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六十五 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 卷第六十六
宋 司马光 撰 景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宋绍兴刊本
卷第六十七

温国文正公文集卷第六十六

  记一

   秀州真如院法堂记

   闻喜县重修至圣文宣王庙记

   题绛州鼓堆祠记

   谏院题名记

   先公遗文记

   仁宗赐张公御书记

   记历年圗后

   陈氏四令祠堂记

   独乐园记

   伫瞻堂记

    秀州真如院法堂记

壬辰歳夏四月有僧清辨踵门来告曰清辨秀州真

如草堂僧也真如故有堂庳狭不足以庥学者清辨

与同术惠宗治而新之今髙显矣愿得子之文刻诸

石以谂来者光谢曰光文不足以辱石刻加平生不

习佛书不知所以云者师其请诸他人曰他人清辨

所不敢请也故维子之归而子又何辞光固辞不𫉬

乃言曰师之为是堂也其志何如曰清辨之为是堂

也属堂中之人而告之曰二三子苟能究明吾佛之

书为人讲解者吾且南郷坐而师之审或不能则将

取于四方之能者皆伏谢不能然后相率抵精严寺

迎沙门道欢而师之又属其徒而告之曰凡我二三

子肇自今以及于后相与协力同志堂圯则扶之师

缺则𥙷之以至于金石可弊山渊可平而讲肄之声

不可绝也光曰师之志则美矣抑光虽不习佛书亦

尝剽闻佛之为人矣夫佛盖西域之贤者其为人也

清俭而寡欲慈惠而爱物故服弊𥙷之衣食𬞞粝之

食岩居野处斥妻屏子所以自奉甚约而惮于烦人

也虽草木虫鱼不敢妄杀盖欲与物并生而不相害

也凡此之道皆以㳙㓗其身不为物累盖中国于陵

子仲焦先之徒近之矣夫圣人之徳周贤者之徳偏

周者无不覆而末流之人犹不免弃夲而背原况其

偏者乎故后丗之为佛书者日逺而日讹莫不侈大

其师之言而附益之以淫怪诬罔之辞以骇俗人而

取丗资厚自丰殖不知厌极故一衣之费或百金不

(⿱艹石)绮纨之为愈一飰之直或万钱不(⿱艹石)脍炙之为省

也髙堂巨室以自奉飬佛之志岂如是哉天下事佛

者莫不然而吴人为甚师之为是堂将以明佛之道

也是必深思于本原而勿放荡于末流则治斯堂之

为益也岂其细哉

    闻喜县重修至圣文宣王庙记

或问太古何如曰不今日如也何以言之曰古之人

寒衣而饥食贪生而畏死不殊于今也喜怒哀乐好

恶畏欲与民俱生非今有而古无也古之人食鸟兽

肉艸木之实而衣其皮鸟兽日益惮艸木日益稀

人日益众物日益寡视此或不足视彼或有馀能相

与守死而勿争乎争而不巳相贼伤相灭亡人之类

盖可计日而尽也圣人者𢚓其然于是作而治之择

其贤智而君长之分其土田而疆域之聚其父子兄

弟夫妇而安飬之施其礼乐政令而纲纪之明其道

德仁义孝慈忠信廉让而教导之犹有狂愚傲很之

民悖戾而不从者于是鞭扑以威之𫓧钺以戮之甲

兵以殄之是以民相与安分而保常飬生而送终繁

衍而乆长也及周之衰先王之道荡覆崩坏几无馀

矣其不绝者纎(⿱艹石)毫芒自非孔子起而振之廓而引

之使闳大显融以迄于今则生民之众几何其不沦

而为禽夷也今国家所以奉事孔子非轻也庙食于

国于州于县以岁时陈其俎豆鸣其金石以礼飨之

自天子之贵亲北面而拜焉所以然者非一人之私

为道存也然吏于州县者或以簿领鞭扑为急务视

孔子之祠及学校废为馀事置之曽不谁何彼真俗

吏无足道者闻喜自前丗固搢绅大夫之林薮也县

有孔子庙咸平中武吏慈释回修之尉李垂为之记

厥后継而为长者其严事孔子之心不能及释回于

是庙屋隳顿垣墉圯缺艸树荒椔碑石断仆况于郷

饮酒之容弦诵之音固不可得而睹闻矣今大夫马

君至而叹曰呜呼为川者知防而不知浚则撗溃而

不禁为民者知怒而不知教则愁怨而不从故善为

川者相髙下而导之善为民者明是非而告之是以

为者逸而从者易物遂性而功速成也今为吏者不

能掲先王之道以教人而曰吾専任刑罚亦足为治

者是掩民之耳目而以䧟阱俟之也不仁孰大焉乃

属邑中之贤士大夫而告之曰今孔子之庙废不修

士无所讲其业民无所承其化斯岂惟令之𤽮亦二

三子之耻也皆曰斯固邑人日夜所不忘而不敢请

者也今明府有命是天相圣人之道而以明府赐邑

人也敢不奔走而承之乃相与敛材聚工葺屋之隳

而壮大之修垣之圯而髙厚之去木之椔而改树之

起碑之仆而更刻之民不加赋吏不告劳不日而新

庙焕然成矣于是邑中之贤士大夫相与朝夕诵尧

舜之书咏啇周之诗于其中彬彬然有邹鲁之风矣

噫马君之于学也既正其基矣犹未也今之吏率三

岁而更后之人継而长于斯者冝勿替马君之功引

而伸之学者冝卒成马君之志而张大之知人所以

严事孔子者非徒饰其祠诵其文也固将明其道循

其法心谕而身行之使近者恱化逺者慕效繇邑及

于郷繇郷及于家父靡不慈子靡不孝兄靡不友弟

靡不恭夫然后知学之成而为益大也夫道之污隆

岂有常邪人为之则存不为之则亡非道去人人去

道也古者至治之时或耕者推畔行者推涂狱讼不兴盗

贼不作彼风俗(⿱艹石)是之美者岂古则可为而今不可为邪

繇教之未至故也今基既正矣其馀则勉之而巳矣

何惮不及于古邪人之言曰古民淳质故可教今巳

伪薄故不可教是瞽惑之言不足稽也于庙之成马

君谓光旁县之人也冝为之记光以不文辞不敢为

使者三返而不𫉬命因直述所闻而书时某年月日

    题绛州鼔堆祠记

鼔堆在州治所西北二十五里樊绍述守居记作古

州之圗志作鼓鼔者人马践之逢逢如鼓状盖水原

充满石下而然云绍述之文其必有据然今以耳目

验之则圗志亦未可全废也堆之西山白马首其东

长陵纚属相传以为晋之九原其北水出泽掌别名

清泉堆周围四里髙三丈穹隆而圎状如覆釡水原

数十环之觱沸杂发汇于其南溶为深渊中多鱼鳖

蟹鳝水极清㓗可鉴毛髪盛寒不冰大旱不耗𩆍雨

不溢其南酾为三渠一载髙地入州城周吏民园沼

之用二散布田间灌漑万馀顷所馀皆归于汾田之

所生禾麻稌穱肥茂芗甘异它水所漑堆上有神祠

盖以水阴𩔖也故其神为妇人像而祠中石刻乃妄

以为尧后及舜之二妃噫是水也有清明之性温厚

之徳常壹之操润泽之功虽古圣贤无以加其庙食

于民也固冝何必假于尧后舜妃然后可祀也嘉祐

元年九月壬寅通判并州事司马光以事至绛从州

之诸官尚书比部贠外郎薛长孺元卿国子博士刘

常守道尹仲舒汉臣判官陈太𥘉寓之同游祠下爱

其气象之美登临之乐而又功德及人(⿱艹石)此其盛𢚓

流俗之讹不可以莫之正也于是题云

    諌院题名记

古者諌无官自公卿大夫至于工啇无不得諌者汉

兴以来始置官夫以天下之政四海之众得失利病

萃于一官使言之其为任亦重矣居是官者当志其

大舍其细先其急后其缓专利国家而不为身谋彼

汲汲于名者犹汲汲于利也其间相去何逺哉天禧

𥘉真宗诏置諌官六贠责其职事庆历中钱君始书

其名于版光恐乆而漫灭嘉祐八年刻着于石后之

人将历指其名而议之曰某也忠某也诈某也直某

也回呜呼可不惧哉

    先公遗文记

玉藻曰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手泽存焉尔杨子曰

书心画也今之人亲没则𦘕像而事之𦘕像外貌也

(⿱艹石)心昼手泽之为深切哉今集先公遗文手书及

碑志行状共为一椟寘诸影堂子子孙孙永祗保之

    仁宗赐张公御书记

皇祐𥘉故右諌议大夫张公为翰林侍读学士仁宗

皇帝谓侍臣曰朕宅帝位几三十年天下名儒皆尝

与之游自得张某使我日闻所未闻因书纸为博学

字命使者即其家赐之当是时国家中外无事天子

方向艺文同侍殿阁者皆名臣之选环𮗚愧羡莫敢

望云公没既十有六年公之子子瑾字材之将摹著

其书于石谓光曰必为之记光曰昔公知滑州光从

事于幕下尝闻公之言曰余平生喜书读之不啻数

十百过其简编弊矣然每发之必有新𫉬之意焉噫

公之笃学如此冝其当明主之知为多闻之友受殊

常之宠成不朽之名也使曩也先皇帝赏公以万金

于今何有固不(⿱艹石)垂一言之褒其为子孙荣丗丗无

穷也夫知人则哲帝尧之所难仲尼门人以千数独

称颜渊为好学今材之所为欲以彰先皇帝之知人

而扬先公之好学也夫彰君之明忠也扬父之美孝

也惟忠与孝材之两有焉光也虽无文又焉敢辞时

某年月司马光记

    记历年圗后

光顷歳读史患其文繁事广不能得其纲要又诸国

分列歳时先后参差不齐乃止采共和以来下讫五

代略记国家兴衰大迹集为五圗每圗为五重每重

为六十行每行记一年之事其年取一国为主而以

朱书它国元年缀于其下盖欲指其元年以推二三

四五则从可知矣凡一千八百年命曰暦年圗其书

杂乱无法聊以私便于讨论不敢广布于它人也不

意赵君乃摹刻于版传之蜀人梁山令孟君得其一

通以相示始光率意为此书苟天下非一统则漫以

一国主其年固不能辨其正闰而赵君乃易其名曰

帝统非光志也赵君颇有所増损仍变其卷秩又传

冩多脱误今此浅陋之书既不可掩因刋正使复其

旧而归之

    陈氏四令祠堂记

故左諌议大夫赠太师中书令秦国陈公讳有三子

长曰某国文忠公讳官至枢宻使同平章事左仆射

次曰郑国文惠公讳官至户部侍郎平章事太子太

师致仕㓜曰某国康肃公讳官至武宁军节度使皆

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始秦公为济源令县西龙

潭有延庆佛舎三子相与为学其中既而相継登进

士科文忠康粛公仍居群士之首遂接踵为将相始

大其家子孙蕃衍多以才能致美官棋布中外故当

丗称衣冠之盛者推陈氏其后文忠公自枢府出判

河阳文惠公与其子主客郎中某孙虞部贠外郎某

康肃公之子祠部郎中某前后皆为京西转运使主

客君之子某复为济源尉济源河阳之属县河阳京

西之属郡也四丗凡七人莅官于是故济源之人𬒳

陈氏之政为多秦公尤有恩于民能使其民既去而

思之虞部君尝行部过济源游龙湮佛舎见秦公善

政铭真宗皇帝赐文忠公诗主客君题名皆刻于石

叹曰吾家所以能显大于丗自非曽祖父勤施仁政

于民三祖父力学以取冨贵何从而致之乎至于今

子孙𮐃福禄不绝岂可不知其所自邪乃御名堂于佛

舎之侧𦘕四公之像而祠之集三石刻皆置祠下且

属光为之记光曰光之文不足以发掦先君之美不

敢为虞部曰不然某之建是祠堂非敢自矝奕丗之

美盖欲来者见之知爱民好学可以大其家有以劝

也光曰如君之言其志远其益大矣光何敢辞(⿱艹石)

四公之事业则有国史在光不敢及也熙宁七年五

月辛酉涑水司马光记

    独乐园记

孟子曰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乐与少乐乐不如与众乐

乐此王公大人之乐非贫贱者所及也孔子曰饭𬞞

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颜子一箪食一

瓢饮不改其乐此圣贤之乐非愚者所及也(⿱艹石)夫鹪

鹩巢林不过一枝偃䑕饮河不过满腹各尽其分而

安之此乃迃叟之所乐也熙宁四年迃叟始家洛六

年买田二十畒于尊贤坊北𨵿以为园其中为堂聚

书出五千卷命之曰读书堂堂南有屋一区引水北

流贯宇下中央为沼方深各三尺䟽水为五𣲖注沼

(⿱艹石)虎𤓰自沼北伏流出北阶悬注庭下(⿱艹石)𧰼𤾁

自是分为二渠绕庭四隅㑹于西北而出命之曰弄

水轩堂北为沼中央有岛岛上植竹圎(⿱艹石)玉玦围

三丈𭣄结其杪如渔人之庐命之曰钓鱼庵沼北横

屋六楹厚其墉茨以御烈曰开户东出南北列轩牖

以延凉飔前后多植美竹为清暑之所命之曰种竹

斋沼东治地为百有二十畦杂莳艸药辨其名物而

掲之畦北植竹方(⿱艹石)棋局径一丈屈其杪交相掩以

为屋植竹于其前夹道如歩廊皆以蔓药覆之四周

植木药为藩援命之曰采药圃圃南为六栏芍药牡

丹杂花各居其二每种止植两本识其名状而巳不

求多也栏北为亭命之曰浇花亭洛城距山不逺而

林薄茂宻常(⿱艹石)不得见乃于园中筑台屋其上以

望万安轘辕至于太室命之曰见山台迃叟平日多

处堂中读书上师圣人下友群贤窥仁义之原探礼

乐之绪自未始有形之前曁四逹无穷之外事物之

理举集目前所病者学之未至夫又何求于人何待

于外哉志倦体疲则𭠘竿取鱼执祍采药决渠灌花

操斧㓢竹濯𤍠盥手临髙纵目逍遥相羊唯意所适

明月时至清风自来行无所牵止无所柅耳目肺肠

悉为已有踽踽焉洋洋焉不知天壤之间复有何乐

可以代此也因合而命之曰独乐园或咎迃叟曰吾

闻君子所乐必与人共之今吾子独取足于已不以

及人其可乎迃叟谢曰叟愚何得比君子自乐恐不

足安能及人况叟之所乐者薄陋鄙野皆丗之所弃

也虽推以与人人且不取岂得强之乎必也有人肯

同此乐则再拜而献之矣安敢专之哉

    伫瞻堂记

元丰三年天子大飨明堂召河东节度使守司徒兼

侍中潞国文公自北都入觐于京师以相祀事礼成

天子以公励相三后克厎隆休泽敷乎烝民功安乎

庙祧复命公以太尉留守西都于是公尹洛者三矣

将行天子仍赐之诗云西都旧士女白首伫瞻公洛

人喜公之来荣天子之言眀年相与堂于资圣佛

祠肖公之像于其中名之曰伫瞻又二年河南进士

宋师中李彻与其郷里士民之众以书抵光曰公再

为宰相三守洛都虽惠化遍天下靡有不周而在洛

为多今吾人日洒扫兹堂而奉事之至于子孙固不

忘矣异时逺方之人有过兹堂而不知其所以然者

亦吾人之耻也子盍为我书其事著于石以传告无

穷光谢曰诸君以此属我诚大幸然凡为士者颂一

守令且犹秉笔不敢轻为况公之德业位望崇显如

是乃使如光者纪之必得罪于识者能无惧乎西都

搢绅之渊薮贤而有文者肩随踵接诸君不往求之

顾惟不肖之求能无惭乎愿置我而更请于它众皆

曰子出公之门最乆其居洛又乆然则记兹堂也子

于何避之夫登岱华者固不能尽其髙广游沧海者

固不能穷其幽深苟身之所至目之所睹皆可得而

言矣光既不得辝乃曰光侨居于洛巳十有三年日

闻士民之誉公者如出一口敢问公之前后治洛其

规为施置如何而得民心如是愿条以告我得藉之

以书众皆曰公之为政其大者汪洋溥畅(⿱艹石)化工之

神膏雨之仁固非吾人之所测也其细者樵夫牧儿

皆能道之又不足以尽公之美也姑以吾人之所及

者言之其简而有节安而不扰乎抑又闻之昔黄霸

为颖川太守治为天下第一及作相时人不谓之贤

谢安为吴兴太守在官无当时誉及作宰相名振异

域彼皆才有所不赡故用有不周能兼之者其在公

乎光曰诸君知其一未知其二光尝学于史氏观自

古为人臣者或得于君而失于民或得于民而失于

君君非不恱也如民疾之何民非不爱也如君恶之

(⿱艹石)是者殆不可胜算也至于事君以忠飬民以仁

恻然至诚积于胸中夙夜不倦悠久不渝晦之而益

光隐之而益彰逃宠而宠不我舍避名而名常我随

(⿱艹石)玉之在山珠之在渊撃锺鼔于宫种草木在土逹

于上下而不可掩者弥百千年无几人而巳矣诗云

乐只君子天子命之言得乎上也岂弟君子民之父

母言得乎下也书曰臣为上为德为下为民言其惟

禹稷与皋陶乎佐舜禹以阜安斯民君赖之如股肱

民依之如父母功盛乎一时名髙乎百丗公之德其

近是乎不然何天子之宠光便蕃而不厌下民之恱

服悠久而不忘(⿱艹石)此其𬾨乎众皆曰然光曰然则请

书此为之记时六年八月某日也

温国文正公文集卷第六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