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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子

《易》“本隐以之显”,由隐而显也,是以天道合之人事;《春秋》“推见至隐”,由显而隐也,是以人事本之天道。《易》理从内向外说,《春秋》是从外向内说。“见”字读作“现”字,与“显”字同。今世读者,以“推见”见字作“见物”见字,而谓《春秋》能推见至隐处,左矣。只将本文添一“以”字,云《易》“本隐以之显”,《春秋》“推显以至隐”,即知之矣。

“神以知来,智以藏往”,神属目为明,智属耳为聪。“神以知来”,即人之悟性,谓之明,“智以藏往”,即人之记性,谓之聪,世所称聪明者是也。有悟性者,资质发扬,属阳魂之精也;有记性者,资质沉着,属阴魄之精也。有一等术数,能推人已往,洞见纤毫,而不能知前,所谓藏往;有一等术数,能推未来事多验,而已过事不能悬晓,所谓知来也。大抵神可兼智,智不能神,智则圣人以下有几之者,神则非圣人不能也。

《易》九厄曰:“初入元,百六,阳九”,谓初入元百六岁有厄者。历法一元有四千五百六十岁,初入元为阳九,谓旱九年也;次三百七十四岁为阴九,谓水九年也,其后又为阳九、阴七、阳七、阴五、阳五、阴三、阳三,此一元之内水旱阴阳之大数也,故曰:“阳九之厄,百六之会。”《律历志》云:“十九岁为一章,四章为一部,二十四部为一统,三统为一元。则一元有四千五百六十岁。初入元一百六岁有阳九,谓旱九年;次三百七十四岁,阴九,谓水九年;以一百六岁并三百七十四岁为四百八十岁;(注云:六乘八之数。)次四百八十岁,有阳九,谓旱九年;次七百二十岁,阴七,谓水七年;次七百二十岁为阳七,谓旱七年;(注云:七百二十者,九乘八之数。)次六百岁,阴五,谓水五年;次六百岁,阳五,谓旱五年;(注云:六百者,以八乘八,八八六十四,又以七乘八,七八五十六,相并为一千二百岁,于《易》七八不变,气不通,故合而数之,各得六百岁。)次四百八十岁,阴三;次四百八十岁,阳三。除入元至阳三,除去灾岁,总有四千五百六十年,其灾岁总有五十七年,通为四千六百一十七岁,而一元之气终矣。此阴阳水旱之大数也。

《礼》曰:“以禋祀祀昊天上帝。”此天也,郑玄以为,天皇大帝者,耀魄宝也。《礼》曰:“兆五帝于四郊。”此五行精气之神也。郑玄以为:青帝灵威仰、赤帝赤熛怒、黄帝含枢纽、白帝白招拒、黑帝汁光纪者,五天也。由是有六天之说。纬书之凿,视道家图箓之文殆有甚矣。唐初,冬至,祀昊天上帝于圆丘;正月上幸,祀感生帝灵威仰于南效,感生帝者,东帝也;季春,大享明堂,祀五天帝。显庆元年,以高祖配昊天于圆丘,太宗配五帝于明堂。明年,礼官奏四郊迎气,存太微五帝之祀南郊、明堂,废纬书六天之义,而玄说尽黜矣。显庆二年,又诏礼官议明堂制度,以高祖配五天帝,太宗配五人帝。五人帝者,东方帝太昊,西方帝少昊,南方帝炎帝,北方帝颛顼,中央帝黄帝也。六天之说,即汉之五畤,使五行之吏进而并于有昊,说之最谬者矣。

翼奉曰:“诗之为学,性情而已,五性不相害,六情更兴废,观性以历,观情以律。”解五性者曰:“肝性静,静行仁,甲己主之;心性躁,躁行礼,丙辛主之;脾性力,力行信,戊癸主之;肺性坚,坚行义,乙庚主之;肾性智,智行敬,丁壬主之。”六情者,“廉贞、宽大、公正、奸邪、阴贼、贪狠也。”

予读焦氏《易林》,其词古奥尔雅而指趣深博,有《六经》之遗,非汉以下文字,然世徒以为占卜之书,学士弗诵也。及读京房《传》,房受《易》延寿,延寿尝曰:“得吾道以亡身者,必京生也。”京生谈《易》主于占气候卦,流于谶纬,而焦氏明于《易》理,得圣人之微,宜其不相逮也。

东京诸儒,以《七纬》为内学,《六经》为外学。《七纬》者,《易》纬《稽览图》、《干凿度》、《抽灵图》、《通卦验》、《是类谋》、《辨终备》也;《书》纬《璇玑钤》、《考灵耀》、《刑德放》、《帝命验》、《运期授》也;《诗》纬《推度灾》、《记历枢》、《含神雾》也;《礼》纬《含文嘉》、《稽命征》、《斗威仪》也;《乐》纬《动声仪》、《稽耀嘉》、《仆国征》也;《孝经》纬《援神契》、《钩命决》也;《春秋》纬《演孔图》、《元命苞》、《文耀钩》《运斗枢》、《感精符》、《合诚图》、《考异邮》、《保乾图》、《握诚图》、《潜潭巴》、《说题辞》、《汉含嘉》、《佑助期》也。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此两节是一串意,总论慎独耳。盖云:道者也,不可须臾离也,可离则非道也,君子知道之不可离,惟恐见闻不及,至于离道,故戒慎乎其不可睹,恐惧乎其不可闻,而慎独如此。然君子何为必慎其独也?政以不睹不闻,若是隐也,而天下之最显见者在焉;不睹见闻,若是微也,而天下之最昭著者在焉。君子必戒慎恐惧而慎其独也以此。戒慎恐惧即是“慎”字,不睹不闻即是“独字。注分动静,非是。

“道不元人”章意亦一串,祇是忠恕。盖云:道不远于人,人之为道而元人,则不可以为道矣。何也?“执柯伐柯,其则固不远也。”以人治人,正是 “则”字。其则维何?忠恕是也。忠恕违道不远,非则而何?何谓忠恕?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而已。何谓施诸己不愿亦勿施于人?譬如为臣而忠,己之所求于臣者,吾所愿也,而未能施之于君,则臣之所施于己而不愿者,亦勿施于君可也。为子而孝,己之所求于子者,吾所愿也,而未能施之于父,然则子之所施于己而不愿者,亦勿施于父可也;至于兄弟朋友,亦莫不然。盖以责人之心责己,即以恕己之心恕人,又不啻如执柯以伐柯者矣。然则人之为道,岂必远人以为之哉?惟于庸言庸行之间致其进修而不为虚伪之学,即已矣,所谓不远人以为道也。故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一以贯之,正在此处,不可以忠恕为下学,一贯为上达也。曾子一唯之功,全在此章。解者自“执柯”以下分作三段,误。

“衣锦尚綗”一章与首章相应,亦是一串说去。盖云:衣锦尚綗,恶其文著也,是故君子之道不必著见于外,惟用心于内,“暗然而日章”,正尚綗之意也,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其暗然日章如此,故知远之出于近,风之出于自,则自微之必至于显,微即暗然,显即日章也。然则入德之方,其必由慎独乎?人之所不见者,独也,所谓“莫见乎隐,莫显乎微”也,而君子于此慎之。慎独之功何如?不动而敬,不言而信是矣。不动、不言,正人之所不见也,君子之谨微如此,诚之所感至于不赏而劝,不怒而威,则百辟刑之而天下平矣。然其机始于笃恭不显,笃恭不显,正慎独之功,所谓暗然者也。至于天下平,则圣神功化之极,位育之效臻焉,所谓日章也。夫微之显如此,微乎?微乎?声色伦类不足以拟之,其殆与天合德乎!故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上天之载,天命之性也。三节即二节之意,皆慎独之事也。五节即四节之意,言天下平由于不显也,六节但形容其至耳。注以动静分体,变化分用,失本旨。

好恶拂人之性者,非拂人之性也,乃自拂其性耳。人之所好好之,人之所恶恶之,此人已同然之性也,好而不知其恶,遂至好人之所恶,恶而不知其美,遂至恶人之所好,此乃昧其好恶同然之性,即失其好恶本然之真也,岂但拂人之性已哉?曰:“然则‘乡人之好恶必察焉’何也?”曰:“此正流俗曹好曹恶而各失其同然之性者也。凡同者,同以理而已矣。理所当好,举天下之所好而好之可也。如违道以干誉,则乡人之所好,理所不当好矣,岂可徇人不察而失己真好之理乎?理所当恶,举天下之所恶而恶之可也,如负俗以致毁,则乡人之所恶,理所不当恶矣,岂可徇人不察而失己真恶之理乎?故必以理察之,得其好恶本然之真,即得乎人己同然之性矣。能察,则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不作好恶以自违其性,而又何拂人性之有?惟仁者能之。”喜怒哀乐爱恶欲,七情也,不言“忧惧”二字,何也?七情虽出于心,而已著于物,忧惧虽动于情,而实关于思,故“思”字从心,忧惧皆思也,故诗之言忧,不曰“疚如疾首”,则曰“维忧用老”。夫至于疾首且老,其思深矣,七情之发有如是之深者乎?故不可以例论。

人生而静,性也,感物而动,吉凶悔吝生焉。吉一而已,喜怒哀乐之未发,情之正也,发而不中节,忿懥恐惧忧患好乐生焉,乐一而已,人欲于未发之中,存所谓生而静者,则吉凶之兆泯而喜怒之萌遏矣。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所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勿助、勿忘,所谓“当云何住,云何降服其心”也;忿懥、恐惧、忧患、好乐之不得其正,则有所住而心不在矣。夫有所,即住也,情之离性而乖于心也。“之其所亲爱”云云,情之由心而施于物也。此二节“所”字即“能所”之 “所”。

“学而不思而罔”,渐教之流弊也,“思而不学则殆”,顿教之流弊也。

“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却可语以何事?“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其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却至何时可闻?知其所以闻,则知其所以语矣。

博学、审问是问,慎思、明辨是思,笃行是修,其理一也。儒谓之知,佛谓之闻,儒谓之行,佛谓之修,所以贯之者,思也。

《孟子》“何以异于教玉人”节,旧解未明。盖以虽万镒小,“何以”“以”字解作“其”,皆非本旨也。“教”字当作“教诲”之“教”尔。大意谓:王有玉,虽万镒之多,必付之玉人而已,不与琢焉,未尝诲玉人而为玉者也。然则王之国虽万乘之大,亦必付之贤者而已,不自治焉,未有诲贤人而为国者也,今用贤人为国矣,而顾欲其从我,则是诲贤人而为国,何以异于诲玉人而雕琢玉哉?夫诲玉人为玉,玉必坏,诲贤人为国,国必危。任之可也。

“集义所生,非义袭而取之也。”注云:“非因一事偶合于义,便可掩袭于外而得之。”此解甚是。然即其偶合时,即是掩袭时,非待偶合之后而方掩以为取尔。今人平日立身行已无所积累,见有一事可以立名,惟恐不得到手,急忙袭取将来,掩人之不备以自为名,此正袭而取之耳,虽意气盈溢,如何算得浩然之气,少时露出头角,依旧是本来局面,故曰“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譬如人腹中不饱,袭取箪食壶浆以救目前,少顷依旧饥馁,如何充养得肌肤?所以下个“馁” 字,极有意在。

“舍己从人,乐取诸人以为善”,盖惟取人为善,正共舍己从人也,故下文只接取人句说去。注分人已非。“与人为善”,即善与人同,犹言和人为善也。注解“许”又解“助”非。即“天下归仁”,亦止言同归于人也,解以仁与我非。

目之于色,吾可得而见,人亦得而见之,耳之于声,吾可得而闻,人亦得而闻之,惟口之于味,甘苦温凉得之于我耳,人不得而与焉,故曰“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贵其自得之也。夫士君子穷平生之志虑以为富贵纷华、宫室舆马、锺鼓帷帐,尽心力而求之,不过为傀儡人,供他人之玩耳,求之于身,何尝有所滋益?故君子必有自得于心而人不知,乃为贵也。

《孟子》说齐、梁之君,其抑扬捭阖,大有策士之风,即如齐王问卿之对,虽道理自如此,其实有为而发,世儒不察耳。考史,宣王之时,靖郭君父子厚招游客,权倾一国,孟子甚危之,故直言贵戚之权以悚动齐王,使其惕然知惧,有所裁制之,此其微指也。厥后,泯王之世,孟尝得罪宗国,遂连五国之师攻齐七十馀城,斯极重之势矣。然此可想像而悟,难以文字中求之,迂儒见此转语,徒一笑也。

《孟子》“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小体,即佛经色身;大体,即佛经法身。夫人于饮食起居之节而调护其肢体者,从其小体也,养生之说是已;于身心性命之蕴而勤修其行业者,从其大体也,无生之说是已,而吾儒之道兼焉。今蚩蚩之氓,汨没于声利以成其天和,沉酣于嗜欲以伤其元气,是尚不能从其小体矣,况大体乎?

《孟子》曰:“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夫所谓怀利者,非必利于己而不利于君,利于家而不利于国也,剥民以奉上,损下以益上,利于君而不利于国,利于国而不利于民,皆谓之怀利,如周之荣夷公,汉之桑弘羊是也。故曰:“亦有仁义而已矣。”

《老子》“天地不仁”四句,解者皆误。此设词也,欲言天地圣人以无心顺物、故两设险词以耸入之听耳。若曰:“天地一何不仁哉!以万物为刍狗,然则天地非不仁也,顺万物而无心者也,若以有心为仁,则天地不仁矣;圣人亦何不仁哉!以万民为刍狗,然而圣人非不仁也,顺万民而无情者也,若以有情为仁,则圣人不仁矣。以天地圣人之仁,且必以无为为理,又何煦煦然以多是为哉?

“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解者谓:蓬累者,头戴物两手扶之而行。此解非是。“蓬累”“累”字,当是“果”字,言蓬首裸体衣不盖身而行也。不然,则蓬累者,转蓬相累而行,如萍飘梗泛之意耳。奈何云云。

《商君》曰:“凡民难于虑始,可与乐成。”此真见也。然但就凡民言尔,士大夫则不然,可与虑始,而难与乐成。何也?民之疑在始,而士大夫之忌在成也。

人有可与其患难不可与共安乐者。彼之患难,则号伯助予,彼之安乐,则弃予如遗也。人有可与共安乐而不可与共患难者。我之安乐,则侧肩争门,我之患难,则掉臂不顾也。嗟夫!非涉世之深,孰可语此!

《管子》富国之法,大要在笼山泽之利,操金谷之权,以制民用,而不求之于租税。使民之器用服食皆仰足于上,而上无所求于民,第以市道交之,使其轻重之权在上不在下,而富商大贾无所牟利,此其大略也。汉时,桑、孔之徒法其微指,以为均输、平准之法而不知合变。何也?《管子》之法,霸道也,可施于一国而不可施于天下,一国之地有限,智数法令可以周遍,而四海之远,惟精神意气潜移默运,非智数法令所及,一也;霸其国者,不顾邻国,可以利吾国则为之,邻国虽害,不恤也,可以利吾民则为之,邻国之民虽敝,不顾也,故常以我国之财操其轻重,以御邻国之敝,其势然也,若夫为天下则不然,此有馀则彼不足,不足者,亦王士也,此向其利而彼受其敝,敝者,亦王民也,譬之一身,血脉周流,无所不贯,疾痛屙痒,不谕而知,安有损手而益足、刳肤而实腹者?故管子之说不行也,二也。是故桑、孔用之汉而耗,王、吕用之宋而乱。然则王天下者不理财耶?曰:《大学》之十章备矣,此王道也。

申、韩刑名之学。刑者,形也,其法在审合刑名,故曰:“不知其名,复修其形,形名参同,用其所生。”又曰:“君操其名,臣效其形,形名参同,上下和调”也。盖以事考言,以功考事,所谓施于名实者耳。形,或作形,或作刑,其意一也。今直以为刑法之刑,过矣。所谓本于《道德》者,韩子之书有之,其言曰:“道者,万物之始,是非之纪也。明君守始以知万物之原,治纪以知善败之端,故虚静以待令。”又曰:“道在不可见,用在不可知。”又曰:“虚静无为,道之情也。”又曰:“道不同于万物,德不同于阴阳。”至如《解老》、《喻老》诸篇,大抵本虚静无为之指,第其言专主于用,非道之本体也。

汉儒以反经合道为权,此驳论也。至陆贽始正其非,谓权之为义,取类权衡,若重其所轻,轻其所重,则非权矣。程子曰:“权祇是经字。”正此意也。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较量其亲疏,权也;修身而齐家,齐家而治国,斟酌其厚薄,权也。近日高少师发策会场,论轻重之义,极为了彻,可为万古不磨之见矣。

典籍

刘歆典领《五经》,总群书奏,其《七略》有《辑略》,有《六艺略》,有《诸子略》,有《诗赋略》,有《兵书略》,有《术数略》,有《才技略》,凡书五百九十六家,万二千二百卷。其叙诸子,分为九流:曰儒、曰道、曰阴阳、曰法、曰名、曰墨、曰纵横、曰杂、曰农。

汉灵帝诏诸儒校定《五经》文字,命议郎蔡邕为古文、篆、隶三体书之,刻石太学门外,古文,蝌蚪书也;篆,大篆也;隶书,今之八分。今关中郡学有《十三经》石刻,非其旧矣。

洛阳《三字经》石经,五胡之乱未尝损失,至元魏冯熙、常伯夫相继为洛州刺史,取以建浮图精舍,大致颓落,间有存者,委于榛莽,其后,侍中崔光尝请遣官守视,补其残缺,竟不能行,而古迹泯矣。视焚书之惨,轻重不同,其为吾道之厄,一也。

隋炀帝好读书著述,增秘书学士至百人,常令修撰,自经术、文章、兵、农、地理以至蒲博、鹰狗皆为新书,无不精妙,共成三十一部,万七千馀卷,可谓富矣,惜其不传于世,无可考索耳。又西京有书三十万卷,炀帝除其重复猥杂,得正本三万七千馀卷,纳于东都修文殿,亦不知兵燹之后所存几何也。古时书籍甚多,如历代《艺文志》所载,后世所见者,十之一二。世徒恨三代之书烬于秦火,不思自汉至今,其为秦火者,又不知其几矣!可胜叹哉!

唐文宗以宰相郑覃判国子祭酒,创立《石壁九经》,即今陕西石经也。

后唐长兴三年初,命国子监校定《九经》雕板印卖,至后周广顺乃成。而蜀人毋昭裔亦请刻印《九经》。故虽在乱世而《九经》传布甚广。及后周,和凝始为文章,有集百馀卷,尝自镂板以行于世。雕印书籍,始见于此。不知隋、唐以来,雕板之法已有行之者否?

宋徽宗时,立书、画、算学,当时留心艺文,厚昭忮巧,故缥缃翰墨至今珍之,亦一时之盛也。书学,即今文华直殿中书,画学,即今武英待诏诸臣。然彼时以此立学,时有考校,今止以中官领之,不关艺苑,无从稽其殿最。故技艺之精,远不及古耳。宣、宪二宗,雅好画品,武英待诏,精者颇多,然皆工画也。秘殿书法,皆以姜立纲为宗,类如文奏之书,视宋时书、画二学,相去悬绝矣。

元人破宋,用杨琏真珈之言,将宋故宫殿郊庙悉毁为寺,复欲取高宗听书《九经》石刻为浮屠台,为杭州推官申屠远所拒而止,此亦秦火之再见者也。远,寿张人,素有文声,书画甚富,号为“墨庄”。

人主好文章书画,虽于政理无裨,然较之声色狗马,雅俗不同,且从事文墨,亦可以陶冶性灵,简省嗜欲,未必非养身进德之助。世儒动云,人主之学与韦布不同,不必寻章摘句,必使何所依据,何所涵养,而后为人主之学?求而不得,无所用心,则声色狗马玩好游娱杂然进矣,孰与寻常摘句以收束其身心耶?然供奉左右,必得通经博古之士参备顾问,不可以技艺下流干预其间。如汉灵帝时,召诸生能为文赋者,待制鸿都门下,诸为尺牍、工鸟篆者,皆加引召,一时无行趣势之徒,多置其间。蔡邕上书言之,不能用也。此等小人,虽有文技而不本于经训,其进身之途多出私门,不由公辟,故经生文士耻为伍耳。

自古兴王之主有好文者,多是表章经训,劝学崇儒,如汉武、唐宗是也;败王之主有好文者,多是耽精技艺,善画工书,如陈叔宝、李煜是也。然使陈、唐二主留心国政,忧勤万机,即耽精文艺,政自何妨?惟其庶政怠荒,万事不理,而一于流连光景,弄笔染翰,与雕虫之士争长短于尺寸,斯其所以败耳。

欧阳修游隋州,得韩愈遗稿,读而慕之,苦心探赜,至忘寝食,遂以文名天下。彼时韩公之文犹未盛行于世,欧公从断简遗编,遂受正法眼藏,可谓天授。今韩、欧之文布满天下,有能苦心探赜而得其玄珠者几何人哉?苏氏之文出于《孟子》,其时孟子之书未列学宫,固侯鲭之一味也。乃今举世服之,如布帛菽粟,人人厌饫,而无知其味者矣。自古艺文经籍,得之难则视之必重,见之少则入之必深。何也?得之易则不肯潜心,见之熟则忘其为贵也。今夫墨池之士临拓旧帖,多于残编断简得其精神,不以其难且少耶?试使为文者如拓帖之心,则《兰亭》数语、峄山片石用之不竭,何以多为?不然,即积案盈箱,富于武库之藏,亦不足为用矣。

女真初无文字,及获契丹、汉人,乃以汉人楷字合契丹字体制为女真字,乃元入中国,又作蒙古字,今元朝遗碑多用蒙古字体,而今之遗刻无用女真字者,正不知其状何似。今辽东女真表文字与北虏相近,不似汉字契丹所合而成,鞑靼馆字体又都不似蒙古,岂蒙古字体亦非其国人所通用耶?

汉、唐、宋开国之初,皆尝博求遗书,故其时内府之藏,尽天下之有,若史籍所志,何其富也!本朝则不及远矣。永乐间,亦尝遣使四购,不知所得几何,乃今秘阁之藏,不及士人积书之半,天禄石渠之奥,空虚等此,亦大缺典也。南昌张直阁位在翰苑,尝上疏请令史官行人奉使四方,各求遗书一部,送国学翰林收藏,业已允行,而久之竟不应者,政之因恬,亦已极矣。都下所当积书者有五:其一,内府监局当储其全,以备御览:其一,内阁秘书当储其全,以备顾问;其一,翰林院库当储其全,以备考订;其一,两京太学当储其全,以备颁行;其一,礼部库房当储其全,以备参核。五者即不能兼得,一二焉可矣,而今皆无之,徒使坊肆讹刻日滋月盛,毁瓦书墁,寝失旧本,其去秦火之灾一间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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