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 习学记言 卷十六 卷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习学记言卷十六    宋 叶适 撰
  子华子
  混茫之中是名太初实生三气曰始曰元曰𤣥通三为一离之为两是名阴阳五运流转有轮枢之象水涵太一之中精润泽百物行乎地中风涵太𤣥之中精动化百物行乎天上上赤之象其宫成离下黑之象其宫成坎坎离独干乎中气中天地而立生生万物新新而不穷阳气为火火胜故冬至之日燥阴气为水水胜故夏至之日湿火则上炎水则下注程子儒者而其言如此异哉然亦无以为异者盖古之言道三坟八索旧所闻记往往皆然故问者有风轮谁转三三六六谁究谁使之语明其为常所传习也按浮屠在异域而风水诸轮相与执持上至有顶其说尤怪至以为意生之身亲履其处又非推测之比矣洪范九畴箕子言天所锡一为五行即程子所谓上炎下注者而风轮坎离之说舜禹所不道也又易言坎有孚维心亨离利贞亨畜牝牛吉无所谓独干中气生生万物新新而不穷者若三坟八索果以此为异则伏羲神农之道岂必尽见黜于后人哉盖经籍乖异无所统壹怪妄之所由起转相诞惑而不能正尔后世学者幸六经之已明五行八卦品列纯备道之㑹宗无所变流可以日用而无疑矣奈何反为太极无极动静男女清虚一大转相夸授自贻蔽𫎇悲夫盖孔子已尽究古人之异学发于彖象其述天地精㣲皆卦义所未言不幸大传文言诸杂说附益混乱是以令学者纷纷至此夫悬日月以示人惟无目故不能见若有目而昩之可谓智乎
  古之知道者务全其生谓道所以为生全生者全道也全生者为上亏生者次之死次之迫斯为下矣所谓迫生者六欲莫得其宜也皆获其所甚恶者也辱莫大于不义不义者迫生也故曰迫生者不如死按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夫以为不义不如死与宁死而无去信者皆以道而为生全生以归道圣贤之常知立论之本指也岂赐也已知而故设问乎不然则是饮食男女之生而道者外假而已凡可以存生而废道者皆当安而为之而又奚以疑
  黄帝采铜铸鼎队乌号之弓程子以理辨其非而谓太古之圣人所以范世训俗有直言者有曲言者直言者直以情贡也曲言者假以指喻也采铜铸鼎假以指喻之言也按今典诰所传皆非太古之言唯郯子论官名所释大义颇与程子合且谓唐虞以来不能纪逺故命以民事然则太古之言岂或此类也欤程子又谓言之致曲则其传也久传久而讹则知者正之讹甚而殽乱则知者止之夫典诰之言其传也久矣所以不讹者非曲假以指喻也使太古之言果曲假以指喻讹甚而殽乱则宜其为后人之所止非不能也而何久之云所言郯子以达礼闻而程子往从之谓异乎所闻肃驾而起遵涂而归详其意则郯子于礼严以苛非所谓和为贵者按孔子是时亦学于郯子但云天子失官学在四夷而已程孔遂相遇于涂倾盖语终日不知所道何事以其书考之则㣲生亩晨门荷莜长沮桀溺之流皆不能及而弟子竟无一字以记盖仲由谓士不中间见女嫁无媒君子不以交岂为是恶之不录欤二三子之狭陋自私如此不惟失孔子之意亦难乎语道矣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序诗者谓男女思不期而㑹余固疑其非按孔子称此以况程子然则凡诗之美人当皆谓贤者其于刺淫贬色要须特有所指乃可从尔不然则彼何足以污简䇿而复载重出谆悉不已哉
  孔子临河之操曰河之水洋洋兮丘之不济此命也夫程子叙其本末甚详可信不疑也孔子周行天下而不至秦晋秦无道最先割裂宗周晋次之亦寡弱王室其鄙诈粗武皆与夷翟无异曽不如荆尸尚有文词可观孔子虽曰因窦鸣犊舜华死罢河梁之行然终无秦晋之辙迹岂亦有慨于中也而俗师妄传乃谓本其风俗忧深思逺俭而用礼有尧之风夫晋自始封以来固未尝竞于礼而孔子称尧之君荡荡巍巍岂蟋蟀诸诗可象其遗风哉
  武王袜系解事世所共传按牧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此书言牧野之事周师压郊而陈五臣将受誓事于前王释旄钺而亲系之则其语不讹也诗云淠彼泾舟烝徒楫之周王于迈六师及之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周王寿考遐不作人夫周文武之所以作人而成其材者使之皆知自尊而非以尊其身也而司马迁述礼论秦仪乃谓尊君抑臣朝廷济济此等语言荡溺人心不复可反
  程子既违赵赵简子不恱以语烛过过曰彼庶人而傲侮公上无以为国简子曰而士以兵之烛过至苓塞子华子行五日矣按左氏夹谷之㑹孔丘相犁弥言于齐侯曰孔丘知礼而无勇君使莱人以兵劫鲁侯必得志焉从之孔丘以公退曰士兵之两君合好而裔夷之俘以兵乱之非齐君所以命诸侯也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俘不奸盟兵不逼好于神为不祥于徳为愆义于人为失礼齐君必不然齐侯闻之遽辟之赵鞅所谓而士以兵之者使烛过将持兵之士以杀之也左氏所谓士兵之者使虎贲武士捍御而公退也其言兵之者可杀而未必杀也犁弥本谋乘其仓猝扰骇欲有所逞而孔子从容辞令折服齐人故齐侯闻而遽辟之也而家语榖梁子孔子世家乃谓孔子请具左右司马又有历阶而升不尽一等荧惑诸侯司马加法首足异门以为文事武备之效多至数百言然则烛过之兵程子岂必以司马乎夫诸侯好㑹使其当具司马则不待孔子有请不当具而具好㑹而以兵往主盟者其肯从乎史称以公退则语礼者固在君侧矣若历阶而升则在坛墄之下何能相仪而以公进退乎两君合好相示以礼相命以词乌有喋血宫庭戮其盟主而为衣裳之盛事哉盖儒生草野传闻非实动色张大疑乱后学而孔子用世之验才此一举晻晦不明为害大矣
  程子问北宫意以自事其心者谨志其所欲为于善而违其恶程子愀然变容谓善奚足愿而恶奚足违按善恶天下公理趋善避恶求道者所同迁善改过学易者所贵而程子欲以古人之淡泊涤除一世之羡慕失其所以教矣至论碏厚聩辄寤段忽突季友叔向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伦纪之间以恶故不存以善故不完者又皆当时大节目则其言亦未可厚非也盖善恶出于相形而以私意行之者常为公理之害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隠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然则行义而不能达道固亦孔子所讳但程子太劲疾尔
  言赵文子好学而能受规谏立若不胜衣言若不出口身举士于白屋之下者四十有六人皆能获其赤心公家赖焉及其殁也四十有六人皆就宾位是其无私徳也按檀弓记赵文子事甚详而谓其中退然如不胜衣其言呐呐然如不出诸其口所举于晋国筦库之士七十有馀家生不交利死不属其子焉略与程子语合但举士数不同尔其言主盟诸夏天下赖其仁兵矟之不试者垂十许年是当时果以弭兵为大功与宋子罕之论异也赵武在时诸卿已弱公室然未有取晋之心及赵鞅先叛而三晋之分始决如窦鸣犊舜华最初用事后乃见杀不知何罪岂其时为家臣者犹欲与国共存而鞅专自封殖故致忤若荀彧之于曹操类耶
  齐景公问所以为国奈何而治程子谓国不足为事不足治反复㡬千言按齐景公问政于孔子所对数言而已何程子之繁而孔子之简岂弟子所记有不同也然程子既不合而孔子亦不用又其言司空之刀锯断断如也而罪罟滋长亦与晏子屦贱踊贵语合然史称晏子一言而齐侯省刑曷为程子之落落盖直攻讳受㣲讽乐从事近易知道逺难识自古而然也
  仲尼天也其可违物而奠处乎其可绝物而自营乎日月不宇宙四指必迷所乡矣仲尼人之凖绳也仲尼之辙迹则病矣而亦皇暇之恤按仪封人达巷党人所称孔子皆不得如程子之大而程子之贤何止二人弟子存彼遗此然则他书之所不见而圣贤之出处不得尽白于世者众矣
  又言本也何足以望夫子夫子轸方而毂圆者也将无乎而不可我则有所可也按孔子自言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弟子多不能知而程子能知之然程子以有所可从夫子之无乎不可今之学者因孔子之自言而谓无可无不可者无所不可而已呜呼安得有所可者而与之进于无乎不可之地乎
  所论天地之生材甚爱甚惜必有恪固之心人之蔽贤者违天地之所恪固使之气沮而志夺拂然而怒聚为阴阳之罚则其人虽大必折虽炎必扑荒落而类圮败而族故隠戮者阴隲之反也晏子以为骇哉其言按孔子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孟子言无实不祥不祥之实蔽贤者当之语缓而意平不如是之峻也岂有所激于中欤虽舜文王要不能尽贤材之用然用者十八九而天地之和气亦应之乱亡之世皆生于贤不肖之倒置则其理固然尔程子自不求用非世不用程子其言如此亦非激于中也
  晏子所言齐侯恶群臣之有党问何方以弭及程子所答全是汉唐间事朋党比周古人所名其向背离合之际亦未尝不同而诗书以文行逺故不得尽载其情伪也其言左右之臣原君之所恶以堕游士之脩举齐之朝将化而为私人又言游士之所以去则治象之所以不存古者诸侯虽各自为国而取臣则不专在其境后人见六国相倾夺灭亡以为游士所致以程子言观之士之游固久而皆贤至春秋末俗壊而士始懐诈以游人之国如仪秦之流则焉往不败故秦厌之遂逐客尔孟子言舜为天子被袗衣鼔琴二女果若固有之程子言舜被袗衣鼔五弦之琴画日月于太常备十有二章黼黻𤣥黄烂如也亦若固有之也二家所闻则同矣尧土阶茅茨舜造漆器群臣谏程子以为腐儒之所守污俗之所以相欺按孔子谓禹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若尧舜外虽备物而内实约已此议论自不可轻破而谓亡天下者以不仁而不以奢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未有仁而奢者也圣人贵中君子守中中则不既矣小人恣雎好尽物之情伪而极其势其受祸必酷矣故诚能由于中矣一左一右虽过于中也而在中之庭一前一却虽不及于中也而在中之皇及小人好尽则迷于中矣迷于中则必窘于边幅而裂矣必触于岩墙而僵矣必队于坑堑而亡矣如以石而投之于渊也不极则不止矣悲夫天道恶尽而昩者不之知也古之君子斋戒以涤其心奉之而不敢失者其中之谓欤按中道自古圣人所建易以卦爻分位叙而孔子固专以中赞之矣若其疏义明切如与凡鄙人语使皆可晓而中之用常在目前则古今诸书所述未有及程子之言也故详摘其语着之
  出于一立于两成于三连山以之而呈形归藏以之而御气大易以之而立数按周官既称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而易安独得以数立岂连山归藏止以物象言之而无名字文义之可指如云火建官之类乎使果若是则其不存也宜矣
  人之心莫隠乎慈莫便乎恕赤子匍匐使我心恻隠于慈故也凌波而先济跂而望乎后之人便乎恕故也此心之弗失可以事帝可以格天可以入道按孟子言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隠之心谓危猝而后见子贡问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谓比并而后明若程子则此心不约而常在尤为历然也
  论人之性其犹水水有五易非水之性而所以为性则然按孔子言性相近习相逺亦畏其所以湛之也而孟子乃谓水无有不下犹性无有不善不畏其所以湛而独守其所以下虽曰有救而言亦恐未尽也
  言祯祥瑞应之物圣王不识君子不道治世所无有鳯凰麒麟豢牢之养醴液甘露圳浍之写芝房草木之异畦圃之毓玉石瑰怪箧袭之藏按鳯凰来仪书犹以为祥麟趾驺虞诗犹以为应而程子之言如此参而观之可也何敞直言异鸟翔于殿屋怪草生于庭际大庭中皇赫胥尊卢与七十九代之君皆伏羲神农以前事余尝疑其为庄列之寓而程子亦言之则上世之记信有之矣按孔子以为继周者百世可知而唐虞之上乃百代而不录惜乎颜闵之问不能及此岂非旷古之遗恨也
  余虽以诗书易春秋周官左氏为正文推见孔氏之学而患无他书可以互考晩始得刘向所校子华子辑次为二十馀章盖程子与孔氏同时相从一倾盖之间所敬惟夫子其书甚古而文与今人相近然怪孟荀以来陈良子弓皆得称数汉唐博学之士掎摭前闻义理非一皆未尝及此书而余所从先生大儒亦无道之者夫以孔安国序尚书本末明具或者犹谓非西汉之文况程子所论太古混茫医药五行类道家方伎之流故望而弃之以为异端伪说者耶









  习学记言卷十六
<子部,杂家类,杂学之属,习学记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