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六 续资治通鉴长编
卷三十七
卷三十八 

  起讫时间 起太宗至道元年正月尽是年五月

  帝  号 宋太宗

  年  号 至道元年(乙未,995)


正月戊申朔,德音改元。

端拱初,诏于昭阳门内道北建上清宫,谓左右曰:“朕在藩时,太祖特锺友爱,赏赉不可胜纪,因悉贸易以作此宫,为百姓请福,不用库钱也。”时王沔参知机务,奏曰:“土木之工,必有劳费,不免取百姓脂膏尔。”上默然。数年功不就,言事者多指之,有诏中辍。后岁馀,内设道场,与道士言及之。乃复出南宫旧金银器,用数万两鬻于市,以给工钱讫其役。丙辰,宫成,总千二百四十二区,上亲为书额,车驾即日往谒焉。

度支判官陈尧叟、梁鼎上言:“唐季以来,农政多废,民率弃本,不务力田,是以家鲜馀粮,地有遗利。臣等每于农亩之业,精求利害之理,必在乎修垦田之制,建用水之法,讨论典籍,备穷本末。自汉、魏、晋、唐以来,于陈、许、邓、颍暨蔡、宿、亳至于寿春,用水利垦田,陈迹具在。望选稽古通方之士,分为诸州长吏,兼管农事,大开公田,以通水利,发江、淮下军散卒及募民以充役。每千人人给牛一头,治田五万亩,虽古制一夫百亩,今且垦其半,俟久而古制可复也。亩约收三斛,岁可得十五万斛,凡七州之间,置二十屯[1],岁可得三百万斛,因而益之,不知其极矣,行之二三年,必可致仓廪充实,省江、淮漕运。其民田之未辟者,官为种植,公田之未垦者,募民垦之,岁登所取,其数如民间主客之例,此又敦本劝农之要道也。傅子曰‘命县于天,人力虽修,苟水旱之不时,则一年之功弃矣。水田之制由人力,人力苟修,则地利可尽也。’且虫灾之害又少于陆,水田既修,其利兼倍,与陆田不侔矣。”上览奏嘉之,即遣大理寺丞皇甫选、光禄寺丞何亮驰传往诸州按视,经度其事。选,庐江人;亮,南充人也。

始命司门员外郎开封孙蠙为皇侄、皇孙教授。时中书言:“唐文宗朝,宰臣李石奏:‘太子有侍读,诸王亦有侍读,无降杀之礼,请改为奉诸王讲读。’今皇侄、皇孙皆列职环卫,请以教授为名。”从之。故涪陵悼王廷美诸子之在京者,皆令肄业焉。

契丹大将韩德威,率数万骑诱党项勒浪嵬族十六府大首领马尾等自振武入寇,永安节度使折御卿率轻骑邀击之,大败其觽于子河窼。勒浪等族乘契丹之乱,诈为府州兵蹑其后,敌大惊扰,死者十六七,悉委其辎重涉河而遁。敌将号突厥太尉、司徒、舍利死者二十馀人,生擒吐浑首领一人,德威仅以身免。甲子,御卿遣使奏捷,上召见便殿,问破敌之状。笑谓左右曰:“契丹小丑,轻进易退。朕常诫边将勿与争锋,待其深入,则分奇兵以断其归路,从而击之,必无遗类也,今果如吾言。”左右皆呼万岁。初,并代都部署张永德闻贼入寇,以太白万胜诀占之,语其僚佐曰:“贼虽以年月便利,乘金而来,反值岁星对逆,兵家大忌。彼当自败,不足虑也。”坐客皆怃然,及是,乃叹服。

端拱末,诏以兴道坊宣祖旧第建道宫,乙丑成,凡二百六十五区,赐名曰洞真。选京师诸州女冠,得胡又玄等三十一人使居焉。

初,赵赞自京兆罢归,才数月,上复令赞专勾校三司簿领。会改创三司官属,以赞为西京作坊副使、度支都监。有郑昌嗣者,亦起三司走吏,与赞亲比,互相表里,累迁至西上阁门副使、盐铁都监。二人既得联职,由是益横恣,所为皆不法。丁卯,诏削夺赞官爵,并一家配隶房州,昌嗣责授唐州团练副使。既行数日,并于所在赐死,中外莫不称快。上因谓近臣曰:“君子小人,如芝兰荆棘,不能绝其类,在人甄别尔。苟尽君子,则何用刑罚焉。”参知政事寇准对曰:“帝尧之时,四凶在廷,则三代以上,世质民淳,已有小人矣。今之衣儒服、居清列者,亦颇朋附小人,为自安之计,如昌嗣辈,奔走贱吏,不足言也。” 诸州奏案频有官典盗用库物者。上谓近臣曰:“夫人之善恶,在乎原情。假如官典私窃库物,虽至巨万,止一盗尔,亦何害于民政哉。若党庇憸人,稔成奸恶,以兹蠹政,其为盗大矣。”

诏诸处长吏无得擅断,徒、杖刑以下,听与通判官等量罪区分。 二月甲申,命宰相及髃臣分于京城寺观、祠庙祷雨。又命中使分祀五岳,故事,御署祝版以遣之。翰林学士王禹偁上言:“准礼,五岳视三公,今虽加王爵,犹人臣尔。天子称名,恐非古制。请自今更不御署,庶尊卑适序,典礼无差。”上亲批其纸尾曰:“昔唐德宗犹屈拜风雨,且国朝典礼素定,岂可废也。朕为万民祈福,桑林之祷,犹无所惮,至于亲署,又何损焉。”

初,将作少监索湘为河北转运使,有讼其擅用库缣者,坐责膳部员外郎、知相州。时有髃盗聚西山下,谋断澶州河桥入攻磁、相,白昼辄援旗伐鼓,钞劫闾里。邻郡发兵千人捕逐,无敢近。湘择州军之劲锐者得三百人,侦其入境,即掩击,尽擒而戮之。河北转运使王嗣宗以其状闻,诏复前官,为河东转运使。

丁酉,诏除□州岁课民输黄□□陪、荆子、茭芟十六万四千八百围。因令诸路转运使,检按部内无名配率如此类者以闻,当悉蠲之。 三月丁未朔,诏以官仓菽数十万石[2]贷京畿及内郡民为种。有司请量留以供国马,上曰:“时雨既降,土膏初起,民无种则不能尽地利,但竭廪以给之,至秋有百倍之获。国马食以刍矒,可矣。”

庚申,诏诸路转运司告谕部下幕职、州县官等,应公私利害并许上言,附传置以闻,送中书舍人阅视可否。

己巳,上令卫士数百辈射于崇政殿庭,召张浦观之。先是李延信还,上赐李继迁劲弓三,皆力及一石六斗,继迁意上欲威示戎狄,非有人能挽也。至是,士皆引满平射,有馀力,浦大骇。上笑问浦:“戎人敢敌否?”浦曰:“蕃部弓弱矢短,但见此长大,人固已逃遁,况敢拒敌乎!”上因谓浦曰:“戎人皆贫窭,饮食被服粗恶,无可恋者。继迁何不束身自归,永保富贵?”

流内铨引见选人,内秦可观者,常负微谴,占对之际[3],词气慷慨,帝目之数四;又陈廉者,自陈前任冀州属邑簿,防援城垒有劳:诏并补右班殿直,授监押差遣,各赐紫袍靴笏、银百两。帝谓之曰:“汝等苟能副吾任使,朕固不惜恩泽,他年勤干有劳,愿复文资者亦听。”会要三月事,今附月末。

诏权停贡举。

夏四月癸未,吏部尚书、平章事吕蒙正罢为右仆射,参知政事吕端为户部侍郎、平章事。上谓蒙正曰:“仆射,师长百僚,朕以中书多务,与卿均劳逸尔。”又谓端曰:“庙堂之上,固无虚授,但能进贤退不肖,便为称职矣,卿宜勉之。”先是,上作钓鱼诗,断章云:“欲饵金暴深未达,磻溪须问钓鱼人。”意以属端也。后数日,遂罢蒙正而相端。

端历官仅四十年,至是骤被銟遇,上常恨任用之晚。为相持重,识大体,以清静简易为务。奏事上前,同列多异议,端罕所建明。一日,内出手札戒谕:“自今中书事必经吕端详酌[4],乃得闻奏。”端谦让不敢当。吕诲补正惠公传,改本史语“罕所建明”作“端笏却立俟顾问”,盖饰辞。今但用本语。

参知政事苏易简罢为礼部侍郎。翰林学士张洎为给事中、参知政事。洎与易简尝同在翰林,尤不协。及易简迁中书,洎多攻其失,易简去位,洎因代之。

初,寇准知吏部选事,洎掌考功,考功为吏部官属。准年少,新进气锐,思欲老儒附己。洎夙夜坐曹视事,每冠带候准出入于省门,揖而退,不交一谈。准益重焉,因延与语。洎捷给,善持论,多为准心伏,乃兄事之,极口荐洎于上。上亦欲用洎,又知其在江表日多谗毁良善,李煜杀潘佑,洎尝预谋,心疑焉。翰林待诏尹熙古等皆江表人,洎尝善待之。上一夕召熙古等侍书禁中,记闻作琴棋待诏,今从国史。因从容问以佑得罪之故。熙古言:“李煜忿佑谏说太直尔,非洎谋也。”自是遂洗然,而准又数荐洎不已。既同执政,洎奉准愈谨,事一决于准,无所预,专修时政记,甘言善柔而已。

戊子,诏自今参知政事宜与宰相分日知印、押正衙班,其位盨先异位,宜合而为一,遇宰相、使相视事及议军国大政,并得升都堂。先是赵普独相,太祖特置参知政事以佐之,其后普恩替,始均其任,既而复有厘革。吕端初与寇准同列,及先任宰相,虑准不平,乃上言:“臣兄馀庆任参知政事日,悉与宰相同,愿复故事。”上特从其请,亦以慰准意云。实录云:初,宰相赵普初议置参知政事,与宰相异等。按太祖置参知政事,实用陶谷议,非普所建白也,今不取。 庚寅,诏御史台告谕内外文武髃官,应父母在川峡、漳泉、福建、岭南等处,并令迎侍就养。

专纠察违诏者,重置其罪。 丙申,赐布衣潘阆进士及第。未几,追还诏书,以阆所为狂妄故也。 辛丑,上谓宰相曰:“自春不雨至今,并走髃望而未获嘉应,岂狱犴之中颇有噃系乎?”即日命侍御史元□等十四人,乘传分往诸道案察刑狱。除十恶、劫杀、故杀、汩沙、官典犯赃及损败官物外,其劫杀止除为首者,馀悉减死配本城,流以下递减一等。翌日御崇政殿[5],亲决京城诸司系囚,获宥原者数百人,因谓宰相曰:“刑罚者,不得已而用之,能不失有罪而得中道者,斯为难矣。东汉刘□止用蒲鞭,人知耻格,所谓威而不猛,足以辅成德化也。”后三日,大雷雨,街中水深数尺。 乙巳,知通利军钱昭序,表献部内赤乌、白兔各一,云:“乌禀阳精,兔昭阴瑞,报火德蕃昌之兆,示金方驯服之征。念兹希世之珍,罕有同时而见,望宣付史馆。”从之。上谓侍臣曰:“乌色正如渥丹,信火德之符矣。”昭序,俶之从子也。

五月,上召三司孔目官李溥等二十七人,问以计司钱谷之务。溥等言尽知其利病,不可以口占,愿得条对。许之,俾中使押送中书,限五日具奏。上因谓宰相曰:“凡财赋之通塞,系于制置之臧否,见簿领李溥等略陈所见,亦各有所长。朕尝谓陈恕等,若文章稽古,此辈固不可望卿,至于钱谷利病,此辈自幼即枕藉寝处其中,必周知根本。卿等但假以颜色,引令剖析,宜有所资益。恕等刚强,终不肯降意询问。”吕端曰:“耕当问奴,织当问婢。”寇准曰:“夫子入太庙,每事问,乃以贵下贱,先有司之意也。”上然之。溥,河南人也。

翰林学士王禹偁兼知审官院及通进、银台、封驳司,制敕有不便,多所论奏。开宝皇后之丧,髃臣不成服,禹偁与宾友言:“后尝母天下,当遵用旧礼。”或以告,上不悦。甲寅,禹偁坐轻肆,罢为工部郎中、知滁州。上谓宰相曰:“人之性分固不可移,朕尝戒勖禹偁,令自修饬。近观举措,终焉不改,禁署之地,岂可复处乎。”

禹偁尝为李继迁草制,继迁送马五十匹备濡润,禹偁以状不如式,却之。及在滁州,闽人郑褒徒步来谒,禹偁爱其才,及别去,为买一马。或言其买马亏价者,上曰:“彼能却继迁五十匹马,顾肯亏价哉。” 己未,李溥等条上三司利害七十一事,中书参校其四十四事可行,遂著于籍;其十九事令陈恕等议定而后行之。 癸亥,上语及三司,因谓侍臣曰:“朕岂不知以崇高自恣耶,但为救世养民,所以钱谷细务,亦自与用心区分。朕若更不用心,则如何整顿也。只如前代帝王昏弱,天下十分财赋,未有一分入于王室。唐德宗在梁、洋,公私窘乏,韩滉专制镇海,积聚财货,德宗遣其子皋往求,得百万斛斗[6],以救艰危,即当时朝廷事势可见矣。朕今收拾天下遗利,以赡军国,以济穷困,若豪户猾民,望吾毫发之惠,不可得也。”

丙寅,参知政事寇准奏曰:“近者边上易署主帅,增修甲卒,深合事宜。”上曰:“天下庶政日新,滔滔如流水,朕固不怠于听断。至于疆埸戎事,既安危所系,亦皆是朕一一躬自筹度,预为制置,以防其渐,若临事仓卒,则无及矣。”准对曰:“自非睿略渊深,长羁远驭,则安能坐制黠寇,使边庭无事也?”因语及用将帅,上曰:“前代任人,责望既深,又不知劳苦。如汉贰师将军,长驱士卒,深入西域,以未得汗血马,遮玉门关却令反□,以巫蛊事坐族诛,致广利没身异域。又苏武陷单于庭十九年,备历艰辛,能终持汉节,及归朝受赏,止于典属国。朕则不然,将帅材略,固不求其备,但量其能而用之。上自节旄,下至二千石,第其功效而授之,微劳尽甄,下情毕达。下情毕达则无猜贰之嫌,微劳尽甄则无觖望之衅,所以各务忠孝而固禄位,悖乱不得而萌也。自梁、晋已降,昏君弱主,失控驭之方,朝廷小有机宜,裨将列校,皆得预御坐而参议,其姑息武臣乃如此。朕君临四海,以至公御下,不唯此辈,假使李广复生,亦无姑息之理也。”

丁卯,上谓宰相曰:“国家岁入财赋,两倍于唐室,且唐中叶以降,藩镇擅命,征赋多不入于公家,下陵上替,经制隳坏,苟前代措置得宜,则已致太平,岂复烦朕思虑也。”因召三司使陈恕等责以职事旷弛。恕等对曰:“今土宇至广,庶务至繁,国用军须,所费浩瀚,国家诸州每有灾沴,必尽蠲其租。臣等时举利权,朝廷虑以侵民,皆柅而不行,纵使耿寿昌、桑弘羊复生,亦所不逮。臣等材力驽下,惟尽心簿领,终不足上裨圣理。”上曰:“卿等清而不通,专守绳墨,终不能为国家度长洁大,剖烦析滞。只如京城仓库主吏当改职[7],簿领有一处节目未备,即十年、五年不与断决,以至贫无资给,转死沟壑。此卿等之过也,岂不伤和气哉?”恕等顿首称罪。

戊辰,开封尹寿王元侃言太康县昭庆乡华阳村民获玄兔一以献。上谓宰相曰:“玄兔之来,国家之庆也。”吕端等对曰:“玄者北方之色,兔即阴类,夷狄之象。华为中国,中国阳也。将有夷狄入朝,受冠带于阙下,昭邦家之庆,以致太康者乎?”

校勘记

  1. 置二十屯按宋会要食货七之一及傅增湘宋代蜀文辑存以下简称蜀文辑存卷三陈尧叟言陈许等州垦田疏均作“二十七屯”。
  2. 诏以官仓菽数十万石“菽”原作“粟”,据宋本、宋撮要本并参宋会要食货五七之三、编年纲目卷五改。
  3. 占对之际“占”原作“瞻”,据宋本及宋会要职官六一之三改。
  4. 自今中书事必经吕端详酌“事”字原脱,据宋本及编年纲目卷五、宋史卷二八一本传补。
  5. 翌日御崇政殿“翌”原作“一”,据宋本及宋史全文卷四下改。
  6. 得百万斛斗“斗”字原脱,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补。
  7. 只如京城仓库主吏当改职“主”上原有“受”字,据宋撮要本、阁本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