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
卷三
卷四 

    太祖皇帝

    收复江南

    建隆元年,正月甲辰,太祖即位。

    戊申,赐唐主李景诏,谕以受禅意。

    三月丙辰,唐主景遣使来贺登极。

    丁已,复遣使来贺长春节。

    九月,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反,遣使求援于唐,唐主不敢纳。

    十月,上亲征李重进。十一月,平之。

    己卯,唐主景遣左仆射严绩来犒师。

    庚申,复遣其子 —— 蒋国公从鉴、户部尚书冯延鲁来,置宴,上厉色谓延鲁曰:“汝国主与吾叛臣交通,何也?”延鲁曰:“陛下徒知其交通,不知预其反谋也。”上诘其故,延鲁曰:“重进使者馆于臣家,国主令臣语之曰:‘男子不得志,固有反者,但时有可不可。陛下初立,人心未安,交兵上党,当是时不反,今人心已定,方隅无事,乃欲以残破杨州、数千敝卒,抗万乘之师,借使韩、白复生,必无成理,虽有兵食,不敢相资。’重进卒以失援而败。”上曰:“虽然,诸将皆有劝吾乘胜济江,何如?”延鲁曰:“陛下神武,御六师以临小国,蕞尔江南,安敢抗天威?然国主侍卫数万,皆先主亲兵,誓同生死,陛下能弃数万之众,与之血战则可矣。且大江风涛,苟进未克城,退乏粮道,亦大国之忧也。”上笑曰:“聊戏卿耳!岂听卿游说耶?”上使诸军习战舰于迎銮,唐主惧甚,其小臣杜著颇有辞辨,伪作商人,由建安渡来归,而彭泽令薛良坐事责池州文学,亦挺身来奔,且献平南策,唐主闻之益惧。上命斩著于下蜀市,良配隶庐州牙校,唐主乃小安,终以国境蹙弱,遂决迁都之计。

    十二月,唐清源节度使留从效遣使奉表称藩。

    二年,二月己卯,遣通事舍人王守正使江南,劳唐主之迁都也。是月,唐主始迁于南都,立吴王从嘉为太子,监国。

    六月,唐主景殂于南都。七月,以丧归金陵,太子从嘉即位,改名煜。

    八月甲辰,唐桂阳郡公徐邈奉其主景遗表来上。

    九月壬戍,唐主煜遣中书侍郎冯谧来贡。谧,即延鲁也。唐主手表自陈本志冲淡,不得已而绍袭,事大国不敢有二,邻于吴越,恐为所谗,上优诏以答焉。初,周世宗既取江北,贻书江南,如唐与回鹘可汗之式,但呼国主而已,上因之。于是,始改书称诏。

    戊子,遣鞍辔库使梁义如江南吊祭。

    十月癸巳,唐主以皇太后山陵,遣户部侍郎韩熙载等来助葬。

    丙申,命枢塞承旨王仁赡使江南,以唐主新立,往申庆赐也。

    十二月,唐主追谥其父景为明道崇德文宣孝皇帝,庙号元宗。盖因冯谧以请于上而为之也。

    三年,正月乙亥,遣使赐唐主生辰国信物。

    七月庚申,唐主遣客省使翟如壁来贡,谢生辰之赐也。

    乾德元年,十二月乙亥,唐主上表,乞呼名,诏不允。

    二年十一月,唐主遣使修贡,助安陵改卜也。

    十一月,唐昭惠后殂。壬寅,遣作坊副使魏丕如江南吊祭。

    十二月甲子,唐主遣使来修贡。

    三年二月,唐主遣使修贡,贺长春节。

    九月,唐光穆圣尊后锺氏殂。江左笼山泽之利,国帑甚富,德昌宫,其外府也,薄籍淆乱,不可稽考,刘承勋掌宫事,器用无算,后丧,卫士当给服者,皆无布,但赋以钱,其后德昌宫中屋坏,得布四十间,殆千万端,冀义祖相吴日所贮也,共无政事类此。

    十月戊申,遣染院副使李光嗣如江南吊祭。

    五年,唐主命两省侍郎、谏议大夫、给事、中书舍人、集贤、勤政殿学士,分夕于光政殿宿直,与之剧谈,或至夜分乃罢。唐主事佛甚谨,中书舍人张洎每见,辄谈佛法,由是骤有宠。初,唐主于宫苑造寺,僧尼常百数,先代嫔嫱,悉度为尼,朝退,则僧服诵经拜跪,尽瘁不厌,僧或犯奸,有司请论如律,唐主曰:“刑之,则纵其欲矣,但今礼佛三百拜。”赦其罪。当时大臣亦多疏食持戒以奉佛,中书舍人徐铉独否然,绝好鬼神之说。

    开宝二年,上亲征太原,六月,还次滑州,唐主遣其弟 —— 吉王从谦来贡,唐水部员外郎查元方掌从谦笺奏,上命知制诰卢多逊燕从谦于馆,多逊弈棋,次谓元方曰:“江南竟如何?”元方敛衽对曰:“江南事大朝十馀年,极尽君臣之礼,不知其他。”多逊愧谢曰:“孰谓江南无人。”

    三年,冬,南都留守建安林仁肇密表言:“淮南诸州戌兵,各不过千人,宋朝前年灭蜀,今又败岭表,往还数千里,师旅罢敝,愿假臣兵数万,自寿春北渡淮,径据正阳,因思旧之民,可复江北旧境,彼纵来援,臣据淮对垒以御之,势不能敌,兵起之日,请以臣举兵外叛,闻于宋朝。事成国家飨其利,败则族灭臣家,明陛下无二心。”唐主惧无成功,徒速败,不从。初,宜春人卢绛诣枢密使陈乔献书,乔异之,擢为本院承旨,迁沿边巡检,召募亡命,习水战,屡要吴越兵于海门,获舟舰数百,尝说唐主曰:“吴越仇雠也,他日必为北朝乡导,掎角攻我,当先灭之。”唐主曰:“大朝附庸,安敢加兵?”绛曰:“臣请诈以宣歙州叛,陛下声言讨伐,且乞兵于吴越,兵至拒击,臣蹑而攻之,其国必亡。”唐主亦不能用。

    四年,唐主遣其弟吉王从谦来朝贡。

    十一月癸已朔,江南国主煜遣其弟 —— 郑王从善来朝贡,于是始去唐号,改印文为“江南国印”,赐诏,乞呼名,从之。先是,国主以银五万两遗宰相赵普,普告于上,上曰:“此不可不受,但以书答谢,少赂其使可也。”普叩头辞让,上曰:“大国之体,不可自为削弱,当使之勿测。”及从善入觐,赏赐外,密赍白金如遗普之数,江南君臣闻之皆震骇,服上伟度如此。

    十二月,占城、阇婆、大食国皆遣使致方物于江南国主,国主不敢受,遣使来,上诏自今勿以为献。

    五年二月,上既平广南,渐欲经理江南,因郑王从善入贡,遂留之,国主大惧,是月,始损制度,下令称教,改中言门下为左右内史府,尚书府为司会府,御史台为司宪府,翰林为修文馆,枢密院为光政院,从善为南楚国公,从镒为江国公,从谦为鄂国公,宫殿悉除去鸱吻。

    闺二月癸巳,以江南进奉使李从善为泰宁节度使,赐第京师。国主虽外示畏服,修藩臣之礼,而内实缮甲募兵,阴为战守计,上使从善致书,风国主入朝,国主不从,但增岁责而已,南都留寄兼侍中林仁肇,有威名,朝廷忌之,赂其侍者,窃取仁肇画像,悬之别室,引江南使者观之,问何人,使者曰:“林仁肇也。”曰:“仁肇将来降,先持此为信。”又指空馆曰:“将以赐仁肇。”国主不知其间,鸩杀仁肇。

    六年四月,遣卢多逊为江南生辰国信使,多逊至江南,得其臣主欢心,及还,檥舟宣化口,使人白国主曰:“朝廷重修天下图经,史馆独阙江东诸州,愿各求一本以归。”国主亟令缮写,命中书舍人徐锴等通夕仇对,送与之,多逊乃发,于是江南十九州之形势,屯戌远近,户口多寡,多逊尽得之矣,归即言江南衰弱可取状,上嘉其谋,始有意大用。

    先是,江南饥,诏谕国主借船漕湖南米麦以赈之。辛亥,国主遣使修贡谢恩赐。

    江南国主以司空判三司尚书都省汤悦知左右内史事,悦以身老国危,固辞,不许。

    江南内史舍人潘佑与户部侍即李平最相亲善,佑好神仙事,平颇知修练导养之术,言多妖妄,佑特信之,佑尝言于国主曰:“富贵之本在厚农桑,请复井田之法,深抑兼并。有买贫者田,皆令归之。”又依《周礼》造民籍,复造牛籍,使尽辟旷土以种桑,荐平判司农寺以督之,符命行下,急于星火,百姓大挠,国主遽追罢之。佑疑执政沮己,乃历诋大臣与握兵者,两两为朋,旦夕将谋窃发,且言国将亡,非己为相,不可救江南,政事多在尚书省,荐平可知省事,司天监杨熙澄可任枢密,军校候英可典禁军,国主不纳,佑益忿,抗疏请诛宰相汤悦等数十人,国主手书教诫之,佑遂不复朝谒,居家上表言:“陛下既不能强,又不能弱,不如以兵十万助收河东,因率官吏朝觐,此亦保国之良策也!”国主始恨之,不复答,佑复请致仕,入山避难,国主以为狂,悉置不问。十月,佑上第七表曰:“臣近者连贡封章,指陈奸宄,画一其罪,将数万言,皎若丹青,坦然明白,词穷理当,忠邪洞分,皆陛下党蔽奸回,曲容謟伪,受贼臣之佞媚,保贼臣如骨肉,使国家愔愔如日将暮,不顾亿兆之患,不忧宗杜之覆,以古观之,则陆下为君无道深矣!古有桀纣、孙皓,破国亡家者,自己而作,尚为千古所笑,今陛下取则奸回,以败乱国家,是陛下为君不及桀纣、孙皓远矣!臣必退之心,有死而已,终不能与奸臣杂处,而事亡国之主,使一旦为天下笑。陛下若以臣为罪,愿赐诛戮,以谢中外。”国主大怒,推其狂悖谤讪,始由李平,乃先取平下大理狱,后使收佑,佑即自杀,平亦缢死狱中。佑尝与张洎为忘形之交,佑之死,洎颇有力焉,洎时为清辉殿学士,参与机密,恩宠无二,清辉殿在后苑中,国主不欲洎远离左右,故授以此职,洎与太子太傅、临汝郡公徐辽、太子太保、文安郡公徐游别居澄心堂密画,中旨多自澄心堂出,游从子元瑀等,出入宣行之,中书、密院乃同散地。

    七年,江南国主天性友爱,以弟从善被留,悲不已,岁时宴会皆罢,为《却登高文》以见意,于是遣常州刺史陆昭符入贡,奉手疏求从善归国,上不许,出其疏示从善,慰抚之。

    六月甲甲,以从善掌书记江直木为司门员外郎、通判兖州,僚佐悉推恩,又封从善母 —— 陵氏,为吴国太夫人。昭符在江南与张洎有隙,上雅知之,因从容谓昭符曰:“尔国弄权者,结喉小儿张洎,何不入使,尔归,可谕令一来,朕欲观之。”昭符惧,遂不敢归。

    七月,卢多逊既还,江南国主知上有南伐意,遣使愿受封策,上不许,于是复遣阁门使梁迥使焉,迥从容问国主曰:“朝廷今冬有柴燎之礼,国主盍来助祭。”国主唯唯不答,迥归,上始决意伐之。

    初,江南人樊若水举进士不中第,上书言事,不报,送谋北归,先钓鱼釆石江上,以小船载丝绳其中,维南岸,而疾棹抵北岸,以度江之广狭,凡数十往反,而得其丈尺之数,遂诣阙,自言有策可进取江南,上令学士院试,赐及第,授舒州团练推官。七月戊辰,召若水为赞善大夫,且遣使诣荆湖,如若水之策,造大篮及黄黑龙船数千艘,将浮江以济师也。

    先是,吴越王俶遣元帅府判官黄夷简入贡,上谓之曰:“汝归语元帅,当训练甲兵,江南倔强不朝,我将发师讨之,元帅当助我,无惑人言。”八月戊寅,椒遣其行军司马孙承佑入贡,丁亥,辞归,土厚赐俶器币,且密告以师期。

    九月癸亥,命颍州团练使曹翰领兵,先赴荆南。丙辰,复命宣徽南院使曹彬、侍卫马军都虞侯洛阳李汉琼、判四方馆事田钦祚,同领兵继之。

    上已部分诸将,而未有出师之名,欲先遣使,召李煜入朝,择群臣可遣者,以卢多逊尝言右拾遗李穆操行端正,临事不以死生易节,丁卯,遂遣穆使江南,穆至,谕旨,国主将从之,光政使、门下侍郎陈乔曰:“臣与陛下俱受元宗顾命,今往必见留,其若社稷何?虽死,无以见元宗于九原矣!”清辉殿学士、右内史舍人张洎亦劝国主无入朝,时乔与洎,俱掌机密,国主委信之,遂称疾,固谢辞,且言:“谨事大国者,盖望全济之恩,今若此,有死而巳。”穆曰:“朝与否,国主自处之。然朝廷兵甲精锐,物力雄富,恐不易当其锋也,宜孰计虑,无自贻后悔。”使还,具言其状,上以为所谕要切,江南亦谓穆言不欺己。 使还,当在此后,今并书之。 是日,又命山南东道节度使潘美、侍卫步军都虞侯刘遇、东上阁门使梁迥等,同领兵赴荆南。

    甲戌,以太子中尹、知荆湖转运使许仲宣兼南面随军转运使。

    十月甲申,土幸迎春苑,登汴堤,发战舰东下。

    丙戌,幸东水门,发战棹东下。

    江南置主复遣其弟 —— 江国公从镒、水部郎中潘慎修,重币入贡,且置宴。上皆留之,不报。

    曹彬与诸将入辞,上谓彬日:“南方之事,一以委卿,切勿暴略生民,务广威信,使自归顺,不须急撃也。”且以匣剑授彬曰:“副将而下,不用命者,斩之。”潘美等皆失色,不敢仰视。

    壬辰,曹彬等发荆南。

    丁酉,以吴越王椒为升州东南面行营招抚制置使。

    乙亥,曹彬等自蔪阳过江,破峡口寨,杀守卒八百人,生擒二百七十人,获池州牙校王仁震、王宴、钱兴等三人。

    甲辰,以曹彬为升州西南面行营马步军战棹都部署,潘美为都监,曹翰为先锋都指挥使。

    初,王师直趋池州,缘江屯戍皆谓每岁朝廷所遣巡兵,但闭壁自守,遣使奉牛酒来犒师,寻觉异于它日,池州守将戈彦遂弃城走。闺十月己酉,曹彬等入池州。

    先是,上遣八作使郝守浚率丁夫,自荆南以大船载巨竹絙并下朗州所造黄黑龙船,于采石矶跨江为浮梁,或谓江阔水深,古未有浮梁而济者,乃先试于石碑口,既成,命前汝州防御使灵邱陆万友往守之。

    丁巳,曹彬等及江南兵战于铜陵,败之,获战船百馀艘,生擒八百馀人。

    壬戌,曹彬至当涂,雄远军判官魏羽以城降。雄远,即当涂也。王师先拔芜湖,又克当涂,送屯采石矶。

    丁卯,曹彬等败江南二万馀众于采石,生擒一千馀人及马步军副都部署杨收、兵马都监孙震等,又获战马三百馀疋,马皆朝廷所赐者。

    十一月癸未,泰宁节度使李从善麾下及江南水军凡一千三百馀人为禁旅,号曰归圣。

    诏石碑镇浮梁于采石矶,系缆三日而成,不差尺寸,王师过之如履平地。初为浮梁,国主闻之,以语清辉殿学士张洎,洎对曰:“载籍以来,无有此事,此必不成。”国主曰:“吾亦谓此儿戏耳。”于是遣镇海节度使、同平章事郑彦华督水军万人,天德虞侯杜真领步军万人同逆王师。

    己丑,知汉阳军李恕败江南鄂州水军三千馀人,获船四十馀艘。

    甲午,曹彬等言,败江南兵数千人于新寨,获战船三十艘。郑彦华、杜真与王师遇,真以所部先战,彦华拥兵不救,真众大败。

    十二月,金陵始戒严,下令去开宝之号,公私记籍,但称甲戍岁,益募民为兵,民以财及栗献者,官爵之。

    丁未,汉阳兵马监押甯光祚败鄂州水军三千馀人于江北岸。

    吴越王俶率兵围常州,俘其军二百五十人、马八十疋于常州城下。癸亥,拔利城寨,破其军三千馀众,生擒六百馀人。

    丙寅,曹彬等破江南兵于新林港口,斩首二千级,焚战舰六十馀艘。

    辛未,吴越王俶破江南兵万馀众于商州北境上。

    八年,正月丙子,权知池州樊若水败江南兵四千人于州界。

    初,曹彬等师未出,止命韶州刺史王明为黄州刺史,面授方略,明既视事,亟修葺城垒,训练士卒,众莫谕其意。及彬等出师,即以明为池州至岳州江路巡检战棹都部署。辛巳,明遣兵马都监武守谦等,领兵渡江,败江南兵万馀人于武昌,杀七百人,拔樊山寨。是日,行营左厢战棹都监田钦祚领兵,败江南兵万馀人于溧水,斩其都纯使李雄。甲申,王明言败鄂州兵三百馀人于江南岸。

    丙戌,樊若水遣兵马监押王侁,败江南四千馀众于宣州界。

    庚寅,曹彬等进攻金陵,行营马军都指挥使李汉琼率所部渡秦淮南,取巨舰,实以葭苇,顺风纵火,攻其水寨,拔之,斩首级千数。初,次秦淮,江南水兵六十馀万,背城而阵,时舟楫未具,潘美下令曰:“美提骁果数万人,战必胜,攻必取,岂限一衣带水而不径渡乎?”遂率所部先济,王师随之,江南大败,江南复出兵将,溯流夺采石浮梁,美旋击破之,擒其神卫都军头郑宾等七人。

    癸巳,命京西转运使李符益调荆湖军食赴金陵城下。

    二月,权知潭州朱洞遣兵马钤辖石曦领众兵,败江南兵二千馀人于袁州西界。

    癸丑,曹彬等败江南兵万馀众于白鹭洲,斩首五千馀给,擒百馀人,获战舰五十艘。

    乙卯,拔升州关城,守阵者皆遁入其城内,杀千馀众,溺死者又千计。

    是月,江南知贡举伍乔,放进士张确等三十人。王师已至城下,而贡举犹不废,可见李煜诚不知务者。

    三月乙亥,知卢州邢琪领兵渡江,至宣行界,攻拔义安寨,斩首十馀级。

    庚寅,曹彬等败江南兵三千馀众江中,擒五百人。

    壬寅,遣中使王继恩领兵数千人赴江南。

    四月,王明言败江南兵于江川界,斩首二千馀级。

    吴越兵围常州,刺史禹万诚拒守,大将金成礼劫万诚,以其城降。

    壬戌,幸都亭驿,临汴观飞江兵乘刀鱼船习水战。曹彬等言败江南兵千馀人于秦淮北。

    五月甲申,吴越王椒言江阴、宁远军及沿江诸寨皆降。

    丁酉,王明言破江南万馀众于武昌,夺战舰五百艘。

    初,陈乔、张洎为江南国主谋,请所在坚壁,以老王师,王师入其境,国主弗忧也。日于后苑引僧道诵经,讲《易》高谈,不恤政事,军书告急,非徐元瑀等,皆莫得通,师傅城下累月,国主犹不知。时宿将皆前死,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者,晖之子也,年尚少,国主委以兵柄,继勋素骄贵,初无效死意,但欲国主速降,而口不敢发,每与众言,辄云北军强劲,谁能敌之,闻兵败,喜见颜色曰:“吾固知其不胜也!”继勋从子 —— 昭杰,以继勋故,亦为巡检使,亲近继勋,尝令绍杰密陈归命之计,国主不从。偏禆有募敢死士,欲夜出营邀王师者,继勋必鞭其背,拘囚之,由是众情愤怒,又托以军中多务,罕入朝谒,国主召之,亦不时至。

    是月,国主自出巡城,见王师列栅城外,旌旗满野,知为左右所蔽,始惊惧,乃收继勋付狱,责以流言惑众,及不用命之状,并绍杰杀之,继勋既诛,凡兵机处分,皆自澄心堂宣出,实洎等专之也,于是遣使召神卫军都虞候朱令赟以上江兵入援。令赟,业之子也,拥十万众屯湖口,诸将请乘涨江速下,令赟曰:“我今进前,敌人必反据我后,战而捷可也,不捷,粮道且绝,其为害盖深矣!”国主累促之,今赟不从。

    六月癸卯,曹彬等言败江南兵二万馀众于城下,夺战舰数千艘。

    初,江南捷书累至,邸吏督李从镒入贺,潘慎修以为“国且亡,当待罪,何贺?”自是群臣称庆,从镒即奉表请罪,上嘉其得体,遣中使慰抚,供帐牢饩,悉从优给。七月壬午,复命李穆送从镒还其国,手诏促国主来降,且令诸将缓攻以待之。

    金陵未拔,上颇厌兵,南土卑湿,方秋暑,军中又多疾疫,上议令曹彬等退屯广陵,休士马,以为后图,卢多逊争不能得,会知扬州侯陟以受脙不法,追赴京师,乃私遣人求哀于多逊,陟知金陵危蹙,多逊教令上急变,言江南事,上召入见,即大言曰:“江南平在旦夕,升下奈何欲罢兵?愿急取之,臣若误陛下,请夷三族。”上屏左右,召升殿问状,遽寝前议,赦陟罪不治。

    八月癸亥,丁德裕言败江南兵五千馀人于润川城下,时德裕与吴越兵围润州也。

    王师初起,江南以京口要害,当得良将,侍卫都虞候刘澄,旧事藩邸,国主尤亲任之,乃擢为润州留后,临行谓曰:“卿大未合离孤,孤亦难与卿别,但此非卿不可副孤心。”澄乃泣涕奉辞,归家,尽以全玉以往,谓人曰:“此皆前后所赐,今国家有难,当散此以图勋业。”国主闻之喜。及吴越兵初至,营垒未成,左右请出兵掩之,时澄已怀向背,坚曰:“兵胜则可,不胜则立为掳矣。救至而后图战未晚也。”国主寻命凌波都虞候卢绛自金陵引所部舟师八千,突长围来救,绛至京口,舍舟登岸,与吴越兵战,吴越兵少却,绛方入城,围复合,固守逾月,自相猜忌,澄已通降款,虑为绛所谋,徐谓绛曰:“间者言都城受围日急,若都城不守,守此亦何为?”绛亦知城终陷,乃曰:“君为守将,不可弃城而去,宜赴难者,唯绛可耳。”澄伪为难色,久之曰:“君言是也。”绛遂溃围而出,绛已去,澄遍召诸将卒,告曰:“澄城守数旬,志不负国,事势如此,须为生计,诸君以为何如?”将卒皆发声大哭,澄惧有变,亦泣曰:“澄受恩固深于诸君,且有父母在都城,宁不知忠孝乎?但力不能抗耳,诸君不闻楚州耶?”初,周世宗围楚州,久不下,既克,尽屠之,故澄以此胁众。九月戊寅,澄帅将吏等请降,润州平。绛闻金陵危甚,乃趋宣州,日夕酣饮为乐,或劝赴难,不答。

    初,李从镒至江南,谕上旨,国主欲出降,陈乔、张洎广陈符命,以为金汤之固,末易取也,北军旦夕当自退矣,国主乃止。李穋既还,上复命诸将进兵,及润州平,外围愈急,始谋遣使入贡,求缓兵,道士周惟简尝以冠褐侍讲《周易》,累官至虞部郎中致仕,于是张洎荐惟简有远略,可以谈笑弭兵,复召为给事中,与修文馆学士承旨徐铉,同使京师。十月己亥,曹彬等遣使送铉及惟简赴阙,铉居江南,以名臣自负,其来也,将以口舌,驰说存其国,其日夜计谋,思虑言语应对之际详矣,于是大臣亦先白于上,言铉博学有才辩,宜有以待之,上笑曰:“第去,非尔所知也。”既而铉朝于庭,仰而言曰:“李煜无罪,陛下师出无名。”上徐召之升殿,使毕其说,铉曰:“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未有过失,柰何见伐?”其说累数百言,上曰:“尔谓父子者,为两家可乎?”铉不能对。上虽不为缓兵,然所以待铉等,皆如未举兵时。壬寅,铉等辞归江南。

    丁已,江南国主复遣使入贡,求缓师。

    戊午,改润州镇海军为镇江军。

    朱令赟自湖口以众入援,号十五万,缚木为筏,长百馀丈,战船大者容千人,顺流而下,将焚采石浮梁。王明率所部兵屯独树口,遣其子驰骑入奏,且请增造船三百以袭令赟,上曰:“此非应急之策也,令赟朝夕至,金陵之围解矣。”乃密遣使,令明于洲浦间多立长木,若帆樯之状,令赟望见,疑有伏,即稍逗遛,江水浅涸,不利舟行,令赟独乘大航,高十馀重,上建大将旗幡,至皖口,行营步军都指挥使刘遇聚兵急攻之,令赟势蹙,因纵火距鬬,会北风甚大,反及之,其众悉溃。己未,生擒令赟及战棹都虞候王晖等,获兵仗数万,金陵独恃此援,由是狐城愈危蹙矣。

    十一月,徐铉及周惟简还江南,未几,国主复遣入奏。辛未,对于便殿,言李煜事大之礼甚恭,徙以被病,未任朝见,非敢距诏也,乞缓兵以全一方之命,其言甚切至,上与反复数四,铉声气愈厉,上怒,因按劔谓铉曰:“不须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它人鼾睡乎!”铉惶恐而退,上复诘责惟简,惟简益惧,乃言:“臣本居山野,非有仕进意,李煜强遣臣来耳!臣素闻终南山侈灵药,它日愿栖隐。”上怜而许之,仍各厚赐遣还。

    庚辰,王明言败江南兵万馀人于湖口,获战舰五百艘,兵仗称是。

    先是,曹彬等列三寨攻城,潘美居其北,以图来上,上视之,指北寨谓使者曰:“此宜深沟自固,江南人必夜出兵来寇,尔亟去语曹彬等,并力连成之,不然,将为所乘矣。”赐使者食,且召枢密使楚昭辅草诏,令徙置战棹,以防它变,使者食已即行。彬等承命,自督丁夫掘堑,堑成,丙戌,江南人果夜出五千,袭北栅,人持一炬,鼓噪而至,彬等纵其来,乃徐击之,皆歼焉,其将帅佩符者凡十数人。

    王帅围金陵,自春徂冬,居民樵采路绝,兵又数败,城中夺气,曹彬终欲降之,故每缓攻,累遣人告国主曰:“此月二十七日,城必破矣,宜早为之所。”国主不得已,约令其子清源郡公仲㝢入朝,既而久不出,前数日,彬日遣人督之,且告曰:“郎君不须远适,到寨即四面罢攻矣。”国主终听左右之言,以为城坚如此,岂可克日而破,但报云仲㝢趣装未办,宫中宴饯未毕,二十七日乃可出也。彬又遣人告曰:“若二十六日出,亦无及矣。”国主不听。

    先是,上数遣使者,谕彬以勿伤城中人,若犹困鬬,李煜一门切无加害,于是彬忽称疾不视事,诸将皆来问疾,彬曰:“余之病,非药石所愈,须诸公共为信誓,破城日,不妄杀一人,则彬之病愈矣。”诸将许诺,乃相与焚香约,言既毕,彬即称愈。

    乙未,城陷,彬整军成列,至其宫城,国主乃奉表纳降,与其群臣迎拜于门,即选精卒千人守其门外,令曰:“有欲入者,一切拒之。”始国主令积薪宫中,言若社稷失守,则尽室赴火死,及见彬慰安之,且谕以归朝,俸赐有限,费用至广,当厚自赉装,既为有司所籍,一物不可复得矣,因复遣煜入宫,惟意所欲取,行营左厢战棹都监梁迥及田钦祚等皆谏曰:“苟有不虞,咎将谁执?”彬但笑而不答,迥等力争不已,彬曰:“煜素无断,今已降,必不能自引决,可亡虑也。”又遣五百人为辇载重宝,煜方愤叹国亡,无意蓄财,所操持极鲜,颇以黄金分赐近臣。

    彬既入金陵,申严禁暴之令,士大夫赖彬保全,各得其所,亲属为军士所掠者,即时遣还之,因大蒐于军,无得匿人妻女,仓廪府库,委转运使许仲宣按藉检视,彬一不问,师旋,舟中惟图籍衣衾而已。

    十一月己亥朔,江南捷书至,凡得州十九、军三,县一百有八,户六十五万五千六十有五,群臣皆称贺,上泣谓左右曰:“宇县分割,民受其祸,思布声教以抚养之,攻城之际,必有横罹锋刄者,此实可哀也。”即诏出米十万石赈城中饥民。

    辛丑,赦江南管内州县常赦所不原者,伪署文武官吏见釐务者,并仍其旧,又诏不得侵犯李煜父祖邱垄,令太子洗马吕龟祥诣金陵,籍李煜所藏图书,送阙下。

    九年,正月辛未,曹彬遣翰林副使郭守文奉露布,以江南国主李煜及其子弟官属等四十五人来献,上御明德门受献,煜等素服待罪,诏并释之,各赐冠带、币器、鞍勒马有差,有司议献俘之礼如刘𬬮,上曰:“煜尝奉正朔,非𬬮比也。”寝露布不宣。煜初以拒命,颇怀忧志,不欲生见,上守文,察知之,因谓煜曰:“国家止务恢复疆土,以致太平,岂复有后至之责耶?”煜心始安。

    徐铉从煜至京师,上召见铉,责以不早劝煜归朝,声色甚厉,铉对曰:“臣为江南大臣而国灭亡,罪固当死,不当问其它。”上曰:“忠巨也!事我如事李氏。”赐坐,慰抚之。又责张洎曰:“汝教李煜不降,使至今日。”因出帛书示之,乃王师围城,洎所草召江上救兵蜡弹内书也,洎顿首请死曰:“实臣所为也,此其一耳,它尚多。今得死,臣之分也。”辞色不变,上初欲杀洎,及是奇之,谓曰:“卿大有胆,朕不罪卿。今事我无替昔之忠也。”

    乙亥,以李煜为右千牛卫上将军,封违命侯,其子弟皆授诸卫大将军。丙子,以煜司空、知左右内史事汤悦为太子少詹事,太子太保徐游、左内史侍郎徐铉为太子率更令,右内史舍人张洎、王克贞为太子中允。

    庚戌,以宣徽南院使、义成节度使曹彬为枢密使、领忠武节度;步军都虞候刘遇,领大同节度使;贺州刺史、判四方馆事田钦祚,领汾州防御使;东上阁门使梁迥,领汾州团练使;西头供奉官李继隆为庄宅副使,赏江南之功也。彬归自江南,诣阁门,进榜子云:“奉敕差往江南勾当公事回”,时人嘉其不伐。始彬之行,上许以使相为赏,及还,语彬曰:“今方隅尚有未服者,汝为使相,品位极矣,肯复力战耶??且徐之,更为我取太原。”因密赐钱五十万,彬怏怏而退,至家,见有钱满室,乃叹曰:“好官亦不过多得钱耳,何必使相也?”

    初,李煜既降,曹彬令煜作书谕江南诸城守,皆相继归顺,独江州军校胡与则、牙将宋德明杀刺史,据城不降,诏都指挥使曹翰为招安巡检使,率兵讨焉。江川城险固,翰攻之不克,自冬讫夏,死者甚众。四月丁丑,始拔之,众犹巷鬬,时与则病甚,卧床上,翰执缚,责其拒命,对曰:“犬吠非其主,公何怪也?”翰腰斩之,并杀德明。

    六月己亥,以颍州团练使曹轮为桂州观察使,仍判颍州,赏平江南之功也。

    十月,太宗即位,煜封陇西郡公,去违命之号。

    太平兴国二年,右千牛卫上将军李煜自言其贫,诏赐钱三百万。煜虽贫,张洎犹丐索之,煜以白金颒面器与洎,洎意歉然,时潘谨修掌煜记室,洎疑谨修教煜,素与谨修善,自是亦稍踈焉。

    二月己未,诏李煜,常俸外,增以它给。

    三年,上幸崇文院观书,召李煜等,令纵观,上谓煜曰:“闻卿在江南好读书,此中简策,多卿旧物,近犹读书否?”煜顿首谢,因赐饮中堂,尽醉而罢。

    七月壬辰,赠太师、吴王李煜卒。上为辍朝三日。初,郑彦华之子 —— 文宝,仕煜为校书郎,归朝不复叙故官,煜时在环卫,文宝欲一见,虑守者难之,乃被蓑荷笠为渔者,既得入,因说煜以圣主寛宥之意,宜谨节奉上,勿以它虑,议者叹其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