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伍江息夫传 第十五 汉书
卷四十六 万石卫直周张传 第十六
文三王传 第十七 

    万石君

    万石君石奋,其父赵人也。赵亡,徙温。师古曰:“温,河内之县。”高祖东击项籍,过河内,时奋年十五,为小吏,侍高祖。高祖与语,爱其恭敬,问曰:“若何有?”师古曰:“若,汝也。有何戚属?”对曰:“有母,不幸失明。家贫。有姊,能鼓瑟。”高祖曰:“若能从我乎?”曰:“愿尽力。”于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以奋为中涓,受书谒。师古曰:“中涓,官名,主居中而涓洁者也。外有书谒,令奋受之也。涓音蠲。”徙其家长安中戚里,师古曰:“于上有姻戚者,则皆居之,故名其里为戚里。”以姊为美人故也。

    奋积功劳,孝文时官至太中大夫。无文学,恭谨,举无与比。张晏曰:“举朝无比也。”师古曰:“举,皆也。”东阳侯张相如为太子太傅,免。选可为傅者,皆推奋太子太傅。及孝景即位,以奋为九卿。迫近,惮之,张晏曰:“以其恭敬履度,故难之。”徙奋为诸侯相。奋长子建,次甲,次乙,次庆,师古曰:“史失其名,故云甲乙耳,非其名。”皆以驯行孝谨,师古曰:“驯,顺也,音巡。”官至二千石。于是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宠迺举集其门。”凡号奋为万石君。师古曰:“集,合也。凡,最计也。緫合其一门之计,五人为二千石,故号万石君。”

    孝景季年,万石君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以岁时为朝臣。师古曰:“豫朝请。”过宫门阙必下车趋,见路马必轼焉。师古曰:“路马,天子路车之马。轼谓抚轼,盖为敬也。”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见之,不名。子孙有过失,不诮让,为便坐,师古曰:“便坐于便侧之处,非正室也。”对案不食。然后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固谢罪,改之,迺许。子孙胜冠者在侧,虽燕必冠,申申如也。师古曰:“申申,整敕之貌。”僮仆䜣䜣如也,晋灼曰:“许慎云古欣字也。”师古曰:“晋说非也。此䜣读与訚訚同,谨敬之貌也,音牛巾反。”唯谨。师古曰:“唯以谨敬为先。”上时赐食于家,必稽首俯伏而食,如在上前。其执丧,哀戚甚。师古曰:“执丧,犹言持丧服也。礼记曰‘执亲之丧’。”子孙遵教,亦如之。万石君家以孝谨闻乎郡国,虽齐鲁诸儒质行,皆自以为不及也。师古曰:“质,重也。”

    建元二年,郎中令王臧以文学获罪皇太后。张晏曰:“窦太后。”太后以为儒者文多质少,今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迺以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庆为内史。

    建老白首,万石君尚无恙。师古曰:“恙,忧病。”每五日洗沐归谒亲,文颖曰:“郎官五日一下。”入子舍,师古曰:“入诸子之舍,自其所居也,若今言诸房矣。”窃问侍者,取亲中裙厕牏,身自浣洒,服虔曰:“亲身之衣也。”苏林曰:“牏音投。贾逵解周官云‘牏,行清也’。”孟康曰:“厕,行清;牏,中受粪函者也。东南人谓凿木空中如曹谓之牏。”晋灼曰:“今世谓反门小袖衫为侯牏。”师古曰:“亲谓父也。中裙,若今言中衣也。厕牏者,近身之小衫,若今汗衫也。苏音晋说是矣。洒音先礼反。”复与侍者,不敢令万石君知之,以为常。建奏事于上前,即有可言,屏人乃言极切;师古曰:“有可言,谓有事当奏谏。”至廷见,如不能言者。师古曰:“廷见,谓当朝而见时。”上以是亲而礼之。

    万石君徙居陵里。师古曰:“茂陵邑中之里。”内史庆醉归,入外门不下车。万石君闻之,不食。庆恐,肉袒谢请罪,不许。举宗及兄建肉袒,万石君让曰:师古曰:“让,责也。”“内史贵人,入闾里,里中长老皆走匿,而内史坐车中自如,固当!”师古曰:“此深责之也,言内史贵人,正固当尔。”迺谢罢庆。师古曰:“告令去。”庆及诸子入里门,趋至家。

    万石君元朔五年卒,建哭泣哀思,杖迺能行。岁馀,建亦死。诸子孙咸孝,然建最甚,甚于万石君。

    建为郎中令,奏事下,师古曰:“建有所奏上而被报下也。下音胡亚反。”建读之,惊恐曰:“书‘马’者与尾而五,服虔曰:“作马字下曲者而五,建时上书误作四。”师古曰:“马字下曲者为尾,并四点为四足,凡五。”今迺四,不足一,获谴死矣!”其为谨慎,虽他皆如是。

    庆为太仆,御出,师古曰:“为上御车而出。”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庆于兄弟最为简易矣,然犹如此。出为齐相,齐国慕其家行,不治而齐国大治,师古曰:“不治,言无所治罚。”为立石相祠。

    元狩元年,上立太子,选群臣可傅者,庆自沛守为太子太傅,七岁迁御史大夫。元鼎五年,丞相赵周坐酎金免,制诏御史:“万石君先帝尊之,子孙至孝,其以御史大夫庆为丞相,封牧丘侯。”是时汉方南诛两越,东击朝鲜,北逐匈奴,西伐大宛,中国多事。天子巡狩海内,脩古神祠,封禅,兴礼乐。公家用少,桑弘羊等致利,王温舒之属峻法,兒宽等推文学,九卿更进用事,师古曰:“更,互也,音工衡反。”事不关决于庆,庆醇谨而已。师古曰:“醇,专厚也,音纯。”在位九岁,无能有所匡言。尝欲请治上近臣所忠、九卿咸宣,服虔曰:“咸音减损之减。”师古曰:“治所忠及咸宣二人。”不能服,反受其过,赎罪。

    元封四年,关东流民二百万口,无名数者四十万,师古曰:“名数,若今户籍。”公卿议欲请徙流民于边以适之。师古曰:“适读曰谪。”上以为庆老谨,不能与其议,师古曰:“与读曰豫。”乃赐丞相告归,而案御史大夫以下议为请者。庆惭不任职,上书曰:“臣幸得待罪丞相,疲驽无以辅治。城郭仓廪空虚,民多流亡,罪当伏斧质,上不忍致法。愿归丞相侯印,乞骸骨归,避贤者路。”

    上报曰:“闲者,河水滔陆,晋灼曰:“滔,漫也。”师古曰:“高平曰陆。漫音莫干反。”泛滥十馀郡,堤防勤劳,弗能堙塞,师古曰:“堙,填也,音因。”朕甚忧之。是故巡方州,张晏曰:“四方之州也。”师古曰:“东方诸州。”礼嵩岳,通八神,以合宣房。孟康曰:“八神,郊祀志八神也,于宣房宫合祀之。”师古曰:“此说非也。自言致礼中岳,通敬八神耳。合宣房者,于宣房塞决河也,事见沟洫志。”济淮江,历山濵海,师古曰:“濵海者,循海涯而行也。濵音賔,又音频。”问百年民所疾苦。惟吏多私,征求无已,师古曰:“惟,思也。已,止也。”去者便,居者扰,故为流民法,以禁重赋。师古曰:“言百姓去其本土者则免于吏征求,在旧居者则见烦扰,故朝廷特为流人设法,又禁吏之重赋也。一曰,去者,谓吏出使而侵扰居人以自便也。”乃者封泰山,皇天嘉况,神物并见。师古曰:“况,赐也。见,显示也。”朕方答气应,未能承意,师古曰:“言自修整,以报瑞应,恐未承顺上天之意。”是以切比闾里,知吏奸邪。师古曰:“比,校考也,音频寐反。”委任有司,然则官旷民愁,盗贼公行。师古曰:“旷,空也。人不举职,是空其官。”往年觐明堂,赦殊死,无禁锢,咸自新,与更始。今流民愈多,计文不改,苏林曰:“校户口文书不改减也。”如淳曰:“郡上计文书,自文饰,不改正也。”师古曰:“如说是。”君不绳责长吏,而请以兴徙四十万口,摇荡百姓,师古曰:“荡,动也。”孤儿幼年未满十岁,无罪而坐率,服虔曰:“率,坐刑法也。”如淳曰:“率,家长也。”师古曰:“幼年无罪,坐为父兄所率而并徙,如说近之。”朕失望焉。今君上书言仓库城郭不充实,民多贫,盗贼众,请入粟为庶人。服虔曰:“庆自以居相位不能理,请入粟赎己罪,退为庶人。”夫怀知民贫而请益赋,师古曰:“懹此心。”动危之而辞位,师古曰:“摇动百姓,使其危急,而自欲去位。”欲安归难乎?师古曰:“以此危难之事,欲归之于何人。”君其反室!”师古曰:“若此自谓理当然者,可还家。”

    庆素质,见诏报反室,自以为得许,欲上印绶。掾史以为见责甚深,而终以反室者,丑恶之辞也。或劝庆宜引决。师古曰:“令自杀。”庆甚惧,不知所出,遂复起视事。

    庆为丞相,文深审谨,无他大略。后三岁馀薨,谥曰恬侯。中子德,庆爱之。上以德嗣,后为太常,坐法免,国除。庆方为丞相时,诸子孙为小吏至二千石者十三人。及庆死后,稍以罪去,孝谨衰矣。

    卫绾

    卫绾,代大陵人也,以戏车为郎,事文帝,服虔曰:“力士能扶戏车也。”应劭曰:“能左右超乘。”师古曰:“二说皆非也。戏车,若今之弄车之技。”功次迁中郎将,醇谨无它。师古曰:“无它馀志念也。”孝景为太子时,召上左右饮,而绾称病不行。张晏曰:“恐文帝谓豫有二心事太子。”文帝且崩时,属孝景曰:“绾长者,善遇之。”及景帝立,岁馀,不孰何绾,服虔曰:“不问也。”李奇曰:“孰,谁也。何,呵也。”师古曰:“何即问也。不谁何者,犹言不借问耳。”绾日以谨力。师古曰:“自勉力为谨慎,日日益甚。”

    景帝幸上林,诏中郎将参乘,还而问曰:“君知所以得骖乘乎?”师古曰:“言何以得参乘?”绾曰:“臣代戏车士,幸得功次迁,待罪中郎将,不知也。”上问曰:“吾为太子时召君,君不肯来,何也?”师古曰:“言以此特识之。”对曰:“死罪,病。”上赐之劔,绾曰:“先帝赐臣劔凡六,不敢奉诏。”上曰:“劔,人之所施易,独至今乎?”如淳曰:“施读曰移。言劔者人所好,故多数移易贸换之也。”师古曰:“施读曰貤。貤,延也,音弋豉反。”绾曰:“具在。”上使取六劔,劔常盛,未尝服也。师古曰:“盛谓在削室之中也。盛音成。削音先召反。”

    郎官有谴,常蒙其罪,师古曰:“蒙谓覆蔽之。”不与它将争;有功,常让它将。上以为廉,忠实无它肠,师古曰:“心肠之内无他恶。”乃拜绾为河闲王太傅。吴楚反,诏绾为将,将河闲兵击吴楚有功,拜为中尉。三岁,以军功封绾为建陵侯。

    明年,上废太子,诛栗卿之属。师古曰:“太子废为临江王,故诛其外家亲属。”上以绾为长者,不忍,乃赐绾告归,而使郅都治捕栗氏。既已,上立胶东王为太子,召绾拜为太子太傅,迁为御史大夫。五岁,代桃侯舍为丞相,师古曰:“刘舍。”朝奏事如职所奏。师古曰:“言守职分而已。”然自初宦以至相,终无可言。师古曰:“不能有所兴建及废罢。”上以为敦厚可相少主,尊宠之,赏赐甚多。

    为丞相三岁,景帝崩,武帝立。建元中,丞相以景帝病时诸官囚多坐不辜者,而君不任职,师古曰:“天子不亲政,则丞相当理之,而绾不申其冤。”免之。后薨,谥曰哀侯。子信嗣,坐酎金,国除。

    直不疑

    直不疑,南阳人也。为郎,事文帝。其同舍有告归,误持其同舍郎金去。已而同舍郎觉,亡意不疑,师古曰:“疑其盗取。”不疑谢有之,师古曰:“告云实取。”买金偿。后告归者至而归金,亡金郎大惭,以此称为长者。稍迁至中大夫。朝,廷见,人或毁不疑师古曰:“当于阙廷大朝见之时,而人毁之。”曰:“不疑状貌甚美,然特毋柰其善盗嫂何也!”师古曰:“盗谓私之。”不疑闻,曰:“我乃无兄。”然终不自明也。

    吴楚反时,不疑以二千石将击之。景帝后元年,拜为御史大夫。天子脩吴楚时功,封不疑为塞侯。师古曰:“塞音先代反。”武帝即位,与丞相绾俱以过免。

    不疑学老子言。其所临,为官如故,唯恐人之知其为吏迹也。不好立名,称为长者。薨,谥曰信侯。传子至孙彭祖,坐酎金,国除。

    周仁

    周仁,其先任城人也。以医见。师古曰:“见于天子。”景帝为太子时,为舍人,积功迁至太中大夫。景帝初立,拜仁为郎中令。

    仁为人阴重不泄。服虔曰:“质重不泄人之阴谋也。”张晏曰:“阴重不泄,下湿,故溺袴,是以得比宦者,得入后宫也。仁有子孙,先未得此疾时所生也。”师古曰:“张、服二说皆非也。阴,密也。为性密重不泄人言也。霍去病少言不泄,亦其类也。”常衣弊补衣溺袴,期为不絜清,师古曰:“故为不絜清之事而弊败其衣服也。溺读曰尿。尿袴者,为小袴。以藉其尿。”以是得幸,入卧内。于后宫秘戏,仁常在旁,终无所言。师古曰:“是不泄也。”上时问人,师古曰:“问以他人之善恶。”仁曰:“上自察之。”然亦无所毁,如此。师古曰:“虽知其恶,不欲言毁之,故云上自察之。”景帝再自幸其家。家徙阳陵。上所赐甚多,然终常让,不敢受也。诸侯群臣赂遗,终无所受。武帝立,为先帝臣重之。师古曰:“重谓敬难之。”仁乃病免,以二千石禄归老,子孙咸至大官。

    张欧

    张欧字叔,孟康曰:“欧音驱。”高祖功臣安丘侯说少子也。师古曰:“说读曰悦。”𢿛孝文时以治刑名侍太子,师古曰:“刘向别录云申子学号曰刑名。刑名者,循名以责实,其尊君卑臣,崇上抑下,合于六经。说者云,刑,刑家,名,名家也,即太史公所论六家之二也。此说非。”然其人长者。景帝时尊重,常为九卿。至武帝元朔中,代韩安国为御史大夫。𢿛为吏,未尝言桉人,剸以诚长者处官。师古曰:“剸与专同,又音之兖反。”官属以为长者,亦不敢大欺。上具狱事,有可却,却之;师古曰:“退令更平番之。”不可者,不得已,为涕泣,面而封之。如淳曰:“不正视,若不见者也。”晋灼曰:“面对囚读而封之,使其闻见,死而无恨也。”师古曰:“二说皆非也。面谓偝之也,言不忍视之,与吕马童面之同义。”其爱人如此。

    老笃,请免,天子亦宠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家阳陵。子孙咸至大官。

    赞曰:仲尼有言“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讷,遟也。敏,疾也。”其万石君、建陵侯、塞侯、张叔之谓与?师古曰:“与读曰欤。”是以其教不肃而成,不严而治。至石建之浣衣,周仁为垢污,君子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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