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眉翰先生传 中华文库

先生讳天翼，字眉翰，甬上堇邑人也。本定海人，郑姓。母朱氏甫育眉翰而失所天，更适陈某。先是，陈某亦从其母长于范，因冒范姓，眉翰遂哺焉，故亦称范天翼。居甬浒，为堇邑人。

未蓄发，腹腑斩斩。善读先秦、西汉及历代史，过目辄弃去。非当今真实知名士，气骨的驾古人，而为能文有血性之巨公大人，心熟目竭者，决不与面。或果然强项方行，卓烁乎磊落不群，甘困厄以膝时。闲亦过从之，以故学愈峻洁，品便招忌。尤痛摈软美^[1]及夜行篱嗥而窃时声之辈。而世得望瞻眉翰颜色，又不啻醇醪饫焉。故一时畏之、慕之，喜出眉翰座右，以为眉翰御。

眉翰初名飞鹏，字仲鹍。与袁季穆宗文髫年时，俱深沈寡嗜，刻苦务记览，受有唐员、李之目。而一纸成，举国辟易走。季穆自以为不及仲鹍也。癖好《春秋》，有创解，不守师说，人亦莫加。眉翰所自，而时以己意登麟坛发难，识与不识，咸拊腹大快。海内互相驾说，即素号子慎，亦逊心焉，而竞不欲显言眉翰以掩身誉。是以著作可侔天壤，而名不逾甬。

蛟川有气力者尝言之邑令公，偶一受知，而卒亦不售。日事聊落，聚同志商订古今。集数十里卤夫厮养，使与知忠义事。而同居诸范，乃自务服美斩。眉翰出入户，眉翰因含忿多避之高家长啸阁，静坐侧首，凭几不语。夫长啸阁，百岁高翁寄傲处也。缭以山，接山有池，而阁独翼其北，若亭然。朝夕坐周穆公（汝昌）、百岁翁令孙高鲁直（斗标）及龚天枢（金宸）。天枢亦文雄，惜赍志夭没。而穆公负侠骨，重然诺，胸街天地，与眉翰深相结。郡中老成，每喜眉翰为穆公所友，并喜穆公之友眉翰，则两人欲不朽矣。

崇祯己巳岁，江右海岸师以迦叶再世，孟侯甬上，因阿难天翼。与周汝昌、宋高及徐嘉麟、张浴日、某某齿。眉翰益自奋一日，争雄飞觥，慷慨谈忠孝节义，娓娓张目不倦。持觞觞王生隆勋等，曰：“人生肝胆有数，毋轻之，俾中道浩叹也。”悲夫！今人闾里嬉戏相征逐，出入动肝胆，矢誓若要离、文季，吾优为之。而毛发有涉理势必可为者，力思避诿，毋敢面焉。况功名高，已分利多自与，不念挤陷阱哉？即一二千古自期，亦喜待下石而一引手救以为已功，卒未尝恤其身心时位。或好恶弗与谐合，万或一乖隐愿，而醉舞谐笑，公聚私评，靡所不忍，反眼矣。此今日圣贤闻眉翰，不涌汗乎？

王家勤（卣一）读㧛纠社艺，为夏言眉翰。温克可亲，照见肝胆。卣一智若郭嘉，齐物甚奇，每每独出心眼，赏罚断不能易，而推许眉翰。眉翰憾不从事焉。异日，中土蛮貊，不吝镒金易卣一一字，必得卣一所言。眉翰以“思眉翰肝胆有数”之语，眉翰当与上处同坠。虽落寞一时，实人薰灼一世矣。

寿夭，天也；遇不遇，时也。功业文章，惟吾所树。假便眉翰不自持品而好与俗丑䜣洽，尚觉小人愿欲难弥，况大君子正视？即眉翰处地不奇不比，孤孽特甚，数尽没没，亦朝露桂草耳。安得国人愿然曰：“幸哉！范氏有子。”而郑聚族谋之，而陈聚族谋之？若眉翰，惟不远其年。眉翰远其年，居郑郑重，居陈陈重，居范范重。虑不获人，有眉翰而惟恐一不当以失眉翰欢，徒令二十八载奄忽春秋。

甬上咸诵范天翼以阴利万，而万未之福也。孰知异时事披眉翰肝胆，隆崇其品格，焕然光气大显，必有恨不及见，以为生辰恨，以为眉翰悲，以为念日之甬浒惜。则视彼寿而遇，与孤孽之始不遇而终遇，孰垂孰朽？遇不极，品不著；夭固不足恸眉翰也。

眉翰既厄，见嫉者益讥议之。范族之悍，指眉翰先世以虐侮。忿及旁视，眉翰虽知为郑出，然时尚未遇。即其母朱不忍告以父葬处，益不胜侮。双眉直起，晴突露，气滚滚上出，引刀大呼，自截其发，伤左手，鲜血迸地。自是奴视流辈，锥股忘睡。下一字非压折众心不轻笔。歌诗慕长吉，然决无泣诉声。神用成疲。范氏之鲠直而孤子，频惨痛焉，究亦无可柰何。

嗣母朱氏一旦以无疾终。眉翰失含殓地，志大挫，灭性失声，怒目而逝。时崇祯五年仲春四日矣。贫不能殓，殓皆出周穆公汝昌。先一日，眉翰自定死期，简生平著作及箱帙手录，尽付穆公。

眉翰又不特郑去居已矣！夏，定海人也，识眉翰最后。居堇，与禹服交。禹服尽悉其详，因四明大社获亲眉翰，屡闻见规谠论。其座过车之痛，曷其有极？谨采考迹意，综缉终始，惧久而乖谬。至拱木巳积，使后之思眉翰者，不无傅会，以重伤眉翰之心。

且闻眉翰室人纪氏，闲静巽穆，痛夫子甦而复绝者三。所生祯官，方五岁，颖异绝伦。又得死者复生、生者不悖之穆公为友。君子欲以知眉翰之善后也。

时大明崇祯壬申岁二月上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