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 旧唐书
卷二百上
列传第一百五十上 安禄山 高尚 孙孝哲 史思明
朱泚 黄巢 秦宗权 

     ○安禄山子庆绪 高尚 孙孝哲 史思明子朝义

    安禄山子庆绪

      安禄山,营州柳城杂种胡人也,本无姓氏,名轧荦山。母阿史德氏,亦突厥巫师,以卜为业。突厥呼斗战为轧荦山,遂以名之。少孤,随母在突厥中,将军安波至兄延偃妻其母。开元初,与将军安道买男俱逃出突厥中。道买次男贞节为岚州别驾,收获之。年十馀岁,以与其兄及延偃相携而出,感愧之,约与思顺等并为兄弟,冒姓为安。及长,解六蕃语,为互市牙郎。

      二十年,张守圭为幽州节度,禄山盗羊事觉,守圭剥坐,欲棒杀之,大呼曰:“大夫不欲灭两蕃耶?何为打杀禄山!”守圭见其肥白,壮其言而释之。令与乡人史思明同捉生,行必克获,拔为偏将。常嫌其肥,以守圭威风素高,畏惧不敢饱食。以骁勇闻,遂养为子。

      二十八年,为平卢兵马使。性巧黠,人多誉之。授营州都督、平卢军使。厚赂往来者,乞为好言,玄宗益信响之。

      天宝元年,以平卢为节度,以禄山摄中丞为使。入朝奏事,玄宗益宠之。

      三载,代裴宽为范阳节度,河北采访、平卢军等使如故。采访使张利贞常受其赂;数载之后,黜陟使席建侯又言其公直无私;裴宽受代,及李林甫顺旨,并言其美。数公皆信臣,玄宗意益坚不摇矣。后请为贵妃养儿,入对皆先拜太真。玄宗怪而问之,对曰:“臣是蕃人,蕃人先母而后父。”玄宗大悦,遂命杨铦已下并约为兄弟姊妹。

      六载,加大夫。常令刘骆谷奏事。与王𫟹俱为大夫。李林甫为相,朝臣莫敢抗礼,禄山承恩深。入谒不甚罄折。林甫命王𫟹,𫟹趋拜谨甚,禄山悚息,腰渐曲。每与语,皆揣知其情而先言之。禄山以为神明,每见林甫,虽盛冬亦汗洽。林甫接以温言,中书厅引坐,以己披袍覆之,禄山欣荷,无所隐,呼为十郎。骆谷奏事,先问:“十郎何言?”有好言则喜跃,若但言“大夫须好检校”,则反手据床曰:“阿与,我死也!”李龟年尝敩其说,玄宗以为笑乐。

      晚年益肥壮,腹垂过膝,重三百三十斤,每行以肩膊左右抬挽其身,方能移步。至玄宗前,作胡旋舞,疾如风焉。为置第宇,穷极壮丽,以金银为篣筐笊篱等。上御勤政楼,于御坐东为设一大金鸡障,前置一榻坐之,卷去其帘。十载入朝,又求为河东节度,因拜之。

      男十一人:长子庆宗,太仆卿,少子庆绪,鸿胪卿。庆宗又尚郡主。

      禄山阴有逆谋,于范阳北筑雄武城,外示御寇,内贮兵器,积谷为保守之计,战马万五千匹,牛羊称是。兼三道节度,进奏无不允。引张通儒、李庭坚、平冽、李史鱼、独孤问俗在幕下,高尚掌书记,刘骆谷留居西京为耳目,安守忠、李归仁、蔡希德、牛庭玠、向润客、崔乾祐、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干真,皆拔于行间。每月进奉生口驼马鹰犬不绝,人无聊矣。既肥大不任战,前后十馀度欺诱契丹,宴设酒中著莨菪子,预掘一坑,待其昏醉,斩首埋之,皆不觉死,每度数十人。十一载八月,禄山并率河东等军五六万,号十五万,以讨契丹。去平卢千馀里,至土护真河,即北黄河也。又倍程三百里,奄至契丹牙帐。属久雨,弓箭皆涨湿,将士困极,奚又夹攻之,杀伤略尽。禄山被射,折其玉簪,以麾下奚小儿二十馀人走上山,坠坑中,其男庆绪等扶持之。会夜,解走,投平卢城。

      杨国忠屡奏禄山必反。十二载,玄宗使中官辅璆琳觇之,得其贿赂,盛言其忠。国忠又云“召必不至”,洎召之而至。十三载正月,谒于华清宫,因涕泣言:“臣蕃人,不识字,陛下擢臣不次,被杨国忠欲得杀臣。”玄宗益亲厚之,遂以为左仆射,却回。其月,又请为闲厩、陇右群牧等都使,奏吉温为武部侍郎、兼中丞,为其副,又请知总监事。既为闲厩、群牧等使,上筋脚马,皆阴选择之,夺得楼烦监牧及夺张文俨马牧。三月一日,归范阳,疾行出关,日行三四百里,至范阳,人言反者,玄宗必大怒,缚送与之。十四载,玄宗又召之,托疾不至。赐其子婚,令就观礼,又辞。

      十一月,反于范阳,矫称奉恩命以兵讨逆贼杨国忠。以诸蕃马步十五万,夜半行,平明食,日六十里。以高尚、严庄为谋主,孙孝哲、高邈、何千年为腹心。天下承平日久,人不知战,闻其兵起,朝廷震惊。禁卫皆市井商贩之人,乃开左藏库出锦帛召募。因以高仙芝、封常清等相次为大将以击之。禄山令严肃,得士死力,无不一当百,遇之必败。

      十二月,度河至陈留郡,河南节度张介然城陷死之,传首河北。陈留郭门禄山男庆绪见诛庆宗榜,泣告禄山,禄山在舆中惊哭曰:“吾子何罪而杀之!”狂而怒,官军之降者夹道,命交相斫焉,死者六七千人,遂入陈留郡。太守郭纳初拒战,至是出降。至荥阳,太守崔无诐拒战,城陷死之。次于泥水罂子谷,将军荔非守瑜蹲而射之,杀数百人,矢及禄山舆。禄山不敢过,乃取谷南而过。守瑜箭尽,投河而死。东京留守李凄、中丞卢奕、采访使判官蒋清烧绝河阳桥。禄山怒,率军大至。封常清自苑西𬯎墙,使伐树塞路而奔。禄山入东京,杀李凄、卢奕、蒋清,召河南尹达奚珣,使之莅事。初,常清欲杀珣,恐应贼,凄、奕谏止之。常清既败,唯与数骑走至陕郡,高仙芝率兵守陕城,皆弃甲西走潼关,惧贼追蹑,相蹂藉而死者塞路。陕郡太守窦庭芝走投河东。贼使崔乾祐守陕郡。临汝太守韦斌降于贼。

      十五年正月,贼窃号燕国,立年圣武,达奚珣已下署为丞相,五月,南阳节度鲁炅率荆、襄、黔中、岭南子弟十万馀,与贼将武令珣战于叶县城北枌河,王师尽没。六月,李光弼、郭子仪出土门路,大破贼众于常山郡东嘉山,河北诸郡归降者十馀。禄山窘急,图欲却投范阳。会哥舒翰自潼关领马步八万,与贼将崔乾祐战于灵宝西,为贼覆败,翰西奔潼关,为其帐下执送于贼。关门不守,玄宗幸蜀,太子收兵灵武。贼乃遣张通儒为西京留守,田干真为京兆尹,安守忠屯兵苑中。十一月,遣阿史那承庆攻陷颍川,屠之。

      禄山以体肥,长带疮。及造逆后而眼渐昏,至是不见物。又著疽疾。俄及至德二年正月朔受朝,疮甚而中罢。以疾加躁急,动用斧钺。严庄亦被捶挞,庄乃日夜谋之。立庆绪于户外,庄持刀领竖李猪儿同入禄山帐内,猪儿以大刀斫其腹。禄山眼无所见,床头常有一刀,及觉难作,扪床头不得,但撼幄帐大呼曰:“是我家贼!”腹肠已数斗流在床上,言讫气绝。因掘床下深数尺为坑,以毡罽包其尸埋之。又无哭泣之仪。庄即宣言于外,言禄山传位于晋王庆绪,尊禄山为太上皇。庆绪纵乐饮酒无度,呼庄为兄,事之大小必咨之。

      初,猪儿出契丹部落,十数岁事禄山,甚黠慧。禄山持刃尽去其势,血流数升,欲死,禄山以灰火傅之,尽日而苏,因为阉人。禄山颇宠之,最见信用。禄山肚大,每着衣带,三四人助之,两人抬起肚,猪儿以头戴之,始取裙裤带及系腰带。玄宗宠禄山,赐华清宫汤浴,皆许猪儿等入助解着衣服,然终见刳者,猪儿也。

      庆绪,禄山第二子也。母康氏,禄山糟糠之妻。庆绪善骑射,禄山偏爱之。未二十,拜鸿胪卿,兼广阳太守。初名仁执,玄宗赐名庆绪,为禄山都知兵马使。严庄、高尚立为伪主。庆绪素懦弱,言词无序,庄恐众不伏,不令见人。庄为伪御史大夫、冯翊郡王,以专其政。厚其军将官秩,以固其心。

      二月,肃宗南幸凤翔郡,始知禄山死,使仆固怀恩使于回纥,结婚请兵讨逆。其月,郭子仪拔河东郡,崔乾祐南遁。八月,回纥三千骑至。九月,广平王领蕃汉之众收西京,走安守忠,贼之死者积如山阜。

      十月,贼将尹子奇攻陷睢阳郡,杀张巡、姚摐等。王师乘胜至陕郡,贼惧,令严庄倾其骁勇而来拒。广平王遣副元帅郭子仪等与贼战于陕西曲沃,大破之于新店,逐北二十里,斩首十馀万,伏尸三十里。严庄奔至东京,告庆绪,庆绪率其馀众奔河北,保邺郡。严庄至河内,南来归顺。贼将阿史那承庆等麾下三万馀人,悉奔恒、赵、范阳。从庆绪者,唯疲卒一千三百而已。伪中书令张通儒秉政,改相州为成安府,署置百官。旬日之内,贼将各以众至者六万馀,凶威复振。伪青、齐节度能元皓独率众归顺,明年,改乾元元年,伪德州刺史王暕、贝州刺史宇文宽等皆归顺,河北诸军各以城守累月,贼使蔡希德、安太清急击,复陷于贼,虏之以归,脔食其肉。其下潜谋归顺者众矣,贼皆易置之,以纵屠戮,人心始离。又不亲政事,缮治亭沼楼船,为长夜之饮。高尚等各不相叶。蔡希德兵最锐,性刚直,张通儒谮而缢杀之,三军冤痛不为用。以崔乾祐为天下兵马使,权领中外兵。乾祐性愎戾,士卒不附。

      九月,肃宗遣郭子仪等九节度率步骑二十万攻之,以鱼朝恩为军容使。初,子仪之列陈也,使善射者三千人伏于垒垣内。明日接战,子仪麾其属伪奔,庆绪逐之,伏者齐发,贼党大溃。使薛嵩求救于史思明,言禅让之礼。思明先遣李归仁以步卒一万、马军三千,先往滏阳以应。及至滏阳,子仪之围已固,筑城穿壕各三重,楼橹之盛,古所未有。又引水以灌城下,城中水泉大上,井皆满溢。以安太清代乾祐为都知兵马使。思明南攻魏州,节度使崔光远南走,思明据其城数日,即乾元二年正月一日也。思明伪称燕王,立年号。

      庆绪自十月被围至二月,城中人相食,米斗钱七万馀,鼠一头直数千,马食𬯎墙麦鞬及马粪濯而饲之。思明引众来救,三月六日,子仪等战败,遂解围而南,断河阳桥以守谷水。思明领其众营于邺县南。庆绪使收子仪等营中粮,尚六七万石,复与孙孝哲、乾祐谋闭门自守,议更拒思明。诸将曰“今日安可更背史王乎!”张通儒、高尚、平冽谓庆绪曰:“史王远来,臣等皆合迎谢。”对曰:“任公暂往见思明。”思明与之涕泗,厚其礼,复命归城。经三日,庆绪不至。思明密召安太清令诱之。庆绪不获已,以三百骑诣思明。思明引入,令三军擐甲执兵待之。及诸弟领至于庭,再拜稽首曰:“臣不克负荷,弃失两都,久陷重围,不意大王以太上皇故,将兵远救。”思明曰:“弃失两都,用兵不利,亦何事也!尔为人子,杀汝父以求位,庸非大逆乎?吾为太上皇讨贼。”即牵出,并其四弟及高尚、孙孝哲、崔乾祐,皆缢杀之。

      禄山父子僭逆三年而灭。初王师之围相州也,意朝夕屠陷,唯术士桑道茂曰:“三月六日,西师必散,此城无忧。”卒如其言。

    高尚

      高尚,幽州雍奴人也,本名不危。母老,乞食于人,尚周游不归侍养。寓居河朔县界,与令狐潮邻里,通其婢,生一女,遂收之。尚颇笃学,赡文词。尝叹息谓汝南周铣曰:“高不危宁当举事而死,终不能咬草根以求活耳!”县尉有姓高者,以其宗盟,引置门下,遂以尚入籍为兄弟。李齐物为怀州刺史,举高尚不仕,送京师,并助钱三万。齐物寓书于中官将军吴怀实以托之。怀实引见高力士,置宾馆中,令与男丞相锡为学,无问家事,一以委之。无何,令妻父吕令皓特表荐之。

      天宝元年,拜左领军仓曹参军同正员。六载,安禄山奏为平卢掌书记,出入禄山卧内。禄山肥多睡,尚执笔在旁或通宵焉,由是浸亲厚之。遂与禄山解图谶,劝其反。

      天宝十一年,禄山表为屯田员外郎。及随禄山寇陷东京,伪授中书侍郎。伪赦书制敕多出其手。始,尚与严庄、孙孝哲计划,白禄山以为事必成。及颜杲卿杀李钦凑于土门,扬声言荣王琬、哥舒翰二十万众徇河北,十七郡皆归顺。颜真卿破袁知奉三万众于堂邑,贺兰进明再拔信都,李光弼、郭子仪继收常山、赵郡,河北路绝者再。河南诸郡皆有防御,潼关有哥舒翰之师。禄山大惧,怒尚等曰:“汝元向我道万全,必无所畏。今四边若此,赖郑、汴数州尚存,向西至关,一步不通,河北并已无矣,万全何在?更不须见我。”尚等遂数日不得见禄山,忧闷不知所为。

      会田干真自潼关至,晓谕禄山曰:“自古帝王,皆有胜败,然后成大事,岂有一举而得之者乎!今四边兵马虽多,皆非精锐,岂我之比。纵事不成,收取数万众,横行天下,为一盗跖,亦十年五岁矣,岂有人能制我耶!尚、庄等皆佐命元勋,何得隔绝不与相见,令其忧惧?只此数人,岂不能为患乎?外间闻之,必心摇动。”禄山喜曰:“阿浩,非汝谁能开豁我心里事,今无忧矣!为之奈何?”干真曰:“不如唤取慰劳之。”遂召尚等饮宴作乐,禄山自唱歌以送酒,待之如初。阿浩,干真小字也。及庆绪至相州,伪授侍中。

    孙孝哲

      孙孝哲,契丹人也。母为禄山所通,因得狎近。及禄山僭逆,伪授殿中监、闲厩使,封王。孝哲尤用事,亚于严庄。裘马华侈,颇事豪贵,每食皆备珍馔。性残忍,果于杀戮,闻者畏之。禄山使孝哲与张通儒同守西京,妃王宗枝皆罹其酷。与严庄争权不睦。及禄山死,夺其使,以邓季阳代之。庆绪之奔,庄惧为所图,因而来奔。

    史思明子朝义

      史思明,本名窣干。营州宁夷州突厥杂种胡人也。姿瘦,少须发,鸢肩伛背,钦目侧鼻。性急躁。与安禄山同乡里,先禄山一日生,思明除日生,禄山岁日生。及长,相善,俱以骁勇闻。初事特进乌知义,每令骑觇贼,必生擒以归。又解六蕃语,与禄山同为互市郎。张守圭为幽州节度,奏为折冲。天宝初,频立战功,至将军,知平卢军事。尝入奏,玄宗赐坐,与语,甚奇之。问其年,曰“四十矣”。玄宗抚其背曰:“卿贵在后,勉之。”迁大将军、北平太守。

      十一载,禄山奏授平卢节度都知兵马使。

      十四载,安禄山反,命思明讨饶阳等诸郡,陷之。十五载正月六日,思明与蔡希德围颜杲卿于常山,九日拔之。又围饶阳,二十九日不能拔。李光弼出土门,拔常山郡,思明解围而拒光弼。光弼列兵于城南,相持累月。光弼草尽,使精卒以车数乘于旁县取草,辄被击之,其后率十匹唯共得两束草,至锉蒿荐以饲之。初,禄山以贾循为范阳留后,谋归顺,为副留守向润客所杀,以思明代之。又以征战在外,令向润客代其任。四月,朔方节度郭子仪以朔方蕃、汉二万人自土门而至常山,军威遂振,南拔赵郡,思明退保博陵。五月十日,子仪、光弼击之,败思明于沙河上。又攻之,思明以骑卒奔嘉山,光弼击之,思明大败,走入博陵郡。光弼围之,城几拔。属潼关失守,肃宗理兵于朔方,使中官邢廷恩追朔方、河东兵马。光弼入土门,思明随后徼击之。已而回军并行击刘正臣,正臣易之。初不设备,遂弃军保北平,正臣妻子及军资二千乘尽没。

      思明将卒颇精锐,皆平卢战士,南拔常山、赵郡,又攻河间。为尹子奇所围,已四十馀日。颜真卿使和琳以一万二千人、马百匹以救之。至河间二十馀里,北风劲烈,鼓声不相闻,贼纵击之,擒和琳以至城下。思明既全,合势,贼军益盛。李奂为贼所擒,送东京。又攻景城,擒李𬀩,𬀩投河而死。遂使康没野波攻平原。真卿觉之,兵马既尽,渡河而南。攻清河,粮尽城陷,擒太守王怀忠以献禄山。将军庄嗣贤围乌承恩于信都。承恩母、妻先为安禄山所获,思明获其男从则,使谕承恩,承恩遂降,思明与之把臂饮酒。饶阳陷,李系投火死。河北悉陷。尹子奇以五万众渡河至青州,欲便向江、淮。会回纥二千骑奄至范阳,范阳闭门二日,然后向太原,子奇行千里以救之。二年正月,思明以蔡希德合范阳、上党兵马十万,围李光弼于太原。光弼使为地道,至贼阵前。骁贼方戏弄城中人,地道中人出擒之。敌以为神,呼为“地藏菩萨”。思明留十月,会安禄山死,庆绪令归范阳,希德留百馀日,皆不能拔而归。自禄山陷两京,常以骆驼运两京御府珍宝于范阳,不知纪极。由是恣其逆谋。思明转骄,不用庆绪之命。

      安庆绪为王师所败,投邺郡,其下蕃、汉兵三万人,初不知所从,思明击杀三千人,然后降之。

      庆绪使阿史那承庆、安守忠征兵于思明,且欲图之。判官耿仁智,忠谋之士,谓思明曰:“大夫崇重,人不敢言,仁智请一言而死。”思明曰:“试言之。”对曰:“大夫久事禄山,禄山兵权若此,谁敢不服!如大夫比者,逼于凶威耳,固亦无罪。今闻孝感皇帝聪明勇智,有少康、周宣之略,大夫发使输诚,必开怀见纳,此转祸为福之上策也。”思明曰:“善。”承庆等以五千骑至范阳,思明悉众介胄以逆之。众且数万,去之一里,使谓之曰:“相公及王远至,将士等不胜喜跃。此皆边兵怯懦,颇惧相公之来,莫敢进也。请弛弓以安之。”从之。思明遂以承庆、守忠入内厅,饮乐之。别令诸将于其所分收其甲仗。其诸郡兵皆给粮,恣归之,欲留者分隶诸营。遂拘承庆,斩守忠、李立节之首。李光弼使衙官敬俛招之。遂令衙官窦子昂奉表,以所管兵众八万人,及以伪河东节度高秀岩来降。肃宗大悦,封归义王、范阳长史、御史大夫、河北节度使,朝义已下并为列卿,秀岩云中太守,以其男如岳等七人为大官。使内侍李思敬、将军乌承恩宣慰使,令讨残贼。

      明年,改乾元元年,四月,肃宗使乌承恩为副使,候伺其过而杀之。初,承恩父知义为节度,思明常事知义,亦有开奖之恩,以此李光弼冀其无疑,因谋杀之。承恩至范阳,数漏其情,夜取妇人衣衣之,诣诸将家,以翻动之意谕之。诸将以白思明,甚惧,无以为验。有顷,承恩与思敬从上京来,宣恩命毕,将归私第。思明留承恩且于馆中,明当有所议。已令帏其所寝之床,伏二人于其下。承恩有小男,先留范阳,思明令省其父。夜后,私于其子曰:“吾受命除此逆,明便授吾节度矣!”床下二人叫呼而出,以告思明。思明令执之,搜其衣曩,得朝廷所与阿史那承庆铁券及光弼与承恩之牒,云:“承庆事了,即付铁券;不了,不可付之。”又得簿书数百纸,皆载先所从反军将名。思明语之曰:“我何负于汝而至是耶?”承恩称:“死罪,此太尉光弼之谋也!”思明集军将官吏百姓,西向大哭曰:“臣以十三州之地、十万众之兵降国家,赤心不负陛下,何至杀臣!”因搒杀承恩父子,囚李思敬,遣使表其事。朝廷又令中使慰谕云:“国家与光弼无此事,乃承恩所为,杀之善也。”

      又有使从京至,执三司议罪人状。思明曰:“陈希烈已下,皆重臣,上皇弃之幸蜀,既收复天下,此辈当慰劳之。今尚见杀,况我本从禄山反乎!”诸将皆云:“乌承恩之前事,情状可知,光弼尚在,忧不细也。大夫何不取诸将状以诛光弼,以谢河北百姓!主上若不惜光弼,为大夫诛之,大夫乃安;不然,为患未已。”思明曰:“公等言是。”乃令耿仁智、张不矜修表:“请诛光弼以谢河北。若不从臣请,臣则自领兵往太原诛光弼。”不矜初以表示思明,及封入函,耿仁智尽削去之。写表者密告思明,思明大怒,执二人于庭曰:“汝等何得负我?”命斩之。仁智事思明颇久,意欲活之,却令召入,谓之曰:“我任使汝向三十年,今日之事,我不负汝。”仁智大呼曰:“人生固有一死,须存忠节。今大夫纳邪说,为反逆之计,纵延旬月,不如早死,请速加斧钺!”思明大怒,乱捶杀之,脑流于地。

      十月,郭子仪领九节度围相州,安庆绪偷道求救于思明,思明惧军威之盛,不敢进。十二月,萧华以魏州归顺,诏遣崔光远替之。思明击而拔其城,光远脱身南渡。思明于魏州杀三万人,平地流血数日,既乾元二年正月一日也。思明于魏州北设坛,僭称为大圣燕王,以周贽为行军司马。三月,引众救相州,官军败而引退。思明召庆绪等杀之,并有其众。四月,僭称大号,以周贽为相,以范阳为燕京。九月,寇汴州,节度使许叔冀合于思明,思明益振。又陷洛阳,与太尉光弼相拒。思明恣行凶暴,下无聊矣!

      上元二年,潜遣人反说官军曰:“洛中将士,皆幽、朔人,咸思归。”鱼朝恩以为然,告光弼及诸节度仆固怀恩、卫伯玉等:“可速出兵以讨残贼。”光弼等然之,乃出师两道齐进。次榆林,贼委物伪遁,将士等不复设备,皆入城虏掠。贼伏兵在北邙山下,因大下,士卒咸弃甲奔散。鱼朝恩、卫伯玉退保陕州,光弼、怀恩弃河阳城,退居闻喜。步兵散死者数千人,军资器械尽为贼所有,河阳、怀州尽陷于贼。

      思明至陕州,为官军所拒于姜子阪,战不利,退归永宁。筑三角城,约一月内毕,以贮军粮。朝义筑城毕,未泥,思明至,诟之。对曰:“缘兵士疲乏,暂歇耳!”又怒曰:“汝惜部下兵,违我处分。”令随身数十人立马看泥,斯须而毕。又曰:“待收陕州,斩却此贼。”朝义大惧。思明居驿,朝义在店中。思明令腹心曹将军总中军兵严卫,朝义将骆悦并许叔冀男季常等言:“主上欲害王,悦与王死无日矣!”因言:“废兴之事,古来有之,欲唤取曹将军举大事,可乎?”朝义回面不应。悦曰:“若不应,悦等即归李家,王亦不全矣!”朝义然之,令许季常命曹将军至。悦等告之,不敢拒。其夜,思明梦而惊悟,据床惆怅。每好伶人,寝食置左右,以其残忍,皆恨之。及此,问其故,曰:“吾向梦见水中沙上群鹿渡水而至,鹿死水干。”言毕如厕。伶人相谓曰:“鹿者,禄也;水者,命也。胡禄命俱尽矣!”骆悦入,问思明所在,未及对,杀数人,因指在厕。思明觉变,逾墙出,至马槽,备马骑之。悦等至,令傔人周子俊射,中其臂,落马。曰:“是何事?”悦等告以怀王。思明曰:“我朝来语错,今有此事。然汝杀我太疾,何不待我收长安?终事不成矣!”因急呼怀王者三,曰:“莫杀我!”却骂曹将军曰:“这胡误我,这胡误我!”悦遂令心腹擒思明赴柳泉驿,曰:“事已成矣!”朝义曰:“莫惊圣人否?莫损圣人否?”悦曰:“无有。”时周贽、许叔冀统后军在福昌,朝义令许季常往告之。贽闻,惊欲仰倒。朝义却领兵回,贽等来迎,因杀贽。思明至柳泉驿,缢杀之。朝义便僭伪位。

      朝义,思明孽子也。宽厚,人附之,使人往范阳,杀伪太子朝英等。伪留守张通儒觉之,战于城中。数日,死者数千人,始斩之。时洛阳四面数百里,人相食,州县为墟。诸节度使皆禄山旧将,与思明等夷,朝义征召不至。

      宝应元年十月,遣元帅雍王领河东朔方诸节度、回纥兵马赴陕。仆固怀恩与回纥左杀为先锋,鱼朝恩、郭英乂为后殿,自渑池入;李抱玉自河阳入;副元帅李光弼自陈留入;雍王留陕州。二十九日,与朝义战于邙山之下。逆贼败绩,走渡河,斩首万六千,生擒四千六百,降三万二千人,器械不可胜数。朝义走投汴州,汴州伪将张献诚拒之,乃渡河北投幽州。

      二年正月,贼伪范阳节度李怀仙于莫州生擒之,送款来降,枭首至阙下。又以伪官以城降者恒州刺史、成德军节度张忠志为礼部尚书,余如故。赵州刺史卢淑、定州程元胜、徐州刘如伶、相州节度薛嵩、幽州李怀仙、郑州田承嗣并加封爵,领旧职。

      思明乾元二年僭号,至朝义宝应元年灭,凡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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