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三十八 牧斋初学集 卷第三十九
清 钱谦益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崇祯癸未刊本
卷第四十

牧斋初学集卷第三十九

 序十二

  方太夫人郑氏八十序

余读诗至六月之序未尝不废书而叹也当周

之盛时鹿鸣四牡之诗作于上而棠棣伐木南

陔白华之诗行于下阴阳理万物遂诸夏强盛

而四夷不得以交侵及其衰也反是繇周以来

何独不然然而小雅之废兴其征见于世者莫

著于家人妇子燕飨告语之闲则君子得以览

观焉万历庚申西安方孟旋之母郑太夫人寿

八十孟旋束修厉行壹举足出言不敢忘太夫

人孝子之善养而洁白者莫孟旋若也而又敦

笃友谊嘤鸣之说飨脊令之急难如惧不及登

其堂者莫不有既具既翕终和且平之志焉孟

旋官于南为职方郎南京丰镐旧都士大夫雍

颂燕游寡京雒风尘之慨故孟旋得以馀闲请

假为太夫人称寿斯又可谓有古者鹿鸣四牡

燕劳群臣之风矣嗟乎小雅之不作也有小明

之悔仕而恩礼微有谷风之刺俗而交道乖有

北山之怨劳蓼莪之告哀而亲养失士大夫翔

回其闲蹙蹙焉如穷𤠔惊鸟踟蹰蹢䠱之不暇

其能有酒醴修𤅵婉愉以奉其亲而燕及朋友

乎即有之为之亲者其又能和乐安燕欣欣然

喜而相告乎善哉孟旋之寿太夫人也小雅之

作吾有望矣孟旋之为人忠孝诚信易直子谅

官虽在郎署岿然大人长德也其视当世小明

谷风之刺兴而北山蓼莪之怨未巳也阴阳不

理万物不遂诸夏不盛而四夷不戢也夙兴夜

寐哀乐虑叹不能自解于心斯仁孝之至也天

地和顺之气氤氲降兴而䜣合于孟旋母子之

闲是故今日之燕鼓吹不必鹿鸣笾豆不必棠

棣酾酒肥羜不必伐木而君臣怀焉朋友洽焉

家人妇子宜焉小雅之遗犹有存者斯可以观

也然则与于方氏之燕称觞沃洗卒事而退徒

以为生辰为寿之尝而懵无观感者斯犹在君

子之后也巳孟旋以万历丙午与余同举于南

京孟旋弟畜余者十五年于此登堂拜母退而

歌棠棣伐木者宜莫先于余矣然余文不具书

者以为小雅之废兴所关于世道甚大谨而书

之则余二人之交谊固可以包举也是为序

  姚母文夫人寿序

阊门之吴趋里门安绰楔崇台俨然姚节母文

氏夫人所旌表门闾也登其堂素题朴桷夹窗

𦔳明树之眉曰绛趺姚子希孟读书奉母其中

者也旌门之明年戊午而夫人始寿姚子将应

进士举迟回乆之以初度之日寿夫人而后行

于是姚子之友瞿子纯仁何子允泓曁谦益辈

相率奉觞寿夫人入门主人肃客就西阶诸子

降等而左辟客礼也夫人闯门而见客诸子沃

洗取爵以献诸子拜夫人答拜仰而瞻夫人之

容冰淸而玉栗洒如也已而姚子率其子遍拜

诸子姚子拜于前二子拜于后行列如舒雁济

济翔翔如也礼成诸子揖钱子子其进而称诗

称诗以寿古也钱子曰善哉谦益请称白华之

诗夫白华之篇次于南陔南陔孝子相戒以养

而白华言孝子之洁白也束氏之补南陔也曰

馨尔夕膳洁尔晨餐而白华之三章则曰鲜侔

晨葩莫之点辱盖必莫之㸃辱而后膳斯可以

言馨餐斯可以言洁也甚矣束氏之善言孝也

姚子绩学励行负丈夫之节而守处子之贞可

谓洁白矣取束氏之诗以名斯堂咏歌先王之

风而晨夕于夫人之侧斯之谓以洁白养矣虽

然白华之在小雅与由庚诸篇相比而礼燕饮

之有笙歌也笙既奏南陔白华华𮮐而后歌吹

相闲自鱼丽由庚以迨于由仪盖古者孝道隆

即时和年丰阴阳理万物遂而君臣燕乐太平

六月之诗序与笙歌之次第固可以互见也夫

说诗者以谓小雅废则四夷交侵而中国微其

系于邦家甚大然而白华兴则小雅之能事举

矣今天下多故戎马生郊姚子慨然蒙霜雪凌

河冰奉其洁白之身以见于吾君姚子之诵白

华久矣其亦有小雅之志乎记不云乎居处不

庄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莅官不敬非孝也

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陈无勇非孝也由此言之

博施备物驯至于断一树杀一兽必以其时而

后白华之所谓洁白者乃全也在姚子勉之而

巳矣夫人闻之憙曰不亦善夫趣觞觞诸子顾

而命姚子曰行矣

  寿杨母侯太孺人六十序

崇祯九年十一月吴郡杨解元维斗之母侯太

孺人春秋六十维斗将偕计吏上公车为其母

举觞上寿然后就道太史徐君孝廉张君郑君

辈咸洗爵布币往与于会而属余为称寿之文

太孺人庄𥳑公之妇而端孝先生之配也其在

母氏则以㓜孤育于从兄给谏君其所以为女

为妇为妻为母闺门内外具有仪法固未可以

更仆数而史巫纷若之词又非所以荐于太孺

人也经有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维斗辞亲

而事君将自今始太孺人为女为妇为妻之道

尽矣而为母之道方显则所以为太孺人寿者

其在斯乎予尝观汉元延元寿之闲灾异锋起

一时直言极谏摩切人主者多矣而鲍宣谷永

为最然史称永谅不足而谈有馀专攻上身及

后宫而党于王氏宣后先谏争少文多实其所

言三始之会七亡之厄谓极毣毣之思退入三

泉诚亡所恨至今读之犹欲掩卷流涕也宣之

流风及其孙昱至使人主谓忠臣之子复为司

隶不知其家世何所承藉若此及观桓少君称

先姑之言则曰存不忘亡安不忘危乃知宣实

有母其所为竭忠尽节痛切击排于三始七亡

之会际无所忌讳盖其母之遗教而史未及备

著之也 今天子神圣中兴维斗将执此以往

佑助太平不当言汉季衰世之事然四方多故

虏寇交讧六符之效未奏而三始之蚀有征易

曰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可不念

哉古之贤母所以教戒其子者一也太孺人居

恒熟习图史之训施于维斗者其不后于鲍氏

之母亦巳明矣宣尝言朝臣亡有大儒骨鲠白

首𦒿艾魁垒之士论议通古今喟然动众心忧

国如饥渴者维斗年未及强仕岿然如大人长

德一旦登朝度中朝所指目大儒骨鲠魁垒之

士罕有其比自今以往存亡安危将在于子之

身可不勉哉诗不云乎侯谁在矣张仲孝友使

文武之臣征伐而与孝友之臣处内此宣王之

所以中兴也宣后先谏争劝人主举贤去佞急

征傅喜何武龚胜之流可与建教化图安危者

宣奉其母之教训留心于国家之存亡安危者

其指要如此 天子方辟门开窗号啕博求维

斗以张仲孝友之人抱忧国饥渴之志其将奉

太孺人之教以大有为也如宣衰世之臣岂足

道哉太孺人御长筵列孙子寿觞既举戒维斗

而遣之诸与维斗厚善者舒雁行列在子姓之

位亦将侧耳耸听与闻其语他日当胪传之曰

此太孺人所以教戒维十建教化而图安危者

也书之管彤传之国史不第如鲍氏之母以其

妇之口语仅而有传也以此为太孺人寿不亦

可乎太孺人曰善敬举君之觞

  周忠介公夫人六十序

忠臣义士天地闲之元气国家之优恤而崇奖

之者非为其私也所以自实其元气不使之冱

伏而重伤也虽然不独忠臣义士之身后有运

命也亦视国家之福焉有如天命不尝而景福

不再运祚促数祸乱洊仍虽有忠臣义士理之

无其人而恤之无其𠋫则国家从可知矣故曰

视国家之福也三代而下忠臣义士之最多者

莫如汉宋汉之李固死十馀年得见存录其女

犹惴惴戒其弟无一言加于梁氏而党锢诸贤

收掠诛徙𡍼炭于阉寺之手其后以黄巾贼起

大赦党人亦未闻有所褒恤也有宋之党禁错

互于绍圣元符崇宁之闲其中一再牵复继以

禁锢迨于绍兴改元始顾念追复在南宋偏安

之时而社稷之灰烬已久矣宋自元祐以后干

坤宇宙如在雾雺晦蒙之中日出而阴云不驳

雨止而轰雷犹殷此所谓大命不尝而景福不

再者也我国家𭰹仁厚泽度越汉宋疾雷迅霆

之下亦有毕命致身之徒其甚者莫如二正之

季而褒恤之优且亟者亦无如二正之季若天

启寅卯之事则余所身历也当是时士大夫𮛫

逆阉之祸几遍天下而吾郡周忠介公为最烈

当其得祸之时锒铛错互牢戸嗔咽沸腾匈惧

曾不可以终日不及三年 圣天子施生僇死

区明风烈⿰氵𭝠 -- 𣾰书俨星辰绰楔薄云汉恤典之尤

异者亦莫如忠介方祸之殷也如骄阳盛夏之

时雷电发作天地冥晦俄而云解雨息天淸日

朗支頥伏枕之馀促数如小劫而依稀如昔梦

岂不快哉忠介恤后之十五年而其夫人年六

十忠介之墓门祠庙俨然如神明而其子姓兰

玉森茁高明显融里之亲戚朋旧相与醵钱具

羊酒往贺而征余文以为序夫人于设帨之日

悼碧血之如新嗟白首之不作固将流涕霑襟

停杯而叹息也巳而睹家门之吉祥思国恩之

高厚又将炷香执爵北向而百拜也余故略祝

嘏之尝词而称述国家之𭰹仁厚泽迥异于汉

宋以佐夫人百年之觞与万年之颂焉若夫人

之内行金玉以相庄齑盐以自励所以相其夫

而昌其子者当有刘子政范蔚宗之徒序而传

之固无所事于余言也

  太仓张氏寿宴序

崇祯丁丑翰林院庶吉士太仓张君天如之母

金孺人年六十矣是岁十月初度之辰天如偕

其兄弟稽首上寿于是天如之友张君受先与

其及门之徒合吴越数十州之士相与铺筵几

庀羊酒称觞于孺人之堂下而请余为介寿之

词余读诗至六月之序以为小雅既废则四夷

交侵而中国微矣然鹿鸣以下二十二诗如伐

木之燕朋友南有嘉鱼之乐与贤菁菁者莪之

乐育材上比于鹿鸣四牡下比于南陔白华而

天保以上采薇以下出车杕杜蓼萧彤弓错出

于篇什之中甚矣诗人之知王道也治古之世

朋友辑睦贤材众多相与讲明忠孝之谊以事

其君亲四牡之相劳也南陔之相戒也皆朋友

之谊也宣王之中兴也文武之臣征伐孝友之

臣处内故其诗曰文武吉甫又曰张仲孝友夫

是以北伐南征车攻吉日复文武之竟土而诗

人美之及其衰也䜛谄并进大夫悔仕谷风之

弃友苏公之刺䜛与夫蓼莪北山之诗继正月

十月而作四夷交侵而中国微职此之故繇此

言之朋友之不交贤材之不育而望小雅之兴

也其可得哉吟天下方全盛 圣天子比隆于

文武成康非宣王之可拟天如以命世大儒在

承明著作之庭讲道论德离经辨志昌明伐木

菁莪之谊于斯世于孺人之称寿也𦒿艾近前

俊乂列后鱼鱼雅雅以献以酢其为孝养也大

矣视束氏之补亡求南陔白华之义于晨餐夕

膳之闲固不可同日而语矣数十年以来持国

论者以钩党禁学为能事驯至于虏寇交讧国

埶削蹙朝廷之上惟无通人硕儒通经学古修

先王小雅之政教是以若此善哉天如之寿其

亲也吾有望矣既醉之歌攸摄也其卒章曰釐

尔女士从以孙子卷阿之歌矢音也其次章曰

尔土宇昄章亦孔之厚繇既醉言之则交友之

道归于事亲繇卷阿言之则得贤之效章于辟

国观于张氏之寿宴有笾豆静嘉来游来歌之

思焉斯可以观感巳矣余之为此言也不独为

孺人祝也以为本天如寿亲之意以修先王之

政教则既醉卷阿之什可复矢于今世而小雅

之废兴可勿道也

  何母丘太孺人七十序

昆山何非鸣举进士令南昌之八年而其母丘

太孺人春秋七十崇祯十二年七月为设帨之

辰非鸣之故人与其门弟子胥往称觞堂下先

期而来告曰某等之与非鸣游也非鸣方弱冠

得侍非鸣之尊人元锡先生因以知太孺人之

贤当是时先生一老逄掖耳非鸣又不得志于

有司某等闲过非鸣小楼临轩夹窗助明床几

研席秩秩如也客坐未几殽蔬杂进茶香而酒

㫖客赋既醉主人固留不听去促席杂坐欲起

被肘太孺人每供张至旦以为尝非鸣跳踉自

喜如贵游子弟其家之寛然有馀可知也非鸣

再困春官掌教锡山锡山之弟子员与四方来

学者戸外之屦恒满太孺人度身量腹以供诸

生酒食视非鸣为诸生时则少窘矣非鸣为令

数年其家产益落所居小楼鬻以给官徙其家

于荒江寂寞之鄕某等薄游南昌𪧐县署中席

门苇壁破帏敝几椅败不可坐则纬萧缚之太

孺人篝灯纺织夜分不休晨起手挈菜蔬分授

子姓臧获鍿铢秤量稍溢则动色訽詈太孺人

衣敝不纫饭麄不𥼶左支右吾有今无储视非

鸣在广文学舍其窘弥甚无论为诸生时也非

鸣每自伤久宦减父产念太孺人食勤攻苦早

起夜息每忾然太息久之称觞之日踧踖无所

容自恐不得比数于人子某等无以为非鸣解

也敢以请于夫子予曰固也独不见太孺人之

生日南昌之人一家之中仰父俯子龀童耇老

有一不为太孺人祝者乎一邑之中士者于庠

农者于野贾者于市负担者于途缁黄者于寺

观关索者于囹圄有一不为太孺人祝者乎若

此者皆以颂非鸣之廉食其德泽而归美于太

孺人也贪酷之吏人必诅之诅之必及其父母

廉平之吏人必祝之祝亦必及其父母故曰祝

有益也诅亦有损诅诚有损则祝之有益焉必

也祝者之辞曰百岁千岁出于巫祝之口则人

皆笑之若出于亿兆人之口曰百岁则百歳也

曰千岁则千岁也此信而有征者也邠人之诗

曰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甚矣邠人之

善祝也周公陈之夫子存之以为风雅颂备焉

岂犹夫巫祝之聒耳哉繇此言之太孺人之为

寿也大矣非鸣之祝太孺人也亦巳多矣太孺

人飨邦人之朋酒以是为子孙长筵听舆人之

歌诵以是为金石钟鼓固将听然引满举万年

之觞非鸣又何所不怿而诸子之登堂献寿也

亦何患乎无词也哉诸子曰善哉夫子之言请

书之以为序且以征于国史使后之传母师廉

吏者有考焉

  松陵张氏寿燕序

松陵张异度以丁丑岁寿七十其配徐孺人少

异度一岁今年丘月其设帨之辰也先是异度

之寿也念予在请室中不忍合乐燕会命其子

孙引谢賔客客多不成享而退至是则里之士

友为孺人称寿者相率诣余乞言以当祝嘏之

词而予其可以巳手孺人生于高门归于儒素

有手挽鹿车之勤有交儆鸡鸣之谊用能相其

夫子攻苦食淡茂著令德以娠育其子孙诗所

谓令妻寿母孺人有焉今玆之称寿䦱门负墙

洗爵而献酬者非乡之寿耇则国之秀民也殽

不过豆肉酒不过三爵少长忻忻揖让卒事斯

可以为儒雅之会矣异度所居泌园名士陈惟

寅之绿水园也其后陈𥳑讨嗣初亦居焉嗣初

负瓮出汲跪以进母御史从篱下窥之驰奏旌

其母子故老至今能道之今异度与孺人衡泌

乐饥不应征召而其子若孙怀文抱质有陈五

经父子之风三百年来吴中高门鼎贵与烟云

变灭者多矣登斯堂也名园之水木犹故篱落

之歩屧宛然陈氏张氏孝友文章风流相接此

邦之美谈而吴趋之盛事也以人世之显融

赫奕进于异度夫妇之前犹春风之过耳也征

斯园之故事道先正之遗风用以佐百年之觞

庶为之听然而一笑乎里之士友与于张氏之

寿宴卒饮而退者莫不百尔相戒有自古在昔

敬身修行之思焉斯不独一家之庆其亦可以

观感也已予既解网生还闻孺人之寿感异度

为我却贺之意欣慨交集而又以屏居墓田未

能命百里之棹从诸君于宴会之末也为序其

言以诒之

  凃母王夫人五十序

神宗之末年权奸错互党论昌披漳浦凃通政

振任在郞署中独身抗其𨦟危言素节白首不

少变而通政之子太学生仲吉当 圣主震怒

诏狱危急抗疏以救淸直之臣扺冒万死慬而

得释遣戍辰阳道经吴门以予为通政之故人

也契阔相存挥泪道故巳而曰仲吉之母今年

五十矣仲吉万里荷戈不能追随稚齿称一觞

于堂下徼惠于夫子得一言以为寿庶可以解

慈颜而慰游子乎嗟乎通政触党论遭奄祸先

后立朝不满百日所仅免者锒铛考死耳而周

中丞之祸闲关险阻相与共之夫人偕一老妪

剑中丞㓜子匿海上窥户者无停屦惴惴如也

仲吉之北游也戒之曰无尽言无府祸仲吉诏

狱报至家人号哭相告夫人怡然曰儿之行也

我故知之儿能以此死不愧其父足矣夫人之

相夫教子克引大义如此昔阳城为司业出拜

道州太学生何蕃等叫阍𥸤天朝廷不听其后

朱泚之乱正色叱六馆诸生举不至从叛今宫

詹之狱不但如阳城之出牧蕃无罪而仲吉以

此得祸欧阳詹之所谓仁勇人者仲吉奚愧焉

蕃之在六馆闵亲之老揖诸生归养诸生至闭

蕃空舍中仲吉出游太学负笈而出赭衣而归

违亲之养投荒于五溪胡服之地其于蕃何如

也古之贤母教诚其子也介母之以偕隐为无

憾也固而近于怼范母之以齐名为不恨也节

而近于侠夫人之出而戒其子也得祸而怡然

也其意豁如其言蔼如也称寿之日感 圣主

之仁明思国恩之浩荡炷香稽首以颂万年岂

以壮子不在侧而顾语侍婢有刺刺不能舍然

者与仲吉之不愧于何蕃也其为蕃之归养亦

巳多矣而又奚憾焉蕃之仁勇欧阳詹称之韩

退之为之立传然后蕃之名始立余之文不足

以继退之又不遑为仲吉立传然蕃虽有父母

无可称述而通政夫妇大节焯焯国史彤史胥

于予言有征焉则又退之所未及也

  潘母汤节妇序

渤海张任甫来告我曰新安潘生令范母汤氏

年六十矣汤之归于潘也三年而生令范又三

年而寡自誓立孤三十有七年而旌门之典不

举有司之过也愿吾子赐之言将以为征予读

欧阳公五代史记载王凝妻李氏事于其所以

论礼义廉耻愧五代之为人臣者未尝不掩卷

三叹焉而又以谓尤莫甚于宋靖康之难宋之

卿大夫朝金夕楚媚戎虏而仇君国者其灭

绝四维盖古今所未有也夫天下之所谓崇高

富贵莫先于公卿大夫而其所贱𥳑莫甚于仆

妾一旦有事背主卖国者必公卿大夫而仆妾

之流感概立节者时有然则公卿大夫固不足

重而仆妾亦未易轻也然而匹夫庶妇不幸而

当风教凌夷之日捐躯断臂道路环聚为之弹

指泣下而或不得以自达于有司终身灭没者

有矣夫匹夫庶妇之节灭没如鸿毛而背主卖

国者乃接迹于世相劝而为之此岂可视为细

故与潘故新安甲族于今为庶潘生之母又为

之侧室然感概立节如此世有欧阳公其必有

取于此矣今也所司不上闻宗伯不下询乌头

绰楔之建未有闻焉岂风教休明固所谓尧舜

之民可比屋而封者而旌典不能遍与抑今之

公鄕大夫皆被服节义无若五代宋之为臣者

而无庸旌是以愧之与诚若是则潘母之节虽

终灭没不闻余固无憾焉耳矣不然匹夫庶妇

之节不表于盛世有司之过终未可以免也余

故因任甫之请而序之以征焉且以有望焉尔

  毛母戈孺人六十序

毛生子晋之母戈孺人年六十矣诞辰在今年

孟秋而称庆以履端之月子晋之父以孝弟力

田称为鄕老而孺人以勤俭佐之广延名人硕

儒纵其子游学以成其名称觞之日亲知賔从

杂遝致辞咸相与颂孺人之寿岂而祝子晋他

日之显融高明以受福于其母为未可量也予

读七月之诗说诗者以谓一篇之中具有风雅

颂而其诗曰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十

月涤场朋酒斯飨先王之世教化行而风俗美

人知有力田养老而巳豳雅之兴小雅之所以

作也始于南陔白华而达于由庚由仪七月之

诗雅颂之所以兼举也治古既远士大夫骛于

声华冨贵以求娱说其亲如潘安仁闲居赋之

所称者于稽其世盖有不胜嘅叹者矣孺人夫

妇以孝弟力田起家其于所谓食郁剥𬃷筑圃

涤场之事皆躬亲为之以率先其家人而子晋

之所以寿其亲虽尽志尽物亦不失其素风如

所谓获稻酿酒以助养老者毛氏传曰春酒冻

醪也疏以谓即三酒之淸酒今之中山冬酿接

夏而成者也时和年丰禾稼既纳冬酿冻醪田

家作苦在在有之子晋以此献于其亲慈颜怿

和賔朋燕喜不巳足乎轻轩之扶御长筵之罗

列如潘氏之所夸诩者殆不足当其一盻巳矣

而又何述焉子晋有志于学古之道者又少而

授毛氏诗予故为之颂豳雅使之自致于小雅

诗人之义而知夫世之以显融福祉相颂祝者

为不足道也




牧斋初学集卷第三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