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室危言
作者:郭象升

* 漆室危言(一)

兵,危事也,而今之人易言之,于是举世言战;兵,凶事也,而今之人乐言之,于是不惟言战,更主长期将以此威敌乎。则胜负既分,败者可以长期,胜者转不可以长期乎。谓东邻所畏者,经济崩溃也,吾国何以独不畏此,不惜己之经济崩溃而盼他人经济崩溃。己之崩溃已在目前,他人崩溃尚无朕兆,而举世嚣嚣以为长期二字足寒敌胆,吾不知苍茫浩劫伊于胡底矣。

夫中国,非好战之国也。以历史性质言之,战尚非其所愿,况言长期。在中朝衮衮诸公,不过借此威敌,但有长期之言,实无长期之意。然而行间将士,则有以此为利者矣。将士身当炮火,劳苦万状,何故以长期抗战为利耶。人情乐于有职,而以废退不用为忧。东邻之出师也,曰打倒军阀、灭除武力,推锋前驱之士自省他日不堪归田,故彼此以效死相勉。抑自游击战说兴,遇敌即遁,幌为战术之固然。批亢𢭏虚,出没无定,美其名曰不作无谓牺牲,于是旅团营连诸长既不失职,亦不至于丧身。戦争长期即禄养长期,使长期而得最后胜利,固乐于长期;使长期不得最后胜利,犹之其乐于长期也。秉钧者以长期为虚声,荷戈者以长期为实利,又稍以爱国热狂掩蔽其隐微曲念,公私交互,遂彼此忘其本来,此心理学之所以难言也。

曩者,大公报访事张君叩余此次战祸谁执其咎。余曰:我辈教育界人其罪魁也,最无咎者为军人。张君曰:何谓也?余曰:军人,以战事为职者也。中国力足以战,军人主战固是也;中国力不足以战,军人主战亦未可以为非也。螳臂当车,英雄凭轼,亦敬其勇敢而已矣。宋钦宗以和议问,种师道曰:臣执干戈以事陛下,但当言战耳,和议之说,请陛下问之文臣。当时以为得体。当今岁战事初开,我委员长蒋公招集诸帅会议,全场一致主战,遂有淞沪之师。文官不能持重,吾实病之,然而劫于武人之口,固天下所共谅也。谅文官者,曰力不从心;谅武官者,曰谊当主战。交相谅而冒昧出兵,至于一发不可收拾,其天意乎,其人事乎。虽然主战可谅也,长期战争则将士不免有私矣。有私则不惟有咎,亦当有罪,是故教育界人之酿祸在事先,而军界人之乐在事后,祸不可酿又可乐耶。今东邻既指军阀为罪魁,吾国人痛定思痛,又能不作此言耶。

汉相杨彪有言:天下动之甚易,安之甚难,所以然者,望治之人不敌乐祸者之众也。徴诸历史,每一次大乱必历一二十年或三五十年然后定,岂平乱果如是其难哉,亦纷扰沸腾之中,有人焉资为生计,左牵右掣,使之延长其岁月而已矣。宇文泰语彭乐曰:痴男子今日无我,明日岂有汝耶。左良玉縦寇不追曰:朝廷相容,以寇在也,今日寇平,明日我废矣。此犹是鸟尽弓藏之说,不区区为衣食妻子计也。清季洪杨之乱,湘军所在有功,适恢复严州府,彭玉麟往犒师。入湘将魏某之帐,闻魏厉声斥其部下曰:我不使汝曹恢复严州,汝曹必恢复严州。今严州果恢复矣,使长毛早日平定,汝曹不饿死耶。玉麟为不闻也者而过之,其后语客:洪杨有何难平,难平者,将士此心耳。抑不独中国为然也。欧洲大战四年,英法少年皆弃其农商之业而从军,妇女则多为红十字会看护妇,或充打字机缝衣局邮政报馆各差。战事将毕,将士固乐于弃绝战濠生活,然而倚赖军中职业以为生者,乃莫不抑抑然如有重忧。小说家刻意形容,岂诬也哉。

夫长期战争,天下至不仁之言也。上观千古,横览五洲,虽有利之之人而无倡之之语,不幸乃自吾国倡之。若夫日本军人是否亦乐此长期战争,则不俟日本自辨,吾国已代为之辨,曰彼所畏者惟此一语也。自居不仁,而以最美之名奉他人,吾不知衮衮诸公何以惑乱颠倒至此。老子曰:两军相当,哀者胜矣。吾方谓中国抗战人事虽不足,或者天道右之,不意其以乐祸自豪也。呜呼。天方荐瘥,丧乱弘多,吾不能不为华夏生民一哭矣。

* 漆室危言(二)

宁可亡国,不可屈节,忠臣义士所以自待也,而不可以期愚民。不屈节即所以存国,一屈节而国不啻亡,明识之士所以策励政府也,而不可以责恋妻子、护田产之百姓。使敌军至而百姓降顺,固无损于大事,何则?敌军去国军来,即转瞬皆吾民矣。且自古降敌、反正二语,未曾加于百姓。百姓者,国之实体也,实体则主于不动,其动也由于避死耳。敌杀之,避也;我杀之,亦避也。可以不死即不动,赖其不动,国以不空。今也倡言焦土,是我先空其国也。

国民政府成立十年,日夕不遑以讲军备,固无丝毫恩惠逮民,举此数百万军人,惟我叱咤而东西之可也,何得取百姓之土,曰我欲焦即焦之乎。百姓有执殳前驱之志,吾所奖也;有急公向上之心,吾所望也。鼓之舞之,而又不得不恕之。今之为政者,待军恕,许之避敌不战矣;待官恕,许之失守远飏矣。避敞之说,曰不作无谓之牺牲;失守之说,曰不作束手之俘虏。而待其民也,乃独苛。

吾亲闻太原高官议论曰:长期战争之终,最后胜利必归于中国。中国何以得最后胜利耶,盖以枝拄长期付之民,最后胜利付之军也。是故必用全民抗战,人皆知养兵所以卫民,而不知耗民所以留兵,非常之世,当以非常之道济之。凡守恒论之人,皆为败国之蠹。今之少数军人是百姓之会受训练者,若使遇敌即战丧亡略尽,他日有机可乘,岂能与百姓共成大功。中国所少者非百姓也,耗生齿过剩之民,留有勇知方之士以待最后胜利,岂非经国之良谟、用兵之上策乎。

呜呼。天下有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实不值一笑者,以其外假公义、内蓄私心也。保存实力乃军阀牢不可破之痼疾耳,岂有最后胜利之可言哉。守关则关失,守城则城陷,縻烂天下之事至于扫地赤立、民不聊生,不自循省而曰全民抗战,民不肯前则以焦土逼之,虽古代穷凶极恶之君,未闻其忍出此言。而竖儒俗吏,雷同附和,以为英雄见解,迥出寻常。

夫坚壁清野之计,本军事之所恒有,其运用只在一时,其范围亦不能甚大。今也举中国全土付之炸弹火炮之中,而目不为瞬以云英雄,诚英雄矣。百姓何辜,乃以万骨之枯成此一将之功耶。抑胜利不爽,犹可言也,而所谓最后云云者,尚不知后到何时。最后即云胜利,中国之全土已焦,敌不乐有此焦土委而去之,我乃收此焦土高呼胜利乎。抑土之焦,焦于敌之炸弹火炮犹可言也,焦于我之破坏工作不可言也。然而昌言破坏者侃侃不怍矣,不惟相率言之,亦已相率行之;不惟行于一方,势且波及全国,不与强敌驰驱中原以保此不焦之土,而以焚掠净尽之焦土冀敌人唾弃不争。孔雀自断其尾、香麝自噬其脐,物之智则有之矣。然而尾固其尾,脐固其脐,被逐迫急断之噬之,彼固有其权也。若夫焦土者,百姓不自焦而军人代之焦,是俗语所云慷他人之慨也。军人戈不外向,屈于噐械逊人,百姓所能谅也。倒其戈以内向,则百姓势将仇之。况此焦土之权,何人付与耶。倡导于大官之愤口,附和以青年之狂言,建设无大匠之经营,破坏效小人之褊浅,是直畏敌强梁、聊逞毒于百姓而已矣。

唐天宝之乱,明皇仓皇幸蜀,六军拥卫,经国库前见数百健卒执炬以待。明皇聍马问故,杨国忠曰:俟车驾过即焚此积储,无使贼得也。明皇慨然曰:禄山入京,岂能赤手枵腹,其势仍将科敛于民,留此储蓄与之吾民,尚不至重困。立视诸卒,灭炬而后行。论者以为唐之不亡,系此一言之善。以吾观之,明皇不独有君人之量也,其智亦不可及矣。安史初起,锐不可当。及夺得两京,士气顿衰,岂非子女金帛有以挫其锐乎。郭李收京之功,实藉明皇饵敌之力。今之言焦土抗战者,予智自雄,皆杨国忠之徒耳,何值识者一唾哉。不宁惟是,明皇幸蜀三年,銮舆北返,长安父老迎驾者望见銮舆,莫不欢呼流涕。明皇一一慰谢,自谓弃民而去,抱愧无穷。若在今人将自谓有功,而以百姓为有罪矣。盖此日迎驾之百姓,皆俯首于安史,称顺民、纳租税,不用唐之正朔奄经三载者也。当时会以六等定百官之罪,而不加百姓以降敌反正之名。岂但唐所不加,盖自古以来均无之。古无之而今有之,则全民抗战一语阶之厉,焦土抗战一语助其虐也。呜呼。土亦何能任其焦,吾且见救民水火而使之不焦,适与东邻以便利也。

  • 漆室危言(三)

何谓汉奸?以其为异国所用,设心处虑,不利本国也。其国界又必限于种族不同,故自中行说始得此名。今以联俄之人,骂亲日之人为汉奸,固已失之不恕。然有可解曰:俄助我,日侵我也。战隙既开,漫呼充间谍、作向导之人曰汉奸,似亦不为过当。

而今之所谓汉奸,乃属诸主和不主战者,又滥及于私财产之庸众、惜性命之懦夫。不宁惟是,又举简默慎重、不作狂谈之士,与夫指责当道有所献替之人,尽以汉奸污之。然则主战诸公用此名词专以箝持异论耳;学校狂且用此名词专以鼓播杀机耳;而天下无知妄作之徒,沿此名词,荡而不返,遂为劫质夺货、杀人放火之媒。

法兰西罗兰夫人有言:自由,自由,天下万恶皆借汝之名以行。夫自由犹为万恶所资,况汉奸二字。彼此相诬,即彼此以应死之罪相加矣,其为祸岂有底哉。自战事之形见势屈也,军人惧在失职,则高呼长期;党人委祸于民,则倡言焦土。余既各为一文以纠之,乃其最为逞毒而又最自以为厄要者,盖莫过于铲灭汉奸一语。请为主客甲乙之谭,以表其说。

主人问于客曰:今日战事,中国可以幸胜乎?曰:无望矣。何以无望耶?曰:器不利,士不练也。然则国民政府其遂亡乎?曰:何为其然也,最后胜利仍必属于中国。获邻助乎?曰:殊不赖此。得天佑乎?曰:亦不仰此。仗物力乎?曰:既焦土矣。俟调和乎?曰:既长期矣。然则最后胜利何由得之?曰:恃吾民之不降也。降将奈何?曰:杀之。

始者以为胜利必在杀敌,今乃知胜利乃在杀民。敌不可杀也,民则杀之易易耳。请问民罪。曰:降,其罪也。何以谓之降?曰:敌来执业如常,安处不迁者,即降也。若是者名曰汉奸,汉奸则当诛。彼果知汉奸之不可为也,各弃其业,四散奔避,斯无罪矣。即此可以得最后胜利乎?曰:敌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与人民也。土地焦而人民遁,彼何所得?劳师动众,一无所得,是敌败也。敌败故吾胜。自古无可亡之国,然而兴亡叠出者,由其不得此法也。此法自今日始悟之,可不谓天启吾衷乎。至简至易,至为厄要,凡在行间将士,莫不欣欣有喜色。一命以上之士,莫不鼓掌和焉。先生乃以为不然耶。

呜呼。夏商周秦以降,兴废不可胜计矣。五胡十六国以还,异族入主亦多矣。而皆未有是言。今之日本,文明富强远胜中国,则非胡越腥膻比也。然而党人所以处变者,一曰长期,再曰焦土,皆至不仁之言,于古未闻者也。又益之以古所未闻之杀汉奸。鸣呼。人而不仁,一言足以丧邦,而况三乎。夫以开明世界易为调解之冲突,而必苛论深文以贾战祸,及至再衰三竭,遂倡亘古未有之言以为抵制。

若曰今之改革非昔之改革也,不幸事实昭然,衹见比古为轻,未见比古为重。然则中国之祸,由此极端之抵制招之耳,非不得已而出于极端也。且夫百姓之避乱奔逃也,止之尚不可得,何劳驱之,抑何待驱之。然而党人必为不避即是汉奸之说,敌未来则以杀戮相恐,敌已至则以汉奸相勒。不思御敌而思防民,又以防民为御敌,是今世牢不可破之意见,倡之者凶人,和之者曲士也。

昔武则天纵容讦告,翦除异己,奸民投匦者一言当意,立赐章服。朝士栗栗,莫敢以一疏遏其风,反相与踵事增高,力为怂恿,各图自全。侯思止者,高氏之奴也。投匦讦告,连覆数家。其主人大惧,乃引与同坐呼为侯大,且教以讦告之方、进身之术。是知人情畏祸,恒藉附会以取容,而附会者多,遂使凶言成正论。

吾所设主客甲乙之谈,盖有征矣,非词赋家子虚乌有之比也。客本吾之门人,夙以谨厚称,吾知其匿情阿世,故不复著其姓名。抑举世靡靡,本不可以罪客一人也。或曰举世从同,则此语得无有效,然而效可睹矣。以目前情形观之,变本加厉,尽以富人为汉奸耳,又不问其避敌不避敌也。其劫富人之财也,曰我不劫,敌且劫之;与其留以与敌,不如以惠乃公。相与效法绿林行为,而以灭汉奸为借口,汉奸所加,加诸富人之吝财不授者,此所以为至简至易、至为厄要也。

呜呼。尚忍言哉,尚忍言哉。

* 漆室危言(四)

问曰:如子所言,百姓避乱不迭,与日军安乐共处者,诚不可以汉奸论矣。其在士绅则何如?曰:此其理亦不难明也。天下为公,匹夫匹妇各得伸其意见,而况一命以上、曾经读书从政之士绅。夫战也,和也,两言决耳乃其利害得失,则所谓差之毫厘、缪以千里者,举事不慎,流毒民生。方谓当道诸公引咎责躬,以谢持重老成之士,不意其转斥不误者为误,动以汉奸相疑,使之不得吐一语、进一谋也。抑以当世见见闻闻,论之秉钧者坚持国是,或者贪卓然不惑之英名,彼身不跨马、战不披甲,随波逐浪之庸众亦何与于此耶。而乃附会成风,以锢正论,使奸人得借手杀人,斯可为太息流涕者矣。

天下之祸,莫大于人人匿情,匿情既久,遂相率昧其本心而不觉。今试问:平和是乎,战争是乎,平和利乎,战争利乎,则吾且见人人有是非利害之心,而人人倒是非利害之口。夫盖有所劫也,劫之以军法,人尚不惧;劫之以众口,则人人匿情。秉钧者知其匿也,曰:战之不利,由汉奸太多。讲社会主义者和之曰:此智识阶级所为也,此资产阶级所为也,而汉奸不可胜计矣。智识、资产二级人诚大半主张平和,主张平和即汉奸耶。

景延广自夸十万横磨剑横挑契丹,桑维翰力阻之不得,石晋以亡。维翰有贿割燕云之罪,后虽胜败如其所料,犹可目为汉奸。樊哙欲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季布呵之曰:哙可斩也。罢战议和,天下遂安。汉世颂布功德者众矣。布不可谓之汉奸也。清光绪庚子义和拳民之乱,朝廷最初亦与拳民合作。追计道光五口通商以来种种国耻,岂得曰宣战无名?然而东南三督不遵朝旨,自结互保之约,及至八国联军入京,清太后挈景皇西奔,国势汲汲,亡在旦夕。然而卒得转环者,东南半壁互保之功也。

去岁芦沟变起,北方诸将无复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之定识伟才,畏首畏尾,以误事机,而名节亦未见其保全。山东帅守事事效法庚子之袁世凯,避难学生出其境者,莫不抚摩而噢咻之。济南又不被轰炸,一时颁扬功德者载途。然而明白之事,乃以暧昧行之,一若保境息民、事属可耻者,则汉奸二字有以震慑其魂梦也。东南事急,袖手旁观、弄巧成拙,卒以陨首,岂非不学无术而又事事行之以术以致此耶。使最初明目张胆通电政府,指斥开战之非,蒋公固非昧于事理者。当其迫于主战之论,四顾无复异同,得一大藩建言,未尝不可挽回危局。顾乃阳附抗战以要誉,阴保实力而图全,是岂惟李刘张三督所不屑,即项城亦何曾如此。

夫李刘张袁四公,在当日固亦尝蒙汉奸之谤矣。义和拳民所呼为二毛,即载猗刚毅启秀徐桐诸人所骂为汉奸也。徐用仪许景澄袁昶首受此诛,其后乃以忠义见旌表,汉奸果有定义耶。法兰西与德意志联邦战败,割亚耳莎斯罗林两州,赔款四千万镑,屈节为城下盟,主之者甘必大也;五十年后德意志战败,所以见抑于巴黎议会者,盖人情所至不堪,然而忍辱负重以就和议者,兴登堡也。甘必大兴登堡,何如人哉。法德方颂其伟功,而在中国则惟得汉奸恶谤。是故明季疆事,熊廷弼主守而诛,袁祟焕主和战并用而诛。物情所归,乃在大言不惭之王化贞;清议所谅,惟在以死塞责之袁应泰。终使洪承畴、吴三桂挺而走险,此则真所谓汉奸而又无奈之何也。

庄子曰: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今以普通极寻常之妥协办法,上观千古,何世无之?横览五洲,何国无之?而举世震恐变色,不敢一语涉于平和。吾曾贻友人书曰:鄙人碌碌如恒,无善可述,惟日夜切盼太平耳。有见吾书者,指切盼太平句相规曰:此语非今世所宜也。君其慎避汉奸之名。呜呼。切盻太平,谁不如是,即主战者何独不然。不然者,惟一二蓄志不轨者耳。以一二人之峒疑虚喝,遂使天下人不敢以太平为言,非所谓大惑大愚耶。不解不灵,酿成劫运,是则汉奸之造谤广,匿情之为祸烈也。

金兀术欲弃汴北归,有书生叩马而谏,盖刘豫馀党,惧朱仙镇之师入城为人所控告而见诛者。鲁朱家为季布缓颊曰: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宋耳。世惩于张元、吴昊,宽待士流,施宜生遂动首丘之念,以漏师见杀于北方。安史乱时,唐定六等之罪,旋复悔之。明弘光时仿效唐法,亦适为渊驱鱼。清朝不问钱江所从来,卒收其釐金之效。昔之人抚定异同,如此其矜慎也。今则以苛论绝智士之路,恶语污正人之名,名为天下为公,其实士绅无所容喙。古之清议操于君子,而今之清议操于凶徒,明哲保身,相从而为乡愿,亦尚非韩非之铁室也,则惟有沦胥以铺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