巻十四 苏门六君子文粹 巻十五 巻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十五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撰
  议说
  平江南议
  余闻诸故老言樊若水不得志于李氏乃献浮梁自采石济江卒用其策取江南余尝恨焉若水李煜之臣叛其主而来且不当受况献策以灭其国乎是时艺祖西平巴蜀南朝胡越威徳响振而李氏自周以来国蹙民惧亡可立待朝廷使沿江诸郡大治舟师顺流而下繇历阳趋金陵李煜不足亡也何患无策而用此奸人叛夫之计乎晋文不以原易信而诸侯服汉髙帝斩丁公以正君臣之大义余谓当缚若水送李煜使甘心焉不然正其叛主之罪而诛之以示天下江南君臣当望风向义之不暇岂不谅乎伟哉惜乎当时在廷无为此言者也
  韩信议二首
  或问韩信服髙帝乎余曰韩信为髙帝将数年常将重兵灭大国而动以武涉蒯通之邪说信无所顾召之而至令之而行何为不服然则何为卒反余曰信服髙帝之智力而不服其为人是以反也然则何也夫信之反非重失楚也在夫伪游云梦而执之也夫伪游云梦之计是市井下俚之智而万乘之主亲行之此信所以怏怏北面而薄其君之谓不足为其下也夫暴夺人之富贵而幽囚之欲使夫雄杰者帖然而无怨非服之以徳屈之以礼则不可夫以下俚市井之策而诈韩信彼身可执心轻其上矣彼且闻其计出于谋臣则君臣皆轻是不反何待然则为髙祖者奈何必得夫反形明白乃明其罪引天下兵诛之耳信虽难制然不过数年而定一伪游而缚韩信自尔出令天下谁敢信之欤
  自古有所负而功名见于世者未尝有肯以身轻就人者也何者彼轻就人者其规矩凖绳将在彼矣夫如是则我之所有安得尽布之哉且宝镆鎁之利者不以试薪售和氏之璧者不登门是彼皆不求人而人求之若不得已焉而后即之者亦自其理然也韩信当秦之亡天下之穷士也非有孔孟进退之节然萧何独察其非汲汲于求显待之不厚礼之不至则不为用也故以髙帝之倨必使其筑坛斋戒备礼而后官之举之三军之下而加之诸将之上而不疑知不若是信将不满而无留心矣诸葛亮战国之策士也髙卧于隆中其主就而后起而后能使刘备三分天下而伸于强敌彼孙武求试兵法于宫人叔孙通度上所能行而蕝礼其事业功名卒以不显有以也夫
  楚议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楚人之志也而言卒验何也曰杀人者必见杀虐人者还自虐自有覆载以来未有能免者何则天道也秦灭六国秦虽灭乎楚楚怨秦最深怨深者复之必力人事也此理之所必至也又何怪焉
  老子议
  夫人之生不杀之于衽席饮食之疾病则杀之于盗贼刑戮者过半矣则人之于死实未尝知畏也而世之驭物者而欲物之畏不过示之以死亦惑矣故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苟为畏死耶则吾取为奇者而杀之宜民之不复为奇也天下未尝无刑而为奇者不止则死之不足以惧物也明矣故曰若使人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也夫物不患无杀之者也万物泯泯必归于灭尽而后止则以常有司杀者杀之矣窃司杀者之常理而私之以行其畏非徒不足以惧物而未有不及者也故曰常有司杀者杀夫代有司杀是代大匠斵代大匠斵希有不伤其手矣然则操政刑生死之柄驱一世之民使从之殆非也
  文帝议
  余尝爱汉文帝以赵佗称帝于南越遣陆贾奉咫尺之书驰一乘之传曰今两帝并立而无一使相通是争也未尝怒其为帝而佗心感竭诚屈服自痛不须㬰而去其僣号谚云人之饮酒劝之饮愈不饮禁之饮愈饮夫佗之帝也必意汉恶其逼我而矜张以伐之夫如是则足以自张于国人而意亦且少申矣今乃不然汉天子视我为帝漠然如未尝有则吾何以取重于国退而视其黄屋左纛非甚童𫘤必且以是为果何用之物哉冒而居之且甚不安夫行所不安而求所无用佗老贼必不然也幸贾之来恨去之不亟耳文帝之策可谓得矣其智可谓绝人矣是合老子所谓不争而善胜者也吴王不朝赐以几杖故卒文帝世不反孝文之术每务出此而贾生者乃欲以改正朔易服色盛言岁赂匈奴为倒悬之势欲以动之宜其以为儿子之论而不信也
  讳言
  髙宗自诛长孙无忌放禇遂良等后天下以言为讳者二十馀年其后一御史尝抗论一不急事时谓凤鸣朝阳方其以言为讳也武氏不出房闼而取其国天子自殿陛之下门阙之外颠倒错乱无由知之而其左右忠臣良士岂无良策善计亦不敢告故以牝夺雄坐房奥移庙社犯天下之至顺为天下之难成而有功此譬如盗入主人之家执其主涂其耳目而惟其所为何求而不得哉张子曰天将乱人之国则必使讳人之言人之爱其身其寝食起居有少异焉而人告之则必信之又従而治之夫如是则可以终身而无疾今其寝食起居类非平人之状而其亲戚朋友旁视而不敢告一日疾作而死矣太宗以兰陵公主园赏言者其直百万非好名也事当然也
  敢言
  汉王凤以外戚辅政杀王章以杜天下能言之口而梅福以南昌尉上书显攻之而不忌唐文宗时宦人握禁兵制天子枢密使权过宰相谁敢少忤其意而刘蕡对策肆言其恶斥其篡弑废立之罪而明皇时李林甫为相几二十年固宠市权愚瞽其君内助杨氏之势外成禄山之乱补阙杜琎尝再上书论事斥为下邽令林甫以语动其馀曰立仗马终日无声饫三品刍豆一鸣则黜之矣后虽欲不鸣得乎繇是谏诤路绝矣夫林甫之威未惨于汉庭之外戚唐文宗之宦官也而梅福刘蕡敢犯之而林甫徒以区区贬斥而天下之士震怖如畏虎狼此其故何也王凤得政之初帝失徳未深犹可与论道理商成败而汉之公卿犹有贤智忠义之士也文宗太和二年名臣在朝者如裴度李綘韦处厚之徒犹数人公卿侍从之间差可告语其势犹足以持典刑也故此二子者非妄发恣行而心实有所恃也若林甫之时人主淫昏于上视天下之治乱如越人视秦人之肥瘠不可与言矣而朝廷之士有一介之善略能别白黑者林甫斥逐之而无馀矣国空无人上下内外皆従君于昏者也而天下之士虽欲有言何恃以救其祸乎此人之所甚畏也呜呼国无善人国非其国也可不惧哉明皇尝论李林甫曰此子妒贤疾能无与为比则其时人物可知也
  进诚明说
  帝王之徳莫大于务学学莫大于根诚明之性而蹈乎中庸之徳也生而不动之谓诚知而不为之谓明正而不邪之谓忠是故诚者立善之本也明者致道之用也中庸者常徳之守也三者立天下之能事毕矣圣人者得乎神者也因诚而后明必资乎学全尽以居之神固以行之酬酢万物而无失于曲当此之谓诚则明矣贤人者思诚也因明而后诚在也择乎善所谓善者可欲之谓也性也正而公者也所谓恶者有所不为之谓也情伪也邪而私者也存其所谓正而公者而去其所谓邪而私者此之谓择善矣精一以守之中正以养之持循戒惧于不闻不睹之际此之谓慎独而固执之矣乆而不息则形形而不息则明明而不息则动动而不息则化化而不息则神髙明博厚而配乎天地此之谓明则诚矣子思曰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言其诚之笃也诚之者笃则其为之者至是以其政不肃而行其教不言而谕其事不劳而成举而措之天下之民无不従服而不知为之者故曰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此之谓诚明之学
  斋说上
  先王之为祭祀也非以徒厌吾心而已其心庶几以为实也于是乎有斋焉夫斋者圣人之所以交鬼神而求接其所不可测者也夫鬼神可得而交不可测者可得而接则祭祀者岂特塞其情而已耶夫天下之物莫妙于人心其静而不摇则万物不得藏于私其诚而不散则天地阴阳之无情而吾可以动焉其为物也至虚而易染至明而易污葢人之生自幼以至于老无非假物以灭其真益私智以盗其和其虚而明者日夜暗蔽而不发故其智之所至不过其耳目情智之所及而不足以行逺于是自其形之所不能接者弃而不治以谓是果不可得而交也岂知夫天下之亹亹皆不能出于吾心使还吾之初而不丧则吾未见夫不可为者葢圣人之于祭祀也其至诚恻怛之心将求见其所祭者于是有斋焉夫斋也者去其所蔽涤濯昏䝉而发其虚明之天质者也是故谨戒静肃使夫乱吾心者一不至于吾前故静乆则虚虚极则明至于明矣则荒忽而不测流散而无形者昭然吾得以接之矣古之言斋唯扬雄知其说其言曰存忘形属荒绝者其惟斋乎故余于斋而得心术焉
  斋说下
  圣人之于斋也将以清其心而接其所祭交其形之所不及而格其心之所不至葢其道非出于祭祀而后设也其原乃出于治心推其治心之术而用之于祭祀而已矣然则何谓心术葢斋者圣人之所以洗心涤虑以尽天下之理者也彼其心渊静冲泊万物不足以入之故举天下之亹亹日夜交于前而不足以入吾之灵府动静并作而不相乱往来同应而不相舎凡吾所受于天者无纎毫为之蔽心完质具而天下之道尽矣大至于天地广至于万物至赜不能伏其情至逺不能遁其实而天下之理穷矣故能赞造化参天地鬼神协其吉凶阴阳闗其动静推是道于祭也有不格者乎故斋而后临祭者是清心以鉴物之说也圣人之于孝也笃于诚而尽于礼设之以稲粱庶羞以达其欲求之于阴阳内外以致其气然以谓是为未尽而思所以必致之故考功推本而制为斋戒之义还吾本真以格物之散复吾清明而求物之隠故曰斋之日必见所祭者呜呼祭之有斋也祭之道极矣
  诗说十二首
  卫武公仕于厉王之时而自警曰慎尔出话敬尔威仪无不柔嘉夫柔其言言逊也葢邦无道矣惟危行言逊可以免于祸故也
  桑柔曰告尔忧恤诲尔序爵夫爵未尝无序也序之者使贤者尊不肖者卑而已召旻曰彼䟽斯粺不能序爵故也巻阿之诗曰尔土宇版章夫治天下者虽无事于恢大幸而治得于内则土宇广于外葢人归者众则各以其地附之矣故周公之时斥大九州之界建侯之数过于商之末世而考之传记无周公斥大之事所谓治得于内则人附之者众非周公侵伐攻取而得之也夫土小地削非政之病然政乱于内则人相与携持而去人去之则地随以削故芮伯所以忧心殷殷念我土宇而凡伯之刺幽王以日蹙国百里而上陈先王之盛时曰日辟国百里也葢土宇版章与夫蹙国百里者所以观治乱之迹也
  姜嫄生后稷而谓之生民者葢后稷教民食食者民待之以生故也故思文祀后稷之诗曰立我蒸民莫匪尔极盖免于死之谓生免于仆之谓立食而后免于死亡颠仆之患则后稷之于民实生之者也
  治人之道尚明故施政之堂曰明堂事神之道尚洁故文王之庙曰清庙御侮之道尚肃故宫室之墙曰萧墙明不蔽也清不污也肃不乱也
  老子曰自后者人先之成王率时农夫播厥百榖而曰骏发尔私使之先私而后公故也治田者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先公而后私故也夫惟成王自后是以民先之
  有客宿宿一宿为宿宿宿者凡一宿者再也有客信信再宿为信信信者凡再宿者信也夫如是而犹欲絷其马既行矣又薄言追之则微子所以为在此无斁而周之臣子为好善而不厌也
  执竞武王无竞惟烈此方言武王之事而不及其成故曰执竞而已武奏大武而后曰于皇武王无竞惟烈武王之事既成而见于乐则大矣美矣执竞不足以言之也故曰于皇武王也皇之为用者道其事则美也故于大武言之盖武尽美矣
  成王之时天下已定矣乃曰将予就之继犹泮涣然则承文武之绪而天下犹泮涣离散之患者何耶盖文武之徳大矣泮然而离无有不至涣然而散无有不及洋溢滂肆至于成王将继而图则所谓我其收之也示我显徳行者夫徳行固道之显者也而成王尚欲使示之以显徳行者葢学之始其道当然也以其徳行之幽者未足以知之故曰示我显徳行非独成王为然伊尹之告太甲言明言烈祖之成徳夫以言为未足而明言之未足以言祖之道而言祖之烈未足以言徳之妙而言徳之成则亦以太甲始进于学故也
  成王惩周公之事将毖后患使后之知人不复如前日之惑而首之以求助何也葢昔之不知周公之圣出于无助故也何以知其然耶夫成王在廷之臣圣莫如周公而贤莫如召公周公之为师召公固不说之矣召公且不说则在廷之臣岂复有能辨而言之者也此成王所以惩前日之事出于左右无有助之者则其惩后患而首之以求助不亦宜乎破斧刺朝廷之不知葢举朝廷而刺之举朝廷之不知则孰为成王之助哉
  闵予小子遭家不造方是时成王初即政溢者未收泮涣者未圗则法度未立而功未成故曰不造告成大武则成王既除丧而即政其武功足以嗣其先君故曰矫矫王之造夫成王宠受武王之武功而武功则矫矫然征伐四方以成祖考之业而王业于是成矣葢治至于可以用师者治之成故善人为邦至于可以即戎而后为功也周公之戒成王以立政卒之以告尔戎兵以陟禹之迹岂非语戎兵者政之终欤成王之征伐其见于书则伐奄伐蒲之类是也
  思马斯臧良马也故曰臧思马斯才戎马也故曰才臧者言其徳才者言其用陈于礼者尚徳用于战者尚才故也思马斯作者作用马也故曰作用者习战习其动作之节而已矣思马斯徂驽马也故曰徂言姑足以行而已矣驽马马之下者也故其类亦下故也有驒有鱼豪骭曰驒二目白曰鱼驒则无取于良二目白者目病也是谓四种之马
  答闵周
  或问王风之诗凡十篇而闵周之诗四焉方是时平王东迁豊镐为墟文武之旧已扫地矣此黍离所以闵周也兵败祸结国势危蹙此兔爰之所以闵周也风俗衰薄室家不相保此中谷有蓷所以闵周也国家有是三者闵之宜矣君子阳阳之序曰君子遭乱相招为禄仕全身逺害而已葢君子犹未去也辞尊居卑辞富居贫甘为劳辱而不耻耳未至于大乱何遽闵之哉答曰序此诗者其知道乎国家之患莫大于有君子而不能知小人在位而贤人在下也其小人不为尽心未害也至于君子不为尽心苟求免于饥寒熟视其祸而不肯救者国必亡故曰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彼皆耻之而甘贫贱谁与圗其国乎不亡何待此知㣲君子所以嗟伤而闵之也彼黍离兔爰中谷有蓷之乱苟有君子其至是乎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十五
<集部,总集类,苏门六君子文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