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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毛唐晓得这四个人利害,一定想法子逃回法国,不能不先下手去拦阻他们。他从秘密门逃出之后,先收好剑,从地道逃走。走了一半,停住看伤,说道:“不要紧,手上伤两处,胸前伤一处。好在伤得很浅,不要紧的,我的运气是好的。你看比东刽子手的头,同我伯父及查理第一的性命,比我何如?现在是不能一刻耽搁的了,稍一耽搁,那四个人是要逃走的。我要报仇,你要一动手,就把他们四个人都同时打死。这四个人我要磨成细粉,让风吹散了,吹得无影无踪,我才心快。我只要两手有力,一息尚存,我这个仇是必报的,却是要先下手。”

毛唐一面说,一面拼命的走。不到五分锺,就到了一个营盘,挑了一匹顶好的马,跳上了马,就向格林地方而来,不到一刻锺就到了,说道:“这就是码头,前面那块就是狗岛地方,我总比他们先到半点锺,也许不止,先到一点锺。其实我不必这样急,几乎在马上把自己跑死了。”说到这里,在马镫上站起来看,说道:“那条闪电,泊在那里?”他说完这句话,有一个人睡在一盘缆上的,爬起来,走上前来问话。毛唐取出一块手巾来,向风扬了几下,那个人看见了却不动。毛唐拿手巾的四个角各打一结,那个人就走上前。那个人是个船上人,披了罩袍,把脸盖了一大半,对毛唐说道:“你是从伦敦来要出海的么?”毛唐答道:“是的。我想从狗岛左边开船。”那人道:“你要挑一条好船,走得快的……”毛唐道:“同那条名叫闪电一样的就可以。”那人道:“我就是闪电船主。”毛唐道:“我就是要找你,你记得一个暗号么?”那人答道:“我记得。”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巾来,手巾角上都有结。毛唐道:“好极了。”就跳下马来,说道:“不要耽搁,分付把我的马送到最近的一个客店,你先领我到船上。”那人问道:“你的同伴在那里?我记得你们是四个人,跟人不算。”毛唐走近他的身边,说道:“你听着,我并不是你所盼望的人,你也不是那四个人所盼望相见的那个人。你是顶替罗则船主的,是不是?你是奉了克林维勒大将军之命,在这里候那四个人。我也是奉大将军之命而来的。”那个人答道:“我晓得你,你是毛唐,是不是?”毛唐听了,大惊。那人把脸露出来,说道:“你不要害怕,我们是好朋友。”

毛唐一看,认得是葛洛士,喊道:“原来是你么!”葛洛士道:“是我。大将军晓得我从前当过海军,故此叫我出这趟差,有什么改章没有?”毛唐道:“一点也没有。一切按著原先的分付办。”葛洛士道:“我以为王上死了,应该有点……”毛唐道:“王上死了,那四个逃得更快,等不到一刻锺,他们就要到了。”葛洛士道:“你打算怎么样?”毛唐道:“我同你上船。”葛洛士道:“难道大将军不相信我么?”毛唐道:“并不是的,不过我要亲身报仇,有人替我照应这匹马么?”

葛洛士吹哨,就有一个水手走来,葛洛士道:“白得列,你把这匹马送到一个最近的马房,人家问你是谁的马,你就说是个爱尔兰人的马。”水手把马牵走。毛唐道:“我们走罢,难道你不怕有人认得你么?”葛洛士道:“我改了这个装扮,难以认得的。天色又黑,罩袍盖住脸,你都不认得我,别人是更不必说了。”毛唐道:“是的。他们万想不到你在这里。一切预备好了么?”葛洛士道:“预备好了。”毛唐道:“那一票的货装好了么?”葛洛士道:“装好了。”毛唐道:“五桶满满的么?”葛洛士道:“是的,还有五十个空桶。”毛唐道:“很好。”葛洛士道:“你要晓得,我们是装了一票奥波图葡萄酒,到安特和地方。”毛唐道:“好极了。先领我到船上去,你再回来等他们。”葛洛士道:“走呀!”毛唐道:“最要紧的是不叫船上人看见我上船。”葛洛士道:“我现在只有一个人在船上,这个人是极可靠的,他不认得的。他同别的水手一样,只晓得听号令,不晓得我们的计策。”毛唐道:“也罢,我们上船罢。”于是两个人走向河边,看见一条小船拢在岸边,用一条缆捆在岸上的一条柱子。葛洛士牵船近岸,让毛唐上去,自己随后跳下小船,拿了桨弄船,不到五分锺,就划出那一群大小船只。

毛唐远远看见一条大船,离狗岛不远下锚,走到很近的时候,葛洛士吹哨,大船上有个人抬起头来说道:“原来是船主么?”葛洛士道:“是的,把绳梯放下来。”不一会,小船拢到大船边上,葛洛士问道:“你上船么?”毛唐不响,一手抓住绳梯,往上走。果然闪电船上那个水手,不甚理会葛洛士的同伴。两个人走进船主房。原来这间房是现打的,在船面上,罗则船主把自己的房间让了给客人。毛唐问道:“他们的房间在那里?”葛洛士道:“在船的那一头。”毛唐道:“他们同这一头没相干的么?”葛洛士道:“没相干。”毛唐道:“好极了。我就躲在你的房里,你回去格林接他们罢。你有条小船么?”葛洛士道:“有的。就是刚才我们坐来的那一条。”毛唐道:“那条小船又轻又快。”葛洛士道:“造得还好。”毛唐道:“用绳把小船带在大船后头,把浆放在小船上,自然跟在大船后头产,我们人要割缆。你要把饼干同烧酒放在船上,水手有了这两样东西,自然肯起劲的。”葛洛士道:“一切照办。你想看看火药库么?”毛唐道:“现在不必。等你回来再看罢,我要自己点药线,叫火药到时候再轰。你把脸盖好了,不要让他们认得人。”葛洛士道:“你只管放心。”毛唐道:“你走罢,格林的锺快打十下了。”

果然教堂的锺打了十下。那满天的黑云在天上,葛洛士出了房,关上门,毛唐在里头,锁了。葛洛士分付水手们小心,走上小船,又向岸边掉,一路都有凉风。到了码头,岸上一个人也没有,有好几条船趁著退潮向河口开走了。葛洛士从小船上登岸,就听见马蹄声,说道:“他们来了,怪不得毛唐催我走。”

他们果然到了。先到的是达特安同阿托士,到了葛洛士站的地方,他们停住了。阿托士下马,拿出一条四角打结的手巾举起来,当着风吹。当下达特安,他是向来小心的,低头向着马脖子,一手去拿手枪。葛洛士原有点不相信,站在地下,看见了手巾,才抬起头走上前。天色甚黑,又有罩袍,蒙着脸是难认得的,阿托士很留心看他,仿佛是晓得他不是罗则船主。阿托士后退一步,先问道:“你找谁?”葛洛士说爱尔兰话答道:“爵爷,我来告诉你,你若是来找罗则船主,是找不着他的。”阿托士道:“这是何故?”葛洛士道:“因为他今早从桅上摔下来,伤了腿。我是他的表亲,他把事体都告诉了我,叫我在这里等一个人拿一条四角打结手巾的,同我袋里的一样。”说完,拿出一条四角打结的手巾来。阿托士道:“你还有什么话告诉我?”葛洛士道:“没得什么话了。我只晓得,我们送你到布朗,或是法国别个海口,船钱是七十五镑。”

阿托士说法国话问达特安道:“你看怎么样?”达特安道:“我先要晓得他说什么话。”阿托士道:“不错的,我忘记了你不懂英国话。”于是把船主说的话告诉达特安。达特安道:“我看是没有什么。”阿托士道:“我看也没有什么?”达特安道:“况且还有一层,倘若这个人骗我们,我们可以把他打死了,不然,摔他在海上。”阿托士道:“打死了他,谁去弄船?”达特安道:“自然是你。你的本事最多,除了别的本事不算,你难道不会驶船么?”阿托士道:“你虽然是说笑话,倒还说得不错。我小的时候,原想进海军的,驾驶的本事倒晓得一点。”达特安道:“我知道你是一定晓得的。”阿托士道:“你去领他们来,现在有十一点锺,我们也该动身了。”

达特安回头走,看见两个人骑了马,站在一个草房旁边,手上拿了手枪,前边不远,另有三个人骑马把守。头两个就是颇图斯、阿拉密;那三个就是摩吉堂、白来索、吉利模,三个跟人。吉利模背后还有一个人,原来是柏里,特为来带几匹马回去伦敦变卖的;却是幸亏这几匹马,不然,他们这几个人,从那里弄钱来用呢?达特安把阿托士的意思告诉了他们两个人,颇图斯、阿拉密就叫跟人们下了马,把行李弄下来。他们原要带柏里到法国的,柏里不愿去,临别的时候,是依依不舍的。摩吉堂说道:“大约他还要找寻葛洛士这一群人。”

走到码头,达特安看见天色已晚,岸上无人,有点不放心,又有点不相信那个船主,把伤了腿的话告诉阿拉密,阿拉密也觉得放心不下。阿托士看出来说道:“你们不要迟疑了,小船在那里等,我们只好走的了。”阿拉密道:“我们只好小心察看船主罢了。”颇图斯道:“若是看出他有一点不对,我就先动他的手。”达特安喝采道:“颇图斯,好极了,我们上小船罢。摩吉堂,你先走。”达特安先叫跟人们上小船,试试那块挑板。跟人们平安上了小船,然后达特安四个人才上去。

达特安最后上船,满脸的不高兴。颇图斯道:“你怎么样了?脸上实在难看。”达特安道:“我告诉你什么缘故,为什么这个码头没得海关人?”颇图斯道:“没得海关人员,有什么要紧。没得人来盘问还不好么?”达特安道:“就为的是太放松了我们,我倒有点不放心。”

那时候收了挑板,管小船的人,叫水手拿起篙子撑开船,离开了一大群的船之后,换了桨就掉向大船。颇图斯道:“我们居然动身了。”阿托士太息说道:“是的。不过我们要办的事没办成。”颇图斯道:“好在我们四个人,并没受伤,安然无恙的。这还不该谢谢上天么!”达特安道:“还有许多艰险,我们还没闯过咧。”颇图斯道:“你同老鸦一样的,一开口就说不吉之事。今晚天黑,看不见两三丈远,总该没人来找我们了。”达特安道:“是的,明早怎么样呢?”颇图斯道:“明早我们就到了布朗。”达特安道:“自然是这样想。不过我不晓得怎样,总不放心。你不要笑,我总怕离岸不远,尚未离开这些船的时候,有东西把我们同时一齐轰得无影无踪。”颇图斯道:“这是不会的。这样一轰,岂不连水手人等一齐轰死了么?”达特安道:“毛唐那样人,他还管什么水手不水手。”颇图斯道:“不管怎的,我听见达特安自己认了害怕,我倒高兴。”达特安道:“我一点也不惭愧,不象你这个厚皮犀牛。前面是什么?”管小船的说道:“那就是闪电。”阿托士说英国话道:“我们已经到了。”管船的说道:“我们快要到咯。”水手再掉几下,就到大船旁边。

水手放下绳梯,阿托士第一个先上大船。阿拉密是走惯绳梯的,也上了去。随后是达特安。后来是颇图斯,他身体虽然粗笨,因为有力,很容易的上了大船。吉利模同个猫一样,几跳就上去。白来索、摩吉堂两个人,很有点为难,水手们只好在下举他们,颇图斯在大船边提他们上船。

船主把阿托士四个人领到房间就走开了,说是要发号令。达特安说道:“且慢。你船上有多少人?”船主说英国话答道:“我不懂法国话。”达特安道:“阿托士,你拿我们的话对他说。”阿托士把刚才的话再问一遍。葛洛士答道:“不连我,有三个人。”达特安懂得这句话,因为他看见船主伸出三个指头。达特安道:“只三个人么?也罢,你办你的事,我却要通船察看。”颇图斯道:“我去看看晚饭有什么吃的。”达特安道:“颇图斯,你的主意很高,我请你立刻就施行。阿托士,我要借吉利模一用,因为他会说几句英国话,替我当个通事。”阿托士道:“吉利模,你跟去。”船面上有个灯,达特安一手拿灯,一手拿手枪,对着船主说道:“来罢。”达特安只会说两句英国话,一句是来罢,一句是骂人的话。

他从船面舱口走下二层舱,原来是分做三段的,中间一段,船头、船尾各一段。船头那一段,就在他们四个人房舱底下,中间一段是跟人们的,船尾一段就是毛唐躲藏的房舱之下。达特安下去的时候,举起灯向前照,说道:“哈,那里来的这些桶?”船主问道:“你说什么?”达特安会意,把灯放在一个桶上,说道:“我要问你,桶里头是什么东西?”船主看见这个情形,自己有点害怕,很想跑上舱面,后来大著胆子不跑,答道:“奥波图葡萄酒。”达特安道:“这倒不错。我们不至于渴死了。”葛洛士在那里擦头上的汗,达特安又问道:“桶里的酒满么?”吉利模当通事,葛洛士答道:“有些是满的,有些是空的。”说话的时候,很露出不安静的神气,尽力去遮掩也遮掩不来。达特安拿手指去敲,知道有五桶满的,其馀都是空的。达特安又拿灯去细看,看两桶之间摆点什么东西。船主见了,十分害怕。达特安看看没得什么东西,向中间一段门走,说道:“我们看看这里。”船主道:“且慢,钥匙在我这里。”一面说,一面抢过达特安、吉利模前头,手抖抖的开门,走进来,看见白来索、摩吉堂在那里忙办晚饭。这间房里什么都没有,于是向第三间走,是水手们住的,挂了三四张吊床,是间一张桌,两边用绳牵紧。此外还有两把旧破板凳,旁边挂了些帆布。达特安举起来看,并没什么可疑的东西。从舱口梯子跑上第一层船面,指著那间房舱问道:“这是间什么房子?”吉利模当通事,葛洛士答道:“是我的房舱,你要看看么?”达特安道:“请你开门。”船主开了门,达特安从门缝伸头进去一张,看见没什么东西,又缩出头来,说道:“倘若船上有一营兵,是不能藏在这里的。我们去找颇图斯,看他找著什么吃的。”对船主点点头,回到自己那边去。

原来颇图斯并没找出什么吃的,倦极了,裹了一件罩袍,睡得很熟。阿托士同阿拉密两个人也闭了眼,听见达特安回来,又睁开了。阿拉密说道:“你看怎么样?”达特安道:“并没什么,我们可以安心睡觉了。”阿拉密听见这句话,又低头去睡。阿托士也睡了。达特安打发吉利模走了,披上罩袍,拔出长剑,摆在身边,就在房舱门口睡,只要有人进来,头一个先要惊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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