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清代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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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员贪鄙

  穆克登布者,字少若,荆州驻防满州旗人,前江宁将军魁玉之第七子。魁玉随征粤寇有功,洊至专阃,死谥果肃,建专祠于镇江,富为荆旗冠。湖北乡试驻防中额二,什之八皆贿得,穆亦其一也。丰姿俊美,长身玉立,见者莫不以为善气迎人,和蔼可亲,不知其阴险忌刻也。

  以久经阅历之欧阳霖,且堕其术中,况其他哉。初以道员至江南,刘忠诚蔑视之。穆与布政瑞璋善,瑞贪墨最著,为穆道地无效。欧之名曾文襄震之,刘忠诚亦器之,穆遂以媚瑞者媚欧,果一言重于九鼎,欧任善后事,不一年调管釐政。欧家扬州,母年九十馀,欧性孝,不欲久亏温清,乞解釐政而就扬州堤工,堤工远逊釐政也,并举穆可当善后事,忠诚皆许之。未几,穆亦管釐政,而欧巳丁内艰回籍矣。

  穆初以欧荐得露头角,既见欧所造渐不如己,又加以严责其子,恨之,遂浸疏,然犹未肆其倾轧之技也。人有以穆之词气语欧者,辄斥之。及服阕回江南,见穆子所为加劣,复言于穆,迫使严束之,毋为大吏闻。穆于是大恨。同官或有言其子恶者,穆皆以为欧之播扬,然其时欧固未有职司,无所用其排挤也。

  会有谣传通州张殿撰謇将条陈穆父子恶迹,属言官纠之,穆大惧,遂乞退,忠诚许之,思釐政为欧旧任,仍委欧,穆又以为欧之阴谋。交替日,新旧令尹至不相见,欧亦未之觉也。未几,刚毅来江南,搜括财赋,欲增釐税。欧为民请命,拂刚意。穆遂密言:“岁可增缗钱三十万,欧阳霖欲见好于民,而不顾国计,非忠也。”刚于是罢欧而任穆,而宿憾复矣。及刚去,复以民困苦状白忠诚,以为刚逼之使然,其实万无可增之理。忠诚本恶刚,颇然穆言,而不知穆之密言于刚也。

  穆之再管釐政也,大肆贪婪,二子尤纵恣。奔走其门者,皆借风月为关说地。谭嗣同时已知府候补,挟贵人书求大胜关釐税,穆严词拒之。有唐光照者,以五千金贿穆子得之,谭一怒入都,致蹈康梁之祸,惨矣。穆且言于忠诚曰:“唐某以徐中堂书来,不敢不奉教。”徐中堂,徐郙也,穆在京师,曾执贽门下,人皆知之,托言于徐,使人不疑也。其狡如此。

  有禄德者,亦荆州驻防旗人,进士也。家甚寒,以穆故,由部曹改知县来江南,穆委之芒稻河、立法桥两税关,皆江北最优之地,更番六年,同僚莫不羡之。禄叹曰:“我仅清宿逋耳,若计六年所获,当可赢十万馀金,皆为邺生、蜀生掷之花间矣。于取于携,犹之外府。我与穆本为亲故,又受其培植,何敢与较,伤哉!我浪得虚名耳。”禄未至仪征令之前,在江宁为人言者。

  邺生文达、蜀生文锦,即穆之二子,皖人陈静潭孝廉常以孽畜呼之者也。朱宝森、张景祐皆昵于孽畜,凡孽畜冶游之地,如镇江、如扬州、如金陵,所费皆二人任之,任情挥霍,一掷千金以为常。此欧阳霖所以自恨无知人之明也。

  淮安税关者,特简内务府司县为监督,已二百馀年矣。新政行,为外人所诟病,廷议改归江督委员监收,比武昌、芜湖例,部议以淮扬道淮安府按年轮直。穆夤缘总督,请加派监司一员专司之。盖言道府皆有专责,恐不能兼顾,反滋流弊。奉谕允,即以穆当其任,于是者四年,皆相传获三十万金也。乃起巨第于金陵,购物产土田于沿江繁盛之区,其他银行盐运皆有巨资,为江南监司中首富矣。权徐州兵备年馀,丰、砀之鸦片,亦存储数千斤。革命军起,金陵光复,穆所存鸦片掷道旁无数也。

  岁丁酉,文锦以捉刀捷京兆,纳知府发浙江,不二年,为言官劾罢,永不叙用。至宣统二年,文锦又复职请觐矣。朝廷黜陟无权,亲贵苞苴有价,可叹哉!

  穆初司釐政时,有韩某者,庸妄人也,管镖捐事,上书言:“岁比不登,税不足额,蒙允移善地感甚。兹上盈馀千金,愿充公用”云云。穆批答嘉许之。未几,又上言:“千金想蒙察收,久不见调,不知何故”云云。皆印文,非私函也。

  第二次书至,时正欧阳霖再任受事之日,霖一见大诧之,观前书更怒,曰:“安有苞苴横行,居然形诸公牍者!安有正税不足,而有盈馀者!”遂揭参革职。穆又谓霖揭其短,更恨之,及霖罢,遂与霖绝。辛亥八月,革命军起,穆长兄札拉哈哩在鄂全家被劫,仅以身免。穆家江宁,亦率妻孥遁上海,城破之日,家尽毁,第宅为墟。或云父子皆遁日本,不知所终。

满洲老名士

  炳成,字集之,五十后号半聋,以左耳重听也。为清肇祖后,世贵显。父桂昌,道光初为浙江粮道,擢宁绍台道。以治战舰不如期,为钦差赛尚阿所逼,自经死。伯父桂清,以都御史讯狱湖北道卒,谥文清。家虽贵而贫。

  炳成幼好学,无贵介习,尤好金石书画。童年见桐城吴康甫先生甚敬之。吴时年二十馀,为杭州府知事,炳从其习篆隶、识钟鼎字、学篆刻。年既冠,遭家难,浙之人士悯桂昌清贫,醵二万为赙,炳成遂奉母携妻子还京师。以八旗贵胄浮薄无文采,不愿与往还,而独与汉人士相款洽。初居宣武门故第,极亭台花木之胜,迨母没,仅妻与子三人耳,又少仆从,遂货其居,挟妻子赁居南城外龙树院之东偏天倪阁。

  炳之返自浙也,菅葬毕,不事生人产,又座客常满,樽酒不空,有古瓷酒杯三百器,号三百杯斋,不数年,裘敝金尽矣。以荫为都察院笔帖式,四十年不迁,郁郁以终。故事,户部银库司员三年一更替,司库一缺选各署资深之笔帖式为之,岁可赢千金。其族子某为某部笔帖式,资与炳埒,少数月耳,极力营谋不能得,而炳成适当选。炳不知其犹子之谋也,三年期满始知之,尽举所有以与犹子,弗顾也。人以是尤重炳。

  炳狂傲,尝蔑视上官,以为不足与语。国初故事,设有司属与堂上论事久,得自挟坐具席地坐而言,此犹未入关时毡幕中旧习,而《会典》既未删除,亦未声明。一日者,炳故择一长言之事,挟坐具怀《会典》以往见都宪,立谈良久,忽设坐具坐于地。都宪大诧,将斥之,炳以《会典》进,都宪瞠目以视,而无如何,同僚咸以为玩世不恭也。

  子年十五,昼夜课之读,举《十三经》皆背诵如流,犹以为未足,更以《国语》、《国策》、《史记》督责之。子不堪其苦,呕血死,妻痛子亦殒,炳乃大悔。独居龙树院,踽踽凉凉,凄然寡欢,时止于光稷甫先生家。予初至京,即于先生家见之者也。

  绘天倪阁图册以悼亡,遍征题咏。其为人也,一介不取,故旧资以金,皆不受,岁入俸四十条金,不足,则鬻书画以益之,虽至交如光,亦不受其尺丝寸缕也。

  能饮健谈,尤熟于国朝掌故。尝言《品花宝鉴》小说,出于道光中叶,其时正随父居杭州任所,著者挟贵人介绍,以稿本遍阅江浙诸大吏,所至以旬为限,获金无算。其书中人有身见之者。华公子者,崇华岩,父名玉某,两任户部银库郎中,集资百馀万,有园林在平则门外。华公子死,贫无以殓。徐子云者,名锡某,六枝指,其园即在南下洼,名怡园也。田春航者,毕秋帆制府也。侯石翁者,袁子才太史也。史南湘,蒋苕生也。屈道翁,张船山也。孙亮功者,穆扬阿、慈安后之父,嗣徽、嗣元,即其二子四山、五山也。魏聘才者,常州朱宣初,即江浙时文八名家中朱雪塍之父也。萧静宣者,或曰江慎修也。梅学士,或曰铁保也。奚十一者,孙尔淮之子,尔准时为两广总督也。潘其观者,内城内兴隆靴肆主人姓苏也。梅子玉、杜琴言皆无其人,隐寓言二字之义。高品者,名陈森书,即著书之人也。伶人袁宝珠,则仍其姓名,云南甘太史为之自尽者也。其馀诸伶皆原姓名,未改也。宏济寺即兴胜寺。金粟者,即桂竹荪,曾权常州知府,遭吏议者也。其馀如王恂、颜仲清,皆隐当时名人,不可缕纪也。

  又言《红楼梦》一书,实隐国初宫闱事,非明珠纳兰成德之事也。其赅洽如此。

  光绪丁、戊间,京师有歌舞妓厌风尘,欲择人而事,一日于座上见炳,大悦,以为可偶,遂委身事之,生一子一女。子名增篸,年十三,亦毕《五经》并《尔雅》、《仪礼》皆成诵,为国子监官学生,凡旗生无与匹者,及壮年时,选护军。

  乙未予出京,遂与炳长别矣。其子自炳没后,奉母迁居内城,遂不知所终。

  炳好读书,手不释卷,凡有心得者辄手录之,名之曰《我爱钞》,积十馀年,得巨册厚二尺许,没时鬻藏书以殓,此手钞者未知尚存否也。予时不在京,不能以重价易此,可惜也。

  炳有一可笑事,其妾言于光妾者。炳性僻,不能与人同衾卧,每晚饭时,必使其妾递戒指,如宫中递膳牌例,若留侍,则留其戒指,事毕,即遣去,或天癸期则免递。其可笑如此。光侍御为予言,皆不禁大噱。予戏曰:“此龙子龙孙法乳也。”因附志之。

文章挟制

  怀宁有杨秉琦者,礼南学士秉璋之九弟也。幼随兄官京师,从瑞安黄漱兰学士体芳攻举业。学士时文名家也,门墙甚众。同时有庐江人章玕者,字蕴卿,富室子也,以资为户部郎,亦负笈从黄游,与秉琦有戚谊,叔之,至相得。凡学士所改课作,彼此皆互相留稿,以资揣摩。

  同治庚午科,秉琦恐兄入闱须回避,乃出京就本省试。是科顺天首题为“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全章,黄曾改秉琦课作极佳,章玕携入闱录之,得中第十名,刻入闱墨。玕父恐秉琦扬其事,手千金赠之。久之,学士死。

  秉琦屡试不第。其为人乖谬成性,好恶与人殊,妻死无子,遂只身走金陵就章。

  先是章捷后,同乡皆讪笑之,龚引生比部竟于宴会时面诮焉。章恐为言官上闻兴大狱,遂改道员,分江苏。其时曾忠襄督两江,章挟权贵书以往。未几,遂得管筹防局务,金陵城中道员第一美差也。

  当秉琦之造章也,谓章曰:“我贫而病,又无子,将就养于尔,尔当能奉我以终也。”章唯唯,窃怪之,然不敢慢,辟精室处之,饮食起居,事事维谨,少不遂意,则必呼章面责之,如父之训子然。章有婢美,秉琦欲之,即遣事焉。

  日者章自上海返,携广东藤椅入,甚精美,秉琦见之,命留其半。章曰:“此我购以奉帅者,叔爱之,当别购以进。”秉琦曰:“尔视我不如帅,何也?”章曰:“非帅以一纸与我,安得此美任?”秉琦曰:“我岂无一纸与尔耶!”章无言。如是将十年。

  秉琦死,章为营丧葬焉。仆婢皆尤之曰:“主人徒多此一策耳,而遂受挟制终身,何为哉!”

  有榜下知县周某者,贵州人,以初抵省谒章,谀之曰:“职未第时,即熟读观察闱墨,诚名家也。”章以为诮己,大怒,变色而起,即传呼送客。周惶惧不解,及出,询之皖人,始知其故。自是僚属无敢以文章颂章者。

肃顺轶事

  清咸丰十一年,各国联军入京,文宗挟后妃等走热河,未几崩。及梓宫还京,那拉后遂斩户部尚书宗室肃顺于菜市。清祖制,凡宗室有罪,皆于宗人府赐自尽,不刑于市。此次不遵祖制者,以叛逆论也。肃既伏法,京师人莫不以为大奸之除,非那拉后不能有此刚断,颂声彻上下。呜呼!岂知肃顺有大功于国,实隐成中兴之业哉!

  咸丰间,左文襄会试入京,伏阙上书,痛陈时事,多触忌讳。文宗大怒,革举人,命顺天府五城逮捕治罪。旨未下,肃阴命文襄逸,次晨旨下,而文襄已出国门矣。肃与文襄初未谋面也。曾文正皖南之败,退守祁门,劾者纷起,廷议将改简,肃大言曰:“胜败兵家之常,临敌易帅,兵法大忌,不如使之带罪立功可也。”文正遂得一心于兵事,卒平大乱。

  当钦差大臣向荣之没于军也,肃力举张忠武国梁继其后,文宗将许之。时长洲彭文勤蕴章在枢廷,文宗问彭曰:“尔以为如何?”彭曰:“张国梁究系反贼投诚,其心叵测。”乃简和春继向任,而江南军事大坏。庚申大营溃败,张忠武阵亡,和亦畏罪自尽,两江总督何桂清亦逮问伏法。向使从肃言,则张忠武必能支持,待曾军南下,合围金陵,决无江浙两省之糜烂矣。

  肃之才识,非有大过人哉!直至今日,天下无知左、曾二公隐为肃所用者。徙薪曲突,功人无功,千古伤心矣!世之罪肃者,以其盛气凌人,骄恣不检,遂并其功而没之。不知盛气骄恣,乃亲贵之常态,但使有功于国,其他可未减也。

  肃极喜延揽人才,邸中客常满,皆汉人也。湖口高碧湄大令,会试在京,肃聘为记室,欲以状头畀之。庚申高式式,迨殿试,适肃奉命为收卷大臣,虑有优于高者,欲困之,遂下令曰:“下午四时不交者撤卷。”乃未晡,即有交者,视其名,锺骏声也,通篇七叶半,无一补缀。肃不觉大愠,即受而置之靴中,既毕事,亦忘之矣。归邸脱靴,始见之,大骇,即遣骑驰送阅卷处。阅卷大臣以为必肃所注意者,遂以一甲一名进呈御览,而锺竟得大魁矣。及遍觅高卷,乃知亦在撤卷中。盖高作字甚缓,日将没,犹未毕,遂一例被撤,而肃不知也。及朝考,又以出韵置未等,以知县发江苏,补吴县知县,有强项声。

  肃之爱才多此类。如陈孚恩、匡源、焦佑瀛、黄宗汉等,皆肃所举也。而独不喜满人,常谓满人糊涂不通,不能为国家出力,惟知要钱耳。故其待满人,不如其待汉人之厚,满人深恶之。

  及文宗崩,穆宗幼,那拉后名位又卑,肃常藐视之。言者论其有窥窃大位之志,非无因也。肃随文宗之幸热河也,常戏坐宝位,谓人曰:“似否?”那拉后甚忌之。

  肃每晨未起,坐帐中,即饮人参汁一杯,有小内侍专司其事。杯为和阗羊脂玉所制,文宗赐也。一日,小内侍误碎之,大惧欲逃,有老监某教之求陈尚书缓颊。陈尚书即孚恩,与肃最莫逆者也。孚恩授以计而去。小内侍归,黏以胶,次晨仍贮参汁以进。甫揭帐,即惊呼仆地而掷杯焉,肃怪之。对曰:“适见爷两鼻孔中有黄气二,如龙状,长五六尺,故不觉骇而碎杯也。”因请死。肃曰:“速起,毋妄语,何惧为?”竟不问碎杯事。肃自是隐然以为有天命焉。

  故文宗晏驾,肃命改元为祺祥。穆宗立,始定同治年号。其举动之躁妄如此。肃之临刑也,秽语詈那拉后,刽子以刀筑其口,齿舌皆糜,犹喷血有詈焉。自是朝中大治肃觉,凡为所赏者,皆禁锢终身,然皆有文武才者也。

  相传肃之生也,有冤业焉。肃为郑亲王乌尔棍布之孽子,母回女也。

  先是,王下朝,途见一女甚美,命心腹包衣赵姓者往探之,欲购为妾,乃知女幼已字人,家粗给,无与人为妾之理。王大懊丧,必欲致之,多金非所吝。赵请缓图,王不许,予三月限。赵于是伪为革退者,卜居于女之邻,与女父缔交,时助其缓急,谊若管鲍,女父母皆感之,然于女仍无术以致之也。期已迫,王忽奉旨管步军统领事,受事三日,有以获盗解署者。赵大喜,得计,贿盗使言回回为窝主,于是女父与诸盗骈斩于市。赵厚为之敛,且周恤其母女,又使人伪为女父贷券,登门追索,赵又为清偿,于是母女感之次骨。赵又阴使恶少时登门调女,又阴使人诬其不贞于婿家。婿乃退婚,而母女益大困,商于赵,赵曰:“何不进女于王,不但母女得所,且可享富贵,计莫此之善也。”乃饰女以进,王大喜,重赏赵。次年即生肃顺。未几,王患颈疽而死,如斩然,俗呼落头疽也。使刽子缝其项,乃能殓。盖京师惟刽子擅此技也。可异者,赵亦患颈疽而死,以至于肃顺之斩,论者以为有天道焉。吁!异矣。

  保全左、曾及举张忠武、聘高碧湄、碎玉杯等事皆炳半聋为予言。其父诱买回女事,闻之江宁郑受之部郎,转闻之肃邸中者。

杨查孽缘

  杨鼎来,字小匡,淮安山阳人。才子也,兼精拳勇,能百人敌。幼随其父苏州校官任。署邻查姓者,浙江海盐巨族,与校官至交,眷属相往来。有女幼而有才,尝来署与杨同嬉游,两小固无猜也。杨能诗,女亦能诗,唱酬无虚日。

  杨固未聘妇,而女则已字吴县潘祖同矣,虽彼此有情,格于礼法,不能通婚媾。

  祖同父侍郎曾莹在籍时,杨曾受业门下,及弱冠,娶彭氏,时为京官,杨走京师就婚,遂馆于潘氏。时女已出嫁,祖同亦入翰林。咸丰己未,杨中顺天副榜,已与女通。至甲子,又中乡举。其年祖同因事革职遣戍,兄祖荫又由侍郎降编修,骤失势,杨遂无所顾忌。

  然其师曾莹固在也,以侍郎退休,就养于京。一日,见杨与女唱和诗,语多狎亵,逐杨出。次年,杨会试不第,竟夤夜逾墙入潘宅,负女遁。潘氏聘拳师五人,使于中途杀之。追至杨柳青,见杨与女叠骑而驰,五人皆败而还,杨遂安然归故乡矣。

  于是潘氏父子遍告同乡故旧,闻者皆恶之。朝臣相戒,如会试得杨卷,即抽换,不使淫凶得志也。

  无何,杨竟于同治戊辰复入京就试,及拆弥封,杨名在第九,已进呈御览,不能易。遂更相戒于殿试时抑之。杨素工书,师米襄阳,人皆识之,至是杨变作率更体,众果不察,进呈前十本,杨之卷又在焉。朝考时始抑入三等,犹得用主事,分工部。

  杨自知不容于清议,不复作春明之梦,遂归,筑精室于淮之河下,与女居,日相唱和,享闺房之乐二十馀年,授徒以终。淮之人呼女为汤夫人,盖合其二夫之姓之半而谑之也。杨自书楹帖榜其门曰:“文章有价,阴骘无凭。”

  女先杨数月死,杨挽以联云:“前世孽缘今世了,他生未卜此生休。”能于无可着笔之中,曲曲传出心事,可谓才人之笔。淮之人述女赠杨会试送行诗云:“淮水清清河水浑,安排行李送王孙。明年三月桃花浪,君唱传胪妾倚门。”风致甚佳,然含荡意,一望而知非贞妇也。

  嗟乎!人禽之界,一念之间耳。杨具文武才,使其发乎情止乎礼义,则儒林也,名相也,大将也,杨皆优为之;乃一念之差,纵欲败度,遂入于衣冠禽兽之途,而不可救药,吾甚为杨惜也。闻女并不美,且面有痘瘢,惟多才耳。

  自杨中会试后,朝中大老主会试者,得淮安卷辄摈之,如是者几二十年,以为淮之士人皆如杨也。有吉元者,亦山阳名下士,坐是困春明终其身,恨杨次骨。杨为山阳世家,五世皆进士,亦难得也,然至杨斩矣。杨妻彭氏,与所欢查氏各生一子,皆不能继杨业。闻之泗州祁颂芸云。

神经病能前知

  扬州谢梦渔侍御,清道光三十年庚戌科一甲三名及第,书法甚劣,二甲且不能望,竟问鼎焉。盖是年殿试之日,犹在宣宗大行百日内也。士子皆素服入试,于策中照例抬写处,多未留意。惟谢卷遇抬写皇上陛下之上,必加“当今”二字,通场所无。诸大臣以为得窍,拟置状头,以字太劣,置第三,京师人呼为两字探花。惜仕途蹭蹬,终于御史而已。

  谢之为人无可议,惟似有神经病,多作可解不可解语,往往能前知。

  尝一日谒一宗室,其人并非显者,坐甫定,阍人进言青麟传到,宗室立命之入,谢意青乃侍郎,且翰林前辈,彼岂能传之,或另一人耳。及入,则即侍郎而前辈也,惶悚避席。宗室曰:“彼在我处无坐位,尔不必谦。”即回顾青麟,声色俱厉,大加申斥而去。谢出谓人曰:“我观青老前辈,将不得其死。”人曰:“青久蒙简在,即将外任封圻矣。”谢曰:“放出去,更不得其死,不如死于旗主之逼,犹不害人。”众以谢呓语也,置之。未几青果得湖北巡抚,以粤逆陷城失守,伏法。谢之言竟验。

  咸丰壬子科顺天乡试,四月考差,谢不赴,人劝之,谢曰:“我一生无差运,故不考。”至秋,同乡京官宴士子于会馆,甫入坐,空中有鸦飞鸣一声而去,谢瞿然惊曰:“今科我场只中一人,可惜可惜。”人又以为呓语也。及榜发,果中方鼎锐一人,谢言又验。

  银台仪征胡隆洵之入都也,并行李而无之,投会馆,长班以无行囊不纳,使之谒值年者取进止。时值年为陈六舟中丞,胡往谒,陈细询之,知为诸生,遂留宅中,司笔札,试以时艺,则不佳。陈曰:“既欲应试,非用功不可。”于是督课甚严,亲为改削。

  一日,谢至,熟视胡,问陈曰:“此何人?”陈曰:“吾乡应试者,然不能望中也。”示以胡文,谢曰:“此可中矣,在他人固无望,然在胡不必佳也,尔以为必佳文方中乎?”相与拊掌。及谢出,陈谓人曰:“谢老前辈戏言也,不可为后生法。”是年为同治改元壬戌恩科,秋闱,胡报捷矣。胡于是意得志满,终日应酬奔走,无暇伏案,陈督责之,亦不听。

  逮癸亥会试,首题为《大畏民志此谓知本》,怀宁杨礼南学士为同考官,已撤堂矣,同考中有孙观者,与杨同乡至好,得一佳卷,欲补荐,挽杨为伴。杨不得已,随手取一落卷,加一游批陪孙上堂,孰知孙荐被摈,杨荐竟入彀,即胡卷也。

  照例于放榜后,各房考先自磨勘一次,杨勘至胡卷,大骇,惶愧万状,随呼奈何!人问之,阅其中二比起句,皆不觉大笑。盖出比起句曰:“盖在夫子。”对比曰:“而在民也。”又无法为之改削,惟不刻入同门录而已。胡以为我亦送板价与老师,而不刻我文,是轻我也,从此师生无感情焉。胡用主事分吏部,后升至通政司参议而终。谢之言又验。

  谢居京三十年,宴客之事寥寥焉。将殁之前一月,忽折简遍邀同年同乡至好者,大宴于松筠巷,即杨忠愍公祠堂也。众异之,届期往,则十馀席珍馐罗列矣。皆请曰:“公今日何事盛设?”谢曰:“我将与诸君永别,不得不痛饮一回以当离筵也。”众笑曰:“公何以知之?”谢指忠愍神主曰:“此我故人也,昨夜入梦相告,故知我辞世不远耳。”皆冁然尽欢而散。果不一月而讣至。

  谢殁后,囊橐萧条,老妻以哭子早丧,侍御有子,于粤寇陷扬州时,乳母携之逃,遂相失。谢属纩时,谓所亲曰:“他年吾子来京,望诸公善视之。”众唯唯,然皆知其无子也。及殁年馀,忽有老媪携童子来京,遍叩同乡之门,谓是谢子,述避寇年月甚悉,以久不得主人消息,故未来,今闻人言主人在京,不料子来而主人死,并言谢家事甚悉,遂醵金教养之。及长,屡应试不售,就馆职,得知县,历任顺天繁剧,有能声,宦橐甚丰,以道员卒于京,即谢星庵也。

  吁,异哉!论谢之品学,皆为人所称许,独其有先见之明,而故作不伦不类语出之,岂悟道者耶?抑其人果如佛家所云有来历者耶?予在京,历闻扬州人云,遂拉杂记之于此。

贵女杀亲夫

  榕兴,字吉孙,满州人,江苏候补知府也,年三十一。妻为前清兵部尚书铁良之侄女,年二十九。榕需次苏州时,纳一妾,极宠之,因是不与妻共枕席者五年。

  光绪三十四年春,奉委荷花池釐差,局在北岸濒江,属镇江境,乃携家居差次。

  有荐司事与榕者曰周凤魁,无锡人。少年美丰姿,善修饰。五月始至,未浃旬即与榕妻通。榕知之,慑于阃威,不敢言,忿而致疾,宿于外寝。

  榕有一子,妻出也,已六岁,将拜周为假父,择期六月二十六日设宴称贺。先期妻谓榕曰:“二十六日将大治具,汝能稍饮一杯否?”榕不答。

  至二十四日,榕觉疾甚,如疟状。

  次晨,妻忽造榻殷勤慰问,并劝之食。榕夫妇积不能已五年之久,至是人皆异之。是日慰问至八九次,至黄昏,又手粥一瓯,力劝加餐。榕不忍却,遂啜之。未三更死矣,七窍皆有血,舌紫黑。医者以银针探其喉,作黑绿色,皆知其中毒也。走告妻,妻若不经意者,犹手风琴而歌,周坐其旁,稚子倚周膝而嬉。妾闻之,奔至榕寝,抚尸大恸,为之洗涤血污,手自含殓。而二十六开筵拜假父之举不成矣。

  合局之人大动公愤,诱周至江南岸而痛挞之,并勒其供状,历述通奸谋毙始末。

  有高姓者,北人也,性愚直,将执状控于官,尼之者谓不合法律而止。当道又碍于铁良,不欲彰贵家之秽,仅遣人送其子与榕榇回旗,即周凤魁亦幸逃法网焉。

  噫!大员之妻谋毙亲夫,若毙一犬然,诚世界罕见之事也。清律,凡捉奸者,必于奸所双执之,又必其本夫或其父母始可,即翁与伯叔兄弟皆不得而捉之也。又曰,指奸勿论,以其非亲见于奸所也。若外人告奸者有禁,恐其妒奸或诬奸也,此高姓之控所以不合法律也。

名士遇鬼

  朱铭盘,字曼君,江苏泰兴人。记诵渊雅,文词典赡。光绪癸巳举孝廉。瑞安黄漱兰学士督学江苏时,拔高才生,肄业南青书院。

  庐江吴武壮长庆闻其名,聘为军中记室,与今张季直殿撰同掌机要,武壮宾师之,不以属吏待也。

  会武壮卒,所部有欠饷未放者,朱代领万金舁至舟,待发矣。盖朱又为驻旅顺淮军将领张某所聘,亦武壮旧部也。盗侦知之,亦附其所乘之轮舶而行,见其舁银至家,遂往约他盗夜劫之,不知朱舁至家后,忽转念不如舁往军中为妥,盗不知也。至夜,盗十馀人破扉入,觅银无有,询朱,朱曰:“此军饷也,已舁至营矣。”

  一盗将刃之,前随之盗曰:“不可,我辈与朱某无仇,何必血刃。”遂劫其衣物少许而去。次晨即报张缉之,获七人,前随之盗亦在其中,盖亦武壮革退之兵也。盗直陈不讳,并云:“我辈忌空过,故劫其少许物,计不直百金,无死法也,且我尚有德于尔,尔亦当以德报。”张回顾朱曰:“如何?”朱曰:“尔按军法办理可也,何必问。”张不得已,骈斩之。

  未几,朱妾生子,弥月之期,大开汤饼宴,宾众杂沓,朱抱子出示众宾,时朱年已逾四十始得子也。抱而入,甫至厅事后,忽闻朱狂呼曰:“勿伤吾儿!”旋闻儿亦狂啼一声,戛然而止。众趋入视,朱僵于地,两目直视,历叙杀盗事,又云:“我错我错,乞恕我子。”须臾气绝。更视其子亦死矣。此甲午冬月事。

  予时客烟台东海关道刘芗林观察署中,有友人自旅顺来言如此,皆以为盗索命云。观此与王万青二事,中国岂果有鬼神哉?所以近年西人之讲哲学者亦皆主灵魂之说也。

猴怪报怨

  前清光绪季年,直隶盐山县令史某,杭之钱塘人,无锡王壮武公之孙婿也。

  署中庖人杨大者,有童养媳年十五矣,尚未成婚。忽一日,觉有人与同卧,始尚隐约,继更近昵,询其何氏,答曰:“我侯氏女银针也。汝三世前邵姓,为钱塘令。我其时亦士人女,因见恶于卖花媪,彼遂诬予不贞。婿家闻之,遽退婚。父不服,诉之官。官受媪贿,诬予非贞体,予遂自尽。此雍正间事。予死后,阎罗悯予屈死,命转世为男子,富且贵。予不愿,但思报仇。阎君谓:‘邵令已堕畜生道。尔恨亦可泄矣,不如转世为佳也。’乃投生中州贵人家为人。既长,迷失本性,无恶不作,及壮而夭。阎君怒,谓亦当堕畜生道。予大哭,但求复仇,遂转世为猴女,猴父母皆修炼成道去。予同胞尚有一弟一妹皆能修炼,先予得尸解,惟予以心怀复仇故,道念不及弟妹之坚,迟之数十年,亦得尸解。遍觅仇人,知尔今生为杨氏妇,故来觅尔。然吾母与妹皆常来防守,不令我索尔命,以为冤宜解不宜结也。”

  自是附妇体不去,阖署之人皆昵之,令之女儿辈呼之为银针姊,幼者姑之。与人接谈,恭而有礼。母与妹亦时附妇而言,独银针有时作空中笑语声也。令之诸女有欲见其面者,女曰:“我一猴耳,何足观?”再三请,女曰:“无已,可于帷后观予足可也。”则见一足弓鞋窄小如菱,履制亦精美,一足则大如莲船盈尺,皆哄堂大笑。

  壮武之孙名恕字心如者,荩臣同守之第三子也,时在署,女亦常与款洽,一日恕问女曰:“尔母尔妹则常来,尔弟何不来?”女曰:“但闻其转世为大贵人,今在湖广大衙门。亦不知湖广为何地也。”问姓名,曰:“不知,但知其为湖广最大之官耳。”忽一日戏谓恕曰:“三舅老爷,我为尔妾何如?”恕笑曰:“我不惯看猴子面目。”女曰:“我能变形也,然亦只能变一小时耳,不能久也。”

  杨大夫妇敬之如神明,称为仙姑。令有小奚奴谓杨曰:“一猴怪耳,何足畏?尔俟其空中发声时,循其声抵于壁,我以棍击之,可使其现形也。”语未毕,忽自批其颊无数,且自投曰:“尔以后再敢狂言否?”奚奴大惧,跪而哀告乃已。如是者五年而去,并不为妇祸,惟妇体赢瘠耳。女作杭音,声直而粗,其母妹皆然。此心如为人言,盖于盐山署中亲见之者。

  据女言,则人云张文襄前身为猴,非虚言矣。文襄之貌似猴,饮食男女之性无不似猴者,亦奇人也。予所纪不载虚渺神怪之迹,惟此乃近年事,且王君兄弟所目击,言之凿凿,当非妄语,故记之,此吴骞《传信录》例也。

前世冤鬼

  叶伯庚,江宁廪生也,颇有文名。

  光绪二十三年丁酉,各省乡试之年也。其秋,叶忽病,旬日不醒,尝喃喃自语,作湖北乡音。人问之,答曰:“我周吕氏鬼魂也,嫁周凤奎为妾。道光中,周以甲榜为福建闽县令,因口舌细故,忿而缢于凤凰山之银杏树下,山即在县署后。周知之,不使敛,致尸饱虎狼。周转世为叶,今科将中江南第四名举人,予得请于帝而索命焉。”

  一家大恐,许度脱。鬼曰:“我亦不能遽毙之,缘渠曾办赈饥事有微劳,上帝亦许贷其死,惟不使之入场耳。”家人环求不已。鬼又曰:“祀我,并使某高僧诵《楞严经》千遍,则我去矣。”

  如其言,至八月八日贡院封门,而叶病愈。访之闽人,果有闽县令周凤奎其人者。逾年为光绪二十四年,叶摒挡入闽,访询周吕氏事,竟无人知。至凤凰山,果有银杏树,百年外物也,于其地招魂立冢而归。

  其时余在金陵,叶亲为人言。此事甚可怪,叶不致造言以自污也。

鬼捉酷吏

  时乃风,字萼卿,浙江仁和人,江苏候补知府也,管闵行镇釐税。会帮办委员倪祖谦家被盗,鸣官捕数人,内有护卡炮艇勇丁焉。艇有哨弁,素与时有隙,时遂诬以坐地分赃,言于抚院巡捕官申保龄,申白巡抚吴元炳,遂骈斩之。

  未几,申权吴江知县,甫匝月而病,病中喃喃辩杀盗事,遂死。

  死后数日,时又权松江知府,甫三日,一日送客出厅事,杭声大言,若对客状,仆以客去告,则大怒曰:“我正与申大令言,何相混也。”俄顷面目惨变,自投无数而死。此同治戊辰、己巳间事也。

  石埭徐子静言。

翰林不识字

  自科举废倡言新学,凡留学日本三年毕业归国者,送部应廷试,或赏翰林,或进士,或举人,皆出于一榜焉。此从来科名未有之变局也。

  光绪末年,有粤人某廷试得翰林,呼何秋辇中丞为“秋辈”,读“奸宄”之“宄”为“究”。予初以为言者过甚耳,迨指其人而实之,始知不谬。

  吁!此亦国之妖异也,安得不亡哉!

妖狐为祟

  同治季年,芜湖有釐卡委员俞某者,浙人而北籍也。妇为狐所凭,夫入房,辄有物击之,遂不敢近。

  在芜湖时,一日清晨,有仆妇入房洒扫,忽见一壮年男子,冠白毡冠,衣灰色茧绸袍,腰系大绿皮烟荷包,坐主妇床上。大骇,欲询,转眼即不见。俞自北南来,此狐即随之而至,历有年所矣。妇日渐枯瘠,遂死。俞亦无子。

  予其时亦在芜湖,一时喧传,以为怪事。

方某遇狐仙事

  道光间方某,皖人,寒士也,入都应乡试,馆某旗员家。书室在花园中,园故空旷,仅一馆童作伴而已。

  一日,月下,方仰天长叹曰:“家无儋储,功名未遂。昨有家信来告匮,奈何?”忽空中有答者曰:“公富贵中人也,何忧贫?公无患家计,我已为公备银二十两为家用,明日封寄可也。”方大骇,不敢应,遂归寝。次晨,见案上封裹宛然。视之,银也,权之,得二十两,大喜,遂寄家焉。晚坐月下,望空称谢。又闻人语曰:“公长者,愿与公为世外交,可乎?”方曰:“可。”叩其姓名,曰:“胡某,为大内管库职司也。”

  是年,方捷顺天,胡又为摒挡一切,费不赀,方深感之。次年会试后,遂移居试馆,不复馆旗员家矣。及联捷,又助之,且时来与方谈论今古,颇淹洽。惟不见形耳,方颇以不得一面为恨。胡曰:“无见面缘也。”方固请,胡曰:“不得已,可于某日午后俟我。”

  届期,戒阍者:“凡有客来皆辞谢,以为今日可以见我良友矣。”至午后,忽座师传唤,命即至,方大恨,然座师命不敢违,怏怏行。甫出门,胡即来,投刺而去。至晚方归,仆曰:“午后有一人白而颀,四品冠服来拜,素不相识也。”方颔之。至夜,胡至,谓之曰:“如何?我固谓无见面缘也。”久之,胡忽语方曰:“我辈交谊可谓厚矣,欲附为婚姻可乎?家有弱妹,貌颇不恶,堪备箕帚。”方曰:“我有妇矣,胡可者?”胡曰:“不妨,我辈世外人,不争名分,公即妾之可也。”方曰:“容徐议之。”

  次日,方出门后,有一李姓来拜,归视名刺,不识也。至夜,闻空中有声,非胡声也。问为谁,答曰:“即日间奉拜之李某也。某亦狐而仙者,久欲奉教,未敢唐突。今闻胡某欲以妹许公,明知交浅言深,公未必信。然视公之危而不救,实不忍。胡妹虽美,而淫荡,已蛊死多人矣。公奈何堕其术中,不如设词拒之为是。”方大惊谢。

  翌日,胡又至,申前说,方绝之,胡诘其故,方曰:“我虽贫,究人类也,岂可与君辈为偶。”胡大怒曰:“相交许久,犹以我为畜类耶?”作恨恨声而去。

  自是,遂日作祟无虚日,或食物中置粪秽,或衣服无故自焚,或朋友求书之件污以墨水,种种恶作剧,不堪其扰。方恨之而无如何。

  李又至,教之曰:“尔第焚疏于前门关帝庙,彼自惧而不敢祟矣。”方如言。至夜,梦一三十许方面壮夫,锒铛被体,戟指向方曰:“尔受李某谗,控我于神。我待尔不薄,计我所毁尔之物,尚不敌赠尔十之一,尔何忍乃尔!尔知李某为何如人,大内库掌我为正,李为副,李久欲谋我缺,不得隙,今遇尔,亦天也。我不过发配陕西三年耳,三年后公亦须来京考散馆矣。黄河岸边相见可也!”方醒而大惧,请假归,终身不复入京,此即方朝觐之父也。

  闻朝觐会试后,梦一人,自称:“胡某,与尔父相善,因尔父信谗,致我得罪充徒三年,今归仍复旧职。闻尔能继父志甚喜,然尔命中无进士也,何必跋涉哉!”方梦中大哭,求转圜。胡曰:“无已,以寿算准折或可。尔具一疏焚于前门关帝庙,我再于冥冥中为尔谋之,惟中后即不永年,勿悔也。”朝觐允之,故殿试后未匝月即死也。

  朝觐为光稷甫侍御姊夫,于方父子事言之甚详。予至京,主其家,茶馀饭罢,辄以为谈资也。此岂中国人迷信之故哉!然而其事甚确,非空中楼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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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