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生斋文甲集卷第三 洪北江诗文集 更生斋文甲集卷第四
清 洪亮吉 撰 清 吕培 等撰年谱 景上海涵芬楼藏北江遗书本
更生斋文乙集卷第一

更生斋文甲集卷第四

                阳湖洪亮吉著

书文成公阿桂遗事

文成公阿桂满洲正白旗人其勲簿官阀生卒歳月具载

国史兹特录遗事数则方公之为定西将军剿金川酋索

诺木也巳百战扺其巢索诺水震慑业约别日尽室出降

其木城木栅悉已毁撤是日晩参赞以下谒公曰事机叵

测今日必生缚索诺木致帐下方可安枕公不答亦不待

语竟已入帐中卧诸将弁待命不敢退而公巳鼻声如雷

彻帐外矣诸人者旁皇达旦甫日出索诺木已自缚率诸

酋跪帐外公次第以属吏因进参赞以下告曰诸君昨日

之语葢惧索诺木他窜或畏罪先死耳我巳据厄要窜将

何之渠若能死又岂待今日哉吾故以为不若高卧待旦

日当自来也诸将弁诺诺皆曰非某等所及又木果木失

事后公代统大军一日日欲昳公忽率十数骑升高阜觇

贼屯扎处不知阜数折已逼贼砦贼望见即率犷骑数百

环西南阜驰上公顾从骑曰下马复曰解衣衣不足复曰

解里衣解毕曰衣悉寸寸裂急分走高阜杂挂林木上挂

毕曰无衣者悉束带曰上马曰向阜南缓辔下适贼骑已

驰至距向所立阜仅二十歩时暝色已上忽见冈缺处旗

帜飘忽络绎不绝疑援骑从山后至勒马不遽进方遣骑

四出觇伺而公已率从骑回大营矣公曰此兵机也不尔

则贼马十倍于我宁得脱𫆀前一事余値 内廷曰 成

亲王为言之后一事在 文渊阁石经馆公自言之

纯皇帝末年和珅横甚公业知不能制凡朝夕同入直

离立十数歩外和珅知公意故就公语公亦泛答之然卒

未尝移立一歩公尝病卧直庐吾友军机章京管君世铭

入省之公素所厚也忽呼语曰我年八十可死位将相

恩遇无比可死子若孙皆已佐部务无所不足可死忍

以待者实欲俟

皇上亲政犬马之意得一上达如是死乃不恨然竟不果

余登第日公为读卷官拟苐一进呈余素不习书公独赏

之尝谓吾友刑部郞孙君星衍曰人皆以洪编修试䇿该

博不知字亦过人余首㧞之者取其无一毫馆阁体耳

书刘文正遗事

刘文正公名统勲山东诸城人其行事在 国史生卒年

月在家乘不更述述其遗事数则信而有徴者乾隆二十

六年河决开封杨桥公以大学士奉  命临视决口久

不得塞一日日昃公张秋毡笠御大茧袍微行岀公𪠘至

决河口见数十歩外秸料山积牛马杂遝系车辕下人则

或立或坐或卧复起皆戚戚聚语甚有泣者公讶之招老

成者问故则并云来已数日逺或四五百里二三百里不

等一车或四牛或三两牛或杂羸马一日口食及牛马麸

草至减得银两许日久费无所出复不知何日得返是以

惧且泣耳曰何不交官则杂曰此岸秸料某县丞主之毎

车索使费賖众无以应故也公怒甚回𪠘即谕传巡抚恭

请 王命并缚某县丞限时刻至决口谕一出河堤使者

亦失色夜将半巡抚仓皇缚某县丞来跽辕外公怒甚出

坐堂皇受巡抚礼谒因大声曰口一日不塞则  圣心

一日不安河南北万姓亦一日不宁塞口所恃者秸料今

秸料山积某县丞以勒索不遂稽留要工罪死不赦今先

斩若徐专折𠫵抚司道耳巡抚股栗叩首堂皇下不止天

且曙不解同公出使满尚书某起为缓颊久乃释即命禠

县丞职枷示决口甫半日南北岸秸料车无一在者又二

日而决口塞公临事刚断不假借若此犹忆乾隆四十二

年睢州河亦决时余客河南以事数至河上见老柳下一

苍白叟叹咤不止旁系两牛一车叟荥泽人距决口三百

里外问其故曰十日前以两牛一车驼秸料扺工所某主

簿监收索重费不得遂痛抑秸料斤两云止九十七斤余

不敢争也叟故诙谐因指二牛曰豢养若数年日食料数

升秸数束不意恇弱至此驼不及百斤也葢河贠之肆横

藐法至此而重臣视河及河堤使者又𩔖皆养威重不轻

出一任其惨肆荼毒及縻费 国帑以为固然甚或借以

渔利老人年七八十者述文正视河时事为余泣也公屡

奉使逺岀所挈祇二奴用驿马不过六七匹扺行馆即使

二奴居后𪠘公处其前卧亦如之公食毕呼二奴食奴退

彻者乃入不使见一人有所需则州县之承应者传以出

入焉乾隆中叶后亲信重臣出使无有逾公者然究未尝

于令甲外有所加也厥后奉使者不然空驿马不足给之

遂有役民羸民马者矣有数州县津贴一县者矣有跕规

有门包有钞牌过站礼州县官惴惴惕息谨厚者费以千

计稍厉威严及侈舆马厨传者以万计以数万计矣大率

一方仓库亏缺多由驿站驿站縻费多由重臣岀使州县

官窘急无计则大吏为调剂法以救目前于是调腹内州

县叠处冲途又告乏则又调员不十年而州县仓库无有

不亏缺者矣使皆如公挈二奴用马六七又事事不过令

甲则民生吏治困坏岂至此哉方金川之用兵毎  召

对公屡主撤兵议

纯皇帝颔之然不遽撤也一日

纯皇帝在𤍠河公留京办事兼 上书房总师傅上行走

天暑甚公适在 三天中检视诸 皇子日课忽 廷寄

至令公一日半驰诣𤍠河公至澄怀园索肩舆即行驰到

曰已过午即时  召对曰昨军报至木果木偾事温福

已阵亡朕烦懑主意不定用兵乎撤兵乎公即对曰日前

兵可撤今则断不可撤复问曰谁可任公又对曰臣料阿

桂必能竣事乞专任之

纯皇帝良久曰汝言是朕意决矣留京事重汝即日回可

也葢公晩年

纯皇帝眷注益隆信任益笃事或有待公而决者即此一

事可见公自奉极俭所服朝珠无値十金以上者故绠断

即弃之不更拾取卒之日肩舆已诣 东华门忽闷而仆

额驸福隆安以闻

纯皇帝急临视之及门闻已卒哭而入葢始终倚𢌿之厚

朝臣无有过者实公之荩诚有以致之也公之前为大学

士者高安文端公朱轼最著立朝大节多人所不能及以

采听未审敢俟异日次则协办大学士兴县文定公孙嘉

淦大学士海宁文勤公陈世倌文定公毎事必 廷诤

纯皇帝辄曰汝又以古大臣面目对君矣文勤公毎値民

间水旱疾苦必反复具陈或继以泣

纯皇帝辄霁颜听之必笑曰汝又来为百姓哭矣亮吉敬

绎二语

纯皇帝礼貌大臣及二公之忠荩抗直均有古君臣所不

能及者 国家重熙累洽亿万斯年职是故耳纪文正事

因并及之文正前一事河南人皆能言后一事亮吉在

上书房行走得之馀则同里贵西兵备道赵翼以中书値

军机最久以目所睹者为亮吉言用敢录入焉

书裘文达遗事

裘文达公名曰修江西新建人余入词馆距公卒巳二十

年不及见也然余所䝉识㧞者皆文达所识㧞之人时时

告语曰裘文达某事某事云尔公 赐宅在内城石虎胡

同购一轩名好春退直所憩賔客门下士往来者于𨵽人

悉不𨵿白径入此轩若已退直则公必坐轩左右若待客

矣一日値歳小除诸人者咸诣轩与公饯歳忽司𨵽者至

公侧耳语公大笑曰戸部堂官歳尽分饭食银两亦不可

告人𫆀即命挈一囊至㵼岀之皆库贮大定两五十公数

坐巾客若干令各怀其一曰诸君年事大窘𦕅以分润耳

数不足复命入取之遍给乃止公食指既广又賔客常满

坐値窘乏亦时时断炊一日过午尚未具食坐客有愠者

公觇知之即出语曰诸君他日皆饫天𢊍颁克食之人岂

矜矜于裘某之一餐乎且主人亦尚未食不独客也客意

解

纯皇帝眷公时得召见公奏事毕则必言各衙门人材曰

某人勤某人干事某人擅文笔是以公在部及掌院日翰

林诸曹司迁转最速由公推毂勤也时公房师大学士蒋

文恪公溥亦极爱士肯为寒素地有揭荐牍来者悉馆门

下未尝拒一人其掌书记者即公所引入一日公入朝遇

文恪公公曰有一孝廉在都𠉀选所学极优师留之乎文

恪唯唯公知文恪性阔达賔客多寡皆不甚措意明日遣

一仆径送孝廉入文恪邸第属仆曰苐送诣某书记㕔云

昨已面语相公相公属留客耳仆致公命岀书记某即挈

孝廉巡历听事侧两廊见屋比栉悉客馆内一室门独启

遂径入见榻上亦有卧具遽命仆撤岀贮听事中语孝廉

曰君行李至即安置此但岀必须键戸慎勿启也又一要

语相属君虽馆此实无一事不妨日出游衍然必须饭毕

始岀日两饭亦无邀客者但闻长廊口有高唤者曰饭具

矣即速诣听事食迟则不及孝廉遵其约毎日饭毕即键

戸岀游约计复当饭则又归歳値五日中秋日及歳尽前

数日即有老仆从三四辈挟巨囊至遍入客馆见一卧榻

即置朱提一封标其函曰歳脩为数五十若旁有卧榻则

贮一小封为数四以犒从者孝廉居文恪邸二年选湖北

一县令始去在邸日未尝为一事亦未尝一面文恪葢踈

节阔目如此然无碍其为太平宰相也故因文达连𩔖及

之自数公以后风气又变非钻营𥪰进之士及以贿交者

不开阁款客矣前一事𡊮布政鉴为言之后二事皆毕宫

保言之宫保自言爱才已不及公十之一二余识公子及

孙好春轩者亦曾一诣焉

书李恭勤遗事

李恭勤公名世杰贵州黔西人自少以父官江北盐场大

使遂入赀为巡检由巡检官至四川及江南江西总督内

擢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

纯皇帝屡欲以为大学士有尼之者言公不由科目例不

可官内阁乃中止然治行实有绝出流辈者以此钦

纯皇帝知人余素不识公歳戊申四月在河南巡抚毕公

沅幕府値毕公病亟公适自江南总督调回四川道岀开

封素厚毕公欲入省之毕公知余与公次子为同歳生也

属余迓公入坐床侧数语毕公惫甚余遂延公入就近听

事将饭公坐次余颂公江南治续公蹙额曰子过矣余为

江南总督非所长为四川总督庶可耳请其故则曰两江

地大事剧主持者非一人三巡抚一漕督一河督两织造

一鹾使巡漕榷𨵿复在外动皆可具折上达以一人居十

数大吏中迁就不可径情直行又不可余故不能为也四

川不然举十一府九㕔九直隶州与诸边内外事皆一人

专之事权不分号令画一故可为也余又请其故公曰饭

未至姑为子述一二事可乎余唯唯曰四川自两金川用

兵以来又承制府福康安后徴调赋敛无艺仓与库皆若

洗譬若中落之家非有一人率先蚤夜操作减省衣食裒

聚𢇁粟则元气不复余既与司道以下设厉禁凡府州县

无事不得入成都即以公事来者不得过日限不得畜音

乐侈宴㑹不得饰舆马衣服朝珠之香楠犀碧蠎服之刻

𢇁顾绣者皆有禁余官总督数年未尝宴一客成都将军

者新莅任不为置酒则太恝置则破例乘其家口扺任日

馈一烝豚一烧羊使标下守备婉告曰本欲屈入署适闻

眷属至谨以此佐家宴属吏自布政司以下亦未始为具

一饭惟届歳除则先饬子妇及婢妪为饆饠至十数斛歳

首五鼓朝贺毕布政司以下皆集辕门督抚制严重属吏

至恐不即见自正印以上𪠘左右皆有官㕔余因遣巡捕

官递告曰汝曹为朝廷出力久行且迁擢今总督为汝发

兆也遂令佐杂官坐州县官㕔以次上令府㕔坐司道官

㕔皆食以饆饠余则出延司道至署共食食毕出堂皇先

受司道谒贺即令府㕔州县等递谒司道府㕔礼毕告曰

元日俗例上司同官虽不接见亦必肩舆到门道有逺近

必日昃始归徒苦傔从无益也况若曹亦有父母妻子歳

首例得给假诸君何不早归令若曹亦放假半日乎皆应

曰诺于是元日虚文往来俗例始革迨调任江南日仓库

缺额者渐已填补布政司王站住力亦居多焉公尚欲语

而饭适至遂饱餐去后六年余奉  命视学贵州尝道

黔西公先以病告归足疾不得行然入州境后见书院学

舍义田义冡等无不井井李氏先陇封𣗳亦倍修整询之

皆公归里后一一所缮造也未扺城数歩公令两仆扶掖

岀迓于道左余急下舆揖曰何敢劳公公笑曰非迎学使

迎不徇情面之贤者耳余逊谢别去试竣复过公留话半

曰时公相福康安由四川调督云贵将入境语次公频蹙

曰闻近日办督抚行馆竟有以顾绣贴地者侈风一启他

日伊于胡底𫆀因叹息执手别未几公亦谢世矣书此以

为官大吏者劝

书朱学士遗事

朱学士名筠大兴人以乾隆辛卯视学安徽延余及亡友

黄君景仁襄校文役先生学不名一家尤喜以六经训诂

督课士子余与黄君亦从受业焉时先生请于 朝乞刋

三字石经并求校明永乐大典由是特开四库全书馆𢯱

采遗佚校正缺讹凡宋元以来所亡之书于永乐大典编

韵中辑出者亦不下数十百种实皆自先生发之也先生

以读书必先识字病士子不习音训购得汲古阁许氏说

文初印本延高邮王孝廉念孙等校正刋行孝廉为戴吉

士震高弟精于小学者也工竣令各府士子入钱市之先

生性寛仁不能御下校官辈又借此抑勒并于定値外需

索以是不无怨声然许氏之学由此大行先生去任后二

十年中安徽八府有能通声音训诂及讲求经史实学者

𩔖皆先生视学时所㧞擢夫学政之能举其职者不过三

年以内士子率教及文风丕变而已而先生之课士其效

乃见于十年二十年以后若此先生毎试一府毕必进多

士教之値发放日辨色即坐堂皇日不足或然巨烛毕事

葢先生本口吃诸生自一等至三等十名以上加以歳科

两试新进者不下数百人必一一呼至案前举卷中得失

利钝详悉告语又视其质之所近复教以读何经习何义

训其初坐堂皇也辕门奏乐毕重门洞开学校各官巡捕

官以及唱名抱案书吏各色杂役无不依次入肃六左右

久之倦又久之饥遂稍稍散去日昃后惟学使及唱名者

一人诸生执卷以听者三四人馀则窥学使仁且不较细

故去已无可踪迹矣一日始过午学使与诸生方讲艺忽

有戴笠䇿杖据案旁箕踞听者学使回顾愕眙曰汝何人

何自至此曰余贸易者过署外値重门洞开无一人故𦕅

入散步耳语竟复曳杖去闻者无不传以为笑课士日亦

必终日坐堂皇令一童子馈食食竟童子即飞歩去所与

谈者惟监试校官耳一日语校官曰昨作一诗饶有古意

诸君幸正之因频呼童子不应笑曰童仆不可恃如此余

独不能入取之𫆀其简率皆此𩔖其降调入都也亦为门

下士大兴徐瀚所误瀚即司刋说文者蓄厚资后以飮博

荡尽先生仍录入门下衣食之卒不念前事云

书毕宫保遗事

毕宫保名沅镇洋人以湖广总督办理湖南红苗复接办

湖北教匪往返筹饷及销核军需各项嘉庆二年六月以

劳卒于辰州军营有  旨加太子太保  谕祭葬其

孤乞钱詹事大昕王侍郎昶立传及墓道碑本末悉具

今特录遗事数则得之翰林同官及公所自言与余所亲

见者公生平之学其得力处在能事事让人然公遭际实

亦半由此乾隆庚辰公㑹试未揭晓前一日公与同年诸

君重光童君鳯三皆以中书値军机诸当西苑夜直日未

昃诸忽语公曰今夕须湘衡代直公问故则曰余辈尚善

书倘𫉬隽可望前列须回寓偃息并候榜发耳湘衡书法

中下即中式讵有一甲望𫆀湘衡者公字也语竟二人者

径出不顾公不得已为代直日晡忽陕甘总督黄廷桂奏

折发下则言新疆屯田事宜公无事熟读之时新疆甫开

上方欲兴屯田及殿试发䇿试新贡士即及之公经学屯

田二䇿条对独详核遂由拟进第四人改第一诸君次之

童君名第十一葢是年读卷官秦尚书蕙田奏殿试佳卷

独多故进 呈有十二本非故事也在翰林六载以久次

充补日讲起居注官値

上耕籍田讲官惟籍田侍班与  御座最近先是励编

修守谦侍班日行立欹斜特  旨申饬是日复应励侍

班励窘甚知讲官中惟公易制先一夕走公寓曰明日必

须君代我我业语君即归闭户卧倘误不任咎也公亦不

得已代之翊日

上三推毕回坐  御幄中诸大臣依次出耕籍田在

上前者仅讲官四员耳

上忽语曰布谷戴胜一𫆀二𫆀公立班在前即出奏曰布

谷即戴胜

上是之因询甲第又知为第一人因  谕曰汝能诗乎

对曰翰林职也

上喜即以载胜降于桑命题公顷刻成五言八韵诗呈进

上称善遂有意向用矣及已官巡抚复値

上耕籍田语诸大臣曰朕于此曾㧞擢一人葢指公也公

性寛平官陕西久诸细事或弛废适

上命原任大学士李公侍尧以三品衔署理陕甘总督驻

西安久不去意欲翻驳数案及钩考诸属吏公以李故相

也不敢与钧礼毎日平明即撤仪从上谒到皆在司道前

李知公之敬已也厉威严不得发留数日意不怿驰去于

是诸惕息者始安嗣李以重罪逮入都公送之独逺复执

手流涕乃别李在刑部狱语人曰一路来爱我者惟毕公

耳公之处同官友朋𩔖皆若此然人不能学也公爱士尤

笃闻有一艺长必驰币聘请惟恐其不来来则厚资给之

余与孙兵备星衍留幕府最久皆擢第后始散去孙君见

幕府事不如意者喜慢骂人一署中疾之若雠严侍读长

明等辄为公揭逐之末言如有留孙某者众即卷堂大散

公见之不悦曰我所延客诸人能逐之𫆀必不欲与共处

则亦有法因别构一室处孙馆谷倍丰于前诸人益不平

亦无如何也公军旅非所长又易为属吏欺蔽卒以是被

累身后田产资畜皆没入官云

书杭检讨遗事

杭检讨名世骏钱唐人少与于乡乾隆元年以鸿博科官

翰林院检讨先生性伉爽能面责人过同官皆严惮之干

隆中叶

上思得直言及通达治体者特设阳城马周科试翰林等

官先生预焉日未中已得数千言语过戆直末又言满洲

人官督抚者过多触

纯皇帝怒扺其卷于地者再已复取视之时先生试毕意

得甚方趋同官寓邸食忽内传片纸出言罪且不测同官

恐促先生急归先生笑曰即罪当伏法有都市在必不污

君一片地也何恐寻得  㫖放归先生家故不丰以授

徒自给主扬州安定书院者几十年以实学课士子暇即

闭户著书不预外事又踈懒甚或频月不衣冠性顾嗜钱

毎馆俸所入必选官板之大者以索贯之积床下或至尺

许其幺麽破碎及私铸者方以市物两手非墨污即铜绿

盈寸然先生虽若有钱癖尝见一商人𫉬罪鹾使非先生

莫能解夜半走先生所乞救并置重金案上先生掷出之

不顾最不喜读邸报里居二十年同歳生或积官至大学

士尚书总督先生不知也歳戊子刘文定纶适服阕特

㫖以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内召过扬州访先生先生见

其冠服诧曰汝今何官曰不敢欺参预阁务者已数年矣

先生谑之曰汝吴下少年耳亦入阁办事𫆀哄堂笑乃别

余年未二十省从叔䢴沟始识先生先生见所拟乐府及

古赋奇赏之留语数日曰汝后必入翰林不可不知掌故

因日举翰林故事十数则告之及余入翰林而先生所言

规制已大半不可行葢不及三十年风气之变如此先生

一歳必两归钱唐归后无事或携钱数百与里中少年博

左近望仙桥下时吾乡钱文敏维城视学浙中词馆后进

也一日盛暑张葢往访先生头踏过桥下文敏已从舆中

望见先生短葛衣持蕉扇与诸少年博正酣文敏即出舆

揖曰前辈在此平时先生以扇自障业知不可揜即回面

语曰汝巳见我𫆀文敏曰正诣宅谒前辈耳曰吾屋舍甚

隘不足容从者文敏固欲前先生固𨚫之始寻道反文敏

去诸少年共博者始从桥下出惊问曰汝何人学使见敬

若此曰此我衙门中后辈耳遂不告姓名去书至此客适

有过访者见而笑曰不修邉幅与博徒戏若此尚足记𫆀

余曰诚如若言然以视士大夫罢闲后日饬章服出入官

𪠘干预公事并修饰舆马仆从者以检讨视之不尚胜𫆀

客寻思久之曰是当记是当记

书提督花连布遗事

提督花连布满洲镶白旗人以世职历官贵州南笼镇总

兵余视学此方始识之公性质直与人交有肝胆自言少

时读书曾习论语左传袭职后乃辍读学政例歳试武生

童必移文所辖总督乞派副将以下一员监视骑射葢立

法之始恐文臣不谙弓马故余试南笼所派适公标下参

将余桉定制正坐演武㕔而参将及提调之知府左右坐

公闻不悦日晚㑹宴公所尚愠见于色余笑曰非妄自尊

大实向例若此耳况公不读左氏乎王人叙诸侯之上语

未竟公意顿释后两人者意气合遂约为兄弟时从弟显

吉留太守署中一日见公以公之官称之公不悦曰吾与

若兄交汝何外我𫆀因拉入署中令妻子出见歳时馈问

若骨肉焉歳乙卯公当入觐半道适铜仁红苗杀官吏反

贝子福康安以总督进剿檄留公随营素稔公勇令结一

营当大营前御贼悉以剿事委公大营日宴㑹或杂以歌

舞公则昼夜巡徼饥不及食倦不及寝苗匪又兽骇豕𦊅

或一日数至公竭力堵御贼已退乃敢告贝子如此百昼

夜须髪毕白余时报满将入都以书别公复书曰事𫝑至

此与君永诀矣他日史馆中为余作佳传可也时公已擢

提督加太子太保后半歳公御贼山梁上转战益奋中巨

礟一鸟枪三旋堕入深涧中诟骂不绝口贼欲钩出之乃

自力转入岩石下折颈乃死事定诸将弁百计出其尸则

颅骨皆寸寸折兼失一臂特  㫖赐祭葬并建碑墓上

余时正派𢰅进拟文字碑文即余所拟进也公死事曲折

亦𭬚括为叙入云

又书三友人遗事

汪中江都人少孤贫事母极孝家无书因日往书肆中翻

阅即十得六七补博士弟子后肄业安定书院毎一山长

至辄挟经史疑难数事请质或不能对即大笑出沈编修

志祖蒋编修士铨皆为所窘沈君本年老后数日即卒人

遂以为中致之共目之曰狂生狂生中议论故抑扬以耸

众听时侨居扬州程吏部晋芳兴化任礼部大椿顾明经

九苞皆以读书该博有盛名中众中语曰扬州一府通者

三人不通者三人通者高邮王念孙宝应刘台拱与中是

也不通者即指吏部等适有荐绅里居者因盛服访中兼

乞针砭中大言曰汝不在不通之列其人喜过望中徐曰

汝再读三十年书可以望不通矣中诙谐皆此𩔖也然不

没人之实有一文一诗之善者亦赞不容口余弱冠后始

识中中频以有用之学相朂余始愧励读书今之有一知

半解未始非中所激成也歳甲午余馆扬州榷署以贫故

兼肄业书院中一日薄晩偕中至院门外各跨一石狻猊

谈徐东海所著读礼通考得失忽见一商人三品章服者

肩舆访山长甫下舆适院中一肄业生趋出足恭揖商人

曰昨日前日并曾至府中叩谒安否知之乎商人甚傲微

颔之不答也中愤极从石狻猊下潜往拍商人项商人大

惊回顾中大声曰汝识我乎商人逡巡曰不识曰识向之

趋揖者乎商人曰亦不识也即告之曰我为汪先生趋揖

者为某先生汝后识之乎曰识之矣中曰汝识之即速去

母溷吾事商人大惊然度不能柰何䘮气以去及余登第

一月中致书曰足下与量殊渊如皆吾弗也而前后登第

名次悉同老兄不出岂欲虚左以相侍𫆀量殊者江侍御

德量渊如者孙兵备星衍皆中所素厚中三十后不事科

举以选㧞贡生终中为文及诗格度皆谨饬过甚余怪问

之中曰一世皆欲杀中倘笔墨更不谨则堕诸人术内矣

其谲又如此

武亿偃师人生而长九尺要腹伟甚善读书成进士后常

居京邸假朱学士筠程编修晋芳两家书读几遍与人无

款曲尝欲学不动心法因时诣菜市口观决囚冬月大决

亦必早诣焉观者数百人亦有蹙额陨涕者亿独色不变

翁学士方纲与亿有渊源亿顾不喜之𣪍试日对䇿 保

和殿日晡学士派收卷亦至殿中语亿曰汝为我小门生

汝知之乎亿忽怒扺几起曰此岂认老师太老师处乎欲

拳殴之监试诸大臣呵禁乃止官博山县知县民爱之若

父兄尝以公事至济南谒大府大府无心诘之曰闻君兄

弟行居二亿疑以稗官中事相谑也拂衣起曰知县已无

兄欲径出大府婉谢失言乃止其罢官也大府亦知其枉

欲为入锾捐复亿不愿也博山民固留居县中亦不愿然

实贫不能归因历走诸乡郡县修方志授学徒以卒卒之

三月余自伊犁䝉  恩赦还道出偃师见西郭外武氏

先陇有新土阜心固疑之入县问则亿果先卒昨见者即

其新垅也亿及汪明经事吾友孙君星衍为作传已详列

之兹特记传所无者

汪苍霖钱唐人少即走京师以国子生客宁郡王邸数十

年工诗及书王甚重之晩始得官为江南句容县县丞歳

乙未县中大旱赤地数百里县民无食者研石屑及糜土

以食名石屑曰观音粉后又掘芦根食适大府勘灾入境

苍霖裹数物示大府大府怒命跪行辕外一日晩复召入

斥曰汝何官狂惑若此苍霖伏曰卑吏诚狂惑然实不敢

随诸贪黠者病民欲于中流中作一砥柱耳大府笑曰汝

诚砥柱但砥柱太短也叱出之又尝奉檄运米赈淮安水

灾终日立泥淖中分拨已尽赋灾民谣三章乃反为丞气

必凌出令上苍霖年故长遇本县令及他令率以弟呼之

不拘俗格也赈灾银有馀令私分饷之大怒欲举实令恐

并入已者捐置公所备添赈以劳调江宁县丞丞𪠘在雨

花台侧余以事至江宁必过访之値苍霖据案决事必命

仆先引入内署决事毕始入曰吾不敢以友故妨民事也

性佞佛余故斥毁之以博笑苍霖必历述因果及毁佛者

所得恶报以相慑余乱以他语乃止尝以公事赴吴门回

舟与汪明经中同载二人者性并傲且其始皆歙产也泛

论世次忽谓中曰余长君两世中曰君误矣余实君曾大

父行也苍霖恚甚欲缚中掷扬子江以救𫉬免后余官京

师闻苍霖摄本县事数年甚有声时儿子饴孙归试因札

之得报书极言为令之难与雪𡨚狱数事未几闻苍霖死

矣以不得大府欢历四考究不得迁

䟦简州知州毛大瀛所致书及纪事诗后

此手书一纪事诗二毛君守简州城时所寄也君名大瀛

宝山县诸生善属文及诗试辄不利五十外以荐举得官

教匪起湖北蹂躏陕西河南四川诸处太府奏君随营以

功擢知县寻又擢简州知州土贼复起君城守逾时援不

至城陷骂贼不屈死距发书时仅五月耳君为幕府笺奏

最工业此者二十年其在山东巡抚国泰幕几十年国泰

者君在京邸时素识约为兄弟者也出官山东即挟之以

行国性𭧂戾妻子仆隶皆若不可一日共居独重君始终

无纎毫芥蒂君质直尝面数其过国受之不校也国盛怒

时或至扑妻子刃仆隶独得君数语即解以是署内外事

君如神明国亦饬所亲下人奉君若奉已君或赴试则一

府中环以泣阻其行若𫝑不可留则各囊金为赠君一入

试则所𫉬无𥮅君亦随手辄尽不馀一钱也在幕府日国

四鼓即促君起然巨烛与分桉治官文书日出事始竣国

读书不甚分句读顾酷嗜作制举文日必拈一题强君共

作方御史钱沣之特紏国及山东亏缺库项也

上心动特命亲信大臣偕御史晨夕驰往勘实其弗国霖

觇知之募善走者先半日驰扺济南国仓皇䘮魄时署中

积金实无数因乘夜运入司库及运司首府首县各库以

补缺项然存金尚累累公𪠘后有珍珠泉深丈许遂舁至

泉侧沉之后抚臣明兴浚池尚得金数十万葢国黩贿如

此事大露逮国入都下刑部狱治罪君亦随入时以谐语

寛解一日国检衣底出一大珠圆径寸授君曰留此无用

以遗兄君曰弟事解后此即可充贡仆无用处也居久之

国忽得妄秏谓君曰事可无虑兄处此已久可暂出洗沐

君乃出然国即以其夕 赐死君偕其弟入哭检所为珠

已失之矣余识君在武昌总督署时同署复有吴门项君

直葊忘其名项君故浙江巡抚王亶望客也方王遭母

忧拥妻妾居㑹垣并日事宴㑹为人所发王亦知罪且不

测而积重赀至多因阖门召幕客散给之数或三万五万

不等属曰若无事归我半事不测则诸君尽留之时项适

省亲归不及预后数日至王嗤之曰日前少有分饷而君

不来何运蹇若此项固寒士又极知足则对曰𭧂得重金

不祥前日即在亦不愿预王笑置之居数日王甘肃匿灾

冒赈及监粮案并发即日逮入都诸幕客窜已无影项独

送至镇江王强项曰必送我淸江浦俟登陆乃返项允之

同舟渡江王忽慨然曰幕中某某吾待之极厚竟无一送

我者今走千里反在君吾愧君甚因怀中出一砚曰此宋

苏文忠公物也籍没时独宝此不忍舍故尚在耳以赠君

倘入都后䝉 恩不死异日必措万金赎砚复赋诗一章

赠项王入都即伏法后项幕槖稍裕感王意别购一室贮

此砚及所赠诗不一歳室毁于火砚及诗并煨烬后幕客

得王重赀者五年内不病死即子嗣夭绝无一终飨其利

者余尝谓毛及项曰二巡抚者谿壑可谓不易满矣至谿

壑一满而要领复绝徒使已受恶名而人飨其利计亦大

左甚至飨其利者不身死即嗣绝是贪吏之金与鸩毒又

何以异癸亥三月𭧂书得君此札䟦竟复书此以为服官

者戒

新修箬岭道记

箬岭界宣歙间为歙休宁太平旌德要道其高径二十里

逶迤倍之大约道险涩南北合百里行其间者蓁莽塞天

地藤蔓翳日月涧水荦石之碍路者随地皆是且不特此

阴翳晦莽则蛇虺穴之狼虎窟之盗贼奸宄窃发者亦必

于此焉统计一歳中颠而踣以迄遭援噬攫閷利刃白棓

殒毙者常接踵两府皆视为畏途然舍此则无别道程君

光国自为诸生时由歙县赴㑹城乡试道常出此君贫甚

一囊一伞恒自负载葢自上岭以至平地凡数百休乃得

至焉目见行道者之难心窃悯之自诸生时已立志修岭

上下道然力不及也后五举不售遂儒而兼贾生计稍裕

即决意为之薙莽凿石铲峰填堑危者夷之狭者阔之几

及百里以歙石易泐不可用本山石不足复自新安江辇

载浙石靑白坚久者补之长七入尺至四五尺不等皆随

道之广狭筑之咸自履勘不假手于人葢蓄数十年心力

甫得就焉卉莽去则搏噬者无所容道路夷则奸究亦无

可托足于是行者始不避昼夜不虑霜霰霖雨往反百里

均若行庭宇间又虑道渴力乏之无所憩也岭半本有旧

刹狭陋过甚复兴工庀材筑楼数十楹自此行者有所憩

渴者有所飮𦱤夜者有所栖宿而君之心计亦瘁矣尝读

宋史南康军有大庾岭道尤险阻宋嘉祐八年蔡挺提刑

江西兄抗漕广东乃淘土为甓各甃其境仍夹道种松以

休行旅又立梅𨵿于岭上以分江广之界夫同一岭也抗

挺兄弟以两路持节使臣集十数州之力发官帑驱遣民

夫然尚数歳始成人犹诧为盛举今程君以一诸生不假

人力数百年来两府人所欲为而不敢为不克为者竟以

一手成之其智勇又岂抗挺兄弟所可同日语哉语曰活

千人者当封率计一歳中行是岭者不下十数万人岭道

之成其坚久可埀四五百年则程君之所活者人数又不

可以亿兆计矣君儒者固不祈报然天之所以报君者必

有在也君卒后四年余始自旌德以事赴歙道出于此感

君德在人而又恨不及识君也爰为记修筑歳月以贻来

者云君之子文𨕖郞振甲在京邸时与余善亦能随时修

整此道不使圯坏庶几能承先志者

洋川毓文书院碑记

洋川毓文书院者旌德县洋川镇人谭君子文所创建也

君以勤苦起家有贸易在庐州府之双河距家五六百里

君徒歩负行囊数日辄往返以为常五十后家稍起即割

其资之半创书院于镇之洋山费白金二万有奇县固多

富人十倍数十倍于君者不下二十家倍君及与君等者

不可数计始皆笑君所为及书院既成走数百里延师儒

之有名者主其事而折柬招江以南四府一州之士肄业

其中购横舍百间各有床几各置户牖庖湢负笈至者若

家焉规画井井与江南北都㑹之地所创建者无异君又

节啬衣食时市珍异以馈师及生徒之勤学者简省日用

购经史子籍各书以贻多士之能读者于是始之笑君者

亦均遣子弟受业焉君自㓜时已弃学为贾然性酷嗜书

一日辄两至院中听诸生读书声以为乐院中自讲堂及

横舍外又就冈阜之高下曲折建为亭馆廊庑有塔焉以

备逺眺有楼阁焉以备文宴游息葢胜于君所居室逺甚

余自戊午岁以弟䘮乞假归君即请于大府欲乞为课士

师然未久余复入都又以罪戌伊犁不果至也及自伊犁

归之二年君又遣冢孙来以前约请余感君之意又以地

居万山之中可惜以避䜛谤逺尘杂也馆于是者二年君

暇日请曰书院之成不可无记记又非先生不可余诺之

君名廷柱年已七十一次孙正治已补博士弟子亦勤学

有声葢君能为人所不能为又使数府士子借此以知实

学勤践履则君之有益于其乡者又岂仅赈饥恤患葺桥

梁施医药一时之事而已哉行且食其报矣嘉庆八年

在癸亥三月望日阳湖洪亮吉记