦竟陵人。从胡公入蜀,游峨眉,遂不归。闻胡公父子殉义,乃自瓦屋山至荣经,与光翰同抚孤儿,历八年所。入滇,至昆阳死。

王承祖,剑州御史梁之栋仆也。献据蜀,之栋子田璧知不免。止一五岁儿,名绳武,召承祖夫妇属之曰:“一线之胍,尽寄于汝,其善保之!”梁氏一家俱遇害,承祖负绳武及己子走;贼追及,弃己子而匿绳武岩穴中,得脱。后土贼起,知绳武所在,欲率其赀。承祖负之乞食山中,及贼息始出。承祖为之耕耘婚娶,延师教训,至本朝庚子,举于乡。

曹椿,明末名士也。献逆后,奉永明王命,来宰夹江。其时四野萧条,烟户鲜少。椿至,招流亡,抚馀烬,又急收士人,以时训课。尝见城外大明寺,考录儒重诗云:“高楼野望影萧萧,尽日无僧伴寂寥。寺号大明知一统,梁题万历纪先朝。治军久已霜生鬓,说士犹然剑系腰。浊酒一杯聊自适,平原芳草倍魂销。”时县署毁于贼,故于此试士。公所作有《鹃血集》,皆亡国之音云。

李甲,湖广蒲圻人,由举人知双流县。崇正甲申,委署建昌监理厅。至荣经,值贼犯雅安,义师战溃。甲随师奔走,力竭死。一仆守甲丧,数年,楚路通,始载以归。

富顺卢元卿,字调元,天启丁卯解元,累官陕西宁夏道。闯贼陷秦,托迹黄冠,潜遁秦、徽间。自题云:“生平志气凌霄汉,自许惟凭忠孝心。家国陆沈身板荡,空抛血泪寄儿孙。”卒,葬于陇,徽人慕义祀之。

雷雨津,字起剑,井研人,崇祯甲戌进士,官兵部。尝过楚,题洞庭庙云:“我是人龙君亦龙,吾今胡为乎泥中?冯君借得青骢雨,手揽风云满太空。”甲申,从张公玉笥监军,死(其子廷,后知吴江县)。

李俊英,南部人,府学生。姚、黄贼掠南部,俊英泣涕誓众,起兵,旬日得千人。御贼江岸,屡战俱捷,贼不敢南。日久粮匮,其弟泣告曰:“我等冒矢石,城中人相继遁去,无援矣!曷暂退?”俊英叱之曰:“宁为君父死,不为一身生。”自是无敢言退者。贼计窘,将引还。会同事有忌俊英者,噪而南奔,贼得从下游渡,围之数重。俊英奋勇突围,多杀伤,不得出,还至江岸,投水死。

刘养贞,大邑人,以进士任湖广汉阳府推官,升部郎。闯贼犯都,怀宗崩国,养贞为持服,蚤暮悲号不辍。食贫邸舍,以卖卜为生,人呼为刘孝子,病终于燕京。

哀蜀藩

天社星隳古社坛,杜鹃声尽石苔瘢。井花清冷无人汲,留得丹尽万古寒(张象华)。

边徼锡封怜少子,蜀王台殿独崔嵬。谁从辇路鸣鞭过,犹记宣门拜刺来。眢井寒泉沈凤羽,天街白日走龙媒。短墙桃李家家发,画角声中杜宇哀。

陆海尘飞井络昏,锦城茅屋半江村。遗宫日落牛羊过,野市人稀虎豹蹲。桤树冥冥香径远,海棠馥馥翠云繁。摩诃但有支机石,尚共铜驼卧草根(吕潜)。

万历末年,民间好叶子戏,图宋时山东群盗宋江姓名于牌而门之,至崇正时大盛。法以百贯活灭为盛负,曰闯,曰献,曰大顺。其后皆验云。

崇祯十七年正月,铜仁连界掘出古碑,有字三行云:“东也流,西也流,到天南,有尽头。张也败,李也败,败出一个好世界。”或以为武侯所遗云。

彭琯,字予白,永川人,崇祯时以进士为给事中。闯入京,胁降不从,自刎死。

顾𬭎,号青城,成都人,崇祯时进士,为给事中。闯入,自刎未绝,复被执,毒拷,骂贼死。

杨展传

前明总兵晋华阳伯杨展者,字玉梁,嘉定人也。长七尺有咫,性倜傥,负文武姿,尤工骑射。少应童子试,参政廖大亨一见器之,曰:“此将材也!”亟奖拔之。举崇祯己卯武科,北上,挟强弓大矢,驱一卫独行。遇贼劫其橐,展笑曰:“尔辈利吾有耶?吾与尔门射,约退百步外,执号箭为的。吾射不中,听汝取之。”贼如言。一发破其干,贼惊拜去。临试,阉贵人有马,凶悍难制,挽以铁缰,号于庭曰:“能骑者予第。”众愕踖鲜应。展持弓矢,排众突前,夺马腾跃而上,纵送回旋,九发矢九中。走马扬声曰:“四川杨展也!”阉贵骇服,展名遂震京师。于是成进士第三人,授游击将军。

时秦寇方炽,朝廷深重武臣,寻升展参将。以忧家居,值蜀乱,乡盗纵横,尝与族子踏月江边,隔岸影见人行,谛视曰:“此贼也。”射之,应弦而毙,觇其人,果素掠乡里者。人以是畏服之。

甲申,献逆据成都,僭号改元,遣伪将四略。展起兵犍为,会阁部王应熊檄至,即从总督樊一蘅及游击马应试、馀朝宗等攻叙州。力战,复其城,走伪都督张化龙。又击败冯双礼,遂次第收嘉眉诸邑。于是黎州指挥曹勋、副使范文光起洪雅,土司马京起荣经,为展声援。遗民溃卒多归之,众至数万。

时献贼遣刘文秀、狄三品等来侵,大败还,授总兵。岁饥,人相食,展遣使告籴黔、楚,自缙绅以下,至弟子员,皆给资。农民予牛种,使择地而耕,愿从戎者补伍。百工杂流,各以艺就养,孤贫无告者廪之。又置竹筏数千于同河,济荣、威、富顺之避难者,俾居思经,瓦屋诸山。而令其子璟新屯田于峨眉,岁获粟数千,蜀南赖之。

献忠忿展尽取故地,又怒川人之不附己也,大杀成都居民,率众百万,蔽江而下。展起兵逆之,战于彭山。分左右翼冲拒,而别遣小舸载火器以攻贼舟。兵交,风大作,贼舟火,展身先士卒,殪前锋数人,贼崩败反走江口。江两岸逼仄,前后数千艘,首尾相衔,骤不能退。风烈火猛,势若燎原,展急登岸促攻,枪铳弩矢,百道俱发,贼舟尽焚,士卒糜烂几尽。所掠金玉珠宝,及银鞘数千百,悉沈水底。献从别道逃免,旋奔川北。展追至汉州,封其尸而还。

是时展威名大震,巴蜀之起兵拒贼者,皆倚为长城。袁韬、武大定者,穷困来奔,韬故姚黄十三家贼,而大定则小红狼别部也。展爱其勇,推心任之。命大定守青神,韬守犍为,鼎足备贼。

偏沅巡抚李乾德,初以总制来蜀,独许袁、武深相结。至是,韬与总兵李占春相恶,展素厚占春,时通愧馈。韬不悦,乾德因说韬杀展,大定亦忌展富,三人合谋,请展诣犍为,介展寿。展欲往,其子璟新谏曰:“近观二人,意殊怨望,须察之。”不听。及出,乘所爱白马,回齿其衣者三。展厉声曰:“吾不惧献忠,岂惧他人耶?”盖展破贼后,多自矜,又过任人,而乾德以展遇己简略,日夜怂韬除展。展不悟,佩剑携一僮,扁舟南下。袁、武迎之,伪为恭谨者。展坦然入帐,浮大卮痛饮。日暮沈醉,袁、武解展剑,舁入别室,使勇士往刺之。展寐后,目不交睫,睛光炯炯射人,操刀者三至不敢动。展僮云:“无畏也。”遂缚展。展觉,知有变,佯呼曰:“酒渴甚,予我水饮。” 僮止之,展遂遇害。展素精五行遁术,得水可免。其死也,实僮促之云。时年四十有五,顺治己丑岁。华阳伯则破献时永明王所晋爵敕也。

袁、武既杀展,引兵围嘉定,三月,破其城,璟新逃去,妻陈氏骂贼死,家残焉。时伪帅孙可望者,方据滇,闻展死,使王自奇将兵向川南,而别遣刘文秀等渡金沙江取曹勋,而袭其后。袁、武方拒自奇,闻之,还与文秀战,大败,俱降贼,乾德赴水死,贼再据蜀。

初,督师应熊以贼袭杀平蜀侯曾英,走毕节死。兵部尚书吕大器自柳州至,永明王即命代之。大器遍历诸镇,太息谓参军陈计长曰:“杨展志大而疏,袁韬、武大定忍而好杀,王祥庸懦不足仗,蜀事尚可为乎?”然自展死后,诸将解体,贼复入,无敢抗者。于是烽火蹂躏,又十馀年而后定。至今谈展事者,犹追念喟息,称杨侯不衰云。

史氏丹溪生曰:泗王父玉吾公,少适嘉定,与杨侯公子璟新交,公子兄事王父。及难作,孤身来归,袁、武踪迹亦至。王父耳授公子策,贻骏马遣之。而身诣贼酋,告以故,复令人导道,固迂其途,追公子至新津。公子已渡江,斩舟人,沉船于水,贼遥望不得渡,以故公子免,而馀家亦无所害。馀因识杨侯事甚详。观其经理流亡,与其所以杀敌致果,洵乎文武兼才也。而取人杯酒,自坏长城,西充之罪,庸可逭乎?公子之去也,投诚我师,授参将。后复父仇,擅杀落职,家居十馀年,以寿终。

“杨侯存亡,实关西蜀,此传不徒作也。其排场比次,直追班马;陈范诸公,不免以词气累其体矣。固是史才!”(蔡修莱跋)

余飞传

洪雅西四十里,有乡曰花溪,背枕飞仙阁。其前大小关山,屏峙溪口。其外限以青衣江,江涛汹涌,急不能渡。其地土泉肥衍,其人饶财谷,重去其乡,殆天所设以卫养居民者也。甲申,献贼至,土人余飞,聚众询之曰:“贼来,生乎,死乎?”曰:“死。”“顺贼荣乎,辱乎?”曰:“辱。”“逃可免乎?”曰: “不敢知。”曰:“如是,飞策决矣。飞观吾乡,地险而谷足,无匪人窜伏其间,计惟以死抗贼耳。”众曰:“惟命。”盖飞勇健,以侠义称,言出,人莫敢违也。

飞刑牲沥酒,誓众于神,曰:“我等与贼,义不两全。有一人从贼者,杀其人。一家顺贼者,诛其家。”誓毕,户抽壮勇年二十及四十者得数千人。塞扼保险,造刀仗鸟铳,叠石数大丛,备飞击之用。贼至,飞选勇士伏左右山谷中,山岗遍树旗帜,又决大氵匽之水灌田,而自以羸弱迎敌溪口。其时贼气甚锐,目无飞。战方合,飞即阳北,贼追逐入溪,左右伏发,翼而击之。飞反戈冲突,贼大败,顾望山间旗,疑不敢上。沿田溪走,径狭,骑步蜂拥,陷田中不能出,擒斩二千人。其遁者,为鸟铳、飞石所毙又过半。贼气沮丧,远徙去。飞退贼后,益修险厄,寇来则战,去则耕,如是者二年。

其后伪抚南刘文秀,驻兵天生城,飞单骑出觇,被围,不能脱,力斩数十人,死阵中。飞死,众遵其法,围营自保。时越险扰贼,得贼谍辄杀之,贼终不能加。至今居民犹胜国时土著云。

飞誓言言凛凛,有烈士风。而设奇杀敌,动合机宜。吴公差强人意,隐隐一敌国也(蔡修莱)。

刘道贞传

刘道贞,字墨仙,天启辛酉孝廉也。其族世袭黎州指挥,独道贞家临邛,为邛人,以文学显。初时州有登科者,建旌坊,虐使其乡。简富民入户,岁收牌烟杂课,名曰免差,官不能难,沿为绅例,里中苦之。至道贞尽谢去,曰:“吾忍以一科累桑梓哉?”州人高其德。

道贞敦行古直,其学六经百氏,无所不窥,尤刻意兵家言。崇祯甲申,献逆踞成都,遣兵四出。道贞语子睽度曰:“邛州控制黎、雅、建昌,为川南门户,沿边土司,可联以守,惜猝不及备耳。”未几,伪参将张某略地至邛,道贞策杀之,弃家走沈黎,激励土汉李卫等共抗贼,而身自资军于曹勋。曹勋,亦黎州世袭指挥也。先奉调守成都,军于门,贼入,获焉。同辈皆斩,次及勋,勋遽呼奋起,绝其缚,还夺行刑刀,杀数人,溷江脱亡。至是,起师洪雅。

道贞之去邛也,贼帅狄三品、王复臣等再至,巡道胡恒檄宁越都司杨起泰入援,未及而城破,恒率州牧徐孔徒巷战,死之。贼遂趋陷雅州,分其军为二,一走荣经,一循江下攻洪雅。勋率众保拒小关山,山去邑西南四十里,连岗嶙峋,中一径,丛石错杂,贼至不得过,尽驱骑兵薄隘口。道贞时以李卫军来,谋遣睽度由山右伏行渡青衣江,转袭贼后。贼阵动,曹勋自上望之,挺刃趣贼,贞援枹鼓以从,斩前锋十数骑。贼返走,骑阏塞不可退。睽度等自下挥短刀,仰面疾攻;力蹙贼,绝其径,贼众数千,悉坠糜堑中。复臣等践死人,窜匿深箐以免,丧失衣甲器械亡算。贼入蜀后,所至摧朽,无敢撄者。至是始畏蜀人。又以勋前绝缚杀行刑者亡也,益惮之,号曰曹军,而目道贞伯温先生云。

是时,宁越都司杨起泰,奉檄援邛,至荣经遇贼,合所官丁应选、千户马京,逆战于龙观川,大破之。斩伪总兵,贼两路俱败。于是道贞曰:“寇胆丧矣,乘此追亡,临邛可复也。”令睽度引军疾驰逐贼。

川西举人郝孟旋者,新起师复雅,斩伪牧,会而之东,围邛城数日,几克。会贼大帅刘文秀,以重兵来争,势不敌,退归。天全六番招讨使高克礼、杨之明者,两相构怨。高款于贼,明弟侨欲乘乱弑兄,与高合。而明方连成都进士朱俸尹、川北举人郑延爵兵,共讨贼。侨先导贼至,败明等于飞仙关,虏杀之,雅州复陷。道贞时驻黎城,料士兵,募壮勇,谋进取策。遽闻之,愤惫呕血,卧疾不起,语勋曰:“吾以一书生,破家讨贼,意借公忠勇之气,报朝廷三百年养士之恩。今病至此,死有馀恨矣。愿公勉力,无隳前功!”丙戌春正月,道贞卒于黎城。

公为人廉干缜密,时四方师起,羽檄交驰,外应内谋,事无留滞。又番汉把目等战归,自出金帛酒醴曲劳之,人争为用。严道以南,二年不罹寇害者,公佐勋之力也。初走沈黎时,夫人王氏率家属百口,避西山,贼搜执之。及睽度围邛,环刀械颈,置城上,令招其子,夫人骂贼不从。贼怒,断其舌,磔尸置之城外,举家殉焉。后一年,睽度单军遇贼,同孟旋力战以死。其妻冯氏有诗名。载邛乘。

史氏丹溪生曰:儒者习称道德,耻谈兵,临难缩缩无所施之,以其术为世诟病。先生以一旅师,扼险出奇,摧破巨寇,智勇之略,岂不以学与?或谓先生喜逃禅,芥视生死祸福,范仲暗之诔曰:“讨仇终有恨,学佛竟无成。”呜呼!此其所以为先生乎!馀至临邛,访其轶事,窃叹忠臣孝子义夫烈妇,刘氏之门备矣!皎皎乎,氵耤水崃山永终古也。

头绪纷繁,却序得简净不冗,史才也(乐斋)!

墨仙大节,吾蜀士夫有不能尽知者,曲为传出。一门忠烈,炳炳烺烺,百世下令人感慨呜咽。昌黎所云“发潜德之幽光”者,此也(又评)!

铁脚板传(附向成功)

铁脚板者,眉之鄙民也。姓陈,名登皞,生有胆识,膂力过人。家贫,猎兽自给。常赤足逐鹿豕,奔走斩竹中里许,而足不伤。人目之曰:铁脚板也。登皞曰:“呼我甚当。”以是足不著履,行滕止及胫,率以为常。

献贼据成都,遣伪将狄三品略眉,先期传示云:“除城尽剿。”民不悟,携老幼入城。乙酉正月五日,贼驱城中人至田原上,尽杀之,又搜戮四乡居民。登皞突起,忿言曰:“洗颈待死,与抗贼杀死,等死。奈何袖手待尽耶?”遂裂白衣为旗,招各山亡命少壮,大书于上曰:“敢与残忍流贼张献忠敌者,从我。”数日内不期而集者千人。登皞执腊械,负柴弓竹矢,赤足先驱,千人者各执白衣相随。据城西醴泉河,斩木列栅,标所书白旗于前,名曰“铁胜”。铁胜者,取己胜贼之义也。与贼持,前后杀获甚众。贼大惧,取道潜移东馆。登皞又令民兵数百,具羊酒,伪为投顺者迎贼。师纳之营中,夜半,登皞率众大至,鸣金鼓,火攻贼营。数百人从中噪而应之,内外夹攻,贼众大乱,死者不可计数,乃遁去。于是眉之多月镇、斑竹王、二郎坝诸村,各聚众自守,皆名其营为“铁胜”。贼闻之,不敢逼。而铁脚板之名,大播南川。

嘉定向成功,亦起师拒贼,有众五千。欲节辖登皞,不从,率兵围之甘溪口。登皞势弱不敌,力战死之。眉之人赖登皞之庇,思其功,咸称铁脚板云。

成功既杀登皞,驻兵石佛站,修木城,凿壕堑,招集三万馀人,分五营四哨,抗拒官兵。丁亥三月二十八日,我朝肃王以大兵至,攻破木城,成功中流矢以死,其党乃平。

史氏丹溪生曰:陈登皞不忍桑梓之难,冒万死,抒公忿,迹其所为,一方之广涉也。向成功可谓顽民矣!其杀登皞,意何为乎?毋亦好上人,忘利害,乃其乡之风气然与?

白衣一奋,足褫贼魄;而布置杀贼,何智与肝俱也?古云:“乱世多才。”信然!(蔡修莱)

书周鼎昌杀贼事

献逆据蜀之三年丙戌春正月,伪抚南刘文秀率兵十万由丹棱、洪雅入夹江,欲搜西山诸路,并剿峨眉。督师王应熊闻之,授周鼎昌副将,给卒千馀,俾间导援乡井。鼎昌者,夹江南安镇人也。比至,贼壁青衣江连营三十里,警斥堠,构浮桥,去南安一望矣。鼎昌急竖栅,刳大木为炮,隔岸飞击,塘毙贼入马甚众。又编乱草为筏,筏状如蓑笠,大数围,膨松散漫而隆突其顶,顶中空,旁贯以绳。择善溷百人,人与一筏,佩钩腰镰,藏首空中,系绳于臂入水,筏浮其上,人伏其下。远望如败草飘流,不疑有人也。近浮桥原人者,齐用镰截络,而以钩分桥梁。桥解,守桥者尽溺;贼觉,急射之,矢格于草,不能入。馀兵判为两岸,其浮入西岸者,鼎昌促围攻之,斩获无遗。贼不得志,奔还,南安赖以全活。邑之来避难者,千有馀家。

草筏破浮桥甚怪,其形容情状,真如目睹。写生手也(蔡修莱)。

此与王彦章破德胜口何异。晋人筑河南北为两城,号夹寨,中以铁锁断之。彦章命甲士六百持巨斧载冶者具鞲炭乘流而下,自以兵绕其岸,舟兵举火烧断铁锁,因以巨斧斩浮桥,遂破南城。然鼎昌难于彦章。筏,尤神妙莫测(仲尹)。彦章。筏,尤神妙莫测(仲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