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碧堂集/01 中华文库

（万历二十八年庚子。３３岁）

○游石洲

江神发幻思，十里金沙变。白波荡琳球，云灿复霞溅。头头螺甲青，点点妖唇茜。殷殷玛瑙云，丝丝交背面。风沙谁刻画，霜雪几陶炼。暴精万馀年，今始叹光绚。乡人陋莫知，骚客远难见。付之蛮贾儿，凿火激流电。辟如倾国人，埋没在乡县。灵璧与将乐，下质得高荐。荔枝未登科，百果争娇艳。开卷读《云林》，续作《石潭传》。

○雨中过王官谷香光林

脱屐入春丛，拾芳携翠笼。一番洗竹雨，几阵报花风。薪老知茶忌，须长论药功。疏黄秾碧里，一树石楠红。

○其二

为药常烧竹，贪僧每贮粮。观心三点字，叠膝一绳床。谱石增新样，和香觅旧方。黄柑栽未几，已得五拳长。

○雨中坐方平弟旃檀馆即事

柏屏藤格径森疏，阑外蔬畦十亩馀。坐客始闻烹水法，高人时有乞花书。瓶中熟结香尤老，雨后山茶韵不如。本欲死心无可死，烂红堆里话清虚。

○旃檀馆雨中限十一韵

卧观残帖蠡，闲拨冷池灰。洗碗供梨汁，分垆炙芋魁。雉斑穿砌笋，兔目长官槐。谢草吟三复，支堂看几回。思深泉透石，吟苦将衔枚。敝册胶春卤，花笺污晓煤。鹓飞频带子，鸠雨不通媒。种药愁沙涩，增栏值岸颓。茜衫官长过，小服野人推。木壁涂番像，丹房裂净苔。菘菁欲放满，自起斫旁莱。

○看梅

莫将香色论梅花，毛女而今已出家。老干瘦枝苍几许，总无花萼也输他。○其二自剥青苔自扫尘，仙经沈缕对幽人。不须更画维摩诘，恰有梅花为写神。

○送临湘成公还至源寺，寺时有火灾

一凿烟云几百春，嵌岩粘壁碎鱼鳞。青山也晓荼毗法，要作涅槃堂里人。

○其二

不转空轮转火轮，一番金碧尽成尘。世情若也同烧却，好作瞻风拨草人。

○其三

庵主须眉依旧青，檀那施得几星星。踢瓶且免输山子，揩背何须唤古灵。〈（上人为宝方落发师）〉

○其四

衲衣吹敝绿杨风，贪拾春江石子红。乞得黄家石浪字，可能将去扁虚空？〈（余时方为宝方乞黄谕德石浪斋额）〉

○送蜀僧往南海

一踏峨眉二十春，冰花破处石鳞鳞。凭将遍吉书一纸，传与东洋打坐人。

○坐王官谷朋石馆同程彦之分得石字

林家梅，米家石，荀家香，谢家屐。鹤瘦带道容，松老入诗格。竹子一万梢，十里屯秋碧，杂花四五种，聊作琅玕役。贮雪点梅汤，和香烧笋炙。一分供调御，一分待幽客。

○和官谷馆字

云以竹为邮，雪以梅为馆。君看竹多处，无阴云亦满。将雪近柳条，柳意自疏缓。一种漠漠思，尽属寒花管。侬与君亦然，气味同老懒。冷澹足生活，不向晴处暖。

○法华庵看月江老衲移柏树

竹皮屋子槿条篱，繁蕊浓花最不宜。乞得赵州柏树子，当窗乱插两三枝。

○其二

一番霜雪一番姿，铁干铜肤自小时。和叶和梢才尺五，几年长出杜陵诗。

○其三

自操禅拐画庭莎，宽处须容一笠过。试较沙弥长几许，眉尖上下不争多。

○其四

闲将柏叶搅胡茶，供养方情老作家。不似破头山道者，贪他传代古袈裟。

○其五

眉如霜叶骨如峦，破衲何曾畏早寒。夜坐连云春带雨，如今真作画图看。

○法华庵同诸开士限韵

送云归老岫，荷条量幽潭。古榻连池损，痴禅著谜参。闲胶踏石屐，小立探春骖。竹路编龙子，花时过长男。草侵红版谷，蕉短绿天庵。角焰抽寒穗，炉丝吐睡蚕。农人占九九，童子契三三。溪鸟藏深滟，涧毛露浅鬖。疏经通老衲，书额过精蓝。欲访东林去，陶家借竹篮。

○又次前韵

怪石含斑藓，幽云抱古潭。茶勋凭水策，诗理入禅参。白合纷春社，红衫过𣸣骖。纨书沈箧笥，纸笔付儿男。鼷鼠全河饮，蜗牛一壳庵。有冠徒似范，自茧可悲蚕。瘦削山容独，酣沉柳梦三。近烟红淡泊，著雨绿晙鬖。香腻煎云母，溪光泻蔚蓝。僧来伸纸看，一幅古鱼篮。

○香光林即事，用前韵

宦网弛三面，禅心积久灰。岁功听瓦卜，天纽问杓魁。老蠹穿香节，寒虫叫古槐。江花排岸出，沚水到门回。割裂穷巴衍，俳优畜马枚。沉思竭废井，久语堕梁煤。子鹤难为父，妻梅不用媒。立窗石皱瘦，困雨竹隳颓。花社僧来讯，鸥邻长可推。附舟求洞药，置槛养盆苔。作意为农去，湖田怕长莱。

○法华庵雨中，诸公以诗相角，限得六韵

苦发寒炉窍，闲书折股钗。琢云裁月遍，俪白粲红皆。笔误翻缸落，金清入梵谐。分阄时一赛，驱闷几回徘。古砚文全蚀，废铛耳半埋。毗耶多口老，闲引散花娃。

○庵中阅经示诸开士，用前韵

乘急参淫女，戒急却闻钗。香象截河流，一非划众皆。闷观《百喻经》，奇胜千《齐谐》。八十翁怜儿，庄语间诙俳。我愿作书鱼，死即藏经埋。胜彼火坑子，以身殉粉娃。

○五弟新卜园居，余笑曰：“奈物力不敷何！”社中遂以为韵，作诗嘲之，仍限四章，各四韵

斫红栽粉竿，作意缀春物。长短称身难，贫儿贷朱绂。百畹贮虚空，买破秋烟郁。莫似杂花林，卜庵典古佛。〈（官谷时以柳浪湖易余古佛，余遂庵之，名曰杂花林。）〉

○二

凿地出方空，日费十蛮力。东谿招鹭鸶，西谿捕锦𧦬。束腹耨青畦，图租云母食。墙屏列胸中，日夜几雕刻。

○三

螺子洗春云，空塘系瘦鹄。柳烟不蔽条，遮得鸦雏不？裁剪缃波纹，苍根删古玉。附僧觅紫绵，筠笼客西蜀。

○四

石钥扃春风，篱棘森戈殳。闲云不隶馆，任意逻门窬。天花烂僧曌，逼眼霞纹敷。缊衣裹小蛮，茅茨享淳母。〈（音模）〉

○柳浪馆

遍将蓝沈浸春颜，风柳勍九尺鬟。鹤过几回沉影去，僧来时复带云还。闲疏滞叶通邻水，拟典荒居作小山。欲住维摩容得否？湖亭才得两三间。

○其二

一春博得几开颜，欲买湖居先买闲。鹤有累心犹被斥，梅无高韵也遭删。凿窗每欲当流水，咏物长如画远山。客雾屯烟青箧里，不知僧在那溪湾。

○王暗然馆中看梅，余家塾也

乞得马家双玉鬟，清姿濯濯槿篱间。幽香偶逐寒风去，带却书声过别山。

○其二

竹外斜侵十步强，千枝万朵亚邻墙。东风若过黄梅节，吹得先生醋瓮香。

○雨久初晴

梅花吐冷魄，竹子舒烟尾。稀影落寒檐，微微苔甲起。向虚置楷床，卧听鸠妇喜。发炉熨古灰，一片沉心死。乍闻邻塾言，儿童摊润纸。乳鸟背窗啼，花间掠红紫。

○风柳

夏后倾城喜，羊家通体腰。蝶魂抛冷絮，莺梦恼娼条。几日青门道，当时红版桥。闲思与闲恨，种种逐烟销。

○柳

晴江滟滟鸭头丝，半管春情半别离，不知陶老缘何事，也向东篱插几枝。

○其二

牵愁带绪弱烟中，销却东邻几颊红。欲把无盐比西子，老髯时复立春风。

○其三

少年容易起悲酸，每为春条惹肺肝。而今心老烟灰灭，只作遮篱映水看。

○祇园理藏

完贝叶重分甲乙科，残编无奈蠹虫何。因君一问阿难老，强记如何得许多。

○其二

书劫何须怨祖龙，南寮师弟北师公。元宵夜月春灯里，半入儿童火爆中。

○其三

收得残函万纸馀，更寻高阁作精庐。何人却出银钩手，赎取琳琅次第书。

○伯学斋中话旧感赋

相逢各自叹秋姿，长忆春郊走马时。细竹也来成老节，稚松何意见霜皮。眼中几度消寒水，鬓脚公然长秃髭。十五盛年看又过，不知谁是蜡梅枝。〈（时蜡梅盛开。）〉

○题伯学斋居

竹子只数梢，且有干云势。斋居足丈馀，迂回有馀地。闲花不用多，一株两株腻。闭户炙沈心，石眼通云气。卷中秋水波，画里春山意。晞影生浪纹，衣光沈冷翠。

○赋得斜风细雨不须归

莫釐山上亭如盖，纽取蒲梢作衣带。丝烟细雨著罗窗，墨树浓山写生绘。农家闲记月毛生，贾舟怕见江猪拜。是处皆将笭箵行，谁家不得刀鲚卖。云脚才封马迹山，轻雷忽过吴淞界。湖州万户入青煤，七十二峰如钱大。𫗦糟一枕钓竿眠，不觉风波在船外。派派烟岚刺眼眉，折折云山锁心肺。誓将白水洗缨尘，何用浮云生肌疥。为君屈指开元年，高冠大纛几人在。一湾艇子一竿丝，不学成都先生卦。

○和王以明山居韵

蜡屐先春试，新诗倍日吟。为花常驻马，有字即题襟。竹老云辞去，廊空月到深。将何伴幽冷，水响与柯音。

○其二

自候烹茶火，闲开看竹窗。方情四五众，花事两三桩。古注多题什，邻翁也姓庞。虚空系得否，无起亦无降。

○其三

小石含山意，柔风寓冶情。卷终香字损，禅起夜绵轻。第水兼新品，注花带别名。晴沙看鸥母，引得小雏行。

○其四

饱食长腰米，高撑过顶枝。闲寻施药地，细剖讼花辞。雾眼添灯晕，云瓢挂瘿师。山斋通夜雨，肠断子瞻诗。

○其五

细鸟藏窗叶，幽花缀静枝。猎心生翠管，冶习露春诗。为发添尘罥，因寒罢讲期。贪嗔真可去，何事并除痴。

○其六

洁得如霜室，层层画岳图。僧贻少室屦，舶买岭南盂。径僻花争发，林深鸟尽趋。趁时先贮酿，莫遣渴来沽。

○其七

拨却闲生事，孤清亦可风。半痕离树月，一影没池鸿。种菊防沙虱，加绵滤水虫。近郊多麦陇，青鬛好柔丰。

○其八

几日穷雕镂，嗒然一遇之。辟如风与水，相织忽成漪。梦清云入肺，吟定发生歧。好挟飞仙去，深山伴种芝。

○别程彦之归吴

无成何用出昭关，眼底浓华阅几般。陆品携来寻白水，谢家将去入名山。缁寮乞作分桃忏，练合差归掷果湾。七十二峰青朵朵，岚光只在屋楣间。

○洋溪湖嘲沈青平〈（沈家湖中）〉

家湖头，客湖尾，深盎浅瓮量鱼子。大妇得白鲢，小妇得赤鲤。天干富马涝富鲊，驱儿牧豕荻根下。

○其二

湖头船，湖尾屋，丈人把叉婿收目。朝𫗦干鳖裙，暮脍鲜鲫丝，螺头蚌子送妇归。

○柳浪馆月中泛舟

烟树湿絜絜，残缸细隐红。池容通国水，柳散一城风。僧静能消月，庭方好贮空。幽窗渔梵冷，童子印香终。

○潇湘舟中别某禅人

山深影独翔，湍月似冰凉。石入分泉钵，莓生滤药囊。树头眠悬笠，子经背写花。方君过湘君，去琅玕截许长。

○梦中得诗醒记中二联足成之

散发长吟穀水边，吹烟�月小游仙。也知紫阁双扉梦，不破青溪半枕眠。避客偶然抛竹屦，邀僧时一上花船。无心更着红衫去，学得寒灰古木禅。

○汉阳逢丘长孺

不是频游地，如何亦遇君？相看唯惜宛，所问不离云。白帢增官韵，黄蕉织水纹。冶心今较可，敝笈委缃裙。

○其二〈时长孺将赴武场。〉

解跃穿花辔，学披细叶衣。诗于七字长，面较别时肥。怒石当江立，腥鸢跕水飞。他时蒲社饮，倍感友朋稀。

○舟中逢周行可

君是滕元发，长舠破浪来。入群瞻岳岳，顾水影䰄䰄。黄石曾窥奥，稠林每乱才。通侯画地取，筠管亦何哉！

○坐王章甫水明楼

峦光设色浅深间，万瓦鳞鳞鉴碧湾。孤塔自来当沔口，高僧相过说庐山。常时杯底沈黄鹤，每就堂中乳白鹇。南北精蓝青比比，蒲团才得个人闲。

○过赤壁

𫘣石奔云浪几春，黄泥坊底射洄鳞。周郎事业坡公赋，递与黄州作主人。

○赤壁怀子瞻

夜深清柏袅杨枝，惊起澄江白鹭鸶。过客争浇赤壁酒，几人曾和雪堂诗。山民自种元脩菜，石榻刚存乳母碑。见欲铸金范老子，柳浪湖上拜新祠。

○寒香

寒香寞寞上屏纱，活火烹泉石碾茶。溪翠柳烟争�叠，雪条风干互欹斜。旋开曲社通莲社，痛饮南家又北家。禅榻归来清似洗，醉看红𦦨焰吐膏花。

○喜王以明自村中来，同宝方、官谷限韵

骨交削浓茜，气交和水盐。魂交破幽石，空天彻卷帘。十日九缄题，秋水扃方奁。锐毛刻云山，巧镂百戈铦。东风鼓蚓窍，发我小言詹。兔目角妍媸，青娥突老髯。樱桃本凡品，况乃经燎腌。高枝荫寸毛，贞名滥宫阉。铸铜哭瘦岛，一往何李歼。摇头钝优孟，竖儿口可箝。女态非瘦肥，茶韵出香甜。泻我倾肠波，蛲蛔如可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