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一 群书治要 卷第十二
唐 魏徵 等奉敕编 景上海涵芬楼藏日本尾张刊本
卷第十四

《群书治要》卷第十二

    秘书监巨鹿男臣魏徵等奉 敕撰

 《史记》下  《吴越春秋

  《史记

列传

管仲者,颍上人也。少时常与鲍叔牙游,鲍

叔知其贤。管仲贫困,常欺鲍叔,鲍叔终善遇之。

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及小

白立,公子纠死,管仲囚焉。鲍叔遂进管仲。管仲

既用,任政于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壹匡天下,

管仲之谋也。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子孙世

禄于齐,常为名大夫。世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

叔能知人也。

晏平仲婴者,莱人也。莱者,今东莱地也。事齐灵公、庄公、

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其在朝,君语及之,则

危言;语不及,则危行。国有道,则顺命;无道,则衡

命。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太史公曰:“吾读《晏子

春秋》,详哉其言之也。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

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

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

林》、《说难》十馀万言,人或传其书至秦。秦王见之

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秦因

急攻韩,韩王乃遣非使秦。秦王悦之,未信用。李

斯、姚贾害之,毁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王

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情也。今王不

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

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使早

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王后悔,使人赦之,非

死矣。

司马穰苴者,田完之苗裔也。齐景公时,晋伐阿、

甄,而燕侵河上。齐师败绩,景公患之。晏婴乃荐

田穰苴。景公以为将军,将兵捍燕、晋之师。穰苴

曰:“臣素卑贱,君擢之闾伍之中,加之大夫之上,

士卒未附,百姓不信。愿得君之宠臣,国之所尊

以监军,乃可。”于是景公使庄贾往。穰苴既辞,与

庄贾约曰:“旦日日中会于军门。”穰苴先驰至军,

立表下漏待贾。贾素骄贵,亲戚左右送之,留飮

夕时乃至。穰苴曰:“何后期为?”贾谢曰:“大夫亲戚

送之,故留。”穰苴曰:“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

约束则忘其亲,援枹鼓之急则忘其身。今敌深

侵,邦内骚动,士卒暴露于境,君不安席,食不

甘味,百姓之命,皆悬于君。何谓相送乎!”于是遂

斩庄贾以徇。三军之士皆振栗,然后行。士卒次

舍井灶飮食,问疾医药,身自拊循之。悉取将军

之资粮享士卒,平分粮食。最比其羸弱者,三日

而后勒兵。病者求行,争奋赴战。晋师闻之,为罢

去;燕师闻之,渡易水而解。于是追击之,遂取所

亡故境而归。为大司马。

孙武者,齐人也,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阖庐曰:

“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小试勒兵乎?”对曰:

“可。”阖庐曰:“可试以妇人乎?”曰:“可。”于是许之。出宫

中美人,得百八十人。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𠖥

姬二人各为队长。令之曰:“汝知而心与左右手

背乎?”妇人曰:“知之。”孙子曰:“前,则视心;左,则视左

手;右,则视右手;后,则视背。”妇人曰:“诺。”乃设𫓧𨱆,

三令而五申之。于是鼓之右,妇人大笑。孙子曰:

“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复三令而五申

之,鼓之左。妇人复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

不熟,将之罪也。既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

也。”乃欲斩左右队长。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

姬,大骇,趣使下令曰:“寡人巳知将军能用兵矣。

寡人非此二SKchar,食不甘味,愿勿斩也。”孙子曰:“臣

受命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遂斩队长二

人以徇,用其次为队长。于是复鼓之,妇人左右

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无敢出声者。于是孙

子使使报曰:“兵整,唯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

犹可也。”吴王曰:“将军罢休就舍,寡人不愿下观。”

孙子曰:“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实。”于是阖庐知

孙子能用兵也。卒以为将,西破楚入郢,北威

晋,显名诸侯。

吴起者,卫人也。魏文侯以为将。与士卒最下者

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粮,与士卒分

劳。卒有病疽者,吴起为吮之。卒母哭之,人曰:“子

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不然也。往

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而遂死于敌。今

又吮此子,妾不知其死处矣,是以哭之。”文侯既

卒,事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起曰:

“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

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而右彭蠡,德义不修而

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太华,伊阙在其南,

羊肠在其北,羊肠坂,在大原。修政不仁而汤放之;殷纣

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

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之观之,在德不在险。若

君不修德,船中之人尽敌国也。”武侯曰:“善。”

甘茂者,下蔡人也。秦武王以为左丞相,谓茂曰:

“寡人欲容车通三,以窥周室,而寡人死不朽

矣。”茂曰:“请之魏,约以伐韩,而令向寿辅行。”茂谓

向寿:“子归言之于王曰‘魏听臣矣,然愿王勿伐

也’。”寿归以告王,王迎茂于息壤。茂至,王问其故

对曰:“宜阳大县也,虽名曰县,其实郡也。今王倍

数险,行千里攻之,难。昔曾参之处费,鲁人有与

曾参同姓名,杀人。人告其母曰:‘曾参杀人。’其母

织自若也。顷一人又告,其母尚织自若也。顷

然一人又告之,其母投杼下机,逾墙而走。夫以

曾参之贤,与其母信之也,三人疑之,其母惧焉。

今臣之贤不若曾参,王之信臣又不如曾参之

母信曾参也,疑臣者非特三人,臣恐大王之投

杼也。始张仪西并巴蜀之地,北开西河之外,南

取上庸,天下不以多张子,而贤先王。魏文侯令

乐羊将而攻中山,三年而㧞之。乐羊返而论功,

文侯示之谤书一箧。乐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

功,主君之力也。’今臣羁旅之臣,樗里子、公孙奭

二人者,挟韩而议,王必听之,王欺魏而臣受公

仲侈之怨也。”王曰:“寡人不听也,请与子盟。”卒使

茂将兵伐宜阳。五月而不㧞,樗里子、公孙奭果

争之。武王召茂欲罢兵,茂曰:“息壤在彼。”王曰:“有

之。”因大悉起兵使茂击之,遂㧞宜阳。韩襄王使

公仲侈入谢。

白起者,郿人也。善用兵,事秦昭王。昭王使白起

为上将军,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

使苏代厚币说秦相应侯,曰:“武安君所为秦战

胜攻取者七十馀城,南定鄢郢、汉中,北禽赵括

之军,虽周、召、吕望之功,不益于此矣。今赵亡,秦

王王,则武安君必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无

欲为之下,固不得矣。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

党。上党之人,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

久矣。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

则君之所得民,亡几何人。故不如因而割之,无

以为武安君功也。”于是应侯言秦王曰:“秦兵劳,

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听之,皆罢

兵。武安君由是与应侯有隙。秦复发兵,使王陵

攻赵。陵战少利,秦王欲使武安君代陵将,武安

君言曰:“秦虽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亦过半,国

内空。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

攻其外,破秦军必矣。不可。”秦王强起武安君,武

安君遂称病笃。应侯请之,不起。于是免为士伍,

迁之阴密。属安定。武安君病,未能行。秦王乃使人

遣白起,不得留咸阳中。武安君既行,出咸阳西

门十里至杜邮,秦昭王与应侯群臣议曰:“白起

之迁,其意尚怏怏不服有馀言。”秦王乃使使者

赐之劔自裁,武安君遂自杀。秦人怜之,鄕邑皆

祭祀焉。

乐毅闻燕昭王屈身下士,先礼郭隗,以招贤者。

毅为魏使燕,遂委质为臣,昭王以为亚卿。时齐

湣王强自矜,百姓弗堪。于是昭王使毅约赵、楚、

魏以伐齐。昭王悉起兵,使毅为上将军,并护赵、

楚、韩、魏、燕之兵以伐齐,破之济西。诸侯兵罢归,

而毅独追入临菑,尽取齐宝财物,输之燕。昭王

大悦,封乐毅于昌国。齐七十馀城皆为郡县以

属燕,唯独莒、即墨未服。会燕昭王卒。惠王自为

太子时,尝不快于毅。及即位,齐之田单闻之,乃

纵反间于燕曰:“齐城不下者两城耳,然所以不

早下者,闻乐毅与燕新王有隙,欲连兵且留齐,

南面而王齐。齐之所患,唯恐他将之来。”惠王固

疑毅,得齐间,乃使骑劫代将而召毅。毅知惠

王之弗善代之,遂西降赵。齐田单遂破骑劫,尽

复得齐城。

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蔺相如者,赵人也。赵王与

秦王会渑池,秦王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

音,请奏瑟。”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某月,

秦王与赵王会飮,令赵王鼓瑟。”相如前曰:“赵王

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奉盆缻以相乐。”秦王怒,

不许。于是相如前进缻,因跪请,秦王不肯击缻。

相如曰:“五歩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

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

秦王不怿,为壹击缻。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

月,秦王为赵王击缻。”秦之群臣曰:“请以赵十五

城为秦王寿。”相如亦曰:“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

寿。”秦王竟酒,终不能加胜于赵。既罢归国,以相

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颇曰:“我为赵

将,有攻城野战之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

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

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毎朝常称病。

而相如出,望见廉颇,引车避匿。于是舍人相

与谏曰:“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

义也。今君与廉君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

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

不肖,请辞去。”相如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

与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

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何畏廉将军

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

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

为此,先公家之急,而后私仇也。”颇闻之,肉袓负

荆,因賔客至相如门,谢罪曰:“鄙贱之人,不知将

军宽之至此也。”卒相与欢,为刎颈之交。

赵奢者,赵之田部吏也。收税,而平原君家不肯

出。奢以法治之,杀平原君用事者九人。平原君

怒,将杀,奢因说曰:“君于赵为贵公子,今纵君家

而不奉公,则法削,法削则国弱,国弱则诸侯加

兵,诸侯加兵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

之贵,奉公如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强,国强

则赵固。而君为贵戚,岂轻于天下邪?”平原君以

为贤,言之王。王用之治国赋,国赋大治,民富而

府库实。秦伐韩,军阏与。王乃令奢将救之,大破

秦军。惠文王赐奢爵号为马服君。孝成王立,秦

与赵兵相距长平,使廉颇将,固壁不战。秦之间

言曰:“秦之所恶,独畏赵奢之子赵括为将耳。”赵

王因以括为将,代廉颇。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

事,以天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

难,然不谓之善。括母问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

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则,若必将之,破赵军

者必括也。”及括将行,其母上书曰:“括不可使将。”

王曰:“何以?”对曰:“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

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大王及宗室

所赏赐者,尽以与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

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军吏无仰视之

者。王所赐金帛,归藏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

者。王以为何如其父?父子异心,愿王勿遣。”王曰:

“母置之,吾决矣。”终遣之。括既代廉颇,悉更约

束,易置军吏。秦将白起闻之,纵奇兵,射杀括,数

十万之众遂降秦,秦悉坃之。

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常居代雁门备匈奴,

日飨士,习骑射,谨烽火,多间谍,厚遇战士,为约

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如是

数岁,亦不亡失。然匈奴以李牧为怯,虽赵边兵

亦以为吾将怯,赵王让牧,牧如故。赵王怒,召之,

使他人代将。岁馀,匈奴每来出战。战数不利,失

亡多,边不得田畜。复请牧,牧固称疾。赵王乃复

强起使将兵,牧曰:“王必用臣,如前,乃敢奉令。”王

许之。牧至,如故约。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

边士日得赐而不用,皆愿得一战。于是悉勒习

战,大纵畜牧,人民满野。匈奴小入,佯北不胜,以

数千人委之。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牧多为奇

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杀匈奴十馀万骑,破东

胡。单于奔走,匈奴不敢近赵边。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

强志,明于治乱,㛠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

以出号令;出则接遇賔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与之同列,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平造

为宪令,平属草藁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

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弗知。每

一令出,屈平伐其功,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

而疏平。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

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

离骚》。平既绌,其后秦大破楚师。怀王入秦而不

反。平虽放流,眷顾楚国,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

改也。令尹子兰卒使上官大夫短原于顷襄王,

顷襄王怒而迁之,迁于江南。遂自投汨罗以死。汨水在罗,

故曰汨罗。原既死,之后楚日以削,竟为秦所灭。

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

知名。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𠖥之。及智伯伐赵,

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三分其地。襄子⿰氵𭝠 -- 𣾰

智伯头以为飮器。豫让遁逃山中,变名易姓为

刑人,入宫涂厕,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

问涂厕之刑人,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

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

释去之。居顷之,豫让又⿰氵𭝠 -- 𣾰身为厉,吞炭为哑,行

乞于市,其妻不识。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以子

之材,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

乃为所欲,顾不易邪?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

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委质臣事人,而杀

之,是怀二心以事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

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

心,以事其君也。”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

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曰:“此必是豫让也。”使

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赵襄子数豫让曰:“子不

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仇,

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死矣,而子独何以

为之报仇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

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

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李斯者,楚上蔡人也,为丞相。始皇出游会稽,斯

及中车府令赵高皆从。始皇有二十馀子,长子

扶苏以数直谏,使监兵上郡,䝉恬为将,少子胡

亥从。始皇帝至沙丘疾甚,令赵高为书赐公子

扶苏曰:“以兵属䝉恬,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封,

未授使者,始皇崩。于是斯、高相与谋,诈为受始

皇诏,立子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扶苏剑以自

裁,将军恬赐死。至咸阳发丧,太子立为二世皇

帝,以赵高为即中令,常侍中用事。二世燕居,乃

召高与谋,谓高曰:“夫人生世间也,譬犹骋六骥

过决隙也。吾既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

穷心志之所乐,以安宗庙而乐万姓,长有天下,

终吾年寿,其道可乎?”高曰:“此贤主之所能行,而

昏乱主之所禁也。臣请言之,愿陛下少留意焉。

夫沙丘谋,诸公子至大臣皆疑焉。而诸公子尽

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

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且𫎇恬巳死,𫎇毅将

兵居外。臣战战栗栗,唯恐不终,且陛下安得为

此乐乎?”二世曰:“为之奈何?”赵高曰:“严法而刻刑,

令有罪者相坐,诛至收族,灭大臣而远骨肉;贫

者富之,贱者贵之。尽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

下之所亲信者近之。此则阴德归陛下,害除而

姧谋塞,群臣莫不被润泽、𫎇厚德,陛下则高枕

肆志𠖥乐矣。计莫出于此。”二世然高之言。乃更

为法律,群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令治之。诛杀

大臣𫎇毅等,公子十二人戮死咸阳市,十公主

矺死于杜,相连坐者不可胜数。公子高欲奔,恐

收族,乃上书曰:“先帝无恙时,臣入则赐食,出则

乘舆。御府之衣,臣得赐之;中厩之宝马,臣得赐

之。臣请从死,愿葬骊山之足。”书上。胡亥大悦,召

赵高而示之曰:“此可谓急乎?”高曰:“人臣当忧死

不暇,何变之得谋!”胡亥可其书,赐钱十万以葬。

法令诛罚日益刻深,群臣人人自危,欲叛者众。

又作阿房之宫,治直道、驰道,赋敛愈重,戍徭无

。于是楚戍卒陈胜、吴广等乃作乱。斯数欲请

间谏,二世不许。而二世责问斯曰:“吾有私议,而

有所闻于韩子也,曰‘尧之有天下,堂高三尺,茅

茨不剪,虽逆旅之宿,不勤于此矣。粢粝之食,藜

藿之羹,饭土,啜土铏,虽监门之养不觳于此

矣。禹凿龙门、疏九河,手足胼胝,面目黎黑,臣虏

之劳,不烈于此矣。’然则夫所贵于有天下者,岂

欲苦形劳神,身处逆旅之宿,口食监门之养,手

持臣虏之作哉?此不肖人之所勉也,非贤者之

所务也。夫所谓贤人者,必将能安天下而治万

民也。今身且弗能利,将恶能治天下哉?故吾愿

肆志广欲,长亨天下而无害,为之奈何?”斯子由

为三川守,群盗吴广等西略地过去,弗能禁。李

斯恐惧,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欲求容,以书对

曰:“夫贤主者,必且能全道而行督责之术者。督

责之,则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主矣。臣主之分

定,上下之义明,则天下贤不肖,莫敢不尽力竭

任,以徇其君矣。是故主独制于天下而无所制

也。能穷乐之极矣,贤明之主也,可不察耶?故《

》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为桎梏

者,无他焉,不能督责,而顾以其身劳于天下之

民,若尧、禹然,故谓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韩之

明术,行督责之道,专以天下自适也,而徒务苦

形劳神,以身徇百姓,则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

者也,何足贵哉!夫以人徇己,则己贵而人贱;以

己徇人,则己贱而人贵。故徇人者贱,而所徇者

贵,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凡古之所为尊贤

者,为其贵也;而所为恶不肖者,为其贱也。夫尧、

禹以身徇天下者也,可谓大缪矣,谓之为桎梏,

不亦宜乎?不知督责之过也。故韩子曰‘慈母有

败子,而严家无格虏’者,何也?则能罚之加焉必

也。故商君之法刑弃灰于道者。夫弃灰薄罪也,

而被刑重罚也。彼唯明主为能深督轻罪。夫轻

罪且督深,而况有重罪乎?故民弗敢犯也。明主

圣王之所以能久处尊位,长执重势而独擅天

下之利者,非有异道也,能独断而审督责,必深

罚,故天下弗敢犯也。今不务所以不犯,而事慈

母之所以败子也,则亦不察于圣人之论矣。凡

贤主者必将能拂世摩俗,而废其所恶,立其所

欲,故生则有尊重之势,死则有贤明之谥也。是

以明君独断,故权不在臣也。然后能灭仁义之

涂,掩驰说之口,困烈士之行,塞聪掩明,内独视

听,故外不可倾以仁义烈士之行,而内不可夺

以谏说忿争之辨。故能荦然独行恣睢之心而

莫敢逆。若此然后可谓能明申、韩之术,而修商

君之法。法修术明而天下乱者,未之有也。故督

责之术设,则所欲无不得矣。群臣百姓,救过不

给,何变之敢图。若此则帝道备,而可谓能明君

臣之术矣。虽申、韩复生,弗能加也。”书奏,二世悦。

于是行督责益严,税民深者为明吏。二世曰:“若

此则可谓能责矣。”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成

积于市,杀人众者为忠臣。二世曰:“若此则可谓

能督矣。”初,赵高为郎中令,所杀及报私怨众多,

恐大臣入朝奏事毁恶之,乃说二世曰:“天子所

以贵者,伹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故号曰‘朕’。

且陛下富于春秋,未必尽通诸事。今坐朝廷,谴

举有不当者,则见短于大臣,非所以示神明于

天下。且陛下深拱禁中,与臣及侍中习法者待

事,事来有以揆之。如此,则大臣不敢奏疑事,天

下称圣主矣。”二世用其计,乃不坐廷见大臣,居

禁中。赵高常侍中用事,事皆决于高。高闻斯以

为言,乃见丞相曰:“关东群盗多,今上急益发繇

治阿房,聚狗马无用之物。臣欲谏,为位贱。此真

君侯之事,君何不谏?”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

今时上不坐朝廷,上居深宫,吾所欲言者不可

传也,欲见无间。”高谓曰:“君诚能谏,请为君候上

间语君。”于是赵高待二世方宴乐,妇女居前,使

人告丞相:“上方间,可奏事。”丞相至宫门上谒。如

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间日,丞相不来。吾方

宴私,丞相辄来请事。丞相岂少我?且固我哉?”赵

高因曰:“此殆矣!夫沙丘之谋,丞相与焉。今陛下

立为帝,而丞相贵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

王矣。且陛下不问臣,臣不敢言。丞相长男由为

三川守,楚盗陈胜等皆丞相傍县之子,以故楚

盗公行,过三川,城守不肯击。高闻其文书相往

来,未得其审,故未敢以闻。且丞相居外,权重于

陛下。”二世以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审,乃使人

案验三川守与盗通状。斯闻之,因上书言高短

曰:“臣闻之,臣疑其君,无不危国;妾疑其夫,无不

危家。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陛下不图,臣

恐其为变也。”二世曰:“何哉?夫高,故宦人也,然不

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㓗行循善,自使至此,以

忠得进,以信守位。朕实贤之,而君疑之,何也?且

朕少失先人,无识,不习治,而君又老,恐与天下

绝矣。朕非属赵君,当谁任哉?且赵君为人精廉

强力,下知民情,上能适朕,君其勿疑。”李斯曰:“不

然。夫高故贱人也,无识于理,贪欲无餍,求利不

止,烈势次主,求欲无穷,臣故曰殆。”二世乃私告

赵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独高,高死,丞相欲为

田常所为。”于是二世责斯与子由谋反状,皆收

捕宗族賔客。高治斯,榜掠千馀,不胜痛,自诬服。

斯所以不死者,自负有功,实无反心,上书自陈,

幸二世之寤。高使吏弃去弗奏,曰:“囚安得上书?”

使其客十馀辈,诈为御史、谒者、侍中,更往覆讯

斯。斯更以其实对,辄使人复榜之。后二世使人

验斯,斯以为如前,终不敢更言,辞服。奏当上,二

世喜曰:“微赵君,几为丞相所卖。”具斯五刑,论腰

斩咸阳市,遂夷三族。李斯死,二世拜高为中

丞相,事无大小,辄决于高。高自知权重,乃献鹿

谓之马。二世问左右:“此乃鹿也?”左右曰:“马也。”二

世惊自以为惑,乃召太卜令卦之。太卜曰:“陛下

春秋郊祀,奉宗庿鬼神,斋戒不明,故至于此。可

依盛德而明斋戒。”于是乃入上林斋戒。日游弋

猎,有行人,二世自射杀之。高乃谏二世:“天子无

故贼杀不辜人,此上帝之禁,天且降殃,当远避

宫以禳之。”二世乃出居望夷之官。留三日,高劫

令自杀也。

田叔者,赵人也,赵王张敖以为𭅺中。高祖过赵,

贯高等谋弑上。发觉,诏捕赵王:“赵有敢随王者

罪三族。”唯孟舒、田叔等自髡钳,随王至长安。敖

得出,叔为汉中守。文帝召叔问曰:“公知天下长

者乎?”叔曰:“故云中守孟舒,长者。”上曰:“先帝置舒

云中十馀年矣,虏曾一入,舒不能坚守,无故士

卒战死者数百人。长者固杀人乎?”叔曰:“是乃孟

舒所以为长者也。汉与楚相距,士卒疲弊。匈奴

冒顿新服北夷,来为边害。孟舒知士卒疲弊,不

忍出言。士争临城,死敌如子为父、弟为兄,以故

死者数百人。孟舒岂故驱战之哉!是乃孟舒所

以为长者也。”于是上曰:“贤哉孟舒!”复以为云中

守。景帝以田叔为鲁相。鲁王好猎,相常从入苑

中,王辄休相就馆舍,相出,常暴坐,待王苑外。王

数使人请相,曰:“休。”终不休,曰:“我王暴露苑中,我

独何为就舍!”鲁王以故不大出游。

《循吏传》

太史公曰:法令所以导民也,刑罚所以禁姧也,

文武不备,良民惧,然身修者,官未尝乱也。奉职

循理,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

公仪休为鲁相,奉法循理,无所变更。百官自正

使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

客有遗相鱼者,不受也。客曰:“闻君嗜鱼,遗君鱼,

何故不受也?”相曰:“以嗜鱼,故不受也。今为相,能

自给鱼;今受鱼而免,谁复给我鱼者?吾故不受

也。”食茹而美,㧞其园葵而弃之。见其家织布好,

而疾出其家妇,燔其机,云:“欲令农士工女安所

仇其货乎?”

《酷吏传》

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

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格,正。”老氏称:“法令滋章,

盗贼多有。”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

具,而非制治淸浊之源也。昔天下之网尝密矣,

然姧伪萠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当是

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

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于职矣。故曰:‘听讼吾

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下士闻道大笑之’。非虚

言也。汉兴,破觚而为圆,方。斵雕而为朴,网漏于

吞舟之鱼,而吏治烝烝,不至于姧,黎民艾安。由

是观之,在彼不在此。”在道德,不在严酷也。

《滑稽传》

优孟者,楚优人也。庄王之时,有爱马,衣以文绣,

置之华屋之下,席以露床,㗖以𬃷脯。马病肥死,

使以大夫礼葬之。下令:“有谏者死。”优孟入门大

哭曰:“马者王之所爱也,以楚国堂堂之大,何求

不得,而以大夫礼葬之,薄,请以人君礼葬之。以

雕玉为棺,文梓为椁,发卒穿圹,老弱负土,庙食

太牢,奉以万户,诸侯闻之,皆知大王贱人而贵

马。”王曰:“寡人过一至此乎!为之奈何?”孟曰:“请为

大王六畜葬之人腹肠。”于是王乃使以马属大

官,无令天下久闻也。楚相孙叔敖死,其子穷困

负薪。孟即为敖衣冠,抵掌谈语。抵掌,谈说之容则也。岁馀,

像孙叔敖。王大惊,以为叔敖复生也,欲以为相。

孟曰:“楚相不足为也。如孙叔敖之为楚相,尽忠

为廉以治楚,楚得以霸。今死,其子无立锥之地,

贫困负薪,以自飮食。楚相不足为也。”于是庄王

谢优孟,乃召叔敖子,封之寝丘。

优㫋者,秦倡侏儒也,善为笑言,然合大道。秦始

皇帝,议欲大𫟍囿,东至函谷关,西至雍陈仓。优

㫋曰:“善。多纵禽兽于其中,冦从东方来,令麋鹿

触之足矣。”始皇以故辍止。二世立,又欲漆其城。

优㫋曰:“善。漆城虽于百姓愁费,然佳哉!漆城荡

荡,冦来不能上。即欲就之,易为漆耳,顾难为荫

室。”于是二世笑之,以其故止。

魏文侯时,西门豹为邺令。邺三老、廷掾,常岁赋

敛百姓,收取其钱,得数百万,用二三十万为

河伯娶妇,与祝巫共分其馀钱。人家有好女者,

持女逃亡。以故城中益空无人,又困贫。俗曰:“不

为河伯娶妇,水来漂没。”至为河伯娶妇,送女河

上。豹往会之曰:“是女不好。烦大巫入执,更求

好女,后日送之。”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妪投之河

中。有顷,曰:“巫妪何久也?弟子趣之。”复以弟子一

人投河中。有顷,曰:“弟子何久也?”复使投之,凡投

三弟子也。豹曰:“巫妪弟子,女子也,不能白事,烦

三老为入白之。”复投三老。豹曰:“巫妪、三老不来,

奈何?”欲复使掾趣之,皆叩头,破额血流。豹曰:“若

罢归去。”吏民大惊恐,从是后不敢言为河

伯娶妇。豹发民凿十二渠,引河水灌田,民烦苦

不欲。豹曰:“民可与乐成,不可与虑始。今虽患苦,

然期令子孙思我。至今皆得水利,民人以给足。”

故豹为邺令,泽流后世,无绝时。“子产治郑,民

不能欺;子贱治单父,人不忍欺;西门豹治邺,人

不敢欺。”三子之才能,谁最贤哉?辨治者当能别

之。魏文帝问群臣三不欺于君德,孰优?大尉锺繇、司徒华歆、司空王朗对曰:“臣以为君任德

则臣感义而不忍欺,君任察则臣畏觉而不能欺,君任刑则臣畏罪而不敢欺。任德、感义,与夫

导德齐礼,有耻且格,等同归者也。孔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考以斯言,

论以斯义,臣等以为不忍欺、不能欺,优劣之县在权衡,非徒低昻之差,乃钧铢之觉也。且前志

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畏罪者强仁。挍其仁者功则无以殊,核其为仁者则不得不异。安仁者,

性善者也;利仁者,力行者也;强仁者,不得也。三仁相比,则安者优矣。《易》称:‘神而化,使民冝

之。’若君化然也。然则安仁之化与夫强仁之化,优劣亦不得不相悬绝也。然则三臣之不欺虽

同,所以不欺异。则纯以恩义崇不欺,与以威察成不欺,既不得同概而比量,又不得错综而易

处。”

  《吴越春秋

吴王夫差闻孔子与子贡游于吴,出求观其形,

变服而行,为或人所戏而伤其指。夫差还,发兵

索于国中,欲诛或人。子胥谏曰:“臣闻昔上帝之

少子,下游靑泠之渊,化为鲤鱼,随流而戏,渔者

豫沮射而中之。上诉天帝,天帝曰:‘汝方游之时,

何衣而行?’少子曰:‘我为鲤鱼。’上帝曰:‘汝乃白龙

也,而变为鱼。渔者射汝,是其宜也,又何怨焉?’今

夫大王弃万乘之服,而从匹夫之礼,而为或人

所刑,亦其宜也。”于是吴王默然不言。

吴王夫差兴兵伐齐,堀为渔沟,通于商、鲁之间,

北属之沂,西属之济,欲以会晋。恐群臣之谏也,

乃令于邦中曰:“寡人伐齐,敢有谏者死。”太子友

乃风谏,以发激吴王之心,以淸朝时,怀丸挟弹

从后园而来,衣洽履濡。吴王怪而问之曰:“何为

如此也?”友曰:“游于后园,闻秋蝉之鸣,往而观之。

夫秋蝉登高树,飮淸露,其鸣悲吟,自以为安,不

知蟷螂超枝缘条,申要举刃,𬙊其形也。夫蟷螂

愈心财进,志在利蝉,不知黄雀徘徊枝叶,欲啄

之也。夫黄雀伹知伺蟷螂,不知臣飞丸之集其

背也。伹臣知虚心,念在黄雀,不知阱塪在于前,

掩忽䧟坠于深井也。”王曰:“天下之愚,莫过于斯。

知贪前之利,不睹其后之患也。”对曰:“天下之愚

非伹直于是也,复有甚者。”王曰:“岂复有甚于是

者乎?”友曰:“夫鲁守文抱德,无欲于邻国,而齐伐

之。齐徒知举兵伐鲁,不知吴悉境内之士,尽府

库之财,暴师千里而攻之也。吴徒知逾境贪敌

往伐齐,不知越王将选其死士,出三江之口,入

五湖之中,屠灭吴国也。臣窃观祸之端,天下之

危,莫过于斯也。”王喟然而叹,默无所言。遂往伐

齐,不用太子之谏。越王勾践闻吴王北伐,乃帅

军溯江以袭吴,遂入吴国,焚其姑苏之台。






《群书治要》卷第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