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墁录
作者:张舜民 北宋
〔宋〕张舜民撰。舜民,字芸叟,自号浮休居士,又号碇斋,邠州人。中进士第,为襄乐令。累官龙图阁待制、知定州,坐元祜党籍,谪商州,复集贤殿修撰,卒。事迹具《宋史》本传。舜民工诗文,所著名《画墁集》,世久无传,今已从《永乐大典》裒辑成编,别著于录,又有《郴行录》,为其贬郴州时所纪,亦仅存《永乐大典》中,均已采附集末。是书乃所作笔记,亦以“画墁”为名。中多载宋时杂事,于《新唐书》、《五代史》屡致不满之词,盖其意气凌轹一世,有不屑随声附和者。至徐禧于永乐死事,朝廷赠恤之典,见于史册甚详。而舜民乃云徐禧不知所归,人无道者,或曰有人见之夏国,疑亦有之,是直以禧为屈节偷生,与史不合。舜民尝从高遵裕西征,喜谈兵事,殆必因恶禧之失策,而故丑其词,然殊不免于诬妄。其他载录,亦颇涉琐碎,而一时典故,藉以考见者甚多,固小说家之未可尽废者也。

    吴岳碑,自首至座七段,明皇八分书,为黄巢所焚,摧剥仅可辨当时日书三字:“发三驿”,刻工亦然。徐常侍谪三山,过庙下,徘徊旬日,察碑之兴功不可得,一田父进曰:“当时积土而立。”唯而去。

    相国寺烧朱院,旧日有僧惠明,善庖炙,猪肉尤佳,一顿五斤。杨大年与之往还,多率同舍具飧。一日大年曰:“尔为僧,逺近皆呼烧猪院,安乎?”惠明曰:“奈何?”大年曰:“不若呼烧朱院也。”都人亦自此改呼。

    予尝登大伾,仓窖仍存,各容数十万,遍冒一山之上。李宻坐据敖仓,便谓得计,亦井蛙耳!

    郭祖微时,与冯晖同里闬,相善也。椎埋无赖,靡所不至,既而各窜赤籍。一日有道士见之,问其能。曰:“吾业雕刺。”二人因令刺之 —— 郭于项右作雀,左作榖粟;冯以脐作瓮,中作雁数只。戒曰:“尔曹各于项、脐自爱,尔之雀衔榖,尔之雁出瓮,乃亨显之时也。”寒食,冯之妇得麻鞋数双,宻藏之,将以作节,冯搜得之,蒱博,醉归,卧门外,其妇勃然曰:“节到也!如何办得?”冯徐扪腹曰:“休说办不办,且看瓮里飞出雁!”郭祖秉旄之后,雀榖稍近,登位之后,雀遂衔榖。冯秉旄,雁自瓮中累累而出。世号郭威为郭雀儿。

    冯继业之父 —— 朔方节度使、卫王[1]

    刘伯寿,少年不羁,其父晔[2]尹京,每旦父趋郡,随马而出,薄游[3],侦伺父还先入,其自课书史,从容无阙。一日早至白矾楼下,天未明,独坐茶坊中。有一老人继入就坐,因相问劳共茶。老人曰:“少年能饮酒乎?”伯寿曰:“性不能饮酒。”老人曰:“少年不能饮,老夫自饮。可同登此楼乎?”伯寿欣然从之。既上,閴无一人,老人一举已斗馀矣。熟视伯寿曰:“少年神清气,足可以致神仙。然肩骨低一指,犹位跻三品至耄年,文武双全,子孙蕃衍。”乃授以丹术。元丰二年冬,予自蒲中之京师,访伯寿于嵩阳,是时年七十又四矣。同登峻极,行歩如飞,予与登封令庞元常、杜子春明经,奔喘不及,伯寿顾而笑曰:“三年少乃尔耶?”袒露髀股示人,皆无肉皮褁骨,毛长数寸,扣之有声,光彩烂然。足未歇,歌所为大曲,略数千言。响振山谷,累夕对榻,竟旦不眠。至元祐初方卒,无疾也。

    国初,侯渉,木强人也,主铨事。雷德骧诣部求官,拟宁州司理参军。曰:“官人未三十,不可典狱。”以笔勾退。

    均房之人,取山中枯木作胶,傅破布单,施虎径中,木叶蔽之。虎践履,著足不脱则恐微,若奋厉,便能固半身。虎怒,顿锉不能去,就擒,既刲剥,肠皆断。虎身臭,蚊蚋或集耳鼻中,虽尽力,无能去之,以至顿扑而死。开腹肠亦断。俗云蚊子咬杀大虫。《本草》著:“八月后,蟹与虎闘而虎败,猬入虎耳,以此而死。”非力不赡,知有所穷也。

    临潼县驿前,有俚妇三子,皆售诸过客,二为正使,一为郎官。正使者:一田、一刘;郎官者,县人田升卿也。田登第,嫡父自陈,升卿大怒,闻公决杖。元祐中,升卿坐市易钱不明,配流广南,人谓无亲之报也。

    凤翔妇与黄冠通奸,即妊,不能决,在禁中四年,至英庙登极,赦到宣境,而妇生子,髪被面,齿满口。余未之信,至岐下,取案文阅之不谬。

    许下西湖,一州之冠,始沮洳未广,自宋公序开拓,遂弥漫,菇蒲鱼稻,采取不赀,于是以诗,落成,人多称美。西南水心有观音堂,昔乃四门亭子,常有大蛇居之,民不敢近,其后改置此像,蛇不复出。像乃慈圣光献法容云。[4]

    宁州之南二十里,枣社镇,以狄梁公两为宁州刺史,民立祠植枣,取两朿之义。今其民社前一日祭,谬为早云。

    《本草》著糯米为稻米,累朝释略,数千言无一字言堪为酒。正如《白氏六帖》,录禽遗大鹏也。

    北虏待南人礼数皆约,毫末工伎皆自幽涿遣发之帐前,人以为劳。乐列三百馀人,节奏讹舛,舞者更无回旋,止于顿挫,伸缩手足而已。角抵以倒地为胜,不倒为负,两人相持终日,欲倒不可得,又物如小额,通蔽其乳,脱若裭露之,则两手覆面而走,深以为耻也。待客则先汤后茶,揖则礼恭。今人唱喏,乃喏也,非揖也,北人得之。

    永洛之役,一日丧马七千匹。城下沙烬中,大小团茶可拾也,乃是将以买人头者。有人能道,夜二更,城既陷,李舜举以笔摘略数千百字,以蠋蜡固之,付有司上之,实遗奏也。神宗得之,不胜悲涕累日。是时夏人虽入月城而未逼,左右以马御之,舜举以鞭挥击,不肯上马,少顷僵躏,人犹见之,李复上马,将出门,失辔,或云面上中箭,在瓮城内。然夜黒沸涛中,面上中箭,恐非敌人也。独徐禧不知所归,人无道者,或云有还人见之夏国者三五,颇符合,疑亦有之。

    熙宁中,郎中赵诚自富顺监代还,过凤翔,自言一任二年,裁两次杖罪。元丰中,河中人刘勃自南京军巡官代还,自言一任,断绞刑二百六十有奇、斩刑六十馀、钉呙二十七,此一院数也。绍圣二年冬,予至陕府,三年七月,裁断绞刑一,是年冬移潭,在任二年半,凡五服相犯悉具,言之可伤,生所未见也!子杀父、父杀子各一;兄弟相杀、妻杀夫者数人。

    士人举止不可不慎也 —— 近见陕西一漕使,为当涂荐,终南太平宫道士张景先,既前席,与之并轿同涂,所在官吏迎送,漕使自轿中举手揖,景先亦举手。至咸阳,为一监官大诟,使人捽禠,波及漕使,竟无如之何,观者快之。景先后主亳州太清宫,黄履守亳,每走见,执弟子礼,内寝馈食再拜,问遗必百缣,凭陵郡官,狎饮无所不至。范彛叟来客,将赞名,仪石南一喏而退,观者又快之。

    王诜为侍禁,三班院差监修主第,语同事曰:“吾軰受寒热修成,不知谁家厮居此?”既而选尚主,不逾年身居之,政与刘羙打银、杨景宗担土事同。[5]

    黄巢入长安,苦王、李之难,僖宗再狩,近毂之民争入攘宝货,唯豳民取佛。至今虽民家充满,或铜或漆,其工致精采,非今人之作也。环州有肃宗引驾佛坐像,崇丈馀,精彩照人,旁视可畏,土人云国初欲置之京,千人不能举,每有军事,则守臣致告。

    唐宫城两横街,今西京内是也。大明宫太极殿,与宣政正衙相重,宣政后是第一横街,直紫宸殿。紫宸后延英,后第二横街,才是后殿。每朔望,宣政排仗,是日诸陵上食,故不御前殿,即自东西上阁门唤仗而入,谓之入阁。今东京内城一重横街,文德殿正衙与大庆殿排行,殿后即是横街,仗入而无所属,故未即唤仗。皇祐中,考求入门故事,谓之入门仪,以至策问贡士,久之不决。一日仁宗因阅长安图,指内次第,翌日喻执政,始判然,初以谓入门,自是一仪也。

    仁宗庆历初,改锡庆院为太学,都下举子稍稍居之,不过数十人,至暮出归,不许宿,以火禁也。至嘉祐中,孙复、胡瑗领教事,乞弛太学火禁,准小三馆秘阁令,脱有不戒,愿以身任之。自尔诸生方敢宿留,四方学者稍稍臻集,然熙宁之初,犹不上五百人,今乃千数人矣。

    大礼:自中散大夫至逄直郎,一等支赐。元符星变,自三省、枢宻院皆乞罢。

    唐制:五品阶不著绯,三品不著紫。今叅知政事、宰臣皆著绯也。

    司马温公云:“茶、墨正相反 —— 茶欲白,墨欲黒;茶欲新,墨欲陈;茶欲重,墨欲轻,如君子、小人不同。至如喜干而恶湿,袭之以囊,水之以色,皆君子所好玩,则同也。”

    韩玉汝自言为太常博士赴宴,比坐一朝士,素不识,聆其语,似齐人。坐间序揖。后酒到辄尽,时酒行无算,盏空则酒来不食,顷略已数杯,意似醺酣,玉汝独念邻坐,不敢不告,因戒其少节片时,再坐将起,满引任醉无害,今万一为台司所紏,朝士怫然云:“同院是何言?贤不看殿上主人,奈何不吃,反不能堪?”因复曰:“殿上主人只为你一个?”

    祖宗朝,内臣出使,不得预职事,外事责军令状。

    东水门外觉照院,元祐末,予縁干适彼,与寺僧纵歩道旁,指一圹云:“此陶榖坟也。”墓门洞开,其间无一物。因讽寺僧为揜覆。僧曰:“屡掩屡开,不可晓。十馀年前有陶姓人作寒食,尔后不复来。”陶为人轻检,尝指其头曰:“必戴貂蝉。”今则髑髅亦不复见矣。

    钱若水暇日在家,延一术士,戒阍者不得进客。既而门外喧争,久之呼问,阍者曰:“有一秀才,欲请谒,辞以有客,不肯去。”因命之进,则刺字书云:“临江军进士王钦若。”既入,无冠,头巾,皂衫黄带,雀跃嘶声而结喉,鄙状可掬,钱意甚轻之。术士一见,不复顾钱,侧坐向王,咨嗟不已。少顷王辞,术士不揖钱,褰衣从之,钱大骇,使人呼术者,诘之,乃曰:“斯人大富贵人也!名位寿考无不极,但无嗣,当以外姓为嗣。”既卒,真庙俾其婿张环主祀[6]

    李舜举在官省,言行有常,神宗尝韪之。一日,谓曰:“尔飬取一子服事。”舜举敬唯之,夕又喻旨,唯如前。近年又喻旨,舜举谢曰:“臣唯有一子,待与陛下监税。”

    张璞者,幽人。少屡盗,贝丘之役,应募坎窟得官。后为正使,带亲御器械、泾原钤辖、知镇戎军。被重疾,忽叩头,乞三年,葬毕死,未几疾已,一日,脱壳如蝉,竟三年亦不葬,遂死。不岁馀,其子令发其墓,取金带抵罪。世谓不葬之罪,最有征验。

    王钦若罢相,出知杭州,人皆以诗送行,独杨大年不作诗于上前,真宗遣近侍谕旨作诗,大年竟不作。

    钱明逸每宿戒,必诘其谒者曰:“是吃酒?是筵席?”筵席客无数,一巡酒,一味食也。吃酒客不过三五人,酒数斗,瓷盏一只,青盐数粒,席地而坐,终日不交一谈,恐多酒气也,不食,恐分酒地也。翌日问其旨否,往往不知,其志不在味也,终日倾注,无涓滴挥洒,始可谓之酒徒。其视揖让饮酒,如牢狱中。

    苏舜钦、石延年軰,有名曰鬼饮、了饮、囚饮、鳖饮、鹤饮。鬼饮者,夜不以烧烛;了饮者,饮次挽歌哭泣而饮;囚饮者,露头围坐;鳖饮者,以毛席自褁其身,伸头出饮,毕复缩之;鹤饮者,一杯复登树下再饮耳。

    慈恩与含元殿正相直,其来以髙宗每天阴则两手心痛,知文德皇后常苦捧心之病,因针而差,遂造寺建塔,欲朝坐相向耳。始置十层,后减为七层,所以卢照邻诗云:“十层碧瓦揺虚空,四十门开面面风。”夫髙宗知母之诚笃哉!而报母之恩何其薄也!

    同州北境良辅镇,即唐魏郑公庄[7]也。田邑极雕弊,不蔽风雨。嘉祐中,求唐贤之后,有道严者,中人驩然相率出城看夜叉,既至野次,见之如人形状,正如图画,发朱,皮如螺蚌,腰著豹皮禈,观者略数千人。常以大树庇身,累日乃不复见。又泷州吴山县汉髙村,关中李氏所居,一日大雨,有物堕庭中,如马台状,乃一皮幞头也,垢腻寸馀,蛇蜴出入,臭闻十馀歩。李氏子欲焚之,长老曰不可,然雷鸣不去,在屋上丈馀,观者不少。众观之少间,黒云如墨下庭中,遂失去。

    元丰中,诗狱兴,凡馆舍诸人与子瞻和诗,罔不及。其后刘贡父于僧寺闲话子瞻,乃造语:“有一举子与同里子弟相得甚欢。一日同里不出,询其家,云近出外县,久之复归,诘其端,乃曰:‘某不幸,典著贼赃,暂出回避。’一日举子不出,同里者询其家,乃曰:‘昨日为府中追去。’未几复出,诘其由,曰:‘某不幸,和著贼诗!’”子瞻亦不能喜愠。

    古昷,凤翔府麟游县,每令长上事,必作招袚舞,其节奏与诸处不同。乃曰:“此唐九成宫,本山县,无妓子,但止以手分书耳。”

    尧之治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欧阳文忠公序唐历志,以无补于人伦。

    翁肃,闽人,守江洲。昏耄,代者至,既交割,犹居右席,代者不校也。罢起,转身复将入州宅,代者揽衣止之曰:“这个使不得!”

    张安道晩年病目,家厚资,南京库帑不迨也。常闭目使人运筹,一算差,必能擿之。库物精麄,分毫不谬。

    尝见吕相简与一邻县官托买酒,云:“今为亲将至,专致钱一千,托沽酒。”又于后批:“切不得令厅下人送来,纳钱二百,烦雇一人担来。”

    吾家旧畜镜,传为杨妃故物,径尺许,厚七分,背文精古,有铭,其略曰:“粉壁交映,珠帘对看,潜窥圣淑,丽则常端。”圣淑字名少空,有并后之象。明皇八月五日生也,始置诞节千秋,藩镇进镜,若紫丝承露囊,此几是耶?

    郭讵,性善谑,攻词曲,以选人入市易务,不数年,至中行。元祐初,釐校市易,复以为承议郎,亲知每见之,必诘问所因,郭词吃不能答,作《河传咏甘草》以见意,云:“大官无闷刚被傍,人竞来相问,又难为捷便敷陈,且祗将甘草论,朴消大戟并银粉,疏风紧,甘草闲相混,及至下来转杀他人尔,甘草有一分。

    在京朝官,四年磨勘,元无著令,熙宁中审官率行之[8],至今以为常格。

    狄武襄,西河书佐也。逋罪入京,窜名赤籍,以三班差使殿侍,出为清涧城指使。种世衡知城,范文正帅鄜延,科阅军书至夜分,从者皆休,唯狄不懈,呼之即至,每供事,两手如玉,种以此异之,授以兵法,然又延之于范公,遂成名。

    北人信誓,两界非时不得葺理城堞。李允则[9]知雄州,欲展城无由,因作银香炉,寘城北土地堂,一旦使人窃取之,遂大喧㪍。踪迹去来,辞连北疆,纷纭久之,因兴工起筑,今雄州城北是也。又建浮屠九层,躬率十绦,日修供具,不日成之。既而下瞰幽级,如指诸掌。

    熙宁中,余知宁州襄乐县,排架阁,以周祖广顺中平兖州,慕容彦超露布为祖,潭州架阁,以建隆四年求遗书诏为祖。

    周世祖展汴京外郭,登朱雀门,使太祖走马,以马力尽处为城也。

    郭祖受命讨守真,驻师河中城下逾年。望气言守真必破,城下有三天子气,谓郭祖、柴世宗、太祖也。守真犹豫不决,使术者视家人,至子妇符氏,术者大咤曰:“母后相也!”守真曰:“吾妇乃尔,吾可知矣。”遂决。既婴城,无炮材,颇患之,居一日,河水自上浮木千百,皆炮材也,守真大喜,以为受命之符。其后既破,郭祖以符氏纳世宗,是为符后。

    郭祖宿帅河中逾年,常登蒲坂以望城中,其蒲之民,为逆者固守,乃失言曰:“城开之日,尽诛之幕府。”曰:“若然,恐愈固矣。”苐告之曰:“非守真者,馀皆免。”一日城开,乃即其地为普救寺。

    太祖微时,多游关中,虽甚窘乏,未尝干投人,或周之,必择而后纳。有伯钱之馀,必有与人,人颇异之。长武城寺僧严者,常周之,往来无倦,阴异其骨气,使工人貌之,今置神御,过者朝谒。其绘事本褐衫青巾,据地六博,后易靴袍矣。

    建隆初,春宴,方就次,雨大作,乐舞失容,上色愠,范质乃言曰:“今岁二麦必倍收。”上喜动色,命满泛,入夜方罢,莫不沾醉。

    自唐末五代,每至传禅,部下分扰剽劫,莫能禁止,谓之靖市,虽至王公,不免剽劫。太祖陈桥之变,即与众誓约,不得惊动都人,入城之日,市不改肆,灵长之祐,良以此乎?

    太祖北征,群公祖道于芳林园。既授绥,承旨陶榖牵衣留恋,坚欲致拜,上再三避,榖曰:“且先受取两拜,回来难为揖酌也。”

    太祖少亲戎事,性乐艺文,即位未几,召山人郭无为于崇政殿说书,至今讲官衔,谓之崇政殿说书云。

    太祖朝,进讲为难,每遇疑义,必面加诘难,往返久之,尔后累朝但端黙谛听,得有商确。仁宗尤所耽味,日昃不倦,每及祖宗彛训及二典政实,必拱手上加肃敬。

    神庙博渉多识,闻一该十,每发疑难,迥出众人意表,故讲官每以进讲为难,退而相语曰:“今日又言行过也。”黄履见苏子由,以手扪其腹曰:“予腹每趋讲,未尝不汗出也。”

    太祖招军格,不全取长人,要琵琶腿,车轴身,取多力。唐募军有翘闗负石之格,取其关,持其末,五举为合格。

    太祖射,使搦折弓弝,绝力断弦,踏翻地面,射倒箭垛。

    王德用射诀,铺前脚,坐后脚,两手要停,不湏髙弝,里弦外觑帖子。急拽,后手托弓梢。刘昌祚云:“某把弓,万事皆忘。”是亦不可分其志也。

    祖宗征河东,皆自土门还师,驻驿真定潭园,有两朝行宫,岁谨缮完器甲,所储至二十四库。累有旨批排,二年裁毕四库而已。潭园方广六里,有畸亭榭,皆王氏父子所辑。宫后八角大亭,乃耶律德光造羓之所也。

    神宗于崇政殿设二十四库,以储金帛。亲制库铭,其略曰:“昔在前朝,猃狁孔炽,嗟予小子,其承厥志云云,诸分置作院,河北设五都仓,讲好髙丽,良以此也。然功未施而上宾,是天未欲燕蓟之民归中国乎?[10]

    阶级条,太祖制也。若曰一阶一级,全归状事之仪[11]。至今枢司以匣蔵之也。

    庆历、康定以前,朝士不披毛凉衫,公服重戴而已。冬月或披毛衫而得寒疾。今则无问寒暑,虽六军卫士,重戴披衫,与士大夫错杂路冲无别。虽曰凉衫,实热衫也。

    杜常,昭宪太后之族子也。神宗闻(昭)宪之门有登甲科者,深喜之,有旨上殿。翌日喻执政曰:“杜常第四人及第,却一双鬼眼,可提举农田水利。”太祖常谓陶榖一双鬼眼。

    太祖深鉴唐末五代藩镇跋扈,即位尽收诸镇之兵,列之畿甸。节镇惟置(知)州事,以时更代,至今百四十年,四方无吠犬之警,可谓不世之功矣。或云陈希夷之策。

    《唐书》:“太宗在洛,登端门,见新进士缀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赵嘏诗云:“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按太宗一朝五放榜,每榜一名,安得缀行之士?又武元衡遇盗之事,是时裴晋公同行,并辔趋朝,史载毡帽,虽伤不害,以马逸得脱。考其时,乃六月下旬也。

    仁宗深患七史读之不成文,嘉祐中,有诏重修,唯《唐书》卒业,所费缗钱十万有奇。既进御,翌日,有《旧唐书》不得毁。久之,谕执政等云:“当时何不令欧阳修为之?”魏公对曰:“修分作帝纪、表、志。”既退,语曰:“亦应其文病也。”[12]

    嘉祐末,余在太学,有佣书陈逵者,携一子,方孩饥冻不可支,书亦不佳,或曰:“此陈彭年嫡孙也。其父彦博,守汀州,以赃败,杖脊,流海岛,遂至无赖。”时余方冠,未知彭年之为人,独念祖为执政,而孙已若是耶?既而见刘贡父,尽得彭(年)行事,所谓“九尾野狐”者,乃知天之报也不差。后逵困甚,与其弟归发彭年冡,取金带分货抵罪云。

    王君贶拜三司使,二十有七岁矣[13],自尔居洛,起第,至八十岁[14],位至宣徽二府。尽其财力,终身而宅不成,子舍早世,唯有一孙,与其侄居之,不能充,一隅未完亟壊。富郑公亦起大第,无子[15],族子绍定居之。绍定,本始姑苏人富家,又无子。

    范祥领制置解盐,始抄法。初年课一百二十万,末年一百六十五万,以谓:“抄盐法止此可矣。或征而多取之,则法不弊。是以一百六十五万,不专为以抄请盐,兼为飞钱耳。今以百年之多,移致池州,以为重载,易之为抄,则数幅纸耳。”于是禁绝盐法,边置折博务,张官置吏,买到钱充折斛斗,粜客得钱,不能置逺,必来买抄,是用边籴不匮,抄法通行。逮至熙宁,边事稍勤,用抄日増,元丰初年,赈饥亦用,自尔军须国计,无所不资。商贾入京,价折于金部,岁出见钱三千万贯,买抄以榷[16],见钱不继,抄法朘削,冶盐水泠解池,遂失所利。原天时人事,符会如此,良可叹息。

    有唐茶品,以阳羡[17]为上供,建溪北苑未著也。贞元中,常衮为建州刺史,始蒸焙而研之,谓研膏茶[18]。其后稍为饼様,[19]其中,故谓之一串,陆羽所烹,惟是草茗尔。迨至本朝,建溪独盛,采焙制作,前世所未有也。士大夫珍尚鉴别,亦过古先。丁晋公为福建转运使,始制为凤团。后又为龙团。[20]贡不过四十饼,专拟上供,虽近臣之家,徒闻之而未尝见也。天圣中又为小团,其品[21]迥加于大团,赐两府,然止于一斤,唯上大齐宿,八人两府,共赐小团一饼,缕之以金,八人折归,以侈非常之赐。亲知瞻玩,赓唱以诗,故欧阳永叔有《龙茶小录》[22]。或以大团问者,辄方刲寸,以供佛供仙、家庙,已而奉亲并待客,享子弟之用。熙宁末,神宗有旨[23]建州制密云龙,其品又加于小团矣。然宻云之出,则二团少粗,以不能两好也。予元祐中详定殿试,是年秋为制举,考第官各蒙赐三饼,然亲知诛责,殆将不胜。宣仁一日叹曰:“指挥建州今后更不许造宻云龙,亦不要团茶,拣好茶吃了,生得甚好意智?”熙宁中,苏子容使辽,姚麟为副。曰:“盍载些小团茶乎?”子容曰:“此乃上供之物,俦敢与北人?”未几,有贵公子使辽,广贮团茶,自尔北人非团茶不纳也,非小团不贵也。彼以二团易蕃罗一疋,此以一罗酬四团,少不满,则形言语。近有贵貂处边,以大团为常供,宻云为好茶。

    嘉祐末,得石经二段于洛阳城,乃蔡邕隶书《论语》,文无甚异,唯“求之欤。抑与之欤”。

    古今事有符合者 —— 韩信破齐历下,田横烹郦生,耿弇破(历下),张歩杀伏隆;曹丕甄后、周世宗符后;死诸葛走生仲逹、死姚崇算生张说;张德舆捃裴晋公,与皇祐中言者摘王德用;夏人杀杨挺,与孙膑斩庞涓皆同。

    严,唐魏郑公裔孙也[24]。曾拜国子四门助教。熙宁末,予过其门,见严年可六十许,语言成理,出郑公画像,乃近年笔,多为俗人书题,唐之谱牒诏诰无一存者,乃曰:“为官员持去尽矣。”唯有周特登城县帖判状辈数种,有免车牛状,县判云:“魏公,唐室勲贤,名传青史,既是簪缨之后,难与百姓雷同,其车牛特免。”今之县令敢尔乎?

    凡自岷州趋宕州,沿水而行稍下,行夫山中[25],入栈路或百十歩,复出略崖崄崟不可乘骑,必歩至临江寨,得白江至阶州,湏七八日。其所经,皆使传所不可行。宕之山水秀绝,天下无有也。临江之上,一处当大山中,西望雪山,日晃如银,其高无际,出众山上,居人曰:“此雪山佛居也。有狮子,人常见之。”非西域雪山。是蜀所记无忧城,东北望陇山,积雪如玉也。

    嘉祐初,仁宗寝疾,药未验。间召草泽,始用针自脑后刺入,针方出,开眼曰:“好惺惺。”翌日圣体良已自尔。以其穴目为惺惺穴,《针经》初无此名,或曰即风府也。

    熙宁以前,凡郊祀,大驾还内,至朱雀门外,忽有绿衣人出道,蹯跚潦倒如醉状,乘舆为之少抳。谓之天子避酒客。及门,两扇遽阖,门内抗声曰:“从南来者是何人?”门外应曰:“是赵家第几朝天子。”又曰:“是也不是?”应曰:“是。”开门,乘舆乃进,谓之勘箭,此近司门符节之制,然踏袭鄙俗,至是果命罢之。

    泾州东长武城在城泺,最为控扼要害之地。唐太宗亲征薛举,尝驻跸,门楼十二间,御榻在其下。或云柱上有太宗题字尚在也。北阻泾水,即高墌二城,楼堞坚完。

    历日,后宫宿相属相聨,夲是一甲子,以真庙后年五十九,嫌于数穷,遂演之为一百二十岁,然竟以是年登遐。

    前汉京师有太庙,曰原庙。颜师古以原为重,谓京城已有庙,而又立为重,至引原蚕之原。大抵汉陵皆作原,京城在渭涘,故谓之原庙。

    陶隐居不详北药,时有诋谬,多为唐人所质,人固有不知,无足怪也。

    《新唐书》以浅水原懐中冡,为浑瑊平凉会明[26]所杀战士敛死者。平凉离浅水原三百里,无容以数千人迁至三百里,谬甚矣。懐中冡乃太宗征薛举战士也,亦有马处。是时天下創建十昭仁寺,宜禄县乃其一处,为其中当战地也。蜀人吴缜有新书《紏缪》至十二卷。

    《考工记》之文,可谓乆矣。或以为周公之文,然乎亦必三代之文,汉诸儒不及矣。

    禹贡》曰:“砥柱析城,至于王屋”,峡府三门是也。绝河流若岩墙,然凿为三门,河经其中,东洋如小城状,即析城也。禹庙在西潬,有寺。下望砥柱上百歩,屹然中流,高数百丈尺。铭勒其上,但取稍平处,或险处互布,昌一峰之间,其字方可尺馀。魏公撰文。正字薛纯,稷之子也。每欲印榻,伺天气清明,先维舟砥下,下梯而陞上,数日不可竟。俯视洪流,足酸目眩,用是难得真本。元符中,大水懐三门,一夕寺庙皆失,略无孑遗,铭亦失数十字。

    辽岁使正旦生辰,驰至京,见毕,宻赐大使一千五百两,副使一千三百两,中金也。南使至北帐殿前,见毕,亦宻赐羊羓十枚,毗黎邦十头。毗黎邦,大鼠也。彼中上供佛善麋物,如猪猯,若以一脔置十斤肉鼎,即时麋烂。臣下不敢畜,唯以赐南使。绍圣初,备员北使,亦蒙此赐。余得之,即纵诸田。辽传大骇,亟求不见,乃曰:奈何以此纵之?唯上意礼厚南使,方有一枚。本国岁课,其方更无租徭,惟此采捕十数,以拟上供。一则以待南使也,如帐前问之,某等皆被责,今已四散收捕。”因辞以不杀,无用自尔,直至还界,无日不及之嗟惜也。其贵重如此。

    刘综知开封府。一日奏事毕,真庙延之,从容曰:“卿与中宫近属,已拟卿差遣,当知否?”综变色,作秦音,启陛下:“臣本是河中府人,出于孤寒,不曽有亲戚在宫中。”未几,出知庐州。

    颜师古注《前汉》,蹴踘以韦为之,中实以物,蹴踏为戏乐。若于气球中用物,如何胜踢?古人亦有谬作。

    唐家二百八十馀年,河决二榖、洛城,岁为患。攘天津,浸宫阙,垫城郭不已。本朝无五年不河决,而榖洛之患殊稀。洛中耆旧言,伊洛水六十年一泛滥为祥害,自祥符至熙宁中,自福善坡以北,率被昏垫,公私荡没,富公晏夫人尚无恙也,仓卒以浴桶济之而沈,水退,死者众多,妇人簪珥皆失,多有脱腕之苦。城下惟福善坡不及,城外惟长夏门不及。洛中故有语云:“长夏门外有庄,福善坡头有宅。”平日但知以其形势耳,至此乃知水谶不茍云。

    唐印文如丝发,今印文如箸。开封府三司印文尤麄,犹且岁易,以此可见事之繁简也。

    唐京省,入伏,假三日一开印。公卿近郭皆有园池。以至樊杜数十里间,泉石占胜,布满川陆,至今基地尚在。省寺皆有山池曲江,各置船舫,以拟岁时游赏。诸司唯司农寺山池为最,船惟户部为最,所以文字鄙却,舟御户部船也。

    建中、贞元间,藩镇至京师,多于旗亭合乐。郭汾阳纒头彩,率千匹,教坊梨园小儿所劳,各以千计。元丰中,刘伯寿谢事,后以议乐召至京城,已事得请,薄有霑赉,与唐沈、丁竦皆期望日阅于樊楼,凡京籍者率造焉。未几,种谔自鄜延陈邉事到阙,一日期集于樊,服紫花织成袍,令束带。刘、沈皆葛巾鹤氅,都人观者颇塞。是日谔挥散亦数千人,神宗宻令黄门窥之,既而谔辞,上举贞元故事,勉以浑、郭功名。

    希夷先生陈抟,后唐长兴中进士也,既而弃科举,之武当山。又止房陵九室洞林,丹乳錬气,年已七十馀,华阴葺云台废观居之。祖宗三庙皆召见,问以河东征伐,抟不答,师出果无功。居数年,见太宗曰:“今可以。”遂克。又告以其皇景命策藩侯,而今之本镇,所补治道甚多,知人贵贱休咎,今有《人伦风鉴》行于世,后人集先生之言以为书也。

    熙宁中,有一朝士,齐人,知定平县。韩子华宣抚,经由,怪其县印漫汗,因取观之。宰公遽前曰:“此即锥故,非是本县铸造。”子华曰:“何为?”宰因阴指其题刻曰:“太平兴国二年少府,以此知之。”子华顾幕府曰:“县故正无有是也。”

    本朝草圣少得人,知名者,苏舜元。舜元之书,不迨舜钦,笔简而意足。其子澥,元丰中为江东提举,上殿,神宗问:“颇收卿父书否?”对曰:“臣私家有之。”上曰:“可进来。”澥退[27],迫走亲知,裒得数帖,上一阅,命内侍辈取之,乃舜元书也。上鉴之精妙类如此。

    河中范鼎臣,潘佐外孙也,有才辩髙识,能道南朝故事。予之尊外祖母温,杨渉之外孙也。予兄初游学,温夫人无恙,年八十馀,耳目聪明,日视针指。每道唐室故事,历历可听。或见予兄服皂衫纱帽,谓曰:“汝为举子,安得为此下人之服?当为白纻襕,繋裹织带也。或命饮宴,燕则以琴自随,此汝外祖出入体也,必有苍头负荷,今胡不然。脱或侵夜厢巡防卫至所居,颇如是乎?”予兄曰:“今不镇了,已是幸事。”

    李元则再守长沙,裁供备库副使也。至今湖南兵政财用,农田学校,询之莫非其事。湖湘之地,下田艺稻榖,髙田水力不及,一委之蓁莽。元则一日出,令曰:“将来并纳粟米秆草。”湖湘之农夫以为患,且未知粟米秆草为何物也。或曰:“惟襄州有之,可构致也。”湘民皆往襄州,每一斗一束至湘中,为钱一千,自尔誓以田艺粟。至今湖南无荒田,粟米妙天下焉。秆草,湖北就南湖致,粟米马秣茭也。

    嘉祐以前,惟提点刑狱不得赴妓乐。熙宁以后,监司率禁,至属官亦同。唯圣节一日许赴,州郡大排筵,于便寝别设留倡徒,用小乐,号呼逹旦。或咏东野《三月晦》诗云:“共君今夜不湏睡,未到晓钟犹是春。”又咏中秋诗云:“莫辞终夕有,动是隔年期。”[28]

    赵韩王,两京起第,外门皆柴荆,不设正寝,(阙)三间小厅,事堂中位七间左右,分子舍三间。南北各七位,与堂相差。每位东西庑凿二井,后园亭榭制作雄丽,见之使人竦然。厅事有倚子一只,様制古朴,保坐分列,自韩王安排,至今不易。太祖幸洛,初见柴荆,既而观堂筵,以及后圃,哂之曰:此老子终是不纯。堂中犹有雷,时酒如胶漆,以水参之,芳烈倍常,饮之皆醉。初,河南府岁课,修内木植。或不前俾,有司督按,乃曰为赵普修宅买木所分。既而有旨,修赵普宅了上供。

    长安启夏门里道东南亭子,今杨六郎园子。即退之所谓符读书城南处也[29]。樊川花(阙)所居焦咏府竹园,皆韩公别业也。少东白序,都官掸金台军别业,老杜所咏处也。

    王世则,长沙人,冠岁辞亲,入南岳读书。其父遗之一千,居数年,还家宁亲,既而出二千,封识如故,明年,状元及第。

    西京留台李建中,博雅多艺,其子宗鲁,善相人。一年春榜,之京师,命择婿。行次任村逆旅,方就食,有丈夫荷布囊,从驱驴,亦就食于逆旅,宗鲁一见,前揖寒温,延之共案。询其所,自,曰:“今春不第,将还洛也。”宗鲁不复之京师,与之同归洛中。其父诘之,曰:“今既得贵婿,可复回矣。此人生不出选调,死封真王。”于是婿之,乃张尧封也,实生温成皇后。天圣中,登进士第,终亳州军事推官,后封清河郡王。

    司马温公与庞元鲁俱为张存龙图婿。张夫人贤惠,庞颍公帅太原,温公从辟,是年三十馀,未有子。庞公与刘夫人欲有所置,刘发之,张欣然莫逆,未几得之。凡岁几朝,温公未尝盼睐,庞刘知之,必以主母在嫌。一日,召张夫人赏花,温公不出,食已具,是婢靓妆,就书院供茶。温公怫然曰:“这下人,今日院君不在宅,尔出来此作什么?”明日,颍公幕府白:“司马院丞,却有祖风。”谓相如、卓氏也。县君孙兆曰:“司马院丞可惜不会弹琴,却会鳖厮趯。”闻者大笑。

    柳三变既以调忤仁庙,吏部不放改官,三变不能堪,诣政府,晏公曰:“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曽道‘绿线慵拈伴伊坐’。”桞遂退。

    唐笏短厚不屈,今往往见之,王钦臣所执是也。西京任谔所守,任圜笏也。贾种民所守,贾耽笏也。以其短厚,故可以击人。今人之笏,虽有段秀实,亦无能为也。

    房陵有猎人射雉,冠一境,矢无虚发。尝遇猿,凡七十有馀发皆不中,猿乃举手长揖而去,因弃弓矢,不复猎。

    神宗自隶明川郡王即位[30],熙宁初陞颍川为顺昌,久知其军谬,遂陞许州为颍昌府。

    季布为河东太守,帝曰:“河东,吾股肱郡也。”即今之河中府,以言宻邻王室,股肱相须。今人守太原,谢上表,皆引股肱,踈矣。嘉祐、治平间,有中官杜浙者,好与举子同游,学文谈,不悉是非,然居杨州,凡答亲旧书,若此事甚大,必曰“兹务孔洪”,如此甚多。苏子瞻过维扬,苏子容为守,杜在座,子容少怠,杜遽曰:“相公何故溘然?”其后子瞻与同会,问典客曰:“为谁?”对曰:“杜供奉。”子瞻曰:“今日直不敢睡,直是怕那溘然!”

    贝丘之役,凡六十日而城下。田京为河北提刑,廨舍在贝州,方出城而难作,其室就乳,一家分散,区民家[31],遗其乳子而去。事定还旧居,凝尘满室,地上犹有被蓐,觉有物动,视之,乳子在焉。目精炯如,以口左右掠乳,收而鞠之。今河南李吁妻是也。有子登高科,至今无恙。

    《新唐书》最可哂,唐有天下二百八十年,奸臣亦多矣,所载者才九人,可尽信乎?

    汾阳王足掌有黒子,一日使浑咸宁洗足,咸宁捧玩久之,王曰:“何也?”对曰:“瑊也,足亦有之。”王使跣而视之,哂曰:“不迨吾!”谓浑中寿也。

    或荐王迥于荆公,介甫唯唯,既而曰:“奈奇俊何?”客不喻,或哂曰:“此介甫谐也!”王迥,字子高,有遇仙事,六么云:“奇倚俊,王家郎”也。[32]

    予尝于浑氏见德宗所赐诏书,金钺杂诏数命,其二奉天诏也,一曰“今赐卿劔一口,上至天、下至泉,将军裁之”;一曰“今赐卿笔一管,空名补牒一千纸,有立功将士可随大小书给,不必中覆。如有急令,马希倩奏来。朕今与卿诀矣”。钺乐铎无柏,金彩尚存。画像少年袁生也。与蒲中(阙)水异侍立,彩抱胡湏人,袁日,善射。郝将军浑咸宁,少给事汾阳,未尝惮劳。汾阳在军中,咸宁席未下,夜中酒、溺器必温。汾阳问之,对曰:向峡以请寝。汾阳念之曰:此可教也,遂授以兵法。

    唐髙祖武德初,铸开通钱,仰篆隶八分体,十文重一两,为开通元宝,亦曰开元通宝。背有眉,乃大复窦后指甲痕也。进様时,误以甲承之,其铜剂后人皆不能法。今独隶体钱行于世,八分与篆体钱,皆不复见矣。开元之谶,已见武德年宝。

    丞相领京兆,辟张先都官通判。一日张议事府中,再三未答,晏公作色,操楚语曰:“本为辟贤,会贤会道‘无物似情浓’,今日却来此事公事!”

    陶隐居注《本草》:蒲萄,北人多肥健,谅食此物。却不知有羊肉面也。

    张耆四十二男子,冯行已,儿息二十二人。或传耆开窗直厩舍,先以马合,纵婢隔观之,从而为之罔,不成孕行已。每五更,以汤沃其下部,日出方罢,无他术。

    仁宗庙,有侯杰者,踏弩六石,拜官。世谓侯之六石。元丰团教太保长却,为陈留弩,踏六石者,不数也。七石以上,方著籍。弓平射一石七斗,为应格。建中靖国,予为定州,各散保州兵士,射三石七斗,取舍从容矣。循州如人五七斗者。

    予尝行泷外百家镇温汤,即哥舒别业也。寺有小碣石,色蓝者,大中十四年,崇信孙梁记着。

    天祐元年,渭州空同山寺所藏李茂贞牒。天祐十年,河东不禀朱梁正朔,所不得行,不为正统,朱梁系唐,史氏之识浅矣。

    元祐末,宣仁圣烈太后上宾,辽人遣使吊祭。辽使回至滑州,死。刳其中央,以头内孔中植其足,又取叶数百,披掐遍体,以疏别造毂车,方能行。次年春,予被差,报谢入蕃,见其辙路深尺馀,此蕃国贵人礼也。贱者则燔之以归,耶律之羓尚矣。

    李译谏议知凤翔,卒。有蝴蝶之祥,自殡所以至府宇,蔽映无下足处。府官尊卑,接武不相辩,挥拂不开,践踏成泥,其大者如扇,丧行逾日方散,至今岐人能言之。

    丁晋公南迁,过潭州云山海会寺,供僧,致猕猴无数,满山谷林木皆折,不可致诘也。

    西域之蕃,处中国以至夏契丹交驰,罔不在邻郭,今青唐是也。货到,每十槖驼税一,如是积六十年,宝货不赀,唯真珠翡翠以柜金玉,犀象埋之土中。元丰末年,官军下青唐,皆为兵将所有,县官十不一二。王瞻以马驼真珠,每线长六尺,象犀辈为麄重,弃之不取也。中涂有旨捜检,凡战兵所挟,投之黄河。唯环庆一官,露两袒,大语曰:“我杀人得之,有死而已!”吏不敢问。王瞻在房陵,卖金皆佛臂,脆金不精,土人不售。一日出一手,断之纳诸煎器,鼓槖久之,既出,金在掌而手完如故,瞻匠大骇,而至今呼瞻为歌利王。

    彭汝砺,饶州人,治平状元,熙宁中为江西运判,妻寗氏。适有曽氏子监洪州盐米仓,卒于官。其妻飬明宋氏有色,彭意欲纳之,而方服未暇也。后十二年,竟如初志。宋氏有姿色,彭委顺不暇,或曰宋氏中间曽归一朝官,而彭不知。绍圣中,彭典九江,病革将逝,命索笔,人以为必有偈颂,乃曰:“宿世冤家,五年夫妇,从今而往,不打这鼔。”投笔而逝。

    长安今府宇,即唐尚书省也。府院即吏部也。府录厅前石幢,即郎官题名石也。张长史书序,笔画整楷,如张君作字,诡怪颠倒,不可名状。至为楷法,整若军阵,乃为能事之极,无所不可。

    波唐善词曲,始为楚州职官。胡知州楷差打蝗虫,唐方少年负气,不堪,其后作《蝗虫三叠》,且曰“不是这下辈无礼,都縁是我自家遭逄”。楷大怒,科其带禁军随行,坐赃三十年。至熙宁,魏公札子特旨,改官辟充大名府签判。作《霜飞叶》云“愿早作归来计”之语。介甫大怒,矢言曰:“谁教你!”及河大决曹村,凡豫事者,皆获免,其惟唐冲替久之。王广渊以乡闾之素,辟渭州签判,作《雨中花》云:“有谁念我如今霜鬓,逺赴邉堠。”广渊闻之,亦怒责歌者。唐郁不自安,竟卒于官。先自曲初成,识者曰:“唐不归矣。”以其有“身在碧云西畔,情随陇水东流”之语,已而果然。

    元祐末,宇文昌龄命称聘契丹[33],皇城使张璪价焉。张頺龄老病[34],枢府难其行,璪哀请。故事:死于北,朝廷恩数甚渥,北方棺银装校三百两。既行,璪饮冷食生无[35]忌,昌龄戒之不纳。既至辽境,益甚,昌龄颇患之,禁从者毋供,璪怒骂,不久果病[36],噤不纳粥药至十许日,一行人病之。既而三病三愈,竟安还[37]复命,登对进前,上面哂之,退语近臣曰:“张璪生还,奈何?”诣政堂,诸公大笑,昌龄[38]:“直被他害杀!每夜使人防视,若有个好恶,只是自家不了。”至其家,妇孙睥睨,阿翁贬眼地[39]又却来也。{”

    文德殿祖庙,仪鸾司于萧屏上,以皮条系一牌,上刻“行室”二字,余曰:“天子正衙,而谓之行室?”社弦大卿回:“此有司之失也。”命作衔在所,同行曰本事见他社出自法云。凡自外诏京者,官既降,告付阁门札万,夲官必曰可依,条交割夲职。公事乘逓马发来,赴阙子在都司,以此白宰相。凡州县监司行遣文字,当着依条令札坐圣旨,是(阙)口(阙)。犹曰依条,恐非也。宰执唯唯,即持指挥去。二字不期。岁久,复著所谓,官抑不如曹抑也。

    韩魏公庆历初,自副枢出知阳州,至使相,凡十四年。

    《开元礼》不著凶礼,以为预凶事,凡朝廷大故,仓卒裁处,绝无所考据,柳子言之详矣。唐定邉事三十年,国史无一字言之,以讳国恶;《传灯录》不著二祖偿偿宿债,此皆切要,因縁俗学所讳。

    熙宁中,萧注上殿,神宗曰:“臣僚中孰贵?”注曰:“文彦博。”又问其次,曰:“王安石。”上曰:“何谓?”注曰:“牛形人,任重而道逺。”上面之既退,语近侍曰:“兼注衍。”

    许相文节张公,嘉祐中长宪台,言事无所避。一日神宗慰之曰:“卿孤寒,凡言照管。”公再拜对曰:“臣非孤寒,陛下乃孤寒。”上曰:“何也?”曰:“臣家有妻孥,外有亲戚友,陛下惟中宫二人而已,岂非孤寒?”上罢入内,光宪觉上色不怡,进早膳踌躇,光宪启问,上以公语道之。光宪挥洒,上亦随睷,自尔立贤之意遂决。[40]

    州东王文公寝疾,真庙屡访医者视之,仍不得辄归。如是半年。一日王氏以讣闻,而医者语人曰:“半年厮系绊,与一服药,且大家厮离。”

    前辈虽介胄士,有执一不移之节。有裴镇,崇班者,晋公之后,监华州赤水镇酒。段少连领漕事,巡过督其职事,命去幞头,既而曰:“且与幞头,以待再求点检。”裴曰:“此幞头是受官日朝廷所命之服,运判既命去之,不敢擅裹,须候朝廷指挥。”自尔露头治事,凡出入见賔客,以至迎送,露头穿执者三年。朝廷亦闻之,有旨段少连不合去命官巾幞,罚食,裴即日复冠,人方之贡禹。



    1. 原书本处下接“刘伯寿”,惟冯继业父名晖,见《宋史》卷253,疑似有脱文
    2. 《宋史》卷262 作“烨”
    3. 一本作“薄佐”
    4. 《石林诗话》:许昌西湖……宋莒公为守时,因起黄河春夫浚治之……其诗所谓“凿开鱼鸟忘情地,展尽江湖极目天”者也。其后韩持国作大亭水中,取其诗名之曰展江
    5. 《梦溪笔谈》卷9:“刘美少时善锻金。后贵显,赐与中有上方金银器,皆刻工名,其间多有美所造者。又杨景宗微时,常荷畚为丁晋公筑第。后晋公败,籍没其家,以第赐景宗。二人者,方其微贱时,一造上方器,一为宰相筑第,安敢自期身飨其用哉。”
    6. 考《宋史·仁宗纪》王钦若卒于天圣三年十一月戊申,真宗崩已三年
    7. 原作“郑魏公”,《潏水集·冯翊行记》:“至良辅镇,有唐魏公祠,近村有魏姓,遗孙也”,下亦称道严为唐魏郑公裔孙,故改
    8. 原作“熙宁中审官变行之”,据《续资治通鉴长编》 卷208,九月,帝欲去官冗之患,注:“张舜民《浮休小史》云……”补改
    9. 原作“李元则”,李元则不见于史传,考《宋史·李允则传》及《隆平集》卷16,所记李允则事迹,与本节同,故改“元”为“允”
    10. 原书“河北设五都仓”以下,另作一节,与“神宗于崇政殿设二十四库”一节不相连,考《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30 十月壬申,注:“张舜民《小史》云……”及《群书考索》后集卷64“元丰库铭”条,俱是相连,故从两书,阙字亦依二书补入
    11. 《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12:“太祖阶级法,诸禁军将校有带遥郡者,许以客礼见,自馀一阶一级,全归伏事之义”
    12. 脱字据《永乐大典》卷10136 补。“亦应其文病也”原作“尔应其父病也”
    13. 案《王懿恪公拱辰传》:“天圣八年,年十九,举进士……至和元年,拜三司使”,故脱“使”字
    14. 案《王懿恪公拱辰传》:“卒年七十四”
    15. 富弼有二子,案《邵氏闻见录》卷9:“公既薨,司马温公、范忠宣公往吊之,公之子绍廷、绍京泣曰……”
    16. 原作“摧”,据《钱通》卷24 改
    17. 原作“昜羡”,据《能改斋漫录》卷15 改
    18. 《能改斋漫录》卷15 作“谓之膏茶”
    19. 据《能改斋漫录》卷15 补
    20. 据《能改斋漫录》卷15 补
    21. 《能改斋漫录》卷15 作“其饼”,下同
    22. 案蔡襄作《茶录》,欧阳修为其序而已。
    23. 据《能改斋漫录》卷15 补
    24. 《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79:“十一月辛酉,同州司士参军魏道严自陈唐相郑公元成后”,本书“同州良辅镇”条,亦称“有道严者”,故补“道”字
    25. 《蜀中广记》 卷7:“行大山中”
    26. 疑作“会盟”
    27. 原作“澥元退”,考《墨史》:“苏澥,字浩然,武功人,度支郎中舜元之子”,衍“元”字
    28. 王禹偁《中秋月》“何处见清辉,登楼正午时,莫辞终夕㸔,动是隔年期,冷湿流萤草,光凝睡鹤枝,不禁鸡唱晓,轻别下天涯”,见《皇朝文鉴》卷22
    29. 韩愈《符读书城南》,见《昌黎先生文集》卷6
    30. 考《宋史·英宗纪》,嘉祐八年九月辛亥,以光国公仲针为忠武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淮阳郡王,改名顼。治平元年六月己亥,以淮阳郡王顼为颍王,此处应有讹脱
    31. 疑作“匿民家”
    32. 《事实类苑》卷65:公在政府,蜀人苏轼往见公,公因问轼云:“近有人来荐王迥,其为人如何?学士相识否?”轼云:“为人奇俊。”公不谕轼意。后数日,公宴,出家妓,有歌新曲六幺者,公方悟轼之言,盖歌有“奇俊王家郎”也云云
    33. 《永乐大典》卷10876 作“宇文昌龄报聘契丹”
    34. 据《永乐大典》卷10876补
    35. 据《永乐大典》卷10876补
    36. 原作“不足果病”,据《永乐大典》卷10876 改
    37. 据《永乐大典》卷10876补
    38. 据《永乐大典》卷10876补
    39. 原作“阿翁刬地”,据《永乐大典》卷10876 改
    40. 考《东都事略》卷71 及《曲洧旧闻》卷一,卿孤寒等语,系仁宗与张昪语。熙宁十年张昪卒,谥康节。又嘉祐为仁宗年号。故“文节”应改“康节”,而“神宗”则改作“仁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