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六 濳研堂文集 卷第十七
清 钱大昕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嘉庆丙寅刊本
卷第十八

潜研堂文集卷十七

               嘉定钱大昕

  箴

   名箴

下士逐逐惟位之荣上士汲汲惟名之矜臧谷亡羊其

失则均汝不兹悟而昧没以终身与今人争名命之日

躁人其嫉之与古人争名命之日𡚶天其忌之戒之哉

   文箴

文以贯道言以匡时雕虫绣帨虽多奚为博而孱守默

而湛思非法不服先哲是师窃人之言以为已词欺世

啖名为识者嗤文依于行若木有枝本实先拨枝其萎

  铭

   欹器铭

维古宥坐制器示形守中则正太满即倾天道益谦鬼

神害盈水溢而竭墙高且崩乐不可极智不可矜好胜

敌至多藏盗憎目不见睫勿谓视明讳疾忌医曷延其

龄哲人知几如𡳐薄冰鉴兹欹器拳拳服膺

   座右铭

无咎无誉多誉多惧

   又

不狂而狷以约失鲜

   竹镇纸铭

直以方守吾常静以镇去吾吝伊此君之德兮吾将以

为式兮

   书局砚铭

勿以率易为敏勿以趋走为勤亦详亦要有本有原吾

师乎古之人

   圆砚铭

怀孔之璧守老之黑

   笔管铭

母用汝锐可以百岁

   木榻铭

日长支颐坐夜久申脚卧天君泰然无不可

   佩砚铭

佩玉蕊兮不如端人之与友兮

   汉瓦当砚铭文云长生无极

西京遗刻淳古可式置之坐右世守无极

   张𦬊堂著书砚铭

非金星而粲不象眼而莹方直而不诎浑朴而无名是

可以究篆籀之秘而订金石之盟

   棋盘铭

国于蜗角斗左右径于羊肠争先后一弹指顷局已终

彼胜此负夫何有袖手莫下手谓之高手

   又

天九地十数之终一居中央四角同纵之横之八阵通

多算胜轻进凶持无咎征有功

   镜铭

人苦不自知𡠜母自以为西施贤哉镜机子直谅世无

比尔妍尔⿰女𧈧 -- 𡟎明以示尔问焉弗隐舍焉弗愠吾将就而

正之庶几有征而信也

   双节门铭

乾隆二十有九年十有二月礼部言故淇县典史萧山


汪楷继妻王氏守节二十四年侧室徐氏守节二十三

年同志抚孤孝义兼备应如例旌表

制日可明年礼部移文浙江巡抚巡抚檄所属有司承


诏从事建双节坊于县东四十里大义村聚奎桥北大

昕时以学士司记注既大书两节妇姓氏于简越十年


其子辉祖成进士述母事状请予为之铭日

越之县八萧山居一村名大义汪氏群萃峨峨绰楔


诏表双节双节谁与曰王与徐王为楷妇继主井臼徐

实先归佐簉相依夫也饥驱客死番禺有姑白头藐焉

一孤匶前设誓有死无二内阋外侮百折万苦如风漂

摇弗毁故巢如木枯萎乃茂新枝我观大易画卦睽革

二女同居志不相得猗与王徐彼步此趋二人共贞以

保令名白璧出璞其名日珏皎皎素丝久而不缁永兴

之里得两女士高行足尚敬告刘向

   晋亿世兴人砖铭

两汉陶旊多作吉语典午未遥工用旧矩典人之官为

民父母亿世银艾希风卓鲁得之何所澉川海渚谁其

贻子吴子芸父

   古砖井字砚铭为萧山王畹馨作

绠之汲以济人墨之沈以⿰氵閠 -- 润身古瓴甋今瑶琨一勺水

万井春

  为瞿苌生作钮匪石所赠晋太康砖砚铭

三秦瓦三吴砖昔无闻今始传具区淸浅古冢㫄怀甓

一坚而光治为砚如截肪出泥涂左文章愿俛㫋毋太

  赞

   朱文公三世像赞

孔孟巳远吾将安归卓哉紫阳百世之师主敬立诚穷

理致知由博返约大醇无疵山高海深日丽星垂浩然

元气入人心脾庆元党禁守正靡移立德不朽斯文在

兹感梦穆陵仿佛须睂荣及三世天章淋漓手泽依然

神灵护持勖尔云仍勿替守之

  钱氏先贤赞

   周泉府上士孚

地官泉府上士四人故书作钱先郑实云官有世功出

纳惟均锡氏启后枝叶敷纷

   宋太史令乐之

太史善算和声衍律三百六十当期之日笵铜转浑应

晷不失星官之书三家合一

   宋孝子延庆

往投都门闻丧而回在上苍天义不共戴手刃仇人

庾浦之埭束身士曹终见全贷

   陈散骑常侍永安县矦道戢

矫矫肃矦至行可师虽起姻旧进不以私讨异平纥拓

边振威功名始终茅土用垂

   唐右武卫将军巢国公九陇

臣为隶新生有矦相大剑长枪毛锥曷尚胙土二国山

陵陪葬仁者有勇其犹克壮

   唐考功郞中起

吾宗文学肇自仲文江上数峰淸绝人闲右丞心许士

元差肩沈宋而后卓然不群

   唐吏部尚书徽

尚书淸素义不苟取推毂同僚世称长者谠言却贡正

直是与江虢之治君子所许

   唐中书舍人珝

瑞文词宗实司制诰官职声名光远有曜明月襟怀野

云长啸巴蕉未展中心是悼

   唐六如𧰼赞

土木其形骸冰雪其性情藐干驷以若浼拥万卷而自

荣狂士标格才子声名是将攀叔夜伯伦而尚友岂徒

引征仲希哲为同盟

   程孟阳先生像赞

少微处士华阳逸民烟霞奇癖翰墨胜因消摇湖海傲

睨公卿不籯而富匪绶而荣针砭王李领袖唐娄词必

已出神与天游松陵鲁望溪南敬之谥日诗老斯无愧

  黄陶庵像赞

公之文章靑天白日公之心地寒冰颢月壁立万仞发

引千钧渊乎有得蔼乎可亲成仁取义行所无事儒者

之勇可师百世

  杂着一

   策问

问孟子有言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求放心

者存心之谓也能存其心然后可以知性而明德矣礼

日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德性天之所以与我者也知

德性之当尊于是有问学之功古人之学问将以明德

性也夫以孔子大圣犹日好古敏以求之又曰德之不

修学之不讲是吾忧也天下岂有遗弃学问而别为尊

德性之功者哉若夫离德性而为问学此程子所讥为

玩物丧志者而先儒乃以是二者各分宗旨何邪曾子

曰君子尊其所闻则高明矣行其所知则广大矣高明

广大不在于他在乎加之志而已矣与子思之言致广

大极高明者异乎否乎温故而知新此孔子之言而子

思引之先儒以为故者旧所闻新者今所得也温故可

以知新颜子之闻一知十子贡之闻一知二非知新之

谓乎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㤀其所能可谓好学也

已知其所亡知新也无㤀其所能温故也皆学问之事

也一以属存心一以属致知毋乃岐新与故而二之乎

其与论语文同而义异者果何在也愿闻其所以然者

问论语一书弟子所记孔子之微言间有出于诸弟子

者亦必尊其所闻而不戾乎圣人之旨者也后儒以其

不出于圣人而从而议之蒙窃惑焉子臣弟友之道孔

子自谓未能故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

有得圣人之先行而后文如此而贤贤易色一章独訾

其抑扬之过中可乎四海之内皆兄弟横渠所谓民吾

同胞也西铭一篇先儒谓与孟子性善养气之论同功

则子夏之言何病焉若夫文犹质也质犹文也即孔子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之意也丧致乎哀而止即孔

子与其易也宁戚之意也孔子曰夫言岂一端而已夫

各有所当也求疵于一言之间六经之可议者多矣诸

生以为何如


问八卦方位坎离震兑居四正乾坤艮㢲居四隅说卦

传详言之矣有定之谓位不易之谓方三古以来未之


或殊至宋而复有先天方位之名夫有天地然后万物

生焉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有数象数之


后乎天明矣先天之义何取焉震东㢲东南离南坤西

南兑西乾西北坎北艮东北孔子之所述也干南坤北


离东坎西震东北㢲西南艮西北兑东南康节之所传

也后天之位在先先天之位在后而假伏羲之名以跻

乎其上又何取焉天地山泽雷风水火以相对为义非

有方位之可言大传云夫易彰往而察来又云神以知

来知以藏往即数往知来之义也于先天图何与焉蔡

元定言先天图与参同契合然伯阳去坎离以推消息

之用与十二辟卦相表里先天图列坎离于东西则非

伯阳之旨也其所以合者何在若夫一奇一耦层累相

因以至于六十四所谓加一倍法也规而圆之叠而方

之以圆容方纵横相应而其变不外乎八卦非精于易

者其孰能衍之意者图之源出于易而非易之所从出

乎周易本义前列九图王懋竑谓非朱子所作乃后人

依放启蒙为之又杂以已意而尽失其本指者也信乎

否乎其详列无隐

问九数之名古矣算术之书传于今者莫如周髀其云

圆出于方方出于矩又云方数为典以方出圆非即割

圆之法乎古人以勾股割圆取圆之一面递析之而求

周径之率然径一周三其术犹未密也祖冲之刱为密

率径一百一十三周三百五十五若径一丈则周三丈

一尺四寸不尽不尽之数立盈朒二限以约之后之言

圆率者莫能易也析圆之周曰弧截圆之径日矢而以

勾股法求弧背之弦古之所谓弧矢今之所谓八线也

八线之用视古之用三乘方者为密要岂能出于勾股

之外乎凡方直横斜之形皆可以勾股御之西法易其

名曰三角算三角者必依乎八线八线者大小勾股之

例也以有定之勾股御无定之三角三角相求特勾股

中之一术而说者谓勾股不能御三角岂其然乎言天

度者曰三百六十五有奇以日所行命之也唐时九执

术则云三百六十度无馀分今回回泰西法皆同九执

出于西域则泰西之学其亦有所自乎古之布算以筹

策而西域以字书亦始于九执也然九执未行于唐而

利玛窦诸人独行于近代意其术实有可补中土之所

未备者乎试略言之

问三代以前事迹⿱⺾⿰氵亡昧太史公书唯共和以后乃有纪

年而汲冢古文与皇甫谧皆推至黄帝又互有异同今

世依邵尧夫金吉甫说与谧亦不合夫孔孟所未定史

迁所不书后人何能知之或宐存而不论乎且古人不

以干支纪年而太岁又有超辰之法以东汉推西京即

有一年之差况上世乎尧在位百年或云九十八年舜

年百岁或云百有十岁夏商历年诸说亦各不同试别

白言之

   原孝上

古之孝者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扬名者扬

己之名也父母之乐莫乐乎有令子而人子之善莫善

于为圣贤身为圣贤而父母即为圣贤之父母古称大

圣惟周公孔子周公之父圣也孔子之父未必圣也而

其为圣人之父则叔梁与文王并称无愧焉何显如之

后之君子不务立已之身而务饰亲之美予见近人家

传行述日繁一日学必程朱文必韩柳诗必李杜书必

锺王究之皆𡚶说也夫过情之声闻君子耻之子孙而

以无实之名加诸先人是耻其亲也欺人而人不信欺

亲而亲不安以是为孝何孝之有论语廿篇尝言郰人

之子而不言郰人行事孟母之贤见于它书而七篇略

不及焉岂孔孟之欲显其亲不如后之君子哉显亲之

道在乎立身亲果有善何待子孙言之子孙言之徒使

后人疑之恶在其能显亲也亲之名听诸公论而已之

名可以自勉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其斯以为孝乎

   原孝下

孟子论幽厉之暴日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夫使幽

厉之子孙而仍有天下也倚天子之势钳天下之口憪

然举幽厉之谥而改之岂非孝慈之大者孟子何以末

见及此曰尊亲者一人之私也是非者天下之公也祖

父有恶子孙不忍言之而不能是之宋人云天下无不

是之父母斯言也施于家则可施于国与天下则不可

何也父母未有不爱其子者子之于父虽有拂意不敢

疾怨所以安人子之分至于政事之得失自有公论是

非之心人皆有之幽厉之子孙其可以幽厉为是乎改

其名不能改其实高洋之暴也而谥文宣蔡确蔡卞之

奸也而谥文正谥虽美徒增其丑而已宋神宗之新法

改于元祐而复于绍圣崇宁以熙丰为圣不得不以元

祐为奸奸党之目恶其扬先朝之失也章惇蔡京自以

为忠哲宗徽宗自以为孝而宋祚不旋踵而亡有天下

者不贵小忠小孝而以引君当道为忠安社稷利民人

为孝若乃违道以徇已取快于一时贻祸于家国此宵

人之所谓孝圣贤所不道也

   正俗

古有儒释道三教自明以来又多一教曰小说小说演

义之书未尝自以为教也而士大夫农工商贾无不习

闻之以至儿童妇女不识字者亦皆闻而如见之是其

教较之儒释道而更广也释道犹劝人以善小说专导

人以恶奸邪淫盗之事儒释道书所不忍斥言者彼必

尽相穷形津津乐道以杀人为好汉以渔色为风流丧

心病狂无所忌惮子弟之逸居无教者多矣又有此等

书以诱之曷怪其近于禽兽乎世人习而不察辄怪刑

狱之日繁盗贼之日炽岂知小说之中于人心风俗者

已非一朝一夕之故也有觉世牖民之责者亟宜焚而

弃之勿使流播内自京邑外达直省严察坊市有刷印

鬻售者科以违制之罪行之数十年必有弭盗省刑之

效或訾吾言为迂远阔事情是目𥈤之见也

   辨名

天下府州县名相同者如江南广西俱有太平府山东

云南俱有武定府云南之武定府今改为州顺天江南俱有通州直

隶云南俱有赵州直隶贵州俱有开州江西甘肃云南

俱有宁州山西广西贵州俱有永宁州直隶河南俱有

唐县陕西湖北俱有咸宁县福建湖南俱有永定县江

苏陕西俱有山阳县浙江山西俱有山阴县山西湖南

俱有宁鄕县山东广东俱有海丰县江西四川俱有东

鄕县江西山西俱有乐平县山东贵州俱有淸平县直

隶广西俱有宣化县江西广东俱有石城县河南广东

俱有镇平县山东广东俱有海阳县江苏甘肃俱有华

亭县江苏陕西俱有甘泉县湖南广东俱有会同县江

西湖南俱有安仁县浙江湖南俱有石门县江西福建

俱有德化县奉天广东俱有广宁县直隶江苏俱有淸

河县江苏湖南俱有桃源县安徽山西俱有凤台县安

徽浙江俱有建德县安徽云南俱有太和县奉天浙江

俱有宁海县浙江广东俱有昌化县直隶贵州俱有安

平县陕西甘肃俱有安定县陕西广东俱有三水县山

西四川俱有大宁县直隶广东俱有龙门县直隶江西

俱有广昌县浙江江西俱有新昌县江西山东俱有乐

安县江西浙江俱有龙泉县陕西四川俱有石泉县直

隶广东甘肃俱有西宁县福建湖北广东俱有长乐县

湖南甘肃贵州俱有安化县直隶河南广东俱有新安

县顺天湖南广东俱有东安县安徽四川云南俱有定

远县安徽甘肃广西俱有怀远县江西河南四川俱有

永宁县江西四川广东俱有长宁县湖南四川广东俱

有新宁县直隶山东浙江江西俱有新城县安徽浙江

山西四川俱有太平县数年前有条奏当改者皆格于

部议不行然考之汉书有上曲阳下曲阳东武阳南武

阳之名泰山郡有东平阳山阳郡有南平阳别于河东

之平阳涿郡有南深泽别于中山之深泽则因其旧名

加以区别古人固有行之者矣至如广西为省会之名

而云南又有广西州旧为广西府干隆三十五年改云南既为省会之

名其首府曰云南府而大理府又别有云南县此则于

体制有嫌不若易以它名之为善也

   读大学

大学一篇汉唐诸儒未有分为经传而易置其先后者

宋二程子始有改易而所改次序又各不同其析经与

传而二之则始于朱子而朱子所改移复不同于二程

子又谓传有阙文而取程子之意以补之然检之二程

书中元无此说故后儒于补格致章多有未慊然者董

文淸移知止而后有定二节合之听讼节以为格物致

知传文最为后人所称然前既少所谓致知在格物句

后又多此谓知本句亦不免补缀之病窃意古书相传

已久母庸以意增改古人文字前后相应变化不拘讵

有经传之分此谓知本句文与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云

云相属而义亦相承先儒移之它所而目为衍文非果

衍文也格物即物有本末之物致知即知所先后之知

自天下国家言之则修身为本而修身又以诚意为本

知本末之先后而先其所宜先此之谓知本此之谓知

至也诚意者修身第一切要工夫故经先申言之次乃

申言修身为本之旨修身所以明明德也民之不能㤀

由于盛德至善曰克明德曰顾𬤊天之明命曰克明峻

德言古之有天下国家者皆以自明其德为先也新民

之本在于明明德而明德之极即是至善仁敬孝慈信

皆修身之事也而齐家治国平天下之事已备民之无

讼国治之极也而使无讼者由于身修孟子谓天下国

家之本在身大学云修身为本其义一也故重言知本

而即以所谓修身承之也葢大学一篇无可补亦无可

移先儒之说与经文有不安者信先儒不如信经之愈

也馀姚王氏安溪李氏皆尊古本者也安溪笃信朱学

非馀姚比而于此篇亦不能强同尊经崇古之心所由

高人一等矣

   又

古之有天下者言德而不言财舜命九官无司货财之

职周礼冢宰之属有大府玉府诸官专司财用而次于

庖人疡医酒浆醯醢宫舍诸司之后圣人之不重货如

此以理财为治天下之先务而傅会周礼之文以欺人

主者王安石之邪说也大学之言平天下也其本归于

修身其用主于同好恶其戒极于务财用初无一言及

于理财朱氏章句亦无理财之解而俗儒乃以理财与

用人为平天下之目亦可谓弗思之甚矣夫天地之财

祗有此数聚于上者必夺于下故大学有生财之道无

理财之术言理财者皆聚敛之小人也小人得志未有

不娼嫉君子者君子退而小人进则人君之所好者在

小人所恶者必在君子好恶拂乎人之性而失众失国

之形成矣三代之制取民不过什一而国用未尝不足

用之有节故也有小丈夫焉惧上用之不足而巧为聚

敛之术夺士农工贾之利而致之于君人君乐闻其言

谓真可不加赋而足用也由是弃仁义违忠信任好恶

长骄泰而壹其心力于财用之间民力日以竭人心日

以坏国脉日以促而菑害日至以即于亡宋之亡始于

安石之新法终于朱勔之进奉此长国家而务财用之

效也春秋之世诸侯多聚敛以病民故大学终篇深恶

聚敛之臣极陈以利为利之害为天下万世虑至深且

远而儒家复以理财之说窜入之其亦得罪于圣贤矣

   论子思子

礼记出于汉儒而后世尊之为经与易书诗春秋列而

为五以其中多圣人之微言七十子之徒所述也沈休

文云中庸表记坊记缁衣皆取子思子乐记取公孙尼

子休文去古未远其说当有所自宋儒以中庸出子思

氏特表章之而不知表记坊记缁衣三篇亦子思氏之

言也或谓缁衣公孙尼子所作按文𨕖注引子思子曰

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体又引子思子诗云昔吾有先

正其言明且淸今其文皆在缁衣篇则休文之说信矣

坊记一篇引春秋者三引论语者一春秋孔子所作不

应孔子自引而论语乃孔子没后诸弟子所记录更非

孔子所及见然则篇中云子言之子曰者即子思子之

言未必皆仲尼之言也仲尼已往七十子之徒惟子思

氏独得其传汉志有子思二十三篇唐宋之世尚存七

卷今已邈不可得独此数篇附礼记以传而其词醇且

简与论语相表里此固百世而下有志于圣贤之学者

所宐讲求而体验者欤子思之学出于曾子曾子书亦

不传而其十篇犹见于大戴记小戴记有曾子问篇檀

弓杂记祭义内则礼器大学诸篇俱引曾子说曾子子

思之微言所以不终坠者实赖汉儒会粹之力后之人

诋諆汉儒摘其小失屏斥之得鱼兔而㤀筌蹄其亦弗

思甚矣

   镜喻

五官莫明于目面有黑子而目不知乌在其为明也目

能见物而不能见吾之面假于镜而见焉镜之贵不如

目镜不求于目而目转求助于镜然世未尝以镜之助

目而咎目之失明镜何负于目哉客有任目而恶镜者

曰是好苦我吾自有目乌用镜为久之视世所称美人

鲜当意者而不知已面之黑子泰然谓美莫已若左右

匿笑客终不悟悲夫

   弈喻

子观弈于友人所一客数败嗤其失算辄欲易置之以

为不逮已也顷之客请与予对局予颇易之甫下数子

客己得先手局将半予思益苦而客之智尚有馀竟局

数之客胜予十三子予赧甚不能出一言后有招予观

弈者终日默坐而已今之学者读古人书多訾古人之

失与今人居亦乐称人失人固不能无失然试易地以

处平心而度之吾果无一失乎吾能知人之失而不能

见吾之失吾能指人之小失而不能见吾之大失吾求

吾失且不暇何暇论人哉弈之优劣有定也一著之失

人皆见之虽护前者不能讳也理之所在各是其所是

各非其所非世无孔子谁能定是非之真然则人之失

者未必非得也吾之无失者未必非大失也而彼此相

嗤无有已时曾观弈者之不若已

   两马

主人有两马一赭白一靑其齿相若调良又相若也试

之行而校其里数则赭白者日赢二十主人才之被以

黄金鞍锦障泥异槽而饲之出入射猎必以从靑马惟

驮水刍而已阅二年而赭白死欲乘靑马鞭之不前乃

舍勿乘更二十年终于𭬒下主人曰是凡马也而寿于

赭白意者造物忌才乎将修短有定命乎其夜靑马见

梦于主人曰子以吾真不如赭白邪吾与彼皆凡马也

力之所不及吾能安焉黄金鞍锦障泥于吾何益吾故

不肯穷极其力以殉之彼强其力以求胜故不久而伤

其天年然自主人乘赭白惊而蹷者歳率二三而吾未

尝一日贻主人忧子柰何优彼而劣吾主人觉以告厩

吏厩吏曰是非知命者彼知生之可乐而不知荣之可

乐也以凡马而冒神骏之名而享其利赭白之所得视

彼多矣若夫惊而蹷主人受其咎而未尝以咎马则赭

白亦智矣哉

   记生朝

予生之年正月七日戊午今五十八岁生朝丁巳日距

始生二万有八百一十九日实周三百四十七甲子矣

古术以十九年为一章五十七年为周至第五十八年

与第一年闰分相同干支亦将更始今法用定朔定气

则朔闰稍有前却而差亦不远如今年立春在前岁十

二月二十四日而雍正戊申立春在歳前十二月二十

五日似差一日而丁未十二月大甲辰十二月小实则

相同故惊蛰同在正月十日也








潜研堂文集卷十七      门人吴嘉泰校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