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十九 滹南遗老集 卷第三十
金 王若虚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旧钞本
卷第三十一

滹南遗老集卷之三十

           滹南王若虚 从之

  议论辨惑

晔史论云义重于生舍生可也生重于义全生可也

 夫义当生则生义当死则死义者所以主生死而非

 对立之物也岂有时而轻重哉义重于生已为语病

 又可谓生重于义乎虽然此自汉以来学者之所共

 蔽晔也淑人何足以知之

唐苏颋论夷齐四皓SKchar劣云四皓见贤于子房夷齐称

 仁于宣父与其称仁于宣父不犹愈于见贤于子房

 哉鄙哉斯言为论不求是非之真而徒𠋣古人以为

 重殊可笑也吕东莱曰竞驽骥者至伯乐而定竞是

 非者至孔子而定然随伯乐而誉马未免为不知马

 随孔子而誉人未免为不知人其相去一何逺哉

老苏諌论曰苏秦张仪吾取其术不取其心龙逄比干

 吾取其心不取其术予谓挟仪秦之术者必无逄干

  之心存逄干之心者固无事乎仪秦之术也苏氏喜


  纵横而不知道故所见如此


 邵氏闻见录云颜子得位为尧舜孟子得位为汤武此


  缪论也圣贤事业易地则皆然何尝有决择之意彼


  徒见颜子穷居陋巷黙无所为而孟子㳺说诸侯急

  于救世遂敢臆度而为是斩绝之论岂知颜孟者哉


 苏武不降丐奴名重千古而当时止得典属国世皆恨


  之陈季雅曰臣子合当事不当受重赏此论虽高在

  臣子自处可也施于国家则不可显忠遂良成汤之


  所以昌崇徳报功武王之所以治信如陈氏之言则


  善善之道亡而励世之具废矣

 温公排孟子而叹服杨雄荆公废春秋而崇尚周礼东


  坡非武王而以荀彧为圣人之徒人之好恶有大可


 怪者


 司马君实正直有馀而寛假曺操苏子由道学甚髙而


 奖饰冯道皆缪戾之见不足为长厚也

 司马温公论曹操篡汉以为非取之汉而取之盗手失


  言之罪万古不磨胡致堂力攻之是矣及其论萧道


  成当讨苍梧刘智逺不必赴晋难乃皆引以相明而

  不废何邪是非有定理而前后反复以𨗇就已意此


  最立言之大病也

 东坡以武王伐殷为非圣人斩然不疑至其论范蠡之


  去荀彧之死则皆许以圣人之徒是何靳于武王而

  轻以予二子也

苏子由论曺操曰使其主盟诸夏而不废旧君上可以

 为周文王下犹不失为桓文公不能忍而甘心于九


 锡之事此荀文若之所以为恨也胡寅论王敦曰使


 其回悖逆之心有事于中原与刘焜祖逖之徒犄角


 进取必可以克复旧物不此之虑而甘为叛臣其亦


 不善择术矣其论朱温曰为全忠计既下韩建服李


 茂真经理长安纪纲朝政率天下方镇以敬顺之道


 唐若未亡吾固事之若天命改授亦不容释嗟夫二

  子之意则善矣抑不思彼三贼者可以是而望之乎

  书生之迂阔如此

 子由杂志记道人犯罪不可加刑事其言甚鄙非惟屈

  法容奸有害正理而区区妄意于神仙殊为可笑盖

  苏氏议论阔疏者非一而此等又其尤也

 三良殉葬秦伯之命诗人刺之左氏议之皆以见缪公

  之不道而后世文士或反以是罪三子葛立方曰君

  命之于前众驱之于后三良虽欲不死得乎此说为

 当东坡诗云顾命有治乱臣子得从违魏颗真孝爱


 三良安足希若以魏颗事律之则正可责康公耳柳

 子厚所谓从邪陷厥父吾欲讨彼狂是也吕氏博议


 反复曲折以辨三子之非刻核尤甚始予犹谓是少

 年场屋之文出于一时之率尔而读诗记黄鸟篇复


 引苏氏语为解乃知其𠩄见之蔽盗终身也


郑厚曰王道备而帝徳销史法尽而经意逺予谓王道

 不殊于帝徳史法无害于经意直厚之鄙见如是𫆀

郑厚以欧阳子作史辨太深而法太尽予谓辨无太深


 法无太尽论其当否则可矣

郑厚曰使汤武不为乱臣贼子倡未必后世敢兆是乱


 也予谓不然圣人与天为徒而以大义公天下遇所


 当为固不暇逺忧后世而乱臣贼子亦不必借口而

 后发枭獍豺狼之恶何尝有所因乎且魏晋而下凡


篡夺者皆以禅譲为名然则尧舜亦为乱臣贼子倡

 乎以是论汤武陋矣厚又云以汤武顺天应人非得

 己者此丨书生𠩄知也呜呼顺天应人易之所称也

 厚虽鄙薄圣贤其于孔子犹若有𠩄惮者至是说

 并孔子而不取矣小人无状一至于此天下之事亦

 有非书生所知者多名教之理而书生不知则谁复

 知之且厚独非书生𫆀何其背本之甚也如厚之徒

 固不足道然汤武之是非古今多疑之予不可不辨

郑厚小子敢为议论而无忌惮汤武伊周至于孟子皆

 在所非或至诋骂至汉祖萧曺平勃之徒则尊为圣

 贤而亟偁之复以欧公讥病唐太宗为薄佞夫之口

 其足慿乎

郑厚曰江河之流多浑浑栋梁之材多磥砢至廉者以

 秽飬之至羙者以丑袭之衣锦尚褧之义也无管仲

 之三归具官塞门及坫则仲一浅丈夫也必不能九

 合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无萧何之强买

 贱贳则何一介士也必不能镇国家抚百姓为一代

 宗臣无霍光之阴妻邪谋宠女立后则光一忍人也

 必不能当庙堂拥幼君处废立之际临大节而不可

 夺呜呼自古跌宕不羁之士往往略细谨犯非法君

 子取其𠩄长恕而不责则有之今曰必如是而后可

 以了大事然则凡修身慎行者举皆碌碌而无足取

 矣亦何以学为哉世惟知其讪薄汤武伊周之非而

 不知此等尤名教之罪人也

韩退之尝曰孟氏醇乎醇荀杨大醇而小疵以子𮗚之

 孟氏大醇而小疵杨子无𥙷荀卿反害不足论醇疵

  也


 退之三器论以为阶太平之治归天人之心者不在是


  其言惬当出人意表在韩集中当为第一然辞采不


  足𮗚亦如范蠡招大夫种议故不入内篇惜哉


 柳子厚㫁刑时令四维贞符等论皆核实中理足以破


  千古之惑而东坡痛非之乃知秦汉诸儒迂诞之病


  虽苏氏亦不免也


 柳子厚非国语虽不尽佳亦大有是处而温公东坡深

 罪之未为笃论也

通鉴一书妙绝古今虽万世不能易也惟荀或评为可

 恨耳当删去之

正闰之说吾从司马公性命之说吾从欧阳公𥙊礼之

 说吾从苏翰林封建之说吾从范太史馀论虽髙吾

 弗信之矣

甚矣中道之难明也战国诸子托之以寓言假说汉儒

 饰之以求节繁文近世之士𠫵之以禅机元学而圣

  贤之实益隐矣







 滹南遗老集卷之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