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四 淮海集 卷第十五
宋 秦观 撰 景海盬涉园张氏藏明嘉靖刊小字本
卷第十六

淮海集巻之十五

            秦 观 少㳺

   官制上

臣闻王者用人之要术惟资望而已歳月有等功劳有

差天下莫得躐而进者谓之资行能术业卓然髙妙为

世所推者谓之望用人以资而已则盛德尊行魁奇隽

伟之人或拘格而邅回如张释之十年不得调杨子云

位不过侍郎之类是也用人以望而已则狂缪之流矫

亢之士或以虚名而进㧞如晋用王衍唐用房琯之类

是也古之善用人者不然以资待天下有常之士以望

待天下非常之材使二者各有所得足以相推而不足

以相碍故自一命以至九命自受职以至作牧非有功

不迁非有缺不补而天下不以为淹或举于耕或举于

版筑或举于屠钓加之士民之上委以将相之权而天

下不以为骤何者资之所当然望之所宜尔也国家以

寄禄格为有定之制而以职事官为不次之选于先王

用资望之术可谓得其意矣然臣愚犹以为未者太必

于用资太不必于用望也何则夫郡守者民之师帅天

子所与共理者也衣冠而坐堂皇之上则賔客造谒于

前掾属趋走于下政教赏罚军旅之事一皆听其可否

所为是则千里䝉其赐所为非则数十万人受其害可

谓天下之重任矣今将相大臣自朝廷而出者不过为

郡守而仕尝再为通判者苟无大恶显过有保任人亦

必至于郡守是将相大臣与保任尝再为通判者相去

无㡬耳夫贤者能使所居官重不肖者反之今二千石

所以不至尊重难居者非特法令使然亦其人材之所

致也岂非所谓太必于用资乎馆阁者图书之府长育

英材之地也从官于此乎次𥙷执政于此乎迁升故士

非学术艺文屹然为一时之望者莫得而居之可谓天

下之妙选矣今中材凡吏一为大臣之所论荐则皆得

居其位尝有金糓之职兵刑之劳则皆得假其名呜呼

比歳已来校书正字之职龙图集贤之号何其纷纷也

传曰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此不㡬于以名器而假诸

人乎臣所谓太不必于用望者此也昔汉制郡守入为

三公学者以东观为老氏藏室道家蓬莱山言其清秘

常人所不能到也愿下明诏应中州已上非更台省寺

监漕刑之任者不得为郡守慎惜馆阁之除以待文学

之士则用人之术庶乎其尽矣

   官制下

臣闻国家次五代一切之制百官称号最为杂揉名存

而器不设文具而实不应所谓台省寺监者朝廷之官

也而其汎及于州县筦库之吏其滥至于浮屠黄冠之

师乖违之条爽缪之目至不可胜数先皇帝恻然悯之

始诏有司作寄禄格以易天下之官而归之于台省还

之于寺监然后循名可知其器而縁实亦得其文可谓

帝王之盛典矣然有所未尽者臣窃昧死而妄议焉向

之则自正议大夫以上迁进太略自中散大夫以下清

浊不分也夫迁进太略则大臣侥幸而其弊也至于无

以复加而法制乱清浊不分则小臣偷惰而其弊也至

于莫为之宠而资望乖旧制侍郎至仆射凡十二迁其

兼侍从之职者八迁九迁其任执政之官犹六迁也盖

侍郎以上皆天子之臣非多其等级则势必至易极易

极则国家庆赏将窒而不得行此制官之深意也今寄

禄格则不然自正议大夫不问人之如何四迁而至特

进故大臣为特进者遇朝廷有大庆赏则不得已而以

司空之官予之夫司空者职事官也寄禄无以复加而

予焉岂非所谓乱法制之甚欤旧制少卿之官率一秩

而有四名太常光禄卫尉司农是也郎官员外率一秩

而有八名如礼工祠屯主膳虞水之类是也京朝之官

率一秩而有三名如太常秘书殿中诸丞是也盖入仕

之门有制策进士明经诸科任子杂色之异历官之途

有台省寺监漕刑郡县之殊非铢铢而较之色色而别

之则牛骥同皂贤不肖混殽而天下皆将汎汎然偷取

一切不复淬励激昂以功名为已任此亦制官之深意

也今寄禄格则不然自中散大夫以下至承务郎秩为

一名而已故尝任台省之职或任漕刑之司者人心有

所不厌而莫为之宠则往往假以龙图集贤之号夫龙

图集贤之号所以待天下文学之士也而以诸吏莫为

之宠而假焉岂非乖资望之甚欤盖爵禄者天下之砥

石圣人所以砺世磨钝者也夫不为爵劝不为禄勉古

之人有行之者䝉糓是也齐死生同贫富等贵贱古之

人有行之者庄周是也今朝廷之臣皆得庄周䝉糓而

为之则爵禄之器虽不复设可矣如其不然则迁进太

略清浊不分之弊安得而不革哉晁错曰爵者上之所

命出扵口而无穷韩愈曰圣君所行即是故事自古岂

有定制也愿诏有司以寄格再加论定稍放旧制自正

议大夫以上更増四秩之号自中散大夫以下秩之号

为三等之名如此则迁进颇详而法制不乱清浊稍异

而资望不乖是亦先皇之志也惟陛下留神省察

   财用上

臣闻先王之理财也若持衡然天下之财不使之偏归

扵公室亦不使之偏入于私家惟其适平而已故邦

有以供祭祀奉养禄廪赐予之费而民有以给朝晡伏

腊冠婚丧𥙊之资其取民之制谓之什一什一者天下

之中正也多乎什一小桀大桀寡乎什一小貉大貉鲁

哀公曰二吾犹不足桀之道也白圭以二十而取一貉

之道也推此言之则先王理财之意惟其适平而巳自

什一之法坏天下之财始失其平其偏归于公室也则

有鬻盐冶铸以管山海之饶榷酒酤以渔井邑之利算

舟车告缗钱以摧抑商贾造皮币省酎金以侵牟封君

甚者至令吏坐列肆贩物以来利焉其偏入于私家也

则有以农田而甲一州贩脂而倾都邑卖浆而逾侈洒

削而鼎食货脯而连骑马医而击锺甚者至累万金而

不佐公家之急是以民常困于聚敛之吏而吏常嫉夫

兼并之民所谓事势之流相激使然曷足怪哉本朝至

和嘉祐之间承平百馀年矣天子以慈俭为宝贡赋经

常之外殆无一毫取诸民田畴邸第莫为限量衣食器

皿靡有约束俯仰如意豪气浸生货贿充盈侈心自动

于是大农富贾或从僮骑帯刀剑以武断于乡曲毕弋

渔猎声伎之奉拟于侯王而一邑之财十五六入于私

家矣熙宁元丰之间大臣用事始作法度与时变通青

苖免役市易之利相次而作有司日夜手画口说区处

于中使者旁午冠盖相望奉行于外而言利之臣析秋

毫矣江淮则增煮海之息闽蜀则倍摘山之赢青徐则

竭冶铸之利其他希风㫖效计数无名之取额外之求

盖不可胜数而天下之财太半归于公室矣陛下即位

之始深知其弊凡法度之不便于民者一切罢去吏尝

以掊克进者相继而黜数因赦令而弛逋负大出廪廥

以振乏绝于是公私之财滋向于平然而有大弊者士

大夫矫枉过直邈然以风裁自持不复肯言财利之事

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

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而洪范八

政一曰食二曰货以此见理财先食货者帝王之要务

所以安中国服四夷者也特不可使之偏入于公私耳

今国家北有抗衡之虏西有假息之羌中有大河之费

数万之吏取给于水衡之钱百万之兵仰食于太仓之

粟公私窘急可为寒心此正人臣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㩁敛散以究虚盈

以济用度之秋也而耻言财用之事是晋人而已矣晋

人王衍者口不言钱而指以为阿堵物臣窃笑之以为

此乃奸人故为矫亢盗虚名于暗世也何则使颜闵言

钱不害为君子盗跖呼阿堵物岂免为小人哉晋人尚

清谈而废实务大抵皆类此矣昔管仲道轻重之权范

蠡计然否之策萧何漕闗中之粟财利之臣也东郭咸

阳之鬻盐孔仅之冶铸桑洪羊之均输亦财利之臣也

士大夫言财利有如东郭咸阳孔仅桑洪羊所为也则

不可有如管仲范蠡萧何之所为也亦恶乎而不可哉

   财用下

臣尝以为君子理财之术莫若尽地力节浮费二者而

巳何则理财之要在乎原其所自有而为之道要其所

从无而制之法风霆雨露之发生山林川泽之滋养财

之所从出也不原其所自有不要其所从无切切焉从

事于阖辟敛散之中则是贱丈夫争锥刀之末耳岂君

子所谓理财者耶是故原其所自有而为之道则莫若

尽地力要其所从无而制之法则莫若节浮费君子理

财之术盖无以易于此臣请为陛下遂言之夫理天下

之财譬如治水増缮堤防决之于邻国非治水之善也

横赋强市取之于百姓非治财之善也善治水者以四

海为壑善理财者以天地为资今天下之田称沃衍者

莫如吴越闽蜀其一亩所出视他州辄数倍彼闽蜀吴

越者古扬州梁州之地也按禹贡扬州之田第九梁州

之田第七是二州之田在九州之中等最为下而乃今

以沃衍称者何哉吴越闽蜀地狭人众培粪灌溉之功

至也夫以第七第九之田培粪灌溉之功至犹能倍他

州之所出又况其上之数等乎以此言之今天下之田

地力未尽者亦多矣李悝曰治田勤则亩益三升不勤

亦如之地方万里増减辄为粟百八十万石然赵过为

代田一亩岁收常过缦田一斛以上善又倍之秦汉开

郑白渠溉田四万四千馀顷至唐大历初两渠所溉才

六千三百顷耳以代田郑白渠事言之则治田之勤不

勤何止亩有三升之损益也今二千石虽兼劝农之事

而例为虚名莫有任其责者为今之计莫若诏天下州

置劝农一司以守将为长听于倅介之中自择一人为

副先籍境内定垦田与夫陂塘沟渠之数而周知其利

害岁时出行诸郊召见耆老问以疾苦及所愿欲而不

得者为罢行之而罚其游惰不听命者岁终部使者第

其殿最以闻功效尤异者宠用之如此则天下之田皆

与闽蜀等而地力尽矣古者吉凶之服则一比共之祭

器则一闾共之丧器则一族共之吉凶礼乐之器则一

乡共之凡嫁子娶妻纯帛无过五两凶荒则又杀礼而

多婚夫一乡者五百家而五两者五匹耳其用财可谓

约也今则不然嫁子娶妻丧葬之费其约者钱数万其

丰者至数百万中人之家一有吉凶之事则卖田畴鬻

邸第举倍称之息犹弗能给然则今时吉凶之费绝长

补短殆二十倍扵古也财用安得而不竭乎周之太宰

王之大臣也其职曰以九式均节财用汉之许劭魏之

毛玠唐之杨绾人臣耳而能使一时士大夫心化其风

损车马毁池观减驺驭散音乐以此见法制者虽盛世

不可去而风化者虽衰世亦可行也今令虽有仪制之

文毛举数事不能委曲为今计者莫若自宗室外戚以

至品官民庶之家宫室舆马饮食衣服皆仿典礼而为

之变数稍寛其制使可久行其冠婚丧祭之事则视岁

上下而隆杀之使谏官御史得以弹奏于中而漕刑守

令得以举劾于外敢不承者虽贵且亲必罚无赦然后

陛下崇节俭尚敦朴以为之率弃难得之货却无用之

器罢不急之务以为之先如此则天下淫侈之俗旷然

一变而浮费节矣贾生曰今背本而趋末食者甚众是

天下之大残也淫侈之俗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残

贼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将倾呜呼如贾生者可谓知理

财之术矣













淮海集巻之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