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范香溪先生文集 卷十九
宋 范浚 撰 宋 侄范端臣撰蒙斋先年遗文 宋 侄范端杲 撰杨溪先生遗文景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明刊本
卷二十

范香溪先生文集卷之十九

  五帝纪辩

范子曰孔子定书断自唐虞以下以为唐虞而上不

可知也圣人去古未逺犹难言之太史公乃欲为黄

帝颛顼作纪于千百岁后何耶世传孔子家语载五

帝德帝系姓等皆非古书使其说诚详如之则夫子

著之于书乆矣意迁姑欲攟摭传记以示洽博非复

考其言之当否夫黄帝神农后也阪泉之战信亦悖

妄以臣伐君犹有惭德而况为之后者信或有之则

黄帝贼矣尚得为圣人乎

  去四凶辩

或曰尧之时四凶犹在舜即位始去之左氏谓尧不

能去然则何以为尧乎答曰左氏失言彼四凶恶未

稔天下未尽闻则尧不遽诛至舜而四罪章乃诛之

耳汉人固云唐尧优游四凶厌服海内唐人亦谓使

尧恶四凶不待试用加之诛放天下必以为戮不辜

此言是也不然以尧大圣去四恶如掇虮虱耳不能

云乎哉太史公因左氏语而易之曰尧未能去谓未

去之可也以谓未能则亦不可然予抑有疑者洪水

方割万人昏垫使鲧治之历九载而绩弗成则赤子

之为鱼久且众矣忍鱼其民而不忍乎凶人实忍万

人而不忍一鲧之身岂尧心哉此固予所疑者其亦

尽信书不如无书谓乎

  孟母三徙辩

刘向传列女载孟母舍近墓轲戏为墓间事孟母曰

此非所以处吾子去舍市旁轲又为贾鬻母又曰此

非所以处吾子去舍学宫之侧轲乃戏设爼豆进退

揖让后世因曰孟母三徙予疑之夫生而神灵圣人

也弱不好弄贤者也轲禀亚圣之姿抱命世之才固

宜髫年岐嶷与常儿不类宁有戏为墟冢廛肆事耶

使孟母不徙舍轲岂遂为庸人耶且闻母之妊轲席

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胎教之也安有知胎教之而

不知择于初者理必不然子思尝曰孟孺子言称尧

舜性乐仁义是轲方初岁已卓然绝人逺矣譬之麟

角生肉凤毛成字天与殊异夫岂人为而曰由择邻

乃贤不亦异乎赵岐知轲生有淑质犹谓幼被三迁

之训葢因向承误初弗深考予不可不辩

  谢安矫情镇物辩

符坚以百斗锐师扫国入寇长蛇䝟貐腾突噬食经

亘数千里自谓投鞭大江可使咽流视取东晋如疾

风之扫堕箨葢将指期克也晋之君臣宜当闻声榹

骇失色夺气周谋历算以为夙夜之忧而谢安于时

方且燕偃谈笑傲然自若游逸山墅对客剧棋入援

之师却去不用坐示间暇使议者怀左衽之虞然而

终能败坚此何故哉抑尝闻之知彼知已百战百胜

又曰师克在和自昔同役而不同心败者众矣然则

安之取胜其知彼乎其以符氏之众不和而必败乎

方坚之谋南侵也盈庭群议皆知晋未可图故谋之

权翼权翼谏之谋之石越石越又谏之符融其弟也

则又谏之符宏符诜皆其子也则又谏之原绍石勒

所亲信也则又谏之符氏君臣异议如此而欲劳师

伐逺不败何待藉令晋以市儿田丁数十百辈折棰

制挺邪揄当其前坚亦北矣况伊琰𤣥石皆一时奇

材所将亦精卒且八万指授得宜安固审知坚之必

败也则以胜算自逸燕偃谈笑未战而却援师不用

既战而得捷书不喜未为矫情谓不觉屐齿之折其

野人语哉

  琴辩

友人嗜琴范子作琴辩示之曰维神农观象制乐刳

鸿梧而丝之亦既具于五声实畅天人之和维有周

文王济厥用益以二弦在后之圣越君子志士罔不

惟琴之尚亦罔不惟正之归厥今人昧于古声乃有

不正不极异曲奇弄溺耳而慆心尔曰兹器实古清

角我罔克辨曰不为郑卫之滥则不敢知呜呼古人

即于琴以止淫心今人玩于琴而心以淫心淫而怠

用弃于德之修则惟琴为学之蠹尔有一日之力二

于书一于琴心用不戾十于琴一于书心用大放尔

时惟不智哉呜呼琴惟其趣不惟其音趣之不知其

能不淫苟趣之知又何为于琴呜呼尔有至乐⿱冝八 -- 𡨋

尔中其乐也天匪丝匪桐借曰未知亦即于尔心之

油然者观之其几矣呜呼尚念之哉

  题史记货殖传

昔仲尼深防祸原斥喻利者为小人谓赐货殖为不

受命至哉言乎余读太史公书论鲁中习俗盛衰益

知利之能败人也虽笃行厉志之士犹将狃𢗗浸淫

日入于沓贪卑鄙而不自知宜圣人忧患后世稽其

弊而绝之深也始髙皇帝诛项籍举兵围鲁鲁诸儒

尚讲诵习礼乐弦歌不绝当是时鲁之老弱被坚介

父子守危蜾飞石流矢雨集于谯楼睥睨之间是宜

人人出力锻甲摩刃矫箭控弦坚守鏖斗救死其颈

悸恐之不暇而诸儒乃独傲然髙冠缓带歌诵古义

短步罄立拱揖拜起乎几席爼豆之间沛然如无事

时此其于学业可谓信之笃守之固矣逮其后曹邴

氏以铁冶起富至巨万贯贷行贾遍郡国鲁人于是

多歆慕之遂去文学而趍利嗟乎人之所甚畏者死

也方鲁诸儒在围兵中讲道益勤阽于危且不夺顾

天下何物足以移之哉及一怵于利遽弃其学而趍

赴之贪婪冒没无所不至至使人谓鲁国好贾趍利

甚于周人呜呼利之能败人也如此可不戒哉予闻

诸前志曰以义为利夫惟义之所安然后可以为利

葢义即安矣何利如之孔子厄陈蔡自以为幸而曰

庸知吾不得之弃落之下是藜羮不糁者孔子之利

也颜子居陋巷圣人正色贤之于德行为称首是箪

食瓢饮者颜子之利也伊尹非其义系马千驷而不

视孟子以不辩礼义受万锺为耻千驷万锺世以为

利二子以舍千驷万锺安于义为利苟不知此而欲

用积赀润屋曰此为吾利卒至或不得名一钱以丧

其身岂不悖哉

  题韩愈原道

韩愈原道以为尧传舜舜传禹至汤文武周公孔子

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呜呼愈诚知道者而略子思

耶原道而不知有子思则愚知有子思而不明其传

则诬愚与诬皆君子所不取愈诚知道者耶自夫子

没而微言绝七十子终而大义乖至于孟轲道微久

矣轲不得之子思尚谁传哉夫子思之学见于中庸

又见于孔氏之遗书中庸列于经学者口诵而心惟

章章也其至言奥旨精深髙妙非得孔子之传能语

是耶孔氏之遗书述子思备矣而后世寡能究其说

宜愈之略之也昔者夫子厄于陈蔡天下之至戚也

以子贡髙弟犹欲夫子少贬焉惟颜渊则曰不容何

病不容然后见君子而夫子亦歌两柱之间欣然自

喜曰于𠀌其幸乎葢圣贤方以是知自异于流俗而

乐之其宁以不容为病乎是道也子思亲见夫子而

得之故困于乐朔不为病胡母豹谓之曰子好大世

莫能容子盍亦随时乎子思曰大非所病所病不大

也凡所以求容于世为行道也毁大以求容吾何行

焉大不见容命也毁大以求容病也吾弗改矣从是

观之子思得孔子之传不疑矣而后世寡能究其说

宜愈之略之也子思尝曰伋于进瞻亟闻夫子之教

其对鲁穆公亦云臣所记臣祖之言有亲闻者故曰

是道也子思亲见夫子而得之

  书曹参传后

萧何佐汉功大矣曹参胡足以拟之而时称萧曹至

于今无异辞何哉惟参守画一之法不少变是其所

以与何齐名比功者也秦为乱政虐刑毒屠无辜百

姓以目人祈死家惧及幸而何辅髙帝拯之涂炭仅

以苏息知更生矣使参继何后创设新令改厥旧章

则所以防民者寖密谁不怀畏其异秦虐几何惟参

以为已之能既出何下惠帝之明且不逮髙祖与其

易律改贯过为草扰孰若习前守旧与民安业坐以

无事已而刑用几措生人滋殖君髙拱臣垂绅而天

下晏然计成挈效与何等矣曰萧曹宁少愧哉

  为周昌对吕后辞

汉髙祖既崩孝惠帝立吕太后使使召赵王如意赵

相周昌令王称疾不行使者三反昌卒不遣赵王太

后怒使召昌至谒太后太后骂曰尔不知我怨戚氏

乎而不遣赵王昌无应辞为昌对曰臣之不遣赵王

正用太后怨戚氏深也髙皇帝之于赵王也有遗虑

故不以属太后而以属庸臣使臣相之臣今顺旨遣

王是内王铁鼎间也臣苟得没将戴何面目见先帝

地下往当戚姬得幸先帝时王几代太子数矣臣不

敢爱身出万死庭争之东箱之所闻太后之不忘也

昌庭争时太后侧耳于东箱听见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臣其敢诬方臣之争

太子也非有恶于赵王惟社稷是为今臣固不奉诏

也亦非有好于赵王惟托孤之忠是力太后即召王

并戚氏杀之臣必以死塞责臣死足以谢先帝矣未

知太后庙见何如容耳今皇帝慈仁孝爱遇赵王有

恩心亦不愿太后与戚氏为𡨚独恐得罪故不敢言

今皇帝能忘赵王前日之逼太后顾不能置戚姬于

虑外乎太后始与戚姬角争宫中俱思后祸太后恐

戚姬图已故以太子见废为忧戚姬亦恐太后图已

故以王之不立为忧忧虽殊惧患之心等耳今太后

一得志遂亡已忧而复措人于忧耶后之能无忧也

以臣言今臣之为戚氏赵王言也亦愿使之无忧如

太后也诚能释前恨弃旧恶抚戚氏母子终全活之

则天下归仁髙庙𢠢悦矣

  设淮阴先生说李孝逸辞时年二十一

光宅元年柳州司马李敬业等起兵江都檄数武

后过恶复庐陵王天子位后遣左玉铃卫大将军梁

郡公李孝逸将兵往击之时淮阴先生屏居下乡泽

中闻梁公兵且至仗策谒麾下孝逸上客遇之先生

间见曰仆非为将军乏前马故来备指呼也窃不自

陋愿有谒也孝逸曰何以教之先生曰仆闻李敬业

起兵维阳将军以三十万众讨之有诸乎孝逸曰有

之先生曰师出无名事故不成闻敬业起兵矣未闻

其何名也孝逸曰敬业开三府檄郡县以复辟为名

先生曰然则将军讨之何也孝逸曰敬业刺眉州以

墨败既左授内鞅鞅觖望啸群失职盗弄广陵库兵

实自称乱名复辟耳天后赫怒镌其先世官爵破𠀌

墓削属籍命孝逸讨之先生曰敬业固乱人然将军

视敬业罪孰与天后多今武氏贯盈神诱厥衷以三

十万众𢌿将军是天夺之柄而授李氏使复唐赤武

族也将军不以此时亟返兵西问罪于僣临朝者独

敬业是急仆愚以为过矣且敬业心虽不然而名为

复辟将军以国近属讨之沮天下忠义心昔王莽⿱𫂁么 -- 篡

汉翟文仲唱义东都刘宏以宗室家子将莽兵讨义

仆尝为汉切齿于宏将军不幸几近之恐天下复有

切齿如仆者矣孝逸曰如先生言吾亦私念之然吾

众非得素拊循者人人心殊未可以口舌说也今吾

欲西脱一夫悍然叫呼不我从则三十万众抗手旅

拒吾事败矣先生将奈何先生曰嘻将军过计甚矣

天后盗国柄阴忍戾刻杀人如刈菅芥母姊兄侄鱼

肉残之包藏祸心翦剥肺胕耆老元舅身诛族夷群

臣凛然若兵在颈天子始即位未有愆于厥身后思

肆其𬱃𬱃劫胁幽之虽名立相王实与囚等天下之

人推心扼腕抱愤侵骨戴目倾耳思得扶义者辅以

兴唐若旱之望雨故敬业等席人怨谋起事不旬日

兵十馀万楚州司马李崇福率所部应之山东梁宋

士被甲蒙胄炊麦为饭以待敬业此人心戴唐可见

矣况将军亲宗蕃又拥见众𫝑足以图国苟因民欲

建大义谁不附和将军盍令于众曰武氏反易天常

絷辱至尊芟薙天枝斵丧王室流毒海内将与士大

夫回旗内向崇奖李氏灭杀诸武以成复辟功若等

尚克一心其庸有济则大勲大赏当与士大夫共之

如是而众不从兵不捷诸武不诛神器不正天子不

复御仆请断头穴腹以谢将军仆虽至愚亦安能以

不肖之身试尝将军事哉孝逸曰先生言固善然敬

业不可失如先生计姑后图之先生曰不然智者不

纵敌以自灾勇者不背时而失利观事之㑹间不容

穟行之有疑祸如发矢天后志革命欲南面而行其

意非一日积也盍及其未作也而先之有如因敬业

事遂易副祎袭旒衮刬剔唐号坐移鼎龟必且尽灭

景元子孙而后慊将军乂手从族之不暇其及图之

乎且将军不即返兵又助之讨敬业是为贼抗捕自

剚刃其腹也将军独不闻汉灌婴事乎昔诸吕擅权

危汉齐哀王因之率兵向关以诛禄产为名禄产遣

灌婴将而击齐兵婴至荣阳谋曰破齐还报此益吕

氏资也乃留屯荣阳与齐连和以待吕氏变共诛之

将军必欲取敬业得无为武氏资乎诚能幸听仆计

命缓颊士持尺檄谕敬业等告以逆顺使受约束并

兵鼓而西则灌婴策也且禄产将南北军时髙后既

崩矣朱虚东牟与大臣等犹日夜图之如坐烧屋之

下今天后在世既擅废立事又庙其祖而王之武家

群儿挟后力日以抗扈谋危社稷𫝑逾禄产且十倍

乃反玩而不戚窃为将军惑之孝逸自以天后遇巳

不能如淮阴言猥曰先生固云云岂以考逸重图武

氏者使孝逸受命于庙而逸贼于野无乃得罪于先

帝神灵乎淮阴察孝逸终不入其语因摩劫之曰仆

以将军为忘先帝遂不念也若犹念之固善往先帝

为天后钳勒戚戚未尝一日欢或仰屋切叹晚岁逾

愤郁至气逆不能乘马其谁之由将军不念此而废

命是惧得罪先帝多矣何逸贼如之孝逸竟固谢曰

先生姑休吾将思之淮阴遂不揖拂衣去曰是女子

而髯其颐者何足语天下计因咋其舌至血流𬓛

我失吾言以自谴也既而孝逸以兵杀敬业武承嗣

忌之卒窜死而天后革命号周

 壬寅岁余与故友潘彪文虎夜读唐书李孝逸传

 文虎曰孝逸唐王孙不知有唐何也岂无以大义

 告之者乎余曰是时宗子贤孝逸者不置之地上

 非孝逸不将也彼方见亲遇虽辩口百说且不用

 因设淮阴先生说李孝逸辞以袪文虎意今十八

 年矣尝以示李叔易叔易曰何辩若此与子它文

 不类余告以为文虎设辞之由叔易曰固吾所疑

 也庚申十月三日偶阅旧文念文虎骨圬乆矣叔

 易近亦下世感叹泣数行下因书此写余悲且以

 志叔易之知言




范香溪先生文集卷之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