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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书

“借书一瓻,还书一瓻”,后讹为“痴”,殊失忠厚气象。书非天降地出,必因人得之,得而秘之,自示不广,人亦岂肯以未见者相假。唐杜暹家书,末自题云:“清俸买来手自校,子孙读之知圣道,鬻及借人为不孝。”鬻为不孝,可也。借为不孝,过矣。然辉手抄书,前后遗失亦多,未免往来于怀。因读唐子西《失茶具说》,释然不复芥蒂。其说曰:“吾家失茶具,戒妇勿求。妇曰:‘何也?’吾应之曰:‘彼窃者,必其所好也。心之所好,则思得之,惧吾靳之不予也而窃之。则斯人也,得其所好矣。得其所好则宝之,惧其泄而秘之,惧其坏而安置之。则是物也,得其所托矣。人得其所好,物得其所托,复何言哉。’妇曰:‘嘻,是乌得不贫!’”辉亦云。

藏书

聚而必散,物理之常。父兄藏书,惟恐子弟不读。读无所成,犹胜腐烂箧笥,旋致蠹鱼之变。陈亚少卿藏书万卷、名画一千馀轴,晚年复得华亭双鹤,及怪石异花。作诗戒其后曰:“满室图书作典坟,华亭仙客岱云根。他年若不和花卖,便是吾家好子孙。”亚死,悉归他人。

造请疏数

造请不避寒暑,诚可讥诮。若下位事上官,朝造夕谒,其可不循等威之分。若初非隶属,但恃雅素,趑趄日进,怀漫刺俯首樊知客辈,固多不自爱重者。“宁使讶其不来,莫使厌其不去”,是为名言。

逐客

放臣逐客,一旦弃置远外,其忧悲憔悴之叹,发于诗什,特为酸楚,极有不能自遣者。滕子京守巴陵,修岳阳楼,或赞其落成,答以:“落甚成,只待凭栏大恸数场!”闵己伤志,固君子所不免,亦岂至是哉!张芸叟元丰间从高遵裕辟,环庆出师失律,且为转运使使李察讦其诗语,谪监郴州酒。舟行,以二小词题岳阳楼,“木叶下君山,空水漫漫。十分斟酒敛芳颜。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阳关》。醉袖抚危栏,天淡云闲。何人此路得生还?回首夕阳红尽处,应是长安。”“楼上久踟蹰,地还身孤。拟将憔悴吊三闾。自是长安日下影,流落江湖。烂醉且消除,不醉何如?又看暝色满平芜。试问寒沙新到雁,应有来书”。亦岂无去国流离之思,殊觉哀而不伤也。

张芸叟迁谪

芸叟迁流远谪,历时三,涉水六,过州十有五。自汴抵郴,所至留连。南京孙莘老、扬州孔周翰、泗州蒋颖叔、江宁王介甫、黄州苏子瞻、衡州刘贡父,皆相遇焉。说诗揽胜,无复行役之劳。未离江宁日,因送人入京,及同士子数辈饮饯,游清凉寺。抵暮回,属营妓数人同舟,宛转趣赏心亭。未至,闻亭上有散乐声。逼而询之,乃府公讶妓籍疏索,俾申刻集之。既见共载,野服披猖,但一笑而止。今日放臣逐客,容如是乎?一段胜概,宜入画图。府公,陈和叔也。

碧云騢

碧云騢者,厩马也。庄宪太后临朝,初以赐荆王曦。王恶其旋毛,太后知之,曰:“旋毛能害人耶?吾不信。”留以备上闲,为御马第一。以其吻肉色碧如霞片,故云。世以旋毛为丑,此以旋毛为贵。虽贵矣,病可去乎?梅圣俞不得志于诸公间,乃借此名著书一卷,诋讥庆历巨公。后叶石林于《避暑录》尝辨乃襄阳魏泰所著,嫁之圣俞。其略谓万有一不至,犹当为贤者讳。盖亦未免置疑。邵公济,康节孙也,亦引圣俞《闻范文正公讣诗》云:“一出屡更郡,人皆望酒壶。俗情难可学,奏记向来无。贫贱常甘分,崇高不解谀。虽然门馆隔,泣与众人殊。”谓为郡以酒悦人,乐奏记纳谀。岂所以论文正者,以是又疑真出于圣俞也。辉旧得《??武??夫录》一编,亦若《碧云騢》,专暴人之短,为人借去不归。

能容于物

王荆公初见晏元献,元献熟视无他语,但云:“能容于物,物亦容矣。”荆公唯唯,退而思之,“此语其有所出,或自为之言?”后识者谓荆公平日所短正在于此,何元献逆知其然耶?

从官荐自代

先人性坦夷,遇事即发,无一毫顾避。亲戚有初除从官来见,首询:“荐何人自代?”答以张安国。先人曰:“不易荐拔寒素。状元及第,荣进素定,何待荐也。”退而先人复言:“且如择婿,但取寒士,度其后必贵,方名为知人。若捐高赀,榜下脔状元,何难之有!”

四六剪裁

四六应用,所贵剪裁。或属笔于人,有未然,则当通情商确。建康王元枢初以中书舍人权直学士院,除试工部侍郎,仍直院,落“权”字。辞免奏札第及起曹,议者疑焉。托一故人草《谢表》,内一联云:“百工之事,兰省遽冒于真除。一札之书,花砖复遵于故步。”王改作散句:“兰省遽接于英游,花砖不失于故步。”剪裁固善,然“花砖”宜贴“故步”,上句或谓似稍偏枯。

唐子西复官表

顷年,番江初刊成《唐子西集》,时寓公曲肱熊叔雅来见先人,偶案间置此书,顾辉曰:“曾看否?第九卷第一篇《惠州谢复官表》首云:‘始以为梦,既而果然。’语简而意足,可法也。”退而先人诲辉曰:“前辈观书,不苟简类如此,虽一览亦记篇目,后生岂可不勉。”

焦坑茶

先人尝从张晋彦觅茶,张答以二小诗,“内家新赐‘密云龙’,只到调元六七公。赖有家山供小草,犹堪诗老荐春风。”“仇池诗中识‘焦坑’,风味官焙可抗衡。钻馀权幸亦及我,十辈遣前公试烹!”时总得偶病,此诗俾其子代书,后误刊在《于湖集》中。“焦坑”,产庾岭下,味苦硬,久方回甘。“浮石已干霜后水,焦坑新试雨前茶”,坡南迁回,至章贡显圣寺诗也。后屡得之,初非精品,特彼人自以为重。“包裹钻权幸”,亦岂能望“建溪”之胜!

密云龙

辉出疆时,见三节人或携建茶,沿途备用,而虏中非绝品不顾。盖榷场客贩坌集,且能品第精粗。中下者彼既不售,乃赍以归。夷狄尚尔,矧中国士大夫好事,宜乎珍尚鉴别,每相夸诩,唯恐汲泉不活,泼乳不多,啜尝而乏诗情也。自熙宁后,始贵“密云龙”,每岁头纲修贡,奉宗庙及供玉食外,赉及臣下无几。戚里贵近,丐赐尤繁。宣仁一日概叹曰:“令建州今后不得造‘密云龙’,受他人煎炒不得也!出来道我要‘密云龙’,不要团茶,拣好茶吃了,生得甚意智。”此语既传播于缙绅间,由是“密云龙”之名益著。淳熙间,亲党许仲启官麻沙,得《北苑修贡录》,序以刊行。其间载岁贡十有二纲,凡三等,四十有一名。第一纲曰“龙焙贡新”,止五十馀夸,贵重如此。独无所谓“密云龙”,岂以“贡新”易其名,或别为一种,又居“密云龙”之上耶?叶石林云:“熙宁中,贾青为福建转运使,取小团之精者为‘密云龙’,以二十饼为斤,而双袋,谓之‘双角’。大小团袋皆绯,通以为赐,‘密云龙’独用黄”云。

拆洗惠山泉

辉家惠山、泉、石皆为几案物。亲旧东来,数闻松竹平安信,且时致陆子泉,茗碗殊不落莫。然顷岁亦可致于汴都,但未免瓶盎气。用细沙淋过,则如新汲时,号“拆洗惠山泉”。天台山竹沥水,断竹梢屈而取之盈瓮。若杂以他水,则亟败。苏才翁与蔡君谟斗茶,蔡茶精,用惠山泉。苏茶少劣,用竹沥水煎,遂能取胜。此说见江邻几所著《嘉祐杂志》。果尔,今喜击拂者,曾无一语及之,何也?“双井”,因山谷而重。苏魏公尝云:“平生荐举不知几何人,唯孟安序朝奉,分宁人,岁以‘双井’一斤为饷。”盖公不纳苞苴,顾独受此,其亦珍之耶?

馆伴应对

待之以礼,答之以简,与宾客言,或许是为得体。吕正献公以翰林学士馆伴北使,虏颇桀黠,语屡及朝廷政事。公摘契丹隐密,询之曰:“北朝尝试进士,出《圣心独悟赋》,赋无出处,何也?”虏使愕然,语塞。专对之次,虽曰合成修好,唯恐失其欢心,若彼稍乖恭顺,亦宜有以折其萌,俾知有人焉。于交邻遇客,初无忤也。

汴都旧事

祖母太夫人,慈圣之后,暇日与子孙谈京都旧事:政、宣间,以戚里,数值诞皇子,入内称贺。盛饰,群立于露台,人各许携一从婢。起居毕,自殿陛下撒包子,及成束金钗金银钱,俾众婢争夺。或共得彩端,即裂为二。俯拾次,多遗钗珥之属,殿上观之为笑乐。有惠捷者重负而归,亦有徒手无一物者。时盛暑,以一镀金钱于御廊得水一杯。其锡赉殊不多,破费随尽。因叹南渡后不复见此盛事。曹氏分南、北宅,祖母,北宅也,为武惠燕王五世孙。

萧注人伦

萧注,字岩夫,临江新喻人。熙宁中,上殿奏对罢,上问:“今臣僚中孰贵?”曰:“文彦博。”又问其次,曰:“韩琦。”又问:“王安石如何?”注曰:“牛形人,任重而道远。”一说,裕陵问:“文彦博跛履,韩琦嘶声,何为皆贵?”注曰:“若不跛履与嘶声,陛下不得而臣。”又问:“朕如何?”注曰:“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臣无得而言。”又问:“卿如何?”注曰:“陛下以为贵则贵矣,以为贱则贱矣。”注累任边要,以知人自许。上曰:“闻卿有袁、许之学。”因问韩绛、王安石、冯京,注曰:“安石牛耳虎头,视物如射,意行直前,敢当天下大事。然不如绛得和气多,惟和气能养万物。京得五行之秀,远之若可爱,近之若廉隅。”见本传。

修图经详略

近时,州郡皆修图志。志之详略,系夫编摩者用力之精粗。扬州为淮甸一都会,自唐已名?盛。向有王通叟,考古验今,摭事千馀条,效《汴都》以为赋,今馆中及扬州有本。辉每谓建康六朝故都,又为代邸兴王之地,亦应揄扬以亚《雅》、《颂》。虽闻江宁尉崔礼者尝有此作,而文不足记其事,后未有继之者。辉尝言于故人王锡老,深以为然,且有此意。未几,锡老去为潭州之土。

雁燕

世谓雁为孤,而不曰双。燕曰双,而不曰孤。以雁属乎阳,燕属乎阴,阳数奇,阴数偶故也。然常言“雁序”、“雁行”,盖亦有时而不孤。燕虽有“于飞”之语,古今赋咏,何尝必及于双。曰孤曰双,岂止以奇偶言之耶!

两学人物

承平时,两学作成之盛,不但英才辈出,为国之华,群居燕处,虽一时谑浪之语,人皆喜闻而乐道之。尝见前辈说数事:元祐间,敏求斋有治《春秋》陈生与宋门一倡狎。一日,会饮于曹门,因用《春秋》之文题于壁曰:“春正月,会吴姬于宋。夏四月,复会于曹。”有继其文戏之曰:“秋饥,冬大雪,公薨。”其意以谓财匮当有饥寒之厄也。此固知非典语,亦切中后生泆游迷而不返之病。

章持及第

绍圣丁丑,章持魁南省,时有诗:“何处难忘酒,南宫放榜时。有才如杜牧,无势似章持。不取通经士,先收执政儿。此时无一盏,何以展愁眉。”绍兴间,秦伯旸魁多士,汪彦章启贺其父,以“南宫进士”对“东阁郎君”,尚疑为讥己,其敢显斥如前之诗乎?韩持国宝元间偕兄弟应进士举,预南省奏名,而下第士子有“韩家四子连名”之嘲,盖以其父忠宪公见在政路也。时殿试尚黜落,有司因故黜之,公后遂不复试,而兄弟皆再登第。故潞公荐公,谓南省曾预高荐。继万内外制,知贡举,至登门下省,不更赐出身。初亦召试玉堂,不就。公之五世孙元吉尚书,特书引于《桐阴旧话》甚详。贵游子弟,当考其素业,不应例待以膏粱。唐李德裕初不繇科甲显。

赐监生酒

元丰间,驾往国子监,出起居,有旨:人赐酒二升。诸斋往往置以益之,曰:“奉圣旨得饮。”遂自肆,致有乘醉登楼击鼓者。因是遇赐酒即拘卖,以钱均给。以是知自昔国学有酒禁也。

倭国

辉顷在泰州,偶倭国一舟飘泊在境上,一行凡三、二十人,至郡馆谷之。或询其风俗,所答不可解。旁有译者,乃明州人,言其国人遇疾无医药,第祼病人就水滨,杓水通身浇淋,前四方呼其神请祷,即愈。妇女悉被发,遇中州人至,择端丽者以荐寝,名“度种”。他所云,译亦不能晓。后朝旨令津置至明州,迩便风以归。

茶器

长沙匠者造茶器极精致,工直之厚,等所用白金之数。士夫家多有之,置几案间,但知以侈靡相夸,初不常用也。司马温公偕范蜀公游嵩山,各携茶往。温公以纸为贴,蜀公盛以小黑合。温公见之,惊曰:“景仁乃有茶器!”蜀公闻其言,遂留合与寺僧。凡茶宜锡,窃意若以锡为合,适用而不侈。贴以纸,则茶味易损。岂亦出杂以消风散意,欲矫时弊耶?《邵氏闻见录》云:温公尝与范景仁登嵩顶,由轘辕道至龙门,涉伊水,至香山,憩石楼,临八节滩。凡所经从,多有诗什,自作序曰《游山录》。携茶游山,当是此时。

吕申公茶罗

张芸叟云:吕申公名知人,故多得于下僚。家有茶罗子,一金饰,一银,一棕榈。方接客,索银罗子,常客也。金罗子,禁近也。棕榈,则公辅必矣。家人常挨排于屏间以候之。申公,温公同时人,而待客茗饮之器顾饰以金银分等差,益知温公俭德,世无其比。

史传是非

史传褒贬,成是败非,其来有素。人之行,孰先于孝悌。项羽欲烹太公,汉高祖发“分羹”之言,其于孝也何有?唐太宗以藩王夺长嫡,推刃同气,其于悌也何有?脱使项羽、建成有分羹、推刃之恶,史册何以书之?特高祖、太宗,功胜于德耳。

辟置幕属

建、绍兵兴日,帅臣许辟置幕属。既素为知己,其于婉画,裨助惟多。今惟四川制帅如故事,他皆命于朝。宾主邈不通情,殆与郡县官等。阃寄兵谋,无从咨访。川泳云飞,岂复有相得之乐。缓急利害,既不相及,相忘于江湖,宜也。太原,名“小朝廷”,盖以得客之多。范文正公亦有言:“幕府辟客,须可为己师者乃辟之,虽朋友亦不可辟。盖为我敬之为师,则心怀尊奉,每事取法,庶于我有益耳。”庞庄敏守郓、守并,皆辟司马温公为通判。罗致大贤亻次助,一时皆然。

修锁

韩魏公门人有击关夜出者,阍吏不得赂,诘旦,以锁损诉于公。公曰:“锁不堪用,付市买修来。”滕达道为范文正公客,公镇南阳,每宴客,达道必出追妓。文正虽不乐,终不禁也。时谓非二公之贤,岂容不拘小廉曲谨之士。前哲宽厚类如此。是亦报杜书记平安之义。

宫人斜

唐内人墓谓之宫人斜,四时遣使祭之。“唯应四仲祭,使者暂悲嗟”,令孤楚诗也。“荒凉城南奉先寺,后宫美人官葬此。角楼相望高起坟,草间柏下多石人。秩卑埋骨不作冢,青石浮屠当丘垅。家家坟上作享亭,朱门相向无人声。树头土枭作人语,月黑风悲鬼摇树。宫中养女作子孙,年年犊车来做主。废后园陵官道侧,家破无人扫陵域。官家岁给半千钱,街头买饼作寒食”,此元丰中张文潜《留题奉先寺诗》。辉季女葬临安北山僧舍,四五年来,每值春时往视,寺之两庑,皆内人殡宫。徘回次,未尝不长哦此诗也。辉复得历阳所刊唐《张文昌乐府》,《北邙山篇》云:“洛阳北门北邙道,丧车辚辚入秋草。车前齐唱《薤露歌》,高坟新起白峨峨。朝朝暮暮人送葬,洛阳城中人更多。千金立碑高百尺,终作人间柱下石。陇头松柏半无主,地下白骨多于土。寒食家家送纸钱,鸱鸢作窠巢上树。人居朝市未解愁,请君暂向北邙游!”古今名胜,赋咏孰工,览者当自得之。

独活石脾

王右军帖云:“独活无风则摇,有风不动。石脾入水则干,出水则湿。”出水则湿可见,入水则干何自知之?近年《夷坚戊志》序,其略云:叶晦叔闻于刘季高:有估客航海,不觉入巨鱼腹中,未能死,遇其开口吸水时,适木工在,乃取斧□斲鱼。鱼觉痛,跃身入大洋,举船人及鱼皆死。或戏难之曰:“一舟皆死,何人谈此事于世乎?”颇类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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