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堂史记评注/序 中华文库

史记之文，详略有体，往往使读者得其意象于语言之外，而蹈舞兴起不能自已，固非字绳句削而为之者也。后之讲义法者，以为学古人之文，宁简毋冗。其刊剟之过，至于篇无剩句，句无馀字，于法得矣，卒之辞尽而意亦与之俱尽。读其文者，了无馀味之可寻，况有蹈舞而兴起者乎！以是为古文，宋子京唐书列传或近之，太史公无是也。滋阳牛真谷先生，有史记评注藏于家塾，余尝得而观之。其于述作之指，提挈收截伏应之法，言之详矣。而史文之繁悉者，尤三致意焉。

其评五帝纪曰：“他史之妙，妙在能简；史记之妙，妙在能复。盖他史衹是书事，而史记兼能写情。情与事并，故极往复缠绵，长言不厌之致。不知者以为冗繁，则非也。”评秦始皇纪曰：“胪叙列侯、伦侯、丞相、卿、五大夫，繁而不杀，复而不省，正古文拙重处。故知以省文减字为古者，非古也。”评项羽纪曰“‘略知其意’，即‘又不肯竟学’也。然非‘又不肯竟学’一语收不住”。又曰“‘一府中皆慑伏’。文义已足，加‘莫敢起’三字，更有神情声势”。评刺客传曰：“‘然是者，徒深知政也’及‘老母今以天年终’云云，凡一意而三四见，不厌其复。”“古来史家文字以繁与复为长者，独太史公一人耳。”评魏其侯传曰：“‘所赐金陈之廊庑下’云云，若粗书其事，当云‘所赐金悉予诸将军吏’，便索然矣。”他所标举，不可仵数，类有异乎俗师之云者。于太史公之书，不惟得其文义，乃并其精神意态而传之，斯亦奇矣。余既录藏其副，近先生令子中野将募赀以授剞劂氏，而请余为之唱且索序焉。史法非余所知，然于古今作者，粗涉其流别，聊以所见，质读史治古文者，务为好学深思求通其意，而繁省之见，可以勿存，庶是编之不虚刻也。牛君能读父书，表章遗著，如恐弗及，其志行有足称者，因附书之。

乾隆五十有六年，岁在辛亥陬月既望

武功张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