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七 浮溪集 卷第十八
宋 汪藻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武英殿聚珍版本
卷第十九

浮溪集巻十八

     宋   汪   藻   撰

 记

  范文正公祠堂记

孟子之言气曰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

之间夫直之为言大公至正之道也以大公至正之道

固守而力行之不为富贵贫贱威武之所摇夺虽乘田

委吏之卑亦必尽吾诚充吾职卒而至于立国家定社

稷安边境服羌戎其功烈与日月争光而精神折冲万

里之外谓之气塞乎天地之间可也后世见古人功名

之盛以为类出于偶然不知公正素定于胸中者未尝

无所从来而其铭鼎彝书竹帛者非一日之积也文正

范公自未第时已慨然有天下之志不以死生祸福动

其心逮遭明天子有为于时其立朝如史鱼汲黯其忧

国如贾谊刘向其守边如马伏波羊叔子虽庸人孺子

莫不知之独筮仕之初有卓然大过人者国史失其传

故不得而不纪也公以进士释褐为广徳军司理参军

日抱狱具与太守争是非守数以盛怒临公公未尝少

挠归必记其往复辨论之语于屏上比去至字无所容

贫止一马鬻马徒步而归非明于所养者能如是乎狱

官有亭以公名之者旧矣公卒二十年而高邮孙觉莘

老为广徳军始以诗志公之事而刻之亭中又六十九

年丹阳洪兴祖庆善来守读莘老之诗而慕之初广徳

人未知学公得名士三人为之师于是郡人之擢进士

第者相继于时庆善乃求公遗像绘而置之学宫使学

者世祀之而属余记其事呜呼公之盛徳岂待文而后

传而藻亦岂记公者哉昔段秀实尽忠于唐世徒以为

一时奋取功名之人而不知居官必有可书之事柳宗

元为摭其实上之史官今所以知段太尉逸事者宗元

发之也秀实固不足以拟公而余幸从庆善得公之详


与夫徴夏无且画工为无所愧安知后世不采此以补

史官之阙乎然庆善为政而首及公可谓知所本矣柔

亦不茹刚亦不吐文正公有焉好贤如缁衣庆善有焉

其不可以不书绍兴九年六月记


  严州高风堂记

古之王者取天下而天下归之盖其功成志得之时也

以功成志得而视士大夫皆可以爵禄致必有轻天下

之心于是岩穴之间有人主不得而臣者出焉以唐尧

之圣犹不能屈颍阳之高况其他哉夫士之所以自重

如此非区区为其身谋也于以厉世则百年之风俗系

焉汉之二祖皆以布衣取天下高祖之时有若东园公

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世祖时有若严子陵皆人主

不得而臣者也园绮四人避秦之乱入商雒山待天下

之定以高祖轻士善骂义不为汉臣帝虽高此四人召

之莫能致也严子陵亦厌新室之暴不肯辱其身逮光

武立犹披羊裘钓泽中虽三聘仅能一致而卒不为帝

留是五人者其出处岂不相类哉然园绮之徒晚从太

子之招为太子画自安之䇿正国本于谈笑而史不记

其所终故西汉之士闻其风而慕之者以计行为得而

风节减于功名子陵本帝故人既物色求之而来高卧

不朝帝为亲幸其馆漠然不应谯三公若奴隶然望印

绶麾而去之终其身退耕于野故东汉之士闻其风而

慕之者尚风节而以功名为不足道大抵园绮之徒学

伊尹子陵学伯夷伊尹耕于有莘之野曰我何以汤之

聘币为哉卒以忧世幡然而从汤伯夷遭周武王之君

犹以为薄竟不食粟饿死首阳之山故孟子曰伯夷圣

之清伊尹圣之任又曰闻伯夷之风顽夫廉懦夫有立

志子陵世家富春既归耕于家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

濑奉祠千馀年不衰今钓濑并台俱存而富春之境析

为严州绍兴七年吾友董弅令升为是州期年政成乃

为堂于州治之左日从宾客觞咏其上而名之曰高风

以景慕子陵之贤且立文正范公所述祠堂之碑于其

旁而求予文为记令升可谓能尚友千古矣令升清介

有守观其所慕足以知其为人故余述子陵出处大概

以告令升而使并刻之绍兴九年六月记

  翠微堂记

山林之乐士大夫知其可乐者多矣而莫能有其有焉

者率樵夫野叟川居谷汲之人而又不知其所以为乐

惟高人逸士自甘于寂寞之滨长往而不顾者为足以

得之然自汉以来士之遁迹求志者不可胜数其能甘

心丘壑使后世闻之翛然想念其处者亦无几人岂方

寄味无味自适其适而不暇以语世耶至陶渊明谢康

乐王摩诘之徒始穷探极讨尽山水之趣纳万境于胸

中凡林霏空翠之过乎目泉声鸟哢之属乎耳风云雾

雨纵横合散于冲融杳霭之间而有感于吾心者皆取

之以为诗酒之用盖方其自得于言意之表也虽宇宙

之大终古之逺其间治乱兴废是非得失变幻万方日

陈于前者皆不足以累吾之真故古人有贵于山水之

乐者如此岂与夫槁项黄馘欺世眩俗者同年而语哉

吾宗发之以豪自喜读书强记谈笑多闻颇欲以事业

文章见世一旦悉弃去不学学所以治心养性者买田

三灵山之阳前瞰大川旁眺诸岭筑翠微堂以居艺兰

种竹其下日与宾客饮酒赋诗徘徊周览盖将老焉其

意以谓世之有声有色者未有不争而得亦未有不终

磨灭者惟山水之娱人无事于争且庶几可以长存故

吾有以取之盖不学渊明而暗与之合余既以仕为家

老于忧患引领林泉有不可及之叹而发之沈酣餍饫

且十年于兹矣盍求其馀结茅翠微之侧以休吾老乎

吾恐发之不得擅而有也故遗书以问之若夫山间之

四时朝暮可喜可愕他日与发之共之者酒杯流行尚

能赋其一二为翠微故事兹不复叙云

  昼绣堂记

自古人物与山川相为轻重嵩岳生甫申淇澳生卫武

山东出相山西出将此人物以山川为重也莘野以伊

尹闻磻溪以吕望闻隆中繇诸葛亮而显曲江繇张九

龄而大此山川以人物为重也故为名山大川者不以

生明堂大辂之材九鼎之金照乘之珠连城之璧为贵

而以毓英贤为贵为王公大人者不以功业载旗常铭

钟鼎书竹帛流管弦为荣而以归故乡为荣此古人所

谓富贵而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者言得志而行乎四

方人孰见之必至吾父母之邦然后为可乐也新安自

吴为郡今千馀年山水峭厉而清深故长材秀民之出

视东南为最繇唐以来擢高科登显仕者固不为无人

然未有居将相之位者也宋兴百七十年而大丞相汪

公出焉公以诸生徒步起家于京师数千里之外为时

伟人遭明天子艰难之中总州符入侍出奇谋秘䇿以

辅成中兴之功遂自枢臣相天子其精忠如金石赫然

为佐命元勲而新安之名一日闻于天下此新安之荣

也岂独公之荣哉绍兴九年公自七闽入觐以保信之

节来镇宣城宣城新安鄱阳三州相望皆百馀里公乃

卜居鄱水之上将归老焉建昼绣之堂而命藻记之藻


曰公以迈往之资应期遇运乘风云依日月而正宇宙

于立谈之间虽释位而去者十年天子未尝一日忘公

也乃建旄秉钺而兼师傅之官亦可谓布衣之极矣公

今七十馀精明如五十许人将复三居廊庙坐筹帷幄


取河朔山东六十馀州归职方图籍奉乘舆还宫阙然

后退从赤松子之游其功名益新则新安之名益大藻

将不一书而为天下国家庆也又岂特为新安之荣而

已哉

  䖍州神惠庙记

政和二年江南西路转运副使臣临臣根提㸃刑狱臣

景修提举学事臣闻提举常平臣迈言惟䖍州地卑薄

章贡水出其中泄发不时辄冒城郭败庐舍民之仰食

于田者户十万俗呰窳无堤防畎浍之储岁时丰凶以

雨为节故十县方千里常以旱干水溢为忧惟灵顺昭

应安济王庙在洪州呉城山别祠之隶䖍者三负城之

西北隅者尤绝显异政和元年四月水至城下丈馀雨

昼夜不止吏民惴恐臣景修率官属祷祠下辄应越六

月民穑在田天则不雨有艰食之忧臣景修又祷则又

应曁冬盐䇲之役兴而常旸涸流舟不得漕臣根又祷

则又应臣等窃伏思雨旸天事虽有智者莫能力致今

乃取必于神如责劵探囊无不如意民既足食乐生重

犯法得以其力出赋租给公上而吏亦因此省治讼兴

事功是神有功于国甚著有徳于民甚厚虽三被封爵

之崇而像设不严名号不新无以掲䖍妥灵愿诏有司

议所以褒崇俾民奉承永逺无怠臣等谨昧死请制曰

可其以神惠为庙号初提㸃刑狱张公治䖍嘉神之休

徯上之赐而致民之思也乃即故基筑宫而大之土木

之功崇庳叶中丹垩之饰华质合度于是神降庙之筵

门委蛇蜿蜒顾享牲酒屈伸中仪及庙成而命书至邦

人骏奔相属于道公遂命藻记其事藻以为古之王天

下者出命令主神人明则职之人幽则职之神各致其

能无相凟也故人之能兴利除弊者时则赐之明神之

能致福弭灾者时则锡之幽有显号徽称以昭明也属

之祠官世世不绝谓之报功宋受命极天所覆罔不臣

妾上方以道徳懐柔百神肆䖍之为州去京师数千里

而神之受职如躬坛场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之间手圭币之荐者虽王之威

神南放洞庭西及淮汳可谓盛大亦不敢以遐方为间

服天子之宠灵而部使者又能悉条其功请命于朝夸

大显融垂示无极是三者皆可书也藻敢以固陋为辞

乃作诗曰帝受天命悉主百神假神之休以锡尔民惟

此南服介于大川负江而城即山而田十日而雨民忧

为鱼十日而旸时则狼顾雨旸在天人则必之匪人之

能神则节之嗟嗟神龙执造物权变化莫测恩威在颜

宠灵自天惟帝之渥峨峨新宫贛民所作酒牲在堂神

则戾止蜿蜒诎信陈乎燕几惟王威神永有此都屏翳

陪后风伯前驱厉鬼螟蠈却除不祥俾我逺甿跻于乐

康迄千万年保兹崇极享帝之诚是谓受职

  洪州右狱尽心堂记

世称皋陶以刑事舜其后封于蓼六至春秋时其国先

亡以为用刑者之戒余独以为不然汉于公袁安郭躬

皆以决狱阴功遗福子孙至取卿相封侯累世孰谓皋

陶明允笃诚而以刑乏祀哉盖君子常患泽不得施与

施焉不遽及物若持法之平司人之命不择位小大皆

得以行其志者惟刑为然使吾聴讼如召伯折狱如子

路哀矜如曽子君子怙焉小人惧焉虽世世获福可也

然君子亦岂先虑已祸福议人之生死哉期无愧而已

矣吾友萧适用恢疏乐易人也始吾与之游得温厚之

气于眉𥈤间每讯报爰书不以诿吏平反决谳必以其

情诸罹文法者皆不恨余知其以刑受福也他日斸废

圃立屋数楹列美荫于前为亭对峙而求说于余余以

为王制刑者侀也一成而不可变故君子尽心焉禹思

天下之溺犹已溺之稷思天下之饥犹已饥之盖古之

君子于人无所不用其志今吾与子一杯相属于此亦

思有向隅悲泣满堂为之不乐者乎亦思有棰楚之下

何求而不得者乎亦思有禁系之中寒不得衣饥不得

食者乎古之循吏鲜不以仁成名酷吏鲜不以刑取祸

轻视民命以喜怒行之几何其不挽弓自射也故余书

以遗适用并告后之君子毋为舍福取祸必无愧于心

然后可以乐此

  镇江府月观记

京口以江山名天下其来尚矣而为国屏蔽尤重于晋

宋齐梁之间观其千嶂所环中横巨浸风涛日夜驾百

川而东之其形势之雄实足以控制南北岂直为骚人

羁客区区登览之胜哉州治之西有楼焉并城而出名

曰千秋者考诸图志始于晋王恭之时繇楼西南循城

百馀步忽飞檐曲槛崒然孤起于城隅之上望数百里

见之者月观也绍兴八年吴兴刘岑季高来刺是州州

承废乱之后公私扫地无复故时季高以精明强敏之

才易民观瞻于谈笑之顷既府寺闾井鸠集经营悉复


其初始暇遑于游息之地乃即月观之址辑而新之客

有登而叹曰呜呼壮哉未之见也前此颓甍圯栋芜没

于苍烟灌莽之中虽江山不与时变迁者亦莫吾觌今

晨霏夕霭晴岚暖翠复得于几席之上而风颿浪舶离

鸿落鹜毕陈于尊俎之前如客得归如蒙得发也季高

于此可谓能矣非政有馀力能致是哉或曰是未足言

季高之政也季高劳于侍从之事出分天子顾忧方时

艰难此州实为襟要其经理规模必有足大者尝与予

四顾而望之其东曰海门鸱夷子皮之所从逝也其西

曰瓜步魏佛狸之所尝至也若其北广陵则谢太傅之

所筑埭而居而江之中流则祖豫州之所击楫而誓也

计其一时英雄慷慨愤中原之未复冦敌之未擒欲吞

之以忠义之气虽狭宇宙而隘九州自其胸中所积亦

江山有以发之今揽而结诸数楹之地使千载之事了

然在吾目中则季高之志可知矣然自有天地则有山

川其阅人多矣而山川胜处非人不传襄阳岘首以羊

叔子传武昌南楼以庾元规传蜀之筹笔驿以诸葛武

侯传吾知月观与季高之名籍籍天下矣为书其本末

以补京口故事之遗使后人知此观复新自吾季高始

岂不益可喜耶季高曰可哉绍兴九年十一月记

  何氏书堂记

吴兴环城皆水独西南冈岭相属十馀里而得浮图氏

之居二焉东曰道场西曰何山何山立于宋元嘉中道


场近出于唐末五季之初然道场踵相蹑得人法席雄

盛钟鱼殷殷声闻东南何山败屋数椽残僧数辈望之

萧然游者弗顾也虽其兴先道场五百馀年而衰陋反

出其下逺甚绍兴初余守吴兴得二禅老曰慧林曰居

慧使分居二山慧居何山数年剪薙榛芜易其圮腐而

一新之于是游道场者如入王侯之家其隆楼杰阁足

以吞光景而纳江湖已而过何山则草树葱茏轩窗窈

窕经行之地皆雅洁幽深如造幽人隠士之庐至者忘

归不知雄盛移而为清胜也寺有何氏书堂图记相承

以何氏为晋何楷楷尝读书此山后为吴兴太守以其

居为寺而名其山颜鲁公书杼山碑亦曰寺西南有何

楷钓台则楷尝居此山无疑然楷之姓名于晋史无所

见惟宋书言何子平曽祖楷为晋侍中而已唐林宝姓

纂亦云何睿渡江生楷为晋侍中晋书称睿有子五人

独充准有传而不及其馀又括地志谓楷为吴兴太守

宋书乃以楷为晋侍中岂沈约见晋书充尝除侍中因

误谓充为楷抑为吴兴太守后亦至侍中耶皆不得而

知也以余考之寺有宋禅幽寺碑云元嘉十四年创立

精舍于金盖山初不言楷时有寺且何山之名于梁吴

均诗始见之疑楷尝学于此山其名迹在人后人慕之

即其处为精舍耳谓楷以其居为寺者非也禅幽寺碑

至唐会昌时已断裂无几有张道规者以为式道人书

识而龛之今碑亦不复见呜呼晋之士大夫可谓求志

而得其志矣其退也处山林而以读书为乐其出也居

城府而以治民为事或出或处不过乎数十里之间其

人物风流可以想见也楷距今几千年此寺之废兴屡

矣世以为可久者莫如金石之传既金石罄灭而此山

之名独存则谓人物风流非士大夫所先而虚名无益

于后世者非陋欤余老矣方买田若溪之上则此山将

皆为吾杖屦所有其可不留语山中为吴兴故事乎乃

订其本末而并书之绍兴十年十月记








浮溪集巻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