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范香溪先生文集 卷十五
宋 范浚 撰 宋 侄范端臣撰蒙斋先年遗文 宋 侄范端杲 撰杨溪先生遗文景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明刊本
卷十六

范香溪先生文集卷之十五

  节费

理财之要莫先于节费费不节而欲求财之丰是犹

因风纵火而望山木之丛茂不可得也臣谓方今财

用可省者

                    以

为文具未深见其害扵事也今兴大乱之馀总核名

实正所先务设一职犹欲兼数事况存不急之官以

蠹无涯之费乎且官不必备惟其人岂惟三公哉唐

薛元超为中书侍郎髙宗谓曰得卿在中书固不藉

多人是中书得一薛元超馀可省也孙处约为中书

舍人髙宗曰处约一人足办我事何须多也是舍人

得一孙处约馀可省也北魏汰择郎官唯辛雄等八

人见留馀悉罢遣游仆射云得如雄者四五人共省

事足矣是郎官得数人如辛雄馀可省也此岂非冗

官可省之明验耶苟不思愼选其人第欲备官岂徒

无益而为害实大昔人尝谓天下财赋耗斁大者唯

二事一兵资二官俸自他费十不当二者一是以由

汉至唐征战艰难未尝不省吏贠以救弊今官不少

省顾或益增之栖迟闲曹而坐养资考者不知几人

非勲旧大臣而安食祠禄者不知几人取兵书馈檄

游走四方挟劵自资者又不知其几人也尸素窃位

以官称行呼唱而不釐职务者又不知其几人也此

非冗官为无益之大费耶古者兵交使在其间葢将

以息两国之患解仇修好而已故有掉三寸舌强扵

百万之师者末世和亲之说用乃     卑辞

重币奉野心之夷狄





   和戎之使益出问遗之货益多犬羊之贪求

索益不知厌封豕长蛇荐食益不知已朝廷何利而

犹复遣使乎臣观汉孝文贻匈奴书其辞不过曰皇

帝问匈奴大单于无恙其遗不过绣袷绮衣赤绨绿

缯黄金犀毗等物耳然而贾谊犹曰足反居上首顾

居下又曰何忍以帝王之号为戎人诸侯垫既卑辱

而祸不息长此安穷至为流涕使谊复生今日见吾

中国金缯入虏廷者如此其腆虏人之凌纵如此其

甚殆将痛哭而未已也且朝廷扵虏人往为屈辱而

今为怨仇往者遣使所谓运府库之财以填庐山之

壑而今为割剥百姓逺行货赂以奉寇仇此非遣使

为无益之大费乎臣愿省冗官之大费以益募兵省

遣使之大费以赏战士则不必商功利而用或几乎

足矣

  议钱

钱货耗乏为历世患有救其弊者欲为重钱而病难

用欲为轻钱而病盗铸二者皆非可行扵今者也思

救其弊莫若求钱之所由耗而图之臣窃惟国家全

盛时诸道冶铸岁供缗钱入中都官帑民家委积累

百巨万又常平储资大郡无虑四五十万缗次犹半

之大邑无虑六七万缗次亦半之府至贯朽府库充

牣时虽四方民财匮不给用然实藏之官概以天下

计之钱不乏也方今公帑既虚私利又窭公私俱匮

不知钱何所积而至扵此臣尝求其故知钱之所由

耗者有五说焉运艘贾舶绝江浮海涛波覆没一也

通都大邑火所延烧灼铄融液二也闾井习俗送终

唅死瘗埋滋多三也几事不密而泄之疆埸者广四

也禁令不严而破为铜器者众五也五者交耗故不

藏之官不积之民而钱日以乏将救其弊则当从其

耗之甚者而为之禁今王师百万或列戍或进攻皆

资钱以为用则泄之疆埸愿诏诸军各加禁察或可

以金若银帛易钱费者量宜易之至若破铜为器则

申严禁令当责郡县力行惩绝昔刘秩谓铜之为兵

不如铁为器不如漆禁铜则人无所用盗铸者少公

钱不破人不犯死钱又日增是一举而四美兼也陆

贽亦云禁用铜器则钱不乏是皆以禁铜为利太祖

时有司请行铜禁于江南诏除寺观先有遗佛像钟

磬铎钹塔轮火珠及民所常用铜鉴自馀铜器限尽

一月悉上送官给直市之敢有匿不闻论如律今傥

遵用是诏申严铜禁得铜必多可以广铸又自今无

复破钱为器者钱何患不富乎然臣尝观汉章帝时

谷帛价贵县官经用不足张林言非但谷贵也百物

皆贵此钱贱故耳宜令天下悉以布帛为租市买皆

用之封钱勿出如此则钱少物皆贱矣又献帝末不

铸钱乆货本不多且无増益故谷贱无已是古以钱

少故物贱也今钱货既乏而百物皆翔贵岂今之钱

货与古之钱货异哉葢谷甚贵之所致也东南播殖

之利不加扵旧而西北之人寓食于东南者益众此

谷之所以甚贵而未平也夫人视食为命其扵谷粟

不可一日不求今也地之殖不加旧而食者益众且

谷所储积皆豪民大家乘时徼利闭廪索价价脱不

髙廪终不发则谷不得不甚贵彼市百物者皆非不

饥之人固将量食费以取百物之直则百物亦不得

不甚贵此铸虽乏而物不为贱所以与前世异也今

欲百物贱则当平谷直谷直平则民费省矣且官收

私铜以广冶铸又平谷直以省民费则钱虽乏未为

甚患善乎汉刘陶之言曰当今之忧不在扵货在乎

人饥臣亦以为当今不病钱乏病乎谷直之不平也

  平籴

臣所谓平谷直者非欲严法密令以抑损之也葢闻

食货有轻重敛散之权有司失之则奸民得以乘人

急而专其利故曰民有饥饿者谷有所藏也又曰岁

有㐫穰故谷有贵贱令有缓急故物有轻重人君不

理则蓄贾游扵市乘民之不给百倍其本矣然则将

平谷直使无甚贵则轻重敛散之权有司可不制之

乎秦末豪杰争取金玉而任氏独窖仓粟楚汉相距

荣阳也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钱而豪杰金玉尽归

任氏用以起富使当时敛散之权在公上则任氏虽

有粟安得取贵直乎今莫若依仿李悝之平籴耿寿

昌之常平收敛散之权而制于有司使豪民足谷者

欲索髙价而不可得则臣所谓平谷直之说也悝为

平籴法观岁上中下熟而制其收又观岁大饥中饥

小饥而发其敛故虽遇饥馑水旱籴不贵而民不散

行之魏国国以富强寿昌为常平法令边郡皆筑仓

以谷贱时增价而籴以利农谷贵时减价而粜民甚

便之臣谓宜酌取悝寿昌之说诏州县各量所部土

地广狭出谷多寡参以往岁和籴斛数制为定额亦

视上中下熟而三分其收每岁西成亟行广籴必以

时价偿民无得亏除及来岁春夏谷直腾跃则少损

时价而出之亦视所收多寡三分而出其二复储粜

赀以为当岁籴本其一则以待军兴之须如此则敛

散之权尽归公上豪夺者不得固闭囷廪挟所蓄以

邀重利谷直岂复甚贵而不平乎臣此所言其大略

也若夫创制作法纎密之条所以周防利病者则在

有司熟讲而举行之或曰官自籴取与民为市得无

扰乎臣曰民无抑粜官无强籴损价以便民得羡以

供军上以丰蓄积济馈运下以捡奸豪惠贫弱诚见

其利未见其扰也方之横敛不犹愈乎唐德宗时陆

贽以𨵿中谷贱请和籴百馀万斛可以减转运又欲

以所减米粜江淮水菑州县斗减时五十以救乏京

城东渭桥之籴斗增时三十以利农古之人未尝不

以敛散之权与夫平籴以利人为意孰谓不可复行

扵今耶臣窃观世之计利者𩔖以剥下为言所谓枘

凿万端穷朝抵暮千按百牍皆取之民者也殊不知

理财之义固自有不害民而利扵时者唐刘晏制万

物低昂常操天下赢赀以佐军兴虽拏兵数十年敛

不及民而用度足第五𤦺当军兴随事趣办人不益

赋而国用丰程异使江表调财用所至不剥下不加

敛经用以饶元琇判度支方蝗旱而不増一赋军兴

皆济是数人者皆不取之民而财自足岂天雨鬼

哉亦得夫敛散之权而已然则臣所陈平谷直之说

岂非不害民而利扵时者乎

  实惠

民者至愚而神者也驭以智则诈示以疑则偷接不

以礼则其徇义轻抚不以情则其效忠薄然则人君

诚欲利民可不加之实惠乎浮文惠之而实不至是

驭以智者也彼乌能无诈是示以疑者也彼乌能无

偷是接不以礼而抚不以情者也彼其徇义乌能不

轻效忠乌能不薄君以浮文罔民民以诈欺应君则

上之泽何由及乎下下之情何由达乎上上下猜阻

日以携贰乱亡之由也昔唐文皇贤主也常自谓以

诚御天下欲使臣民皆无诈欺裴矩奏民遭突厥侵

暴者请户给一绢文皇曰朕不欲虚有存恤之名而

无其实户有小大岂得雷同给赐乎扵是计口为率

太宗欲实惠及民用心可谓至矣然而当时诏逋负

官物悉令蠲免既而负秦府国司物者乃复督索如

故又诏𨵿中免二年租调𨵿外给复一年既而敕云

已役已输者以明年为始散还之后方复更追是欲

惠民而实不至虽用心如文皇亦未免为浮文也臣

尝伏读建炎改元赦书所以勤恤民隐者非止一事

凡逋租负钱𠋣阁折纳之𩔖蠲除至多又备言官吏

削刻良民受弊往往破产所以慰安天下甚厚赦令

所至民皆感激流涕以为陛下惠顾元元周悉如此

丁宁如此非复异时之虚文徒挂墙壁为也葢有华

顚耆老扶杖立听愿少须㬰无死以观中兴之盛者

然而事多循习吏不奉行前令未及尽施后令已复

更易不一二岁众弊纷然仍为虚文初无实惠虽复

诏赦数下德音至深臣恐斯民有至愚而神者固已

生疑扵前安可冀其必信扵后中兴之功尚勤圣虑

未必不由此也凡逋租负钱岁乆不能入者皆贫民

窭户水旱札瘥之馀衣不足以蔽肤食不足以糊口

既迫于寒饥矣而追胥督吏临门谴呵责以不可得

之积欠而遂其不可厌之私求攘衣𥜗掠器具鸡栖

豚阱无不夺取大吏未去小吏复来朝索夕须剥肤

椎髓偿官之实曾未毛铢而吏之所得车载石量矣

朝廷何忍收毛铢之逋负使民抱无涯之疾苦乎彼

其横𬒳侵辱怨愤嗟呼之声朝廷不得而闻也蒙头

避吏潜山窜谷朝廷不得而见也丰年富岁已困扵

追呼矣一有饥馑则操瓢囊流转为沟中瘠而已可

胜哀哉臣愚窃谓与其以督欠之虚名为胥吏渔夺

之因不若捐󠄂毛铢之小得为贫民无穷之利况夫逋

负在十年之外者民顾所责既多终无可输破数少

偿则惧应尽入因厚以赇谢杵请吏曹虽毛铢无入

官者是又徒为瘠民以肥吏而公家初无损益者也

臣愿申行累下赦诏条列民所逋负可蠲除者自何

年为率明降德音尽削欠籍官吏不即削籍后复责

偿为奸者重加窜罚庶几民霑实惠知朝廷赦令诚

以利泽雕瘵非虚文也其为政效岂不优扵唐文皇

  除盗

岁适旱蝗民不赖生脱死自救撄金夺饷而不知愧

甚则群行为奸依凭狐𠀌栖宿兔穴此其为盗葢迫

不得已耳固宜绥抚安集之而勿穷其诛若夫豪奸

巨猾乘危𭠘𨻶弄兵拥众大而翺翔转寇噬螫齐人

小而攻据城邑鸱跱观变此其为盗又可阔略而不

诛之耶异时官军讨贼扵豪奸巨猾不惟阔略不诛

仍每命以爵秩弄兵拥众者相视踵起驱掠残暴无

所不至金粟子女靡衣丰食鲜车怒马既刨其志顾

得厌兵乃始以降约自通差次酋从坐邀官级礼优

者先下爵卑者后服官军力或不制则屈意顺许惟

惧贼心之小忤而不即就降至示以告身诱使投兵

往往朝黄巾暮紫绶斩木揭竿之徒搢笏曳履雁行

于士夫间国威不振无甚扵此是以江湖岭海跳梁

猖暴攻劫市邑者至今犹时有也臣观秦汉而下号

中兴显显为古今称咏者三君曰汉光武曰晋元帝

曰唐肃宗然而晋自建都江左奸叛时起唐自安史

后亦大盗继作独汉建武遂无强寇何哉葢晋元帝

时王敦骄恣不臣帝畏之而不能制自亡齐斧故其

弊流于后世有遵养时贼之讥唐肃宗时平卢裨将

杀节度之子而推立侯希逸肃宗不能正其罪因授

以旄节故其弊流于后世有姑息之政晋与唐虽称

中兴而威柄挠弱是以强寇不止若光武则不然以

英威雄断总𭣄权纲群盗请降未尝假以辞色况轻

与之爵秩乎刘恭曰刘盆子将百万众降陛下何以

待之光武曰待汝以不死耳杜成为王郎乞降求万

户侯光武曰顾得全身可矣光武之御群盗如此故

当建武时虽狂狡间作而终无强寇然则以爵秩招

慰盗贼诚启奸之弊政也陛下绍开中兴收威柄而

隆国体则宜以晋元帝唐肃宗为戒而以汉光武为

法凡盗贼请降者待以不死足矣俾之全身足矣又

乌可复如异时使官军屈意以踵遵养姑息之陋哉

昔唐僖宗时黄巢已破广州𫝑张甚表永天平节度

使宰相卢携素厚髙骈属令立功乃固不可巢请及

巢益炽破淮南人皆咎携始下诏以巢为天平节度

使诏下贼已破潼𨵿矣臣尝读唐史窃以携固不可

巢请为是以时人咎携为非又罪携终不当以节度

与巢也何以言之巢虽横行天下不过为一剧贼耳

寇贼奸宄尧舜之世且不免是历古所常有也傥以

节度遂其请则是寇贼而秉旄钺岂不异甚矣哉以

政体言之以名器言之宁使巢益炽而节度终不可

与也且巢之力苟能恣肆则虽得旄钺犹将转寇自

如又果足以塞贼夫之贪心乎故凡为遵养姑息之

陋者皆启奸之弊政能革启奸之弊政则除盗之先

务也










范香溪先生文集卷之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